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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存这一夜很波折,基本都是感觉刚刚睡着就又忽然醒过来,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五点多的时候他醒了就再也睡不着,洗漱洗漱,再坐到窗前,他想既然过不了一个安生的黑夜,就老老实实地在这儿迎接黎明好了。
城市此时是灰色的,已经有人在路上行走,有车在街上喧鸣。鸟在叫,似乎是在叫太阳出来。露水滋长,露水消退。潮湿的长夜逝去,新的一天从不是在凌晨开始,而是要从太阳跳跃上来的那一刻起算的。
灰色的黎明。
陈存仰着躺下,忽然感到一阵困倦。
他很想看个日出,只是这次的日出是在梦里看到的。而等他被晒醒过来的时候,地上就又多了个人。李望舒也躺在他身边,四仰八叉地,大概也是觉得晒,所以即使是睡着,脸也使劲地冲他胳膊下面钻。
陈存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能确定的是她昨天确实是吃串儿去了,好一身的烧烤味儿。
李望舒手机忽然响了,她闭着眼四处摸,却摸到了陈存身上。陈存拍她一下,她倒是由此也醒了,猛地弹起来,又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手机原来就在自己裤兜里揣着。
陈存两条胳膊在脑袋后面迭着,把头垫高了瞧她。李望舒迅速揉揉脸,抓几把头发,然后接了那个视频电话。
“闺女在家呢吗?”
李望舒强睁眼睛,“在家的,妈妈。”
陈存忽然侧过身来看她。
对面又说:“咱家今天停电了,好多东西都做不了。你那儿停电了吗?要不我和你爸去那边儿给你做呀?”
“等等妈妈,我看一下。”李望舒起身,差点儿站不稳,趔趄着去试墙上的开关。“我这儿好像也停电了。”
“欸……那怎么办呢?要不咱们出去吃吧?其实吃饭倒也不很主要,主要是我们想你了,想见见你。这样,你找一个地儿,回头告诉我们,我们中午就过去。”
“好的。”李望舒一迭点头,乖得像只兔子。
她打完了电话,又回来躺下,好顿哀嚎,“我忘了今天要跟崔韬爸爸妈妈出去吃饭了!我现在头好晕啊,就想睡觉。”
陈存笑话她,“活该。大半夜不好好睡觉,非出去吃饭。”
李望舒又打听起来,“舅舅,哪儿的炒菜好吃?清淡一点儿的,适合上岁数的人。”
“我觉得我店里挺好吃的。你要不介意让他俩见我,那就去我那儿吃。反正那边今天不停电。”
“你还说呢,”李望舒扯了个抱枕枕着,又转过来看陈存,“当时我们双方父母要见面。我和我爸商量了好久,他才答应让你也去。但是我根本找不到你 ,各种途径扫听了好多天,都没联系上,我还以为你已经去外地了。”
陈存伸手捋捋她的头发,装着漫不经心地讲:“难得,还记得我。”
“不扯了。现在几点?”
“八点半。”
“我得出去洗个澡,回来换身干净衣服。”
陈存说你去吧,我再躺会儿。昨天睡得不好。
“那我一会儿回来叫你?”李望舒说着就要站起来,陈存却忽然改变了心思,拉住她的手说,“不用急。”
李望舒于是又盘腿坐下来,“怎么啦舅舅?”
陈存说你背着点儿阳光坐着。
李望舒于是调整调整。
陈存拉过李望舒刚才枕的那个抱枕,自己也调整调整角度,脑袋正好能放在李望舒挡出的阴影里。他摸摸李望舒的手,笑了笑,“我再歇会儿。”说完就眯了眯眼,又睡过去了。
李望舒捏捏他的手背,“舅舅你要睡多久啊?需要我叫你吗?”
他闷闷地回她:“就一会儿,我有数。不用叫我。”
李望舒就坐着,后背暖洋洋热乎乎的,好像正被太阳注入能量。她很快也就困起来,困得垂着脑袋不住地点头。
她软乎乎地趴到了侧躺着的陈存身上,像是在做体前屈似的,好在她也软和,并不觉得疼。
李望舒还挣扎着跟陈存打招呼,“沉吗舅舅?我也趴一下。”
“不沉。没事的。”
“嗯,最近胖了……怕压到你……”
“没事的。”陈存悠悠长长地答,“你舅舅是铁打的,不会坏,放心。”
陈存和崔韬父母的见面可以说是很成功的。李望舒原来一直以为陈存结不了婚是因为他脾气太冷,不好伺候,同样也就不会去伺候别人的家长。只是这次才知道原来舅舅也是个场面人,对待长辈的时候总是面带微笑的,又十分和气,这倒挺出乎李望舒意料的。
送崔韬父母出门的时候,崔韬妈妈问李望舒:“你要不要一起回去?顺路。”
李望舒摇头,“我等等我舅舅,他晚上也不在这儿,一会儿就走。”
“他也有事吗?”
“他应该也有吧。”李望舒还真说不上来,“爸妈你们先走吧,不用管我。”
崔韬爸爸就说也是,那是你舅舅来着。
崔韬妈妈还是挺疑惑,“真的是你亲舅舅吗?看着真的太年轻了。”
“呃,我妈生我的时候岁数就比较小,他跟我妈差得也挺多的。”李望舒莫名其妙地脸红,崔韬妈妈上来抱她,又贴在她耳边很可爱地说,“有了新男朋友一定要领回家给我们看看噢。”
李望舒于是搂得更紧点儿,“放心吧妈妈。”
老头老太太走了之后,陈存才从屋里慢慢地走出来,又是在抽烟。
“走啦?”
“走了。后厨忙完了?”
“嗯。出来看你们在说话,我就没过去。”陈存看着路上的车,“你当时要是真能嫁到他们家去,也真是件好事。他父母真的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李望舒笑笑,眼睛向下瞟,有点儿失落,“是我没福气。”
陈存说我运气倒是一直挺好的。他掏出烟盒,打开,“分点儿给你。”
“分支烟给我?”
“分点运气给你。”
李望舒摇头,把他的烟挡回去,“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吧。”
陈存低头笑,把烟盒收好,“嫌弃我?”
李望舒长舒一口气。
她看看陈存说不是嫌弃。
陈存一下子就笑了,“你别再往下讲了,我感觉你又要煽情。”
“我没有。”她叉着腰,“我就是觉得舅舅总说自己运气好,可是到头来,自己一个人漂着,没有爱人也没有家,该有的什么都没得到。也许还落下一个生意兴隆,但是做生意顺利是因为你确实也在付出辛苦,我就不信如果你做菜不好吃,这饭店也能开这么多年……舅舅的运气其实和我一样,一点儿也不好。挑不到和睦的家,也留不下想留住的亲人。”李望舒笑笑,“所以这点儿运气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如果非要分我点儿什么,就分我点儿辛苦吧。以后不要再那么拼命了,陈存。久病床前无孝子,你老的时候我在不在还两说了,谁照顾你呢?”
陈存想了好一会儿,才拉着长音说,好,听你的。
他看看李望舒,又是好一会儿,才笑出来。这笑就十分舒展地浮现在他脸上,仿佛冰雪融了,花也就跟着开了。
“还行,我没白活。”
至少还有个人心疼他。
李望舒一拍他后背,很轻快地,“走舅舅,咱回家哭去。不能在这儿流眼泪。这是你店门口。”
“谁要跟你哭?”
“你呗,我眼看着你就要哭了。”
“我哪有?”
俩人你追我打的,那点儿笑声就渐渐淹没在了喧嚣的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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