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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冬天格外漫长,往年渐渐回暖的春节前夕,如今却下着扑朔迷离的大雪。大雪压青松,青松也甘愿的吧?
    后天是大年叁十,手腕上的伤口在医院彻底缝合好了,这几天都在家养伤,整天过着吃完饭散完步被纪灼压着折磨的日子。盛桃惊觉自己像一只被捧杀的猪崽,唯一困惑的是纪灼从来不肯做到最后一步,每次挑衅着撩拨完满足她之后就步履从容的走进浴室,拖着湿漉漉的冷气钻进床里,像条绿幽幽的凉蛇,在她心里咬出不安的情绪。
    傍晚五六点钟,天已然黑透了。
    雪花一片片的,悬坠着,从天空扑到挂满红灯笼的路灯,再从路灯掉到披着银丝条的松树,最后从分叉凌乱着舒展的树枝坠到地面。
    幸运的雪找到同伴,融合成漂亮的厚厚的雪层,安详而温暖。不幸的从条横隔断的下水道口汇入污水,堕到最深处,忐忑而刺骨。
    没人问过,雪愿不愿意降临人间?
    暖黄垂下的灯光擦过紧闭的车窗,穿梭的车流刮过一道又一道黄白交错的车灯射线。盛桃收回视线,转头看向纪灼。
    薄唇轻抿,男人专注的开车,余光折射到盛桃眼间,握住方向盘的手腕上坠着圆圆的细珠,随着车辆的轻晃撞出悦耳的声响。
    她心里安定些,后背靠进舒适的椅座,有种小时候坐在婴儿车里的感觉。
    盛桃笑了,这种感觉是她幻想出来的。
    她好像没坐过婴儿车?更没被母亲柔柔的抱在襁褓里轻摇?
    驶向家里的归途。说是回家看一眼,她觉得更像事业有成的孤儿无悲无喜的重返福利院。说不上高兴,确实没什么可挂念的,更谈不上悲伤,只是空空居住了十几年的场所而已。
    大概只有回来一趟,取回痛苦的尘封的记忆,才能有勇气过好以后的生活吧。
    没人回家之后,房子就在她的名下,从十八岁到二十六岁,八年没回来过了,始终有她安排的保洁定期打扫。
    推开大门,篱院两侧的绿植还是杂草横生,雪都被染脏,肃杀,凄凉,有种外出征战多年的将士回到故土后,无人问津的悲凉。
    盛桃只回了自己的卧室,别处都没去。空气里除了清新剂的香味,夹杂着淡淡的呛人土味,她就是能闻到令人作呕的腥甜味。太脏了,只有她的卧室是干净的。
    纪灼上来的晚,手里提着滚烫的奶茶,溢出浓郁香甜的滋味,盖住了一切难闻的情绪。男人站着,手里随意摆弄着她的小物件,最后迎着盛桃红透的目光把刨出来的高中校服裙揣进怀里,留下意味深长的笑容下楼等她。
    长舒一口气,盛桃眨眨眼,逼走眼眶里的湿润。她嘬了口奶茶,不是甜的发腻的奶盖,没有滑的顺畅的布丁,只有柔软的奶浪,和苦涩的茶香四溢,温温软软的烫到四肢末梢,好痛的,低温烫伤。
    冰凉的手指翻过一篇日记,手机响了,盛桃听到纪灼的沉稳气息,隔着层层迭迭的风雪,隔着一栋楼层的距离,隔着细细密密的电磁波,近在耳边,远在眼前。
    风撩起窗帘,她从书桌前站起,垂眸撞进纪灼盛着笑的眉眼,一粒雪落在他的肩头,洇湿墨黑的外套。
    成熟英俊的年轻男人站在楼下等她。
    他叁十二岁,看起来那么年轻。盛桃是一个垂暮沧桑的老人,隔着遥远的星河和他对视。想化成一阵沉默的风,拂过他的眉眼,想化成一场咆哮的雪,扎进他的衣袖。
    好想,把一辈子都留在他身上。
    风雪蒸腾过的嗓音清冽,他笑着低语,“下来,回家吃饭。”
    盛桃说:“好。”
    呼呼的风声钻进耳膜,听着都觉得冷,她勾起比雪花还热情的笑容。
    “哥哥站在楼下等我的样子好迷人。”
    —
    除夕早晨,盛桃纪灼牵着手迈进家门。江边的庭院中式独栋,开门就是四季如春。
    秋岚一席湖蓝色长裙,飘逸舒婉,吹来宜室宜家的温软气氛。她看都没看纪灼一眼,径直从他手里抢过盛桃的手腕,捂住冰凉凉的右手。
    盛桃大衣里穿着姜黄色的长款毛衣,袖子松松散散的垂到手背,因而没被秋岚看到左臂一圈白白的纱布,其实就算发现了她也早就想好了掩饰的借口,毕竟大学开学那阵她也是带着这样的伤口,对同学左扯个谎,右找个借口,习以为常。
    纪灼清清嗓子,叫了声“妈”,没人理他,他紧接着不疾不徐的开口,“妈,这是盛——”
    秋岚掸去乖女儿肩上的薄雪,踮起脚尖一把抱进怀里,高兴的跟什么似的,“桃桃,冷不冷?”
    纪灼:……
    没给她说话寒暄的机会,秋岚说:“中午吃饺子,我都准备好,就差包了,茄子馅儿的爱不爱吃,除了剁的时候水多,煮出来可香了”
    盛桃心都化了,被人攥进怀抱的感觉就像是鞭炮下烤融的雪,一点点塌陷,软的滴水。
    温柔就是布丁滑过喉头的滋味,让人心头一梗,想要泪流满面的满足感。
    真想把自己连根拔起,埋进温柔的土壤。
    被谩骂、被误解、被责怪的时候她很少流泪,难过是藏在心里一笔一划刻下的,被关怀、被喜欢、被珍爱的时候她却总也藏不住眼泪,有一肚子热泪想哭给爱她的人看看。
    盛桃低下头,纪灼就着身高优势摘下她堆在脖子间的围巾,趁机抹了把她的眼眶,然后把整齐的卷发弄得乱绒绒的。
    几颗眼泪悄无声息的落到围巾里,盛桃从斜挎包里掏出一个素雅的小盒子,打开是一串佛珠手链,圆滑剔透,透着古朴的气质。她上次去凌尘寺带回来的的,纪灼那串是随意编的,这串却是真真切切怀着恭敬的心意求的。
    她总有种感觉,一定会亲手把这串手链送到纪母手上。
    “妈,新年礼物……”
    嗓音喑哑的,声音娇小的,却铿锵有力,一字一句咬着音节,诚意满满的一声“妈”。
    纪灼心口一颤,没别的,还是心疼盛桃,小心翼翼的像卑微渴求温暖的小鸡崽子。
    秋岚自然清秀的远山眉舒展成平远的样子,眉眼弯弯,发自内心的笑意,她是真喜欢盛桃。
    家里富贵有余,物什不缺,从新年到临近春节,来给纪元送礼的踏破门槛,东西堆成堆,她唯独稀罕一些花了心思的。也是真喜欢这串佛珠,她随即就戴到手腕上,手腕白皙似玉,浅绿的静脉也分外漂亮,佛珠更添了些淡泊宁静的祥和气息。
    秋岚柔声说:“女儿送的,我都喜欢”,推了推纪灼杵着的脊背,“阿灼你去包饺子,桃桃监工”,她把手伸到空中,欣赏着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礼物,摸着手机走向沙发。
    他们先去车上拿行李,盛桃只有一个行李箱被纪灼拎着,她环住他另一条胳膊,仰着头问,“沉不沉?”
    纪灼精瘦的上臂在她怀抱转转,挤在乳沟里恶意的蹭了蹭,勾起嘴角低头看她,“没你沉。”
    他兀自笑了起来,拉着行李箱走向大门,没在意盛桃有没有跟上,还在回味手臂软软弹弹的感觉。
    这段时间又把盛桃养回白白嫩嫩的模样,像极了沉甸甸的水蜜桃,水粉色,压的树枝都低头。
    想埋胸。
    他正想着,盛桃从背后五十米冲刺,一个健步扑到纪灼背上,行李箱惊恐的向前滑去,她却稳稳的落在纪灼肩头。
    好吧,篮球队队长的反应速度不是盖的。
    滚轮磕到地缝线,行李箱“咣当”一声扑到地面,坚固的很,直溜溜躺到那里。
    纪灼嗤笑一声,身板带着盛桃上半身稍微弯下,准确的勾到腿弯,把盛桃稳妥的背了起来,窄腰被双腿夹住。
    身前是坚实有力的男人脊背,形状好看的背肌弓起,像只性感的猎豹,在寒冬出来觅食,写满对猎物的势在必得。
    盛桃心脏扑通扑通的跃到喉间,甚至快要跳出来,跑进纪灼的心房。
    她还没站稳,纪灼肩胛牵动发力,左臂勾住她双腿的腿弯,盛桃轻“啊”一声,一下子被从后背打横抱到胸前,像个从天而降的礼物,准确无误的坠进纪灼怀里。
    他扬眉,俯视着怀中腿软的盛桃,“行不行你?”
    盛桃迎着他璀璨发亮的目光,嘿嘿的笑,平复下来的心脏支配着右手绕到他的腰窝,顺着腰线往下,揪住纪灼翘臀上的一小块肉,使出全身力气,拧了一把。
    纪灼没料到她还敢暗算,疼痛传到中枢,重心不稳,但也能堪堪稳住,偏偏盛桃还不停挣动,手脚胡乱扑腾一通,脚底发滑,竟是直直被她闹到了地上。
    尾椎骨“哐”的磕到地面,雪固然厚,但也遭不住两个成年人的体重,纪灼倒在地面,盛桃被他护在怀里,头颅重重砸到他的胸膛。
    女人的轻叫声、身体撞击声、男人的闷哼声,乱作一团。
    雪下的更凶了。
    这下没有谁再嘲笑谁了,俯瞰世界的雪在嘲笑他们。
    盛桃抬起金星乱冒的脑袋,看到纪灼紧绷的下颌,额角甚至冒出冷汗,她想伸手摸摸,却发现左臂还被他紧紧握住护着,这下她真觉得后悔了。
    甚至带着哭腔,“纪灼!你没事吧……”
    纪灼眉头打结,拧得更深,牙齿陷进下唇,鼻间呼呼的喘气,胸膛不断起伏,一脸痛苦。
    盛桃匆忙移开自己坐在他腰腹上的屁股,跪坐到地面上,轻颤的手用袖口擦拭他的冷汗,“阿灼……你别吓我啊”
    “去医院吧……我现在打120”
    “呜呜大过年的……”
    纪灼手间鼓捣出窸窸窣窣的响声,盛桃以为他真的痛极,都颤抖起来了,她连忙从裤袋里摸出手机,通话按键音“嘟嘟”响起。
    “——啊”
    一团冰凉的雪球从后颈灌进脆弱的脖颈,盛桃没戴围巾,更方便纪灼的动作,急得冒汗的热腾腾的后颈被冷雪覆盖,冰得她扯着嗓子尖叫出来。
    盛桃终于反应过来,猛站起来跳着,侧仰着脖子抖落大块大块的雪碴子。
    纪灼迅速站起来,把行李箱扛到肩头,一溜烟跑进了大门,哪里像是刚才受伤的惨状。
    盛桃追着纪灼风一样凛冽的背影爆发出响彻云霄的呐喊。
    “纪灼!王八羔子!我宰了你!”
    雪花瑟瑟发抖,下的柔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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