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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班车

      这一路行程赶得太紧,睡下时已经是凌晨了。
    陌生城镇的夜晚,跟一个陌生的人共处一室,总归是不太适应,希遥背对着周茉侧躺,虽然两张床并不紧挨,但客栈木地板太劣质,别说翻身了,哪怕轻轻动一下,也能被放大成无数倍。
    两人活像一根绳上的蚂蚱,希遥闭眼听着她翻来覆去折腾,猜到她是心情郁闷,无处发泄。
    看破不说破,她保持安静装睡,过了一会,忽然听见周茉说:“你知道吗?伏城他特别好。”
    虽然早预感这夜不会平静,却没想到话题会直接从这儿开始。一时也有些佩服她坦荡,她顺口问道:“哪里好?”
    周茉随即答:“哪里都好。”
    无聊又赌气的对话,听起来有点像话题终结。
    希遥默不作声,但周茉顿了一顿,又接着给她详细展开:“伏城在我们高中级部排名很靠前,每学期都拿奖学金。平时经常关心帮助同学,老师们也都很喜欢他……对了,他还是我们校篮球队主力。每次一有比赛,篮球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去看他的。”
    她说得很认真,又那么澎湃,简直是在宣读优秀学生颁奖词——可惜半夜熄灯,不然一定能看见她眼睛在闪亮。
    希遥直觉这话里会有一部分滤镜,听不出几分真假。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告诉她这些,只是鉴于倾听者该有的礼貌,继续保持沉默。
    周茉笑着,又自顾自说:“你是不是都不知道他有多受欢迎?那我给你讲讲……”
    窸窣一阵,好像是把手抬了起来,掰着指头点数:“当时他桌洞里,储物架上,哦,还有他在体育馆的寄存柜,每周都能看见三四封情书。夸张吧?这三年的要是摞一块呀,没准比我们高三复习资料都高。不过……”
    说到这儿,她故意停下,吊她胃口。等希遥不得已追问“不过什么”,再得意地笑:“……不过这些情书,他一封都没看见,都被我撕了。”
    希遥不解,蹙起眉:“给他的情书,你为什么要撕?”
    “我为什么不能撕?”周茉反问一句,然后轻快地说,“因为我喜欢他呀。所以她们给他写一封,我就撕一封,我可不嫌累,反正写信比撕信累多了,看谁斗得过谁呢。”
    希遥听了哽住,接不上别的话,只好说:“你很厉害。”
    然后就听见木地板吱嘎一阵响,周茉翻个身朝向她。突发奇想,发掘到了话题似地说:“哎,反正这儿没别人,我跟你讲句悄悄话吧?”
    希遥心里想着别的,随口“嗯”了一声,周茉笑道:“我告诉你吧,其实我从小学就喜欢伏城了。为了跟他在一起,我跟他报了同一个中学,分到一个班之后,我又去求了班主任好几天,他才答应让我做他同桌。班里每次活动分组,我都要跟人换,好能跟他分到一个,后来又报了同一所大学……”
    希遥听着,慢慢转过身。在黑暗里,与周茉的视线交叠,虽然看不太清,却知道她一定在盯着自己。
    周茉见她不言语,又说:“这么多年,都是我陪他一起过的。不过他是个傻瓜,他都不知道我为他做了多少,没准还以为就是缘分呢。”
    希遥望着她,周茉叹口气:“不过好遗憾,前一阵他告诉我,他有女朋友了。希遥姐姐,你每天跟他住在一起……”
    话锋一转,她骤然敛起唇角,一字一句缓缓问:“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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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旅途劳顿,再加上有个女孩在耳边絮絮叨叨念经,希遥都忘了自己什么时候才终于睡着。
    只记得临睡时,窗外天色已经发白,瓦檐上有清亮东西不断滴落,她以为是下雨,撩开窗帘去看,原来只是露珠。
    山间的清晨雾气迷蒙,在餐厅吃过早饭,要坐区间车入山,再在山脚搭缆车。
    在缆车站点排队时,太阳隐进了云里。伏城给希遥披件外套,她僵了一下,然后不太自然地道一声谢。
    伏城手抄在裤袋,低头看着她笑:“跟我还要说谢谢?”
    周茉和高彦礼排在队伍后边,两人咋咋呼呼地打情骂俏,希遥回头望一眼,又默然收回视线。
    经历了昨晚的一夜长谈,此刻再见到话题主人公,她心情实在是很复杂。不过奇怪了,挑起话题的女孩,一觉醒来倒是换了个人似的,不但不再跟她作对,反倒还跟高彦礼搭了伙,好像在刻意避嫌。
    都说猜透女人心,难如大海捞针,这位女孩的心思,不仅是根细针,还会在海底东奔西跑。
    希遥觉得疑惑,正兀自出神,伏城拍一拍她,原来是已经轮到他们。
    缆车沿着轨道悠悠前行,一路翻过岭,又越过山谷。
    希遥透过玻璃去看外边山川云朵,伏城坐在对面牵她的手,摸个不停,好像要把飞机上那次也吃回本。
    景色再美,她也不得不看向他。原本想表示他这种饥渴行为“像个变态”,瞥见他眼底下的青,又改了口:“昨晚没睡好?”
    伏城抬头,认真答:“跟你一起习惯了,突然变成自己睡,不适应。”
    希遥忍不住笑:“你多大了?”
    伏城撇一下嘴不做声,可不甘心,又问她:“难道你睡得很好?”
    她当然也没睡好,不过跟他可不是同一个原因。不过她不想多说,含混糊弄过去,随即想起什么,盘问起他:“你昨晚走的时候,为什么不高兴?”
    伏城一根根揉她手指玩,想了想:“是吗?我不记得了。”
    她便笑他装傻,伏城眨眨眼,俯身凑近,说得振振有词:“好,我不高兴,那你快亲我一下,哄哄我。”
    希遥一震:“你最近怎么越来越无耻?”
    伏城手抚上她后脑,把她往怀里按,低声说:“我这人本来就无耻。”倾身就要吻上去,希遥忽然抖一下,触电似地推开:“别,被人看到不好……”
    她才想起刚才有一家人没到齐,周茉和高彦礼就往前调了一组,现在就在后边那趟缆车,离着也就几米距离。
    半包围的缆车厢,前后玻璃窗通透,希遥红着脸不敢回头,伏城替她看一眼,后边那两人正望向一侧山脉,并没注意到前面。
    他吐一口气,不悦地抿唇:“看到又怎么样?”
    希遥轻轻挣开他:“别被人误会。”
    她急着摆脱,只是随口之谈。无心的两字重重打在伏城心上,他怔了片刻,难以置信地皱眉,缓慢重复:“误会?”
    希遥见他脸色淡下去,随即反应过来,忙摇头解释:“我只是想说,你这个女同学,她好像很喜欢你,被她看见……”
    伏城不耐烦,出声打断:“被她看见,不是正好吗?”
    一句话扰乱她思路,也是见他生气了,因此她停在那里,不再说话。伏城深深看她一眼,半晌,叹口气道:“周茉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希遥下意识想否认,忽然“咔哒”一声,缆车变道,开始向上翻越山顶。与后面缆车产生的高度差,将车厢里的一切容纳在视觉死角,同时伏城猛地拉过她,按住她后背,用力吻下去。
    温柔又残暴的掠夺,连眼眶都蒙了一层湿意。希遥被他压紧,呼吸得急促困难,双手去推他胸膛,伏城才慢慢松开。
    缠绵与暧昧,无色无味,却仿佛遍布整个空间。伏城喘息看着她,没等说些什么,天际瞬间明亮起来,阴云褪去,群山青翠都被阳光洗浴。
    希遥被光影的变换吸引,扭头望向外边,忽然开心地笑了:“莘州天气真好,不像旬安,总是下雨。”
    怎么回事呢?见她开怀,他心情再差,也瞬间随之松缓。
    伏城长舒一口气,不再理会那些繁琐情绪,舔了舔唇,不知餍足般轻啄一下她嘴角:“是啊,真好。”
    绵延山脉在窗外挪移,淡金色的光灌进车厢里。他跟她含笑对视,过一会,见她鲜活的眉目沉静下来。
    他还牵着她的手,冒着被她说“变态”的风险,又揉摸几下:“在想什么?”
    希遥只是浅笑,摇头不答。
    昨晚周茉跟她聊的内容,可不能告诉他。
    也就更不能让他知道,她居然被这女孩蛊惑,在谈起他的高中时,被那个气氛感染,一瞬间,记起那个栽满梧桐的校园。
    她在那座漂亮的白色校门外等过他,隔着一条不算宽的马路,视线越过来往车流,看着他从高三楼大厅走出来。楼前的七八级台阶,他直接就一个助跑跃下去,落地时衣摆飞起一角,抬起头时,叶间的漏光斑驳在脸上。
    他青葱张扬的学生时代,绝大部分都被她错过,那个场景是最后的最后,是她赶上末班车,有幸得见的惊鸿一瞥。
    原来这世上没有绝对赢家,她也会嫉妒周茉。嫉妒她参与了他的过去,那是再也不会重来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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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缆车终点建在半山腰,若干条游览路线从那儿开始分流。
    一出站,希遥便接了个电话。等她打电话的功夫,高彦礼跑去买一份景区地图,拉着周茉一块潜心研究。
    俩人为走哪条路争辩得不可开交,伏城过来说:“买什么地图?又用不上。”
    高彦礼气急败坏跳起来,正想质问“难道你认路”,见他脸色发黑,虽然不明原因,但还是识趣地选择闭嘴。然后听见他淡淡说:“来了个小导游。”
    高彦礼顺着他视线望过去,不远处,英俊男人正跟希遥礼貌问好。他吓一跳,那哪是什么导游?大名鼎鼎的秦家公子,秦知行是也。
    一恍也就明白,他毫不客气地大笑,捋捋伏城后背,安慰道:“谁让我姐这么美,这事儿以后多了去了,你得尽快习惯才行。”说着拉起他,“走,哥们陪你去会会那小白脸。”
    陪兄弟走花路,还不忘拉上女神,三人浩浩荡荡来到希遥身边,秦知行被这阵仗唬得一愣,对希遥尴尬笑道:“这几位是?”
    高彦礼平易近人,自报家门:“我叫高彦礼,这是我同学周茉。”
    高彦礼这名,秦知行早有耳闻,知道是徐逸州的干儿子,不算外人。三个未知目标解决了俩,他点一点头,目光落在唯一剩下的那个不明人物身上。
    只见那少年一脸冷漠,手插着兜,一副不太好惹模样。秦知行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向希遥求助:“那这位……?”
    “哦,”伏城替她出声,伸出手,跟秦知行握一握,“我是她弟弟。”
    秦知行连连“幸会”,希遥有些惊讶,也觉得好笑。难道不是最反感这称呼?怎么这回自己就放弃了挣扎。
    她忍不住,好奇地看他一眼。没成想他也正挑眉等着,见她看来,歪一歪头,戏谑地问:“我说得哪儿不对,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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