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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叁十的韩宅和平日并没太大的区别,就是门口换上了韩江海亲笔写的对联,再摆了几盆韩白萱自己插的年花,就算过年了。
    但像过年这种合家团圆的节日,很容易会勾起韩白萱的胡思乱想,连续几天她都休息得不好,还是强撑起精神下楼吃年夜饭。
    今年年夜饭和往年一样,请的是老饭店的主厨回家做。
    因为韩白萱的原因,菜单好多年都未曾变过,烤麸熏鱼油爆虾,鳝丝膏蟹白斩鸡,用餐人数少,大厨把菜肴做得十分精致,又不失老上海传统味道。
    饭桌上和往常一样安静,只不过,突然间有手机铃声响起。
    是韩哲的手机。
    韩白萱的筷子狠狠抖了一下,看向韩哲,而韩江海咬着一口虾没敢继续往下咽,也看向孙子。
    “抱歉,我忘记关机了。”
    韩哲从裤袋取出手机,见是谷音琪的电话,一时停顿,没直接挂了电话。
    “是公司有急事吗?是的话你出去接听吧。”韩江海替他说话。
    韩哲看向韩白萱,只是这么会儿功夫,母亲的眉心已经蹙起。
    他拒绝了接听,再把手机调到飞行模式,低声道:“没事,继续吃饭吧。”Уаóɡùósнù.Ⅽóм(yaoguoshu.com)
    韩白萱被混乱思绪干扰,再吃了几口菜,就匆匆离席回房。
    韩江海也没了兴致,闷闷不乐地把鳝丝挑得乱七八糟。
    韩哲放下筷子,主动道歉:“外公,对不起。”
    一顿团圆饭吃成这模样,老人难免有情绪,语气也重了些:“阿哲,虽然是辛苦一点,但有些规矩不能乱,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的,今晚是我疏忽了。”
    韩哲夹了块平时不让外公多吃的红烧肉放他碗里,“但妈妈的病情是不是又严重了?比起前段时间,她的精神差了许多。”
    “我也觉得她比前段时间焦虑了些,想让她找陈医生看看,但你知道的,她不愿意吃药,而能劝得动她吃药的那两个人都不在了。”
    一个是韩哲外婆,一个是韩哲父亲。
    “可讳疾忌医不是长久的办法。”
    韩哲觉得外公对母亲实在是过度溺爱了,母亲不愿意做的事,韩江海都不会逼着她去做。
    虽然韩哲听外婆讲过原因。
    韩白萱很小的时候就出现过强迫性的行为,但那个年代的人对这种精神疾病认识不深,甚至不觉得这是“病”,只会觉得是病人自己作。
    当时韩江海顾着忙生意上的事,没把女儿的病放在心上,直到妻子无意间在女儿房间里翻出好几封遗书和各种可供自杀用的工具,他才急急忙忙带她去看医生。
    如今韩江海事事顺着韩白萱的意,也是为了补偿女儿。
    “再说吧再说吧。”
    韩江海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唤了阿姨来,吩咐把一些菜夹起,留给韩白萱晚点肚饿再吃。
    菜肴味道再好,这时也是味如嚼蜡。
    韩哲觉得这些年不止他一个人绕着一条轨道走,他外公,他母亲,也是按着自己的轨道走,谁都不愿意踏出舒适的安全范围,像一条不知什么时候订下的规矩。
    他以前对这样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异议,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父亲让他帮忙照顾母亲,他既然做出过承诺,就要兑现。
    但现在他觉得实在太窒息了,这好多岁的老房子是巨石压背,桌上的白色公筷是银针扎眼。
    可他又能怎么样呢,他既不能怪责生病的母亲,也不能怪责心疼女儿的外公。
    饭后本该陪外公下棋,韩江海说他吃多了有些疲,想休息一下。
    婵姨送了韩江海上楼,再下来时见韩哲一人坐在餐桌边发愣,她于心不忍,走过去安慰一句:“最近太太精神不好,老先生也不太好受,少爷你别怪他们。”
    韩哲摇头,“我怎么会怪他们?”
    他们都没有错,他们都没有错……
    那就是他错了,是吗?
    韩哲走出韩宅大门,身上单薄衬衣像被空气中的湿冷水汽浸透,寒意一点点往骨头里钻。
    这个别墅区住的人越来越少,大家纷纷往外头搬,又不需要卖掉别墅来套现,独留一栋栋乌灯黑火的老房子。
    他给谷音琪打电话,但对方没有立刻接起。
    他继续打,边走边解开领口扣子,寒风从缺口灌进来,像溃堤河水,意图将他淹没。
    谷音琪正洗着头,满脑袋都是泡沫,洗面台上的手机铃声一声接一声跟催命符似的,她着急,顶着泡沫就跑出去接。
    来电人是谁都不用看了,耳朵上也有泡沫,谷音琪只好按了扩音,直接说:“喂喂喂!我在洗澡!”
    韩哲松了一口气,他以为谷音琪是生气了才不接他电话。
    他解释:“我刚才在家里吃饭,因为一些原因才挂了你的电话,对不起。”
    “啊?你道什么歉啊,多大点事……”
    浴室没有浴霸,干区好冷,谷音琪又躲进去湿区,抹掉洇到眼角的白沫,调侃道:“是什么原因啊?哦,该不会有家族联姻的未婚妻在你旁边吧?”
    “……哪来的未婚妻啊,你给我介绍吗?”
    韩哲叹气时有白烟成型,胸口倒是没刚才那么难受了,至少能呼吸顺畅了。
    他继续解释:“我家吃饭的时候,不太能说话,有电话打来也不能接。”
    谷音琪怔了几秒。
    她不大能想象那画面,因为在她家,吃饭时总是唧唧喳喳的,刚刚的年夜饭也是,老青少叁人边吃火锅边讨论春晚,热闹得不行。
    她回想着和韩哲的几次一起吃饭,确实,韩哲是吃饭时不爱说话的类型,她以为是家教使然。
    她问:“那你们家吃饭的时候,是不是也不能看电视啊?”
    “嗯,是的。”
    “哦这样啊,我刚才打给你,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看春晚,还有年夜饭吃了什么……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的事。”
    韩哲想,或许是这一夜太冷,他说话时牙齿磕磕碰碰。
    “我们家的情况有些特殊……等、等下次见面,你还想听的话,我、我再告诉你。”
    谷音琪抿了抿唇。
    她的过去是跟韩哲坦白了,但关于韩哲的事,她只知晓一小部分。
    其实她并不想知道那么多。
    感觉韩哲在她面前坦诚多一分,两人之间的距离就会拉近多一寸。
    可她听出了韩哲微颤的声线,好似没调好弦的吉他,拨弦时有些微小的变调。
    所以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好啊,等下次见面,你还想说的话,我会认真听的。”她答应下来。
    窄小淋浴间里温热的水汽逐渐消散,谷音琪打了个喷嚏。
    巧的是,韩哲也因为一阵冷风吹来,也打了个喷嚏。
    “你那边冷吗?”
    “你那边冷吗?”
    两人竟不约而同地发问。
    韩哲揉了揉鼻尖,先回答:“是很冷,我只穿了件衬衫就跑出来了。”
    谷音琪细声嘟囔道:“那也比我多,哥哥,我光溜溜的呢……”
    “你赶紧继续洗澡,别着凉了。”
    “那你呢?还在外面溜达吗?”
    “再走一会儿就回去,我今晚在别墅这边睡。”
    过年期间会有不少人来给韩江海拜年,韩哲得在家里陪着。
    谷音琪眨了眨眼,忽然唤了他的名字:“喂,韩哲。”
    韩哲顿了顿,“……我在听,你说。”
    她很少这么认真喊他的名字,更多的时候,她总喊他“哥哥”、“小韩哥哥”,声音又甜又黏,好似熬得黏稠的麦芽糖。
    花洒往下滴水,啪嗒落在她肩膀上。
    谷音琪把手机凑到唇前,小小声说:“我给你个抱抱,抱一下就不冷啦。”
    说完,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种哄男人的话谷音琪以往没少说,就跟喝水一样轻松,但这次似乎有些什么不同。
    寒风依旧,韩哲身体还是冰冷的,但心率慢慢降了下来,牙齿之间也不再碰撞。
    声音沉稳下来,他说:“好,你抱一下我。”
    结束通话后韩哲继续往前走。
    道路两侧的香樟树树冠茂密,树叶冬天不落地,将路灯筛成一地星光。
    他记得,小时候树冠没现在这么茂密,因为他和父亲从毕宅往家里走,或一群男孩从这往毕宅走,路灯都能把他们脚下的影子拉得好长。
    他走到毕家,大门同样紧闭。
    自上次赵宁的游轮单身派对之后,他和毕韦烽就没再见过面,微信上也没单独聊天。
    毕韦烽在群里向来活跃,最近别人艾特他,他也就蹦出来说几句话,接着又不见踪影。
    到底是多年老友,韩哲拍了张毕宅大门的相片,给毕韦烽发过去,附上一句「新年快乐」。
    往回走时他迈的步子较大,步速很快,快走到韩宅时身子已经半暖。
    隔着一小段距离,韩哲看见有人站在门口左右张望。
    他脚步稍顿,很快拔腿跑过去,几步就到了韩江海身前,“外公,你怎么出来了?”
    老人穿着单薄,韩哲皱眉,“还穿这么少衣服,赶紧进去。”
    这时婵姨提拎着一件长大衣小跑出来,气喘吁吁,“侬要去找人也多穿一件外套……哎呀,少爷回来了。”
    韩哲接过婵姨手里的大衣,给韩江海披上,“快穿上。”
    韩江海拢了拢大衣衣襟,嘴硬道:“我就是吃太饱,出来散散步。”
    韩哲隔着大衣握住老头儿的小臂,带他往屋子走:“天太冷,回屋里走走就好。”
    “……那还下不下棋?”韩江海挑起眼角偷瞄他。
    “下。”
    “边看春晚边下?”
    “行。”
    “我刚才说话不好听,你别记心上。”老头儿悄悄加码。
    韩哲斜瞥他一眼:“……你刚才说过什么?我忘记了。”
    韩江海声音幽幽:“忘记了?那我重新提醒你一下,刚我让你到江海帮忙,你答应了。”
    韩哲:“……”
    七十岁的老狐狸不容小觑。
    韩哲:“都说等公司再稳定个叁四年我才考虑去江海。”
    韩江海知道他开便利店为了谁,也不勉强,反正集团有其他人给他打工。
    “好吧好吧,那今晚你得陪我下棋,一直到春晚结束。”
    “行。”
    回到温暖大屋,韩哲换鞋,听见韩江海又问他一次,“真的没生气?”
    老头儿越活越回去了,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反复确认他有没有不开心。
    韩哲嘴角轻轻扬起,“真没有。”
    他刚才已经被一个“抱抱”给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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