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泥鸿爪
果不其然,复试结束的那天下午,老严发来短信,约学校她晚上在五道口附近的唇辣号吃饭。“好几个老同学都来了,你也来见见。”
于是下午陈更提前把作业写了,和社团里新来的同学沟通了任务,又回宿舍洗了个澡,磨蹭了一会,终于出发了。
“我们到了,在最里面的座位,你快来。” 余微发来消息。
折腾了几站,陈更终于从地铁上挤了下去。来不及把包拉链拉好,她就往出口冲去。拿着导航在地铁口附近转了转,耳畔忽然听见有人叫她,“陈更,这里这里!”
她抬起头,余微遍猛地扑过来抱住她。夏日微风,余微穿了一条浅色长裙,却衬得她愈发瘦削。陈更心疼地捏捏她的手臂,说 ”你瘦了好多,前段时间太辛苦了吧。“
余微嘿嘿地笑,说自己已经熬出头,今晚要大吃特吃。又欢快地揽住陈更的手,拖着她到了火锅店的门口,熟练地带她绕过一桌桌的人,走到一个热气腾腾的角落。
她一眼就看见了徐行。
“快来坐快来坐。” 老严热情地张罗着,“这是五班的陈更,高二她转学走了,明年就要去美国读书了。”
“你可真是,都不跟我们说一声。” 两个原先五班的同学开玩笑道,“开学就发现你不见了,还以为你生病了呢。”
陈更无辜地笑笑。
我说了啊。给很多人说了,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老严又一个个介绍起其他同学来,她也微笑着应和。
“徐行,十班的物理课代表。”
徐行注视着她,似乎要把她的脸盯出一个窟窿,“我是徐行。”
陈更点点头,”你好。“
陈更坐下来,闷声夹菜,埋着头细嚼慢咽。余微倒是很开心,一边和其他人聊天一边时不时凑到陈更耳边,”你还好吧?“
火锅店氛围热闹,在座的又刚刚高考完,个个都兴致盎然。觥筹交错间,老严忽然了站起来,举起酒杯朝两边都示意了一下,哽咽道,”你们以后很多人以后也许就是校友了,大家也相互认识一下有个照应。“
大家起哄,气氛忽然热烈了起来。隔壁桌几个同学也顺势走过来聊天,余微跑去了对面,只有陈更一动不动——这样的氛围并不是属于她的。正聚精会神地盯着锅里烫着的菜,身旁空着的位置忽然闪过一个人影,有人在背后拍了拍她,传来她从未忘记的声音。
”陈更,出来一下。“
她转过头看见徐行正盯着自己,慌忙擦擦嘴,点了点头。两人出去时席间正聊的火热,也没人谁注意到她。跟着徐行在火锅店里绕来绕去,她脑袋里盘算着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一切。而当她终于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刚刚想出的办法却都烟消云散了。陈更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觉到徐行静静地看着她。
“我分手了。” 他开门见山地说。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和宁夕。”
陈更愣了愣,问:“为什么?”
“我们大学应该不会在一个城市,所以就分开了。”
“哦。” 陈更点了点头,“那你告诉我干什么?”
徐行有些狼狈地看向别处。“没什么,只是想和你说一声。”
“我以为你们情比金坚呢。” 陈更嘲讽地笑,终于鼓起勇气问出她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那时候,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半晌,她看着徐行的喉结动了动,听见他有些干涩的声音:“对不起。我那时没考好,心情不太好。”
“所以你连说都不说一声,就这样ghost我了吗?” 陈更情绪激动起来,“你真是又胆小、又懦弱。”
“所以呢?你现在找我干什么?你觉得我们还有可能吗?”
徐行闭上眼睛,陈更看见他的胸口一起一伏,“...我只是想和你说清楚。”
“那好,我也问个清楚。你为什么和宁夕在一起?”
“在培优班认识的。”
“为什么瞒着我?”
“...对不起。”
“高中为什么那样对我?“
“...对不起。你去了最好的五班,我没办法面对你。”陈更抬起头想看清楚他的表情,却被反手捂住眼睛。徐行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抚过她的耳畔,陈更听见他微微颤抖的声音,“我后悔了。”
后悔与否,其实早已不重要了。两年前陈更离开B市的时候,就算她还不知道徐行和宁夕的关系,也早就开始慢慢接受一个没有结局的结局。
如果是在去北京的那个夜晚,徐行也这样揽着她,告诉她自己后悔了,她会心软吗?回不到过去,自是得不到答案。那时的徐行离她那样远,陈更厌恶这样的距离感,也厌恶那个寡言又懦弱的自己。如今,她终于敢于直视自己的过去,那些甜蜜的瞬间或是酸涩的时刻,都在过去的日夜里被消磨殆尽了。
陈更叹了口气,“就这样吧。我回去了。”
徐行忽然伸出手揽住她。两人相对无言,又各自沉默着。徐行今晚告诉自己的真相,也应证了余微曾经的话。她得到了回答,心结也就此放下,那还有什么值得辗转反侧的呢?
这也许真是和徐行的最后几次见面了,陈更想。
“谢谢你告诉我。” 她放缓了语调,又用力挣脱徐行的手,转过身背对着他。“祝你前程似锦。”
回到火锅店,余微看她眼角泛红。和老严打了声招呼,两人提前回了酒店。余微果然猜到陈更和徐行见了面,问道,“你还好吗?”
“没事。” 陈更说,“我都知道了。” 余微什么也没说,却只是轻柔地环住她,拍拍她的肩膀。
第二天,两人又跑去中关村吃了阿瑞烤鸡爪。陈更平时从不会想到跑来这买一份零食,但她每次和余微在北京相见,两人都会十分默契地选择这里作为叙旧第一站。一个周末过完,她又送走余微。又过去了几天,余微打电话来,说自己稳了。
“我就说你可以嘛。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过也没拿第一第二,更别提状元了。”
“你的梦想实现了,这不是最高兴的事了吗?”
“感觉今天好不真实...“ 对面喃喃道,”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吧?“
“你是。” 陈更笑着肯定她。
两人聊完,她也被余微的幸福感染了。她正准备关掉手机开始写题,一条短信转移了她的视线。
“我不去T大了。”
她没有回复他。只是和老严聊天时,才听他提起徐行降了20分,但裸分没有考好。不愿意被限制专业,他选择去了上海。
叁年前,叁年后,命运又把他击碎——两个人一起上T大的愿望,最终一个都没实现。而余微正忙着和B校去T大的同学们聚会旅游,给陈更发来她在外滩灯火下灿烂的笑容。
王应呈走过来,她也浑然不觉。直到他敲了敲桌子,陈更才从手机里清醒过来。
“最近怎么了?好像很开心?”
“嗯,我同学要去T大了,我之前还帮她去卧佛寺烧香呢。看来申请季我们也得去一次。”
“所以他们是同一个人?” 王应呈的神色晦暗不明。
“你说排名榜上的人吗?是啊。” 陈更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你对她很感兴趣吗?”
“...没事。” 王应呈摇了摇头,似是不经意般问起,每个字却像丢下一个重磅炸弹,“你喜欢他?”
陈更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指的谁。她摆摆手说,“我说的是一个女生,是我很好的朋友。你问的是我们在学校遇到的那个人吗?那是我初中同学。”
“对不起。”王应呈有些窘迫地转头,“我太唐突了,不应该问这种问题。”
陈更大度地说没事,却不解王应呈为何对她如此关心。她羡慕王应呈的赤子之心,也佩服他的理想,但没有想过两人会发生任何罗曼蒂克的关系。从一开始,王应呈就想好了去芝加哥,而她不喜欢中部;王应呈也知道她要么去东岸、要么去西岸,两人又怎么可能?
两人尴尬地对峙了一会,直到张晋之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去不去吃饭?”
走在路上,她盯着王应呈身后的背影,有些伤感地想,经过那么多年,她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注定无法结果的花朵,在发芽前就应该被斩断;没有结局的故事,就不要开始。
这样最好,谁都不会被伤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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