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破碎之心
(五)
金秋十月,秋高气爽。
路边的宣传标识一个个被替换了下来,包括公交站点、地铁隧道、城市广场,工人们踩在高高的云梯上,粉刷着饱含对新世界的期望的墙绘。
悠明一早就站在了小区的公交站点门口,他今天穿着灰色的毛衣马甲,白色的儿童西服,扎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满含期待的望着小区大门出车的那一端。
许墨叔叔答应他今天会陪他一起去领奖的,悠明心中雀跃不已。
枯黄的树叶不断地落下,细碎的叶片化成屑飘洒在他黑色的头发上,悠明站着等了好久,等到他觉得脚有些发麻时,男人的车出现了。
大大的眼睛溢满了喜悦,悠明朝着Ares的车挥了挥手。
Ares轻笑,打开车门看着悠明圆圆的身子一耸一耸的往上爬,他回眸看见了后视镜中的自己,眉眼之间竟然染上了叁分的宠溺与幸福,他愕然,随即便低垂双眸,恢复了往日的冷漠,无声的融化掉了这些他本不该有的神色。
“许墨叔叔!”悠明自从上次被他顺路帮助之后,对他便亲近了许多,甚至看向他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片孺慕之情,叫他不愿直视。
“嗯?”Ares回应。
“我好高兴你如约来陪我!”悠明两只小手扒住了副驾驶的椅背,小耳朵兴奋的泛红。
“答应的事就要做到!许墨叔叔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我知道的。”
Ares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随后心无波澜的滑动转弯。
“这次,也是你的直觉告诉你的吗?”Ares轻轻问出声。
“不是的,”悠明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虽然Ares并不能回头看到。
“是我的眼睛告诉我的,妈妈说,洞察能力是观察世界的必要能力之一,细微的美好,往往要通过双眼去认真辨别,才能发现。”
Ares呼吸一滞,他的心中仿佛被挖去了一块,空洞的厉害,有什么陌生的情愫涌进了他的心脏,他却无法辨认。
“这句话有些熟悉。”Ares微微笑。
两人将车子停在了车库,悠明跳下车来,很自然的拉住了Ares的手。
Ares今日穿了一身灰色的休闲西装,与悠明还真有几分同款衣服的意思。他没有挣开悠明的小手,悠明柔软又温热的手心包裹着他微凉的指尖,一向干燥的秋日都仿佛因此潮湿了起来。
会场布置的很整齐,白色的椅背,原木色的地板,地板上摆放了一些雏菊和气球,来凸显少年儿童的幼稚可爱。
参赛作品的展览区却是下了一番心思的布置,斑斓的碎玻璃镜交迭相差,呈一个个的叁角状围绕着每一幅画,观赏者可以在每一个小小的叁角空间中,通过不同的镜面来观察作品的每一个角度和细节,碎裂的镜面包在玻璃里,不会划伤人,但却可以营造出万花筒般千变万化的视觉效果。
Ares与悠明手拉着手在一个一个叁角中观赏画作,Ares神情漠然,画面可以体现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幸福、悲伤、期待或是绝望。
面前的一幅幅画,是一个个家庭美满的儿童表达喜悦的最纯粹的媒介,而他的心早在十几年前便就千疮百孔,别人的幸福只能映在他的背影上,却永远照不进他的心,对他而言,世间的悲喜,并不相通。
时不可逆,过不能追,只能不断地超前行进,是不是最大的悲哀呢。
“下面揭晓我们本次大赛的一等奖!————悠明小朋友的作品《春》!”
Ares抬头,馆长缓缓揭下了遮在画面上的红色绸布,画作映入眼帘,刺进了他的心脏。白色的画纸上,画着一颗郁郁葱葱的,香樟树。
树叶茂盛,绿意盎然,树下坐着两个人,是一位母亲抱着她的孩子在树下安然入睡,在他们的身边,躺着两只纸风筝,一切画面和谐又美好,绿色的草地上生长着萌芽的青草,碧蓝的天空漂浮着绵绵的云朵。
Ares视线模糊了起来,在他黑白的世界中,周围的一切都崩塌了起来,他无声的坠入了深海,周围人的说话声、馆长的致辞、悠明叫他的声音,他通通都不能听见。
那年,一个九岁的男孩,也是这样坐在树下,一笔一划的认真勾勒了一颗香樟树,每一片树叶中的纹路,都是他对美好未来的记录,他坐在香樟树下,春风和煦,还有她,一跑一跳的那个叽叽喳喳的她…
Ares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碎裂成了千万个不同的碎块,他面目狰狞,双眼赤红,他跪在地板上,一阵一阵的寒意从手心爬上躯体,他的脊背仿佛结满了寒霜,车祸,警笛,鲜血,白色的幕布,碎片般的往事在他的眼底不断的碰撞,相互冲击着他的心脏,碎玻璃仿佛从镜中掉落出来,扎进他的肉体,一刀一刀的剜着他的血肉,要他痛不欲生。
悠明看到Ares跪在地板上,刘海垂下来掩住了他的神色,熟悉的男人浑身散发着陌生的气息,仿佛是黑暗中滋生的藤曼,长着自我保护的荆棘,顺着玻璃镜而肆意生长,将宿主吸食的只剩一具佝偻的白骨。
悠明害怕极了,他仿佛从未见过这个人,他颤抖着声音抱住了Ares的肩膀,哭出声:“许墨叔叔!许墨叔叔!你怎么了!”
Ares眼底一片赤红,他起头来看着这个模糊的小团子,是黑白色的,他喃喃道。
这是Hades的计谋,呵,Hades真舍得血本。
男人冷漠的拂去了小团子肉乎乎的小手,站起身,冷冷地俯视着他。
悠明早被吓哭,此时鼻涕一把泪一把,他抱住Ares的大腿不肯放,许墨叔叔身上好凉,他抱着他,却摸不到他身上的一丝温度,悠明用脸紧紧地贴住了男人的腿,呜咽着哭出声:“妈妈!呜呜呜呜呜…”
人在脆弱的时候往往会第一时间呼唤自己最亲近的人,那个人,通常是母亲。
Ares没有母亲。
悠明哭个不停:“我要回家呜呜呜,妈妈今天会早点下班的,呜呜…”
Ares的眼眸仿佛难以融化的冰川般薄凉,俊朗的五官不带一点颜色,他轻轻起唇道:“可以让我去你家坐坐吗,悠明。”
小团子哭得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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