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鹄
四周寂静无声,天然形成的石洞回音效果很好,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路声飘来荡去,平添几丝诡异。
路途过于漫长了,元贞有些怀疑那本被捡到的功法是不是在就放在刚才的路上,或者有他们没注意到的机关。
终于,水声越来越大,山洞走到了尽头,眼前出现了一条地下河。古河道至这里停住,悬在湍急的水流上方约八九尺,外面的石壁有三四层楼高,底部河水汹涌澎拜,近一丈宽,没有供人下脚的地方。
“元贞,过来。”冉克让正站在洞穴最右,临近水流的一侧向外看什么东西。
他给走过去的元贞让位,她站到那里微微向前探身,便看到了左手边向下半米处有一石窟。元贞收回身子:“看到了,我们过去?”
“嗯。”冉克让拿出一张高阶浮空符,向她伸手,抬抬下巴:“来。承受得住。”
不知道他是不是和霰元教有什么交易,反正元贞是没见过可以运载两人的浮空符。
冉克让寻到她的腰握住,将人锢在身前,垂头薄唇贴近她耳廓低声道:“失礼了。”手中夹着的白底红文符纸应声而裂,光芒大作。两人腾空而起,轻如鸿毛般向石窟飘去。
落地他便松开她。整个石窟像是被什么东西炸出来的,一人多高,正中一张不甚平整的天然石床,有活人居住过的痕迹。
元贞在洞中摸索检查,很遗憾地发现似乎并没有剩下什么别的东西。“白跑一趟。”她半自言自语半抱怨。
冉克让正拧着眉头扫视这里,闻言也没说其他,只对她道:“走吧。”
走上来时的古河道,气氛有些低迷,其实主要是元贞不说话就没人说话了,冉克让要么表情放空要么想事。
幽暗漆黑的洞穴曲折蜿蜒,前方只能看见急转的墙壁,根本望不到尽头。
走了约莫半里,水声渐微,经过一个转弯,前面忽地冒出一只庞大的妖兽来。
那东西浑身是掺杂了血红色的金芒,身有丈高,体态瘦长,两对巨翼封住石穴通路,口中发出尖锐的啼鸣。
元贞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去摸储物芥中的剑,被冉克让向后拉了一把。冷静一点她仔细去看,这才发现眼前的妖其实是幻术,穿过半透的躯体可以看见后方的石墙。妖物长着一颗倒三角吐着信子的蛇头,连着鹤鸟一般的躯干,身侧羽翼半收,两只长脚后是长满鳞片的鱼尾,背部依稀可见背鳍,虽和壁画中有所出入,但仍可确定是同一物种。
她立刻给冉克让传音:“我见过!就在裴航地宫的柱子上,上面有壁画刻的就是这个东西。”
正半挡在她身前的冉克让侧过头看她一眼:“柱子上?那没准是他养的宠物。”
元贞还没来及问他为什么猜是养的宠物,眼前的妖兽就传来一声比刚才高几倍的刺耳嘶厉的鸣叫,似乎可以实时看到在他们沟通,不满于被忽视。她被惊得一抖。
冉克让神色更加肃重,周身肌肉蓄势待发,准备随时用法符应急。作为家主,他平时大多是在动脑,身边也有侍卫,只需做到不被毒死,可以随时隐遁就行了,很少需要自己真刀真枪地实干。
硕大的被着细鳞的蛇头盯着两人,倏尔前伸,转了转脑袋,蛇嘴咧出一抹诡异夸张的弧度,齿牙森然尖立,双瞳似人眼一般半眯起来,好
这边冉克让等她结束开始提问:“你们陛下是怎么到那里的,你知道吗?”
“用修为打掉呗,有妖丹没有修为?”
元贞作低头沉思状,实则开始运力试图打碎丹田里日渐长到灵石大的卵。
“陛下没说吗,我们是禹鹄,被崆峒陛下救下,成为我们司幽国的王。”蛇妖可能常年不吐人言,发音咬字有些含糊。
似在笑。
看来裴航是真的运气好。“他救了你们,不应该得到报恩吗?”
“妖丹?”元贞生怕它这脑子能转过来,发问如高射炮:“那人族产卵呢?”
元贞心中一阵反胃,这畜生说话太恶心人了,和裴航一样恶心人。表面却还要不动声色道:“对,我和他有一些渊源。”
蛇妖似乎没有搞清这句话和前一句的逻辑关系,但作为妖兽的自卑使它天然地觉得是自己人话没学好,愣愣地答道:“产卵啊,你想和谁交媾就把阳精灌入它的阴精,成卵放到它的妖丹里养。”
妖修细长的双脚往前迈了两步,一下逼近了二人,似乎想仔细观察这个号称崆峒道人子侄的人。
冉克让上前一步:“是,我是他子侄。”
“那如果不想生呢?怎么中断妊娠,剖妖丹?”
陛下?元贞看它智商不太高的样子,有点好骗,套话道:“我们就是代表你们陛下来的,只是他没有和我说清楚,你来交代一下吧。”
她不知道该说裴航太过自信,还是说他就打的是反心理。嘿嘿,没想到吧?我就赌你不敢打胎。
看来它是真的傻,元贞二话不说开始打直球:“那我问你,你们是怎么繁衍后代的?”
冉克让这时插嘴道:“怎么救下的?”
蛇妖思索道:“好像是来南疆游玩。”
“我们被羽族追杀,躲在不庭山里,但被发现了,陛下就救了我们。”蛇妖抬高了脖颈,厚实的两翼也舒展地向外张,似乎是在骄傲自豪。
不知这笑是何意,元贞只觉得阴恻恻的。迄今为止她只在且莫见过真妖,这南疆不愧是妖族的大本营,身量都比北域的更为可怖。
蛇妖——姑且看脸归类吧,人面蛇身的女娲不也被默认是人吗——嘶哑的声音上扬,变得更加难听:“太好了,陛下终于想起我们了。”
妖修看了他几秒,转向元贞:“那你呢,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人族就丹田呗。”它对自己会使用不同的语气词有一点得意。
“你们,认识崆峒道人?”声音沙哑但清晰可辨,显然这妖修开了灵智通人言。她忽然有些想念人形浏览器笪季,如果他在说不定认识这东西。
“当然,”蛇妖又陷入因为精神领袖的伟大而与有荣焉的亢奋中,“我们都想要和
元贞吐出一口老血。就这?这么简单?没有副作用?这种大佬难道不会想到这个问题吗?
幻术过于逼真,可能是从鼻孔喷出的热气阵阵袭来,鹰爪一样的脚趾紧抓着地面,坚利灰硬的指甲和岩石碰触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陛下契约,但陛下不要——我们可是远古神族。我们又把秋绒毛和尾鳞送给陛下。”
“那他是怎么救下你们的呢?”
“陛下特别厉害!他用手就把羲和鸾鸟全杀死了。”
“术诀吗,还是阵法?”
“术……不知道啊。”
这可能就是天命之子,冉克让若有所思地敷衍点头,以示他知道了。
身旁元贞一边用神识探知,一边引着灵力流动敲打,秘境压修为反倒成了好事,如果对丹田有损伤至少会轻一些。
一声清脆的破裂声,丹田中的青绿色的卵碎成齑粉,隐微轻盈的荧光流体物质混入灵气,顺着经脉流向四肢,元贞感到说不出的畅快。
“你们是陛下派来把我们带出去的吗?”蛇妖终于有机会提问。
“陛下派我们来慰问你们。”冉克让和元贞对视一眼,出口哄骗道:“相信陛下终有一日会带你们出去。”
蛇妖肉眼可见地失落,蛇头下垂,翘起的鱼尾又耷拉到地上。“好吧。”说完,幻术消失。
元贞还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就为这么一件简单到可笑的事情,她付出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太挫败了。她神色多少有点萎靡不振,沉默着与同样安静的冉克让一同走出洞穴。
回程路上,冉克让把消息传给柯光逢又开始处理事情。
要出白蜡山了,他传音元贞:“你回剑宗?”
“不了,我回南昌的宅子。”
“那正好,”冉克让道,“你把地址发我。”
元贞本想说她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但想到先前答应和冉克让的徐州之行,遂没有反对。
南昌在清流剑宗东侧,与西北的江陵,正北的洪湖和华容半包围着。元贞最先到达。此处房产是原身不想住剑宗洞府,在附近买的住所。不大的庭院,灶房空置着吃灰,二层青砖黛瓦小复式,正适合独身修士居住。
进了院子,笪季正在做清扫,见到她禁不住地欣喜:“阿贞。”他眼角眉梢都是笑地唤她。
季的清洁成果,暗自纳罕这人简直是居家好手。
看到冉克让,她多少有些惊讶:“这么快?”把他让进去。
冉克让也是直接从南疆飞的豫章,其实事情在线上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正巧需要去一趟鄱阳,就先来她这里看一眼。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元贞有这么大的兴趣。可能是缺女人了,他想。
以前身边也有过几个知根知底的人,要么不能修行,要么出身不大好,但他从来不碰良家女,还是那个理由——麻烦。说实话也没什么魅力,冉克让想,当一个姑娘把自己的清白当成命来守,那调情都成了罪过。
他一般没有在看人上看走眼过,找的也都是可以好聚好散的,只要一方不愿意了,说断就断绝不拖泥带水。只有一个,不知道是心思给养大了,还是被睡出了感情,自觉有几分资本,纠缠不断甩都甩不脱。冉克让也不是什么大善人,好话听不懂给钱也没用,就把人家里给搞破产了。那女人是个三灵根,对他又爱又恨放言至死不休,冉克让索性直接把她灵根毁了,挑了手脚筋,毒哑毒瞎。
从那之后他世家女也不碰了。但这就造成一个很尴尬的局面是,能碰的都聊不来,除了上床也就只有上床了。先前收了那个谢家的歌妓就是因为缺一个固定的枕边人。按照常例,底下人会给他在酒席上碰过的人喂药下封口咒,但那人进了他内室就麻烦得多,要种守心蛊。
这两个算例外,常理来讲他是不会对女人这么心狠的,这些通常都是他在商战场上玩的手段。
冉克让自己也记不清他究竟做过多少件肮脏事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都忘记了,他的一半身体早就变成了行尸走肉,只有某些时刻他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如果一个人在十几年前手就洗不干净,那他也就不会把一些东西当回事了。冉克让很早就适应了这种生活,一天十二个时辰带着面具,在商场上狡诈算计,在私生活随时保持警醒防人暗杀,精神随时都处于紧绷状态。
睡眠从十五六岁起就不好了,多年以来的失眠使他患上偏头痛,但当这种疼痛成为生活的一部分,这就算不得什么大事,对他来说头疼如喝水。
其实他走上这条路是没有选择的。
出生在一个危如累卵的氏族,如稚子持金过闹市,若是他立不起来,周遭的豺狼虎豹随时可能上来撕咬,把他们啃噬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当然——冉克让扪心自问过——这其中也有私心,当他把昔年颐指气使摆架子的张家釜底抽薪时,他方觉出人生是有趣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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