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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脂木豆(八)

      《圣经·传道书》说:“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可宋意情看着窗外久久未落的日光,觉得眼前哪里都是新事。
    她摊开韩异廷给的那份报纸,回忆车中。她不过多往那个报童看了几眼,韩异廷便能领会她的意图,无论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他应该十分关心原主。宋意情很久没有读过报纸了,信息时代,人人都用智能机。小时候不爱读,长大翻出来,都是铺在地上垫东西,哪曾发挥过它真正的用途。这时候的纸张不如现代细腻,有些地方还有毛边,印刷的字迹也常常发糊。繁体字笔画复杂,动不动就晕成一团,仔细看才能辨认出内容。
    宋意情翻遍报纸,没能找出什么有效信息。这是份八卦报纸,刊登的都是道听途说的新闻,辞藻夸张惹眼,称之为“传说”都不为过。占据报纸最大版面的正是宋叁小姐失忆的传闻,写得神乎其神,什么被闪电劈中,神明附身,获得了超能力,已不是肉体凡胎,经过一段时间历练就要飞升成仙。
    至少这故事有一点编对了,现在宋意情体内的灵魂,与原来的确不是同一个人。
    但就连头条都这样不着边际,哪怕与事实略有接近,有隐喻之嫌,可没有清奇的脑回路,宋意情真无法将其中所写与现实对上号,全当看故事,嗑着瓜子读完全部。
    如珠进屋时见宋意情端着别家的报纸在读,她上过学堂,识得字,所以谈吐不似普通丫鬟那样粗鄙,看到标题的报社顺口道:“咦,叁小姐怎么在看这等叁流小报,以前您可是顶嫌弃的,总说里面都是夸这个男的风流倜傥,骂那个女人水性杨花,看得心里直冒火。家里一直都订着春秋报社的周报,这一期昨个儿送到,您还没看,我去楼下给您拿上来?”
    原来这时候报纸就已分出了叁六九等,她扬扬手,将喝空的水杯递给如珠:“不用了,放在哪的,我下去拿,正好活动活动。”
    据说宋老爷与南边来的海商谈生意去了,宋夫人去看城东的几家铺子,宋显时那一日现身后又回洋行。他才从国外归来不久,被安排接手洋行和票号的业务,前些日子要交接的内容太多,他索性搬些简单的物品去住着,渐渐熟悉之后回到宋公馆,可经营家业没那么简单,他依旧早出晚归。
    偌大的家里,只有她像个闲人。
    这便是旧时代的贵族小姐吗?宋意情心想,那也太没技术含量了。
    只留她一个主人的宋公馆显得略有冷清,宋意情去一层的大书房找到春秋报社的报纸,旁边还堆有许多一起被送来的杂志读物。她发现这份报纸的纸张明显比刚才那份高档,印刷也更加清晰,标题严肃正经。怪说不得那个穿西装的男人会拒绝报童的兜售,看他的样子,绝不像是会喜欢低劣叁俗刊物的。
    但是韩异廷没注意吗?还是只单纯觉得她失忆,爱好突然改变也属正常。
    她拿着这份报纸回房时,穿过几层门望见佣人们的休息厅。
    有宋意情的嘱咐,他们在烈日下迅速地忙活完各自事物,坐在一起喝她叫厨房准备的消暑茶,有说有笑地谈论着琐事。宋意情想起那日看到的管家,他又随宋老爷出门了,这些佣人平时说话不多,眼睛看得却不少,也许能从他们这里打听到一些情报。
    她换了个稍微亲切的表情,朝那边走过。
    宋叁小姐从来没有到过佣人活动区,她刚靠近,所有人就停下谈论,全都站起来看她。
    宋意情哪享受过这等礼遇,赶忙道:“都坐,我就是来跟你们说说话。”
    有人搬了把椅子到她身后,她刚要弯身,他又拦住,找来干净的手帕擦了好几道,连椅子腿也不放过,才让宋意情坐下。这些佣人都是个顶个的人精,想到宋意情这段时间失忆,突然接近他们,一定是想了解些东西,全都在等她开口。
    围着一整桌的眼睛都往自己身上瞧,宋意情可算体会到以前开会时领导的感觉。
    “你们也知道,我这一失忆,许多事情都忘得干干净净。”宋意情的手边送来一杯消暑茶,最后一个佣人也坐下,听她发话,“所以关于你们的有些情况,也需要了解。”
    “叁小姐放心,我们一定知无不言。”他们应道。
    要的就是这个意思,宋意情先从拉家常着手:“你们都在这里做了多久了?”
    众人纷纷回答,有两叁月的,有一两年的,最长的一位待了五年,是厨师长。他说他五年前从外面到晖城来求生计,本来宋公馆从来不在外面招人,但他机缘巧合给宋叁小姐做了盘宫保鸡丁,被她一眼相中,很荣幸地成为所有现存佣人里工龄最长的,语气中满是自豪。与他一起工作的甜点师工龄排第二,做了四年半。
    听起来这个宋叁小姐还是个吃货。
    宋意情又问:“你刚才说宋公馆从不在外面招人,是什么意思?”
    有人解释,宋公馆出手大方,给佣人的工钱多,生活条件也不错,逢年过节还有奖赏,大家都想来,所以招人时格外严格。大部分来这当差的,都是家里有亲戚已在宋公馆,互相介绍,或者从专门的佣人中心招工。可佣人中心不好进,每年报名的有几百人,最后筛选出来的不过几个,还要经过为期半月的训练,最后输送到各个大家族中当高级佣人,与他们这些杂役不同。
    甚至有时候,能从佣人中心招来人,还算是体现家族身份的象征。
    说到此,宋意情自然地点出:“那现在的管家,就是佣人中心招来的?”
    几个人面面相觑,回答:“是……但也不全是。”
    果然有故事,宋意情一下来了兴趣,连忙追问。
    “现在的管家是您那次外出回来后新招的。原来的老管家想回去照顾孙女,跟老爷提了辞职。老爷念他为宋家工作多年,给了好大一笔还乡路费,还帮他买票,叫司机送到火车站,走得算是风光。现在的新管家虽说也是佣人中心来的,但是……”他们有些犹豫。
    “但是……?”宋意情很想知道后续。
    可当面编排大夫人,他们还没那个胆子。
    宋意情见他们为难,大概猜出:“没事,尽管说,是真是假我都不会怪你们。”
    其实这是宋公馆公开的故事,算不得秘密。老管家走后,宋大夫人亲自向宋老爷推举了一个人,将他送到佣人中心培训了一段时间,结束后直接来宋公馆做管家。宋夫人与宋老爷谈论时就在客厅,人人都听见。
    “不过,还是老管家走得太仓促了。”又有人道,“佣人中心今年的招工还没开始,实在是找不到接替的人,老爷正心烦,夫人为解老爷的燃眉之急,才临时推举了一位故人。老管家也是奇怪,他在老爷身边做了二十多年,从未听说他孙女的事,忽然急匆匆地就要走,我们怀疑莫非是生了什么病。老爷给他那么一大笔钱,也许是治病钱。”
    看来其中确有蹊跷,问题不出在年轻的新管家,而是突然告老的老管家。
    按照一般故事套路,老管家匆忙远走,一定是因为背负着不为人知的秘闻,而且与这个家有关。顺着这条线索继续追寻,肯定会有收获。
    但她再细问,这些佣人便提供不了更多解答,毕竟他们在这里做工的年岁都不长。了解到这些已算收获,宋意情见状,嘱咐他们继续休息,拿着手里的高级报纸上楼,思考下一步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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