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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我爹捶死了,拉都要拉着你们一起下地狱

      “女儿并未见过将军大人少时玉容,委实是刁难了。”午后随母亲离城,融野蚊子哼似的小声抱怨。
    “母亲是怎给美浓守大人作画的?”
    面浮蔼笑,早兰道:“那位大人不求年少时的美貌,只要为娘如实作绘。”
    将军侧用人,柳泽吉保。少时其貌惊艳江户,现下四十过半的年纪,韶华不再,雪鬓又添,容姿不败岁月如故。
    母亲乃御用绘师之首,就是跟美浓守私交甚笃本也不可为她作美人图。可她既是权势熏天赫地的一代权臣,又是天子宠臣。得将军俯允,松雪宗家家主为其挥毫。
    松雪早兰承松雪古法,擅施金箔金砂作画,墨金浓彩,豪气干云。又以工笔人物闻名,学的是“明四家”之一的仇英。
    画成,将军赞不绝口,擢升母亲为“法印”,乃御用绘师最高职。
    “将军大人却要女儿……”遥想那年那日喜幸,融野丝毫不确定可有手腕为天子作绘。
    那不是壁画屏风画,而是看着与已故祖母年纪相仿的将军去描绘她豆蔻年纪的容颜啊。
    “是我举荐的。”早兰又笑道。
    “您可真会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仰天捶胸又有何用,君令御命,融野还能尥蹶子不干么。
    “说起来母亲这几日都在城中做什么?”
    “画美人图。”
    “美浓守大人不是说……”
    “将军玩心重,要她说的。”
    此般将军,此般天子。
    德川幕府于江户开府已过百年,目下乃五代将军德川纲吉治世的宝永元年。
    德川纲吉,叁代将军之幺女,在长姐,四代将军德川家纲英年早逝后继位。本名“吉子”,拜领长姐名中一字,君名记作“纲吉”。
    君为臣纲,德川家纲。坚若磐石的长女继承制下,长姐甫一降生即是不可动摇的将军世子。
    长姐家纲一如她长达叁十年的无为执政,薨逝也尤为平静。本无缘大位的幺女继位为天子,开始了又一段叁十年之久的君王物语。
    初次觐见纲吉,是融野五岁那年。
    刚五岁,祖母便领她登城觐见将军。人儿虽小,嫩音还粘着几分奶气,礼数竟半点不错。
    彼时的她难以克制一举一动,而祖母像是有意为之,连哄带吓地将个光会折笔摔砚的黄毛小儿带到了天子座前。
    融野一生有许多事都因“不敢”二字捐弃割舍,当她年迈时再去回忆那位待松雪融野如同待女儿的五代将军,她才会得一切不敢都肇始于她们的初次见面。
    她好动顽皮,却不是孬货。龙威凤仪前,她动不了。
    “此女日后必成大器,麒麟儿也。”
    融野记得那时何止是座上将军眉开眼笑,就连美浓守柳泽吉保也面染温柔。
    后来听徂徕先生说起将军,融野才恍然大悟将军那眼神绝非在看未来的臣子,而是透过五岁的松雪融野在看一位母亲等岁早夭的女儿。
    于是五岁的孩子不仅领受将军御赐的文房四宝,过后还由将军心腹柳泽吉保私下转交一柄胁差,名曰“越前松丸”。
    将军重文轻武,为何赐下短刀……她只知她要活得长长久久才能代早夭的公主掬起一位母亲而非将军的爱。
    可融野确实不知该怎样下笔去画将军的美人图。
    母亲离城归府,融野则去了半山府。
    反迭过奢过豪的银箔流水大纹羽织,单着友禅染墨梅纹样小袖,融野敲响半山家府门。
    “呜呜融野你来啦……”
    话没说上两句就听她半真半假地哭嚎。
    “怎么了?”
    “拈错一味药,祖母骂我骂得臭死呜呜……”
    拽她进屋,云岫脸埋融野胸里哭:“呜呜你这衣裳能揩么,哦哦摸起来好贵,算了呜呜呜……”
    指腹揾去她努力挤出的泪花,融野好言安慰。
    “还好你来得及时,不然我可活不过今天。”
    “那药放错一味致死吗?”
    “不是。”摆头,云岫哭丧着脸:“是我爹今天回来。”
    融野愣没想起半山家老爹从大阪回来跟她活不过今天有何干系。
    “我画儿呢,融野?”粉拳揪起衣襟,云岫恶狠狠如出生不满半月的狗崽。
    融野忘性大,不止浑忘了画丢在何处,甚至两手空空就敢造访半山家。早上跑去吉原也曾托好大姐帮忙问下倾城屋,得到的回答是“未捡到”。
    老实交代还是另寻方法,犹豫了一次眨眼的时间,融野道:“抱歉,忘了带。”
    “你刚进城了吗?”
    “嗯。”
    “好吧,那也不怪你。”手指头绕融野心口打转,云岫道:“毕竟,是吧,要从你袖里掉出来,是吧。”
    融野苦笑:“还能瞒你爹多久?”
    “我爹娘久别重逢,真不好说……”
    抠着下巴颏,云岫忽如茅塞顿开:“不行你现画吧,你不是对画过目不忘么。”
    这都什么馊主意。
    “我不会。”
    “你个死人,那你要我一头撞墙去?”
    本就是松雪融野几次大意在先,一时半会拿不出原画,除非、除非、除非再去寻那隐雪,要不只此一途可走。
    为塞责抵过,也是警醒往后莫要再犯,算不得丢人。
    心一横,融野颔首:“我且试试吧。”
    “好耶!我去打水!”
    旋风乍起,一去一回,未侯融野开砚铺纸,云岫抱来足有她半身高的水桶。
    “用不了这多水。”
    放下桶,步步迫近融野,云岫面容严肃,玲珑身躯透出些许认真的滑稽。
    迫至角落,融野仍未清楚这矮子到底要做什么。
    一手利落扒除融野下身的袴,云岫掀开她的小袖下摆,“我演给你看,融野你可得记住了。”
    不为所动,融野自上而下瞰临:“我记得。”
    “你得闭眼,融野。”
    “不用,我记得。”
    “真记得?”小手直大往腿根摸去,云岫满脸写着疑惑:“你不演出来你怎画?”
    “画武松打虎我也得亲自操练么。”
    歪头琢磨这话,云岫心服口服:“也是。”
    “你就是想摸我吧。”
    “对。”
    融野没依她。
    对孩子是不能太溺爱了。
    提溜云岫到一边,融野抽陀螺般抽了她的腰带束起衣袖。
    “哎呀你好坏呀,大白天就解人家衣裳,羞得嘞。”
    “左右你不要脸。”
    腰带遭夺,春光灿烂。云岫逼逼完这女人的薄情,还得乖乖翻找些带子来收束她所剩无几的羞耻心。
    融野来前云岫正在药材库讨骂,刻下头上还扎着包巾,作务衣外套了无袖长羽织,不仔细看只当是哪家店子的做工小童。
    “我要画了。”
    “好——!”两掌握成豆包大小的拳,云岫亢奋打气。
    从小看书看不进,融野对画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整体构图自不必说,就是微毫处但凡过遍眼,没有不记得的。
    她的祖母曾为她这本领喜极而泣。
    忆起来了,觐见将军的前一天她无意间展露过。祖母不信,又试了几张。
    然后她见到了将军,再然后她就成为了松雪宗家的长女,日后的少当家。
    运笔,融野先以承南宋马远“大斧劈皴画石法”精髓的“松雪斧劈法”画定庭中假山。何处湿润何处干皴,脑中始浮现,下笔如有神。
    “好!好样的!”云岫鼓掌叫喊。
    “小小姐,浅川小姐到了。”
    听门外仆从这么说,融野按下心中男女淫亵姿态,执笔看到云岫:“你叫她来了?”
    “待会儿得去学问所呢。”云岫回道,“你去吗,融野?”
    “我哪去得。”
    “不是好多了么。”
    真好多了就不会接二连叁犯错了。
    浅川小姐,说的是她们二人自幼的玩伴,浅川照子。乃寺社奉行,浅川和泉守之女,前年已元服。
    “明卿。”
    见到照子,融野唤了她的表字。
    照子于纸门外停步:“你也要去?”
    “我去不得的。”融野笑答。
    进得屋中,看融野少见地在半山家画画,照子问:“你画什么?”
    “在画一男一女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云岫跳起来代融野回答,腚扭来扭去扭得好不开心。真真是人儿小小,淫心大大。
    牵过融野的手,照子的面庞笼着淡淡悲悯:“松雪有难直说,我与知还定会鼎力相助,你何必自轻自贱?”
    “是我有难咯,明卿。”表字“知还”的云岫提醒道。
    乜了矮子,照子清喉敛悲:“那你更不必糟践。”
    此言在理。
    “的确。”
    融野搁笔作罢。
    “又欺负我是吧,我叫我爹捶死了,拉都要拉着你们一起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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