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四季
刘知雨和陈卓并肩平躺着,二人都很沉默。
激情褪去,陈卓突然滑稽的觉得此时他们都进入了“贤者时间”,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快一年的时间里,她刻意没有去问刘知雨任何关于他生活的话题,她不想,也不敢知道他的生活,只是每次在做一些在她看来很重要的决定时,她会告诉他一声,而他也从来不反对,不干涉,对她所有的选择都很尊重,很赞同。
她不问,他也不说,所以陈卓不知道他有几个舍友,是不是好相处,不知道他有没有关系好的朋友,不知道他的课业是否繁忙,对大学生活适应不适应,喜不喜欢S市这个城市,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考试,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找她。
也许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她是知道的,有时候身体的反应比心灵更直接,也更诚实。
沉默了许久,刘知雨摸索着拉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像以前一样。他们盖着一床被子,挤着一个枕头,刘知雨一拉她,她就乖顺的靠过去,枕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像只听话的小猫。
他搂着她,一手又不安分的去摸她的胸,揉来捏去,陈卓瞪他一眼:“你捏橡皮泥呢?”
刘知雨一笑,亲亲热热的贴上来:“比橡皮泥好捏多了。”
陈卓懒得理他,刘知雨的气息笼罩着她,让她有点怀念这种久违的亲密,她想了想,说:“大学生活怎么样?”
刘知雨摇头,“就那样吧,以前觉得可期待了,上了大学以后就觉得,在哪都一个样,不过没人管了是真的。”
“是吧?自由是自由,但也是身不由己的自由。”
刘知雨深以为然,“看着好像没人管了,全凭你自觉,想逃课就逃课,只要不被点名点到就没什么,就算点到了,只要不怕拉低平时成绩,不怕挂科也就没什么。”
“但是呢?”
“但是得自己管自己啊,以前有人拿皮鞭赶着你往前走,现在没人赶了,但是你看着人家在往前走,自己要是晃晃悠悠东看西看的落下三尺远,自己心里也着急。”
陈卓笑起来:“不错嘛,真的长大了,这么自觉。”
刘知雨也笑,他摇摇头:“我感觉我这么多年都被你同化了,特别不理解自我堕落的人,也特别不习惯无所事事,没什么目标的生活。”
“我就像个被在眼前吊着一个胡萝卜的毛驴,卯着劲儿往前走,就为了有一天能吃到那个胡萝卜,特有动力。”
他拉过陈卓的手,一个个弯起来按下去的玩她的手指,发表总结陈词:“大学也就那样吧。”语气特别有一股子看透人生的感觉。
陈卓噗嗤一声,乐了。
她兴致勃勃的:“给我讲讲你大学的事儿。”
“为什么想听这个?”
“你也不提,我也不知道你到底习不习惯,而且大学里形形色色的人多了去了,总有几件奇事几个奇人吧?”
刘知雨苦笑:“可能我就是人家眼里的奇事奇人吧?”
陈卓好奇:“为什么这么说?”
刘知雨不愿意回答,他含糊的说:“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吧。”
“怎么会不知道?”
他说:“真的啊!我有一次不小心听到我班女生背后说我:就跟秦珏一样,是个怪人。秦珏怪是真的,但我寻思我也不至于就是个怪人了呀。”
陈卓笑起来:“还能有人觉得你怪吗?我以为你到了大学肯定是迷倒一大片女生,倒追你的络绎不绝。”
刘知雨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陈卓一看,继续逼问他:“是不是?有人追你?”
刘知雨说:“也有那么一两个吧,不过我都没搭理。”他看起来还有点困惑,“为什么我明明都说了我有女朋友,她们都不放弃啊。”
陈卓轻声说:“肯定觉得你诌来骗人的,是拒绝的托辞。”
刘知雨说:“我怎么可能在这种事上骗人。”他顿了一顿,又有点哀怨的说:“也对,谁让我对象这么神秘,从来不关心我。”
陈卓感觉喉咙里哽住了,她转移了话题:“那你说的秦珏又是个什么货真价实的怪人?”
刘知雨眨眨眼,说:“他呀,挺聪明的。”
陈卓奇了:“比你还聪明?”
刘知雨说:“比我聪明多了,我就是一般聪明,普通人的聪明,他是天才的那种聪明。你知道有种人吧?天天逃课打游戏,一周能满打满算上一天课就是顶天了,秦珏考试前只花两天的时间,把书从头到尾看一遍,第二天就去考了。”
“然后呢?”
“然后就考第一啊,他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别人酸不拉唧的拿话刺他,他都听不懂,当人真的诚心夸他呢,还跟人说他从小到大都这样,就是这种怪人。”
陈卓笑了:“这哪算怪啊,这就是小说里的天才男主角啊,这种人难道不是特别惊才绝艳,是个传奇人物吗?”
刘知雨想一想,说:“确实挺传奇的,我就没怎么见过他清醒的时候,每天都在打游戏,生活习惯让你看见了肯定一秒钟都忍不了,感觉活得特别肆意。”
“听你这口气你还挺羡慕的嘛。”
“当然羡慕呀,我要是有他的智商,直接躺赢了,中间得少绕多少弯路啊。”
“这说明上天还是公平的,给了一个人超高的智商,又给了他无欲无求的心态。你得到了什么,势必是和你付出了多少相匹配的,偶尔有秦珏这种人,就算他再惊才绝艳,不拿来变现也没用呀。”
刘知雨翻个身,也不嫌腻得慌,把她往怀里一搂,“秦珏不是那种很有追求的人是真的,不过,我真的觉得每个人的想法和人生都不一样的,也许他根本就不拿这种天赋当回事呢,我觉得他去搞职业电竞也很适合。”
陈卓说:“人对自己笃定就拥有的东西向来都是不在意的,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这是真理。”
陈卓说完,刘知雨半天都没动静,她抬头去看他,发现他一脸向往,遐想的样子。
“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在想我们如果以后有个小孩,会不会很聪明。还想如果我们不是生活在现代社会,就生在古代,是个偏僻地方的普通人家,是什么样。”
陈卓沉默下来,半晌,她才轻声说:“那我们就是从小一起长大,你是村里最帅的小伙子,村里有好多姑娘哭着喊着要嫁给你,你都看不上,你只围着我转。”
刘知雨笑起来:“是啊,我从小就看上了你,一门心思想着长大把你娶进门。”
“等到长大了,你和我偷偷摸摸谈恋爱,我爸妈不同意——”
“是爹娘!古代呢,严肃认真点儿!”
陈卓哈哈大笑:“好好,我爹娘不同意,觉得你家里太穷,给不起多少彩礼,不让我和你谈对象,我就每天只能在放牛的时候偷偷和你说两句话。”
“我每天在你经常去的山坡上等着你,就为了和你说上几句话。”
“后来,爹娘发现了,不让我去放牛了,把我关在屋里绣嫁妆,非要我嫁给镇上富户的儿子。”
刘知雨玩她的头发,说:“那富户的儿子是个病痨鬼,土埋半截身子了,眼看着就不行了,你爹娘听说富户老爷给好大一笔彩礼,立马就要把你嫁给那个病痨鬼去冲喜。”
陈卓笑起来:“我当然不干,寻死觅活的绝食抗议,死也不嫁给病痨鬼,说要逼我我就自裁,嫁个死人给他。”
刘知雨叹了一口气说:“我爹娘哭干了眼泪,劝我找别人,别非你不可了,说我们家里没钱没势,拿什么去和富户老爷争。”
他语气这么沉郁,好像真的没什么办法了,陈卓看向他,他笑一笑,继续说:“我不服气,到镇里去富户老爷家讲理,说如果我能给这病痨鬼治好病,他就不能娶你。”
陈卓听他说得有趣,不由兴致上来:“你真的能给治病吗?”
刘知雨笑了:“我当然不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只是留个缓冲时间让我再想想办法。回去的路上我特别灰心丧气,觉得大夫都治不好的病痨鬼,我该怎么治呀?”
陈卓眼睛亮晶晶的看他:“然后呢?”
刘知雨笑说:“然后我就遇上了一个癞头僧,他说看我心事重重,告诉我我所困扰的问题只要跟他入了佛门就迎刃而解了。”
陈卓咯咯笑起来:“你是不是串书了,跑到红楼梦里去啦?还癞头僧呢!下面是不是还有个跛足道出场啊?”
刘知雨不理她,继续往下编:“我很怀疑,癞头僧看我不信,就给了我一丸药,让我去给富户的儿子吃了再说,他会再来找我。”
“我就很高兴,赶紧跑到富户家让病痨鬼吃了那丸药,哇,简直妙手回春,病痨鬼吃了药马上就好了,就跟完全没病过一样。”
“富户老爷倒是守信,真的不娶你了,彩礼也没要回去,我高兴得要命,连蹦带跳的要去找你,半路上被癞头僧拦住了。”
陈卓说:“癞头僧说了什么?”
刘知雨说:“癞头僧来找我兑现诺言,我说我有心爱的姑娘,我想和她结婚,癞头僧说只让我当他三年的弟子,三年完了就能还俗了。”
陈卓轻声说:“你去找我,跟我说了要去做三年和尚,我说我等着你,等你还俗的那一天。然后我就等啊等,等成了老姑娘,爹娘天天在家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有人来提亲,我就装的特别粗鲁,成天傻兮兮的,脸也不洗,头也不梳,人人都说我不要脸,为了一个和尚发了疯。”
刘知雨叹道:“那可怎么办?”
陈卓说:“时间长了,我爹娘就不管我了,就当养着一头猪。”刘知雨噗嗤一声笑出来,陈卓瞪他一眼,继续说:“终于三年满啦,我又是梳妆打扮,又是描眉画眼,一想到要见到你了,我就开心得不得了。”
刘知雨接着说:“癞头僧做了我三年师父,教给了我许多知识和道理,等三年期满,他就原地坐化了,我给癞头僧办了后事,给他磕了头,就下山来了。”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哪一天下山,我就每天都做好了饭菜,在山下的路口上等你,等来一个不是你,又等来一个,又不是你,我等啊等啊,等的饭菜都凉了,就回去,第二天还出来等。”
刘知雨吻她的唇,“我下山来,路上都是冰雪,看到路尽头你直挺挺站着,伸长脖子往山上看,像个小冰雕。我找到你以后,就去跟你爹娘提了亲,他们原来特别看不上我,觉得我没本事也没钱,可是现在,癞头僧教了我好多本事,我赚了好多钱,他们虽然心里还是挺嫌弃我做过和尚的,但是嘴都乐得合不拢啦!”
陈卓回吻他:“然后我们就结婚了,过了一两年,有了孩子。”
刘知雨说:“是个女孩儿,特别聪明,比她爹娘要聪明多了!”
陈卓笑起来:“比秦珏还聪明吗?”
刘知雨很骄傲:“比秦珏更聪明!”
陈卓说:“后来我们又生了一个孩子,是个男孩,男孩笨笨的,没有姐姐聪明,但是很可爱,很贴心,嘴很甜,大家都喜欢他。”
刘知雨说:“再后来他们都长大了,各自都嫁了人,娶了媳妇儿,在城里过起了日子,生活都很美满。”
他搂紧她,和她额头抵着额头,低声说:“儿女都有了归宿,我们就没了牵挂,搬到山上去了,癞头僧留下的破庙也被我扩建成了青砖大瓦房。”
“春天呢,我就带你去山谷里放风筝,漫山遍野都是绿得发黑的草木,我们就在山坳里搭个土垒台,烧土豆吃。夏天,天热得不行,你养的花猫又懒又馋,整天就知道睡觉,但你特别宠它,还不许我说它。我种的西瓜地里结了一大片又沙又甜的西瓜,我把西瓜湃在井里,等到下午太阳落山了,我们就在院子里的葡萄藤下面乘凉,吃冰西瓜,给癞头僧也供上一块儿,懒猫也吃的嘴边的毛都是红彤彤的。”
陈卓静静听着,她眼前浮现出一片翠绿的景象,紫红的葡萄,鲜红的西瓜,还有金黄的阳光,她接过他的话往下继续说:“到了秋天,叶子都黄了,我每天扫院子里的落叶,扫着扫着就发起了脾气,都怪你,非要种这么多树,树叶到了秋天就跟不要钱似的铺了满院子。但是你也种了一棵桂花树,我最喜欢,开了满满一树桂花,每天都枕着这甜丝丝的香味入睡。我学会了酿酒,酿了桂花米酒,今年的酿好,埋在院子里那棵大桃树下面,再把去年酿的挖出来喝,到了中秋节,我们两个就喝得酩酊大醉,房门都忘了关,懒猫就溜走了。”
“冬天呢,山上盖满了雪,你要去打猎,不带我,我就缠着你,非要一起去,我们打了野兔子,还打到了一只怀孕的兔妈妈,你放了它,我们又在回来的路上捡了一只死了亲娘的小狼崽,路过结了冰的河流,我们破了冰,捞到几条特别肥美的鱼,等到回去熬了鱼汤,我一回头,那只离家出走的懒猫正在偷着吃挂起来的熏鱼,我高兴坏了,给它满满一碗鱼汤,结果没一会儿,它又招呼过来几只小猫,把它们拱过来,堂而皇之的要我养。”
刘知雨笑起来:“这懒猫还是一如既往的懒,不过很怕我们捡回来的那只狼崽子,狼崽子一龇牙懒猫就躲到你怀里,身上的毛都竖起来。夜里有贼人来偷东西,没等我穿了衣服出去看呢,狼崽子就把贼人咬得吱哇乱叫,捂着屁股逃跑啦!”
陈卓笑着拍他:“好好的狼,让你养成了看家狗,真是暴殄天物!”
陈卓屋子里的窗帘没有拉严实,留了一道缝,北方天黑的早,外面落起了雪,亮起了灯,橙黄色的光线荡进来,陈卓去看他,他神色很认真,眼睛亮亮的。
刘知雨吻住她:“我们这辈子也这么过吧,好不好?”
“好,我答应你。”陈卓微笑着,眼角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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