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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拾伍. 皆是故人情

      “这会是我最后一次见你。”我站在房门口,对着阴沉的似乎是快要下起雪的天,又垂下头,“是么?”
    他没急着答我,挽起袖子,接过襁褓中的婴孩,细细打量着,“大约是了。”
    “就这样撒手而去……”我正说着,心中忽然发痛,深吸了口气,那句让我日后怎么办,直哽在喉咙间。
    他倒是将自己的性命看得很淡,伸手去碰了碰婴孩的脸,“原想着再为你烤那只鸡,就当是临别了。可看着孩儿,一想到自己是撑不到孩儿能叫爹爹的那一天,就又舍不得离别。”
    “再无余地了么?”
    “那道士说,我死后,也许还能保我不至于魂飞魄散。不过他的话,我至今还是不敢全信。”
    那句魂飞魄散直戳我痛处,我不再做声,撇过头,那一行忍了许久的泪夺眶掉了下来。
    时间过得飞快,待天黑时,雪终于下起来。
    他向我告别,撑着把纸伞,与一旁的魏将军立在雪中,几步远的距离,如同隔了天地。
    孩子似乎是感知到了别离,吭哧吭哧哭闹起来,我站在另一头,想走过去哄哄他,却怕自己一踏上那一步路,就再不愿他们走了。
    细雪绒绒地下,道观门前的灯火被风吹得摇曳,拉出几条长长的人影。
    而其中那两条,转过身,缓缓地,一步一步,渐行渐远。
    最后一眼看到的,便是风灌满他的长袍,翻飞起来的衣袂。
    我险些跪在地上,子良扶住我,什么话没有说,搀着我往与他们相反的路上走。
    这便是结局了吧。
    我想。
    这便是我与他的结局。
    也该是这样的结局,十世镜上蒙前尘,留孑然一身,叹岁月最薄情,杀尽故识人。
    之后几日是如何度过的,我不记得,再一照铜镜,镜中人已消瘦得厉害。
    听闻皇上突发恶疾,已命不久矣,南方起了战事,贞霆战死,那庞公公见大势已去,便借着战乱逃之夭夭。而决定贞霆那数十万军队一败涂地的主要缘由,是我父亲。
    他连夜撤去镇守边疆的大半士卒,去支援魏将军等人。
    这些,我因足不出户,几乎全部都是从别人那里得知的。
    是从一位女子口中得知。
    佟佳氏。
    夜里,房间只燃着一盏灯,她隔着一张桌,坐在我旁边,神情再不似当初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姐。
    “佟佳氏原本不姓佟佳,是前朝残留下来的一个名门望族。而我嫁与高大人,是使命所在。只可惜我当初并不知,只当是嫁与了一个好儿郎。”
    她说这些时,面上不带一丝表情,我在她的右手拇指里看到一个薄薄的茧,我猜,那名门望族,原也是个武将之门。
    我笑笑:“那么你此番来,目的为何?仅仅是将当下局势告知与我?”
    “不。”她否认,“你是虞将军的嫡女,现下又是小太子的亲额娘,你若想在战事平息之后,去皇宫中继续享受荣华富贵,也无人敢有异议。因此我是来替我父亲,魏将军,及那些簇拥皇脉之人,来与你交涉的。”
    “交涉?那皇太后之位,于我而言有何可垂涎的?”我站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合上,屋内跳动的灯火终于又平静下来。
    “可你要知道,虞氏一族,尽管与皇脉相连,居于皇亲国戚之中,也不排除有一日会被人以趋炎附势为罪名灭门。你们虞家,既服侍先帝,又效忠过逆贼……”
    “我已将该做的做尽了,剩下一切皆看天意。”我回答道,“况且我再不想被围困在朱墙之中了,这天底下,何处不比皇宫里好?”
    “你不再在京城待了?”
    “是。”
    “你要去何处?”
    “捎些银子,行至哪里,便是哪里。”
    “那……”她沉静了一阵,从袖口掏出一样红布包好的东西,“这是大人叫我留与你的,请你带上。”
    我接过,掀开来看,一枚玉佩静静躺在红布上。
    再一细看,玉佩下压着一张折起的红纸。
    我未展开,便知那是什么了。折痕上有我一个虞字,那是我与他的婚契。
    我忽地笑了,“他这是要做什么?”
    “大人说,要还你自由。”
    “如何自由?”
    “撕毁这张婚契,你便是自由身了。”
    “那这枚玉佩呢?”
    “大人说,希望娘娘留着,睹物思人,他愿娘娘不要忘记他。”
    “自是不会忘记的。哦对了,现在几时了?”
    “子时了。”
    “子时了啊。过了今日,京城应该就要太平了。”我复又站起身,走到门外,看着今夜晴空,那一轮圆月,模糊间看到流萤飞过,想起那一日他写好婚书递给我的样子。
    血誓盟约,你我都别想反悔。
    此后无边风与月,皆是故人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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