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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和一次

      育成澄的喋喋不休止在一个戛然的音节,“……啊?你说什么?”
    “你为什么没有讨厌我?我在学校的名声挺坏,之前对你的口气不好,态度也不好。不论是你的好朋友还是你喜欢的人,他们都讨厌我。你不应该也跟着讨厌一下?”
    育成澄沉默一会儿,表情逐渐严肃,“老实讲,我昨晚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哪里有点问题什么的,导致跟别人老不一样,其他就不说了,交朋友这件事尤其是。像你……脾气也不好,和不良团伙有纠纷……”毕竟是当面说人缺点,难免不好意思,她想糊弄过去,看路老师认真的神态,又只能继续,“看着很臭屁,偶尔还有点鼻孔识人。但怎么说呢,和你相处的时间不长,我是真的没觉得你是坏人。用好坏直接定义一个人我觉得也不太对。”
    “别看我这样,我小学的时候曾被欺负过。说得严重点的话,是被霸凌过。”六年级时,育成澄按照成女士的安排,转学到对未来升学更有帮助的一所。她没有因为开朗过头的性格成为班里的人气王,反倒因为总是直接表现喜好和态度被大家逐渐排挤,也无法顺利融入早就划分好的各个小团体。学校要规训集体,就不可能让独一个人显得特殊。
    “我经常和班上看不过眼的男生吵架,无数次在课上直接指出老师的错误。不喜欢班里的小团队,不想参加很无聊的集体活动,会直接跟老师说,我不要参加。”男生调皮,天经地义。女生调皮,不合常规。“我妈被老师叫去谈话,那个年过六十的班主任,语重心长地跟我妈说‘女孩子怎么能这样,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女孩子应该笑不露齿,文文静静。育成澄倒好,成天和男生嘻嘻哈哈勾肩搭背。’我妈气到不行,还和老师大吵了一架。”年龄还小,老师的态度会间接影响学生的想法。她的学习成绩在一般以下徘徊,不被老师重视,就更不被班里同学在意。“表面看起来我好像没什么,但其实很难过。”
    挤压已久的委屈爆发,发生在作业本突然消失后。没有人见过,但她的作业本确实不见了。紧接着,体育课的间歇,她回班拿外套,撞见同桌说她坏话的现场:“育成澄好烦啊,学习不好,不参加班里活动,还老惹毛老师生气,我们不要理她了吧。明天秋游,我们恶作剧一下,谁都别跟她一组。”
    育成澄偷溜出学校,按照早先记下的路线,搭叁线地铁两班公交,去大学找周砥。没带手机,她央求校门口的保安叔叔帮她打电话。她永远无法忘记周砥跑来的样子,满头大汗,手里还拿着两本书,弯腰不停询问的声音全是焦急。她紧揪他的袖口,感到无法复述的安心,哭得痛快。
    周砥刚上大一,课挤着课,但他还是先给成琳打了电话说明情况,牵着她去校外的咖啡馆。路上碰见他的同学,有人打趣:“周砥,这是你的女儿吗?”育成澄一字一顿地认真回答;“我是他朋友!”对面一愣,大笑:“周砥的朋友你好,我们也是周砥的朋友。”
    一角芝士蛋糕被育成澄一勺勺挖出洞,她酸溜溜地说:“你怎么这么快就交到朋友了啊。”以前的他,总是独来独往。遇到谁,掀一下眼皮,面无表情,偶尔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唯独面对她和项去非会不一样。他进入新的环境,离她越来越远。心里涨涨的,她狠挖一口蛋糕塞进嘴里。
    “看怎么定义吧。”周砥把自己的那份甜点也推给她,“说吧,今天怎么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眼泪又要掉。她羞于自己前段时间太有自信,周砥问她的转学感想,她手一背,鼻子要碰到天花板,“我是谁呀。”现在闹了大笑话。
    “被同学欺负了吗?”他问。
    委屈的情绪被关心,育成澄的眼泪停不下来,“你怎么知道。”
    “之前听你妈妈讲过一点。看你这个样子,大概也猜到了。”
    他又说:“要不要我出面。”
    育成澄摇头,用手背反复擦过眼睛,拖着哭腔:“你能做什么呀。”
    他真的在认真思考,甚至少见地开起玩笑:“你们学校下个月不是要体检吗,我混进去,装作检查牙齿的人,把他们的牙齿都拔掉。”他做了一个用锤子狠狠敲击牙齿的动作,“教训他们一下。”
    育成澄噗嗤笑出声,停了眼泪,“这就算了,有点太过分了。”
    周砥的嘴角划开,递过去纸巾,“澄澄,这话由我来说可能很奇怪,也没说服力。我不太会跟人交际来往,更缺少相关的能力。”他像每次一样,不把她当做小朋友糊弄,认真妥帖对待她的心情,“世上没有单一的人,好人、坏人、穷人、富人、漂亮的人、丑陋的人都是一种划分维度,大家认为你是什么样的,就会给你贴上什么标签或者给你什么代号。但不管是代号还是标签,并不能直接代表你。最重要的,你不用强迫自己被所有人喜欢。一旦迎合,你就不会是你了。”
    这些话育成澄似懂非懂,安慰力却极强,眼泪一颗不剩全部吞回。她点头,开始吃周砥的那份草莓蛋糕。
    “既然都翘课了,今天就别想了。”周砥起身伸过手,用纸揩掉她嘴边的奶油。纤长的睫毛微垂,轮廓深邃的眉骨皱起,“两份都给你了,不用吃这么急。”
    再平常不过的动作,这一刻突然有了异样。她不自然地扭过头,把更大一口的蛋糕和害羞一同吞下。
    如果爱意的转变有迹可循,那么这一定是苍天大树萌芽破土的一刻。
    “不用强迫自己被所有人喜欢吗……”路勉丞喃喃道。
    “嗯!”育成澄笑嘻嘻地,“有人喜欢接受我的开朗,就肯定有人讨厌拒绝我的自来熟,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同理,有人讨厌厌烦你,就一定有人能发现你的闪光点。不管别人给你贴了什么标签,我只相信我看到的。再说,能耐心帮助老人的人怎么能不被大家喜爱呢。啊——我没有跟踪你哦,是听颜庭和店长说的。上次在派出所的时候,他们聊起过你,说你看起来不好好说话又很凶,但是对于在店门口迷路的老人就很有耐心,还免费做了饮品给她,跟店长说从自己的工资里扣什么的。昨天晚上我就想,也是嘛,能帮别人关心水龙头的人肯定不是坏人啦。”
    路勉丞猛地看向她。
    “我们第一次在男厕相遇,你拖着受伤的身体离开时,不是很自然地帮我关了水龙头关,还顺手把我的另一个快掉出来的拖把放好了。就觉得,嗯,我果然没看错人。”
    路勉丞的喉结轻微滚动,忍着内心的酸涩,轻笑,“这算什么理由。”
    “很重要好吧。不是经常说‘不要看人说了什么,要看人做什么’。你的嘴和脾气是坏了点,不过这都不是什么大毛病。”育成澄信誓旦旦,“要不我怎么会找你帮忙呢。我也是很挑的,你以为什么人都能随便入得了我的眼吗?”说到后面,她忍不住自豪,拍起胸脯。
    “你这样相信别人,很容易被骗。我可是在你的邻居面前说了你的坏话。”
    看路勉丞无奈地发笑,育成澄也笑,“你不是一直不喜欢我,说坏话也不奇怪。”
    “他很生气。”
    育成澄确认着:“周砥吗?”
    “嗯。”
    “太好了!原来不是气我啊!”育成澄大舒一口气,悬了一晚上的心平稳地被咽回肚子。
    “那……”她转而露出谄媚的笑,搓手,“嘻嘻,刚才说的话不会反悔吧。是要帮我吧。”
    看她扬起的盈盈笑脸,路勉丞确定,在她头顶的是花瓣,他忍不住伸手,把它小心捏进手心。他的声音干涩:“如果我说,我也想要攻略你怎么办?”
    育成澄的笑容凝在脸上。
    “如果我说,我好像对你也有了点兴趣,好像也有点喜欢你。怎么办?”
    他装作毫不在意,看她的表情越来越板正,“我知道我这个人比较不错,确实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误的感想。你仔细回忆想一下你之前对我的看法,明明讨厌我到不行。你还说我呢,你这不是更容易被骗吗!”她感叹着抬高手在他肩上拍两下,老神在在,表露担心:“路同志啊,咱恋爱也谈了不少吧?怎么这么容易摇摆产生错觉呢!别人说点你的好话你就上钩啦,不能呀。感慨和暖心可不能等同于喜欢啊,要分开!”她絮絮叨叨地补充着,像是担心他会被美丽海妖缠上,拖入无垠深海。
    路勉丞怔在原地。他早该反复告诫自己的,育成澄拥有别人无法打败的自洽逻辑系统。摩挲手心的花瓣,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自言自语:“……我果然给自己找了一个大麻烦。”
    “什么麻烦?我吗?”
    “不然呢。”他顺手扔掉花瓣,猛地打开门,“你该回去上课了。”
    “啊……”育成澄的眼角垂下来,慢吞吞地问:“那攻略周砥的计划呢?”
    “看微信!之后发你!”路勉丞只能投降。
    “路老师,你真是大好人!”育成澄跳起来,嘴角重新上扬。
    “澄澄?”顺着楼梯向上的同桌发出疑问,碍于视线的阻隔难以看清,但正在原地弹跳的小熊猫怎么想都是育成澄本人,“你怎么在这,早读都开始好久了。”
    育成澄猛然想起今早自己是领读人,“啊!我忘了!”
    “快回去吧。”她把手里的一沓卷子递给她,“王老师要问起,你就说去帮我整理卷子了。”
    育成澄感激涕零,隔空吹过几个爱心,卷风跑走。
    同桌嫌弃地挥开空气中正在噘嘴的爱心,看向面前插兜的男生,点头示意:“又见面了。”
    路勉丞无视她,转身抬脚,听见她在身后接着问:“你不会蠢到现在就告白吧。”
    他猛地回头。
    “哦。看来猜中了。”同桌点头,面无表情,“为你遗憾。”
    “你要是遗憾的话,不应该表情更真诚一点吗。”路勉丞被气笑。
    “确实。”她扯一扯自己的脸,表情还是毫无波动,“我的问题。可能是因为并没有真的为你遗憾吧。”
    “你是来嘲笑我的?”刚被发卡,还要被旁人提醒他的悲惨吗。
    同桌不解,推高眼镜,“咱俩又不是很熟,有什么好嘲笑你的。我只是恰好路过,不小心猜中你的少男心事,礼貌性地敷衍一下。”
    “不用对我礼貌,你不是很讨厌我。我记得什么‘蠢男人’,对吧。”路勉丞叹气。
    “嗯。不过昨晚澄澄拼命帮你解释了。”她拿出手机,竖起屏幕给他看,左边的信息气泡,一大块挨着一大块挤压成一串,小熊猫在期间反复流泪叹气捶胸顿足。手指短时间内滑不到底。“我决定相信她说的,抛弃一下偏见。特意在路过时表现一下友好。”
    路勉丞感到冲击力很足的不知所措。
    她像完成任务,看一眼表,“好了,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擦肩而过时又停下,“还是要补充一句,我觉得你没有胜算,不用再勉强了。还有,你敢对育成澄做点什么——。”她恶狠狠地做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原来,她不是面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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