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爬山虎和小虫
本来就讨厌和所谓“家人”在一起的各种场合,程望雪在春节刚开始就借着出差的借口早早逃到了日本。反正日本人又不过春节,多少还是可以做点工作。不过赫子轩一家毕竟还是华人,这几天工作量并不大。于是一边等着不许自己介入请假的倔强小女友来找她,一边像个怀春少女般“幼稚”地偷偷准备着什么。
正月十一这天,终于是林曜来找自己的日子啦。
程望雪一大早就自动醒了,兴奋地从床上跳起来,吃完早饭就看着钟数着时间,准备等下开租来的车去机场接林曜。
谁知酒店的房门外提前传来敲门声,她有些疑惑,但一想,知道她在这里的人很少,期待着也许是可爱的林曜比预定时间早到,马上迎着开了门。
可一看门外站着的人,程望雪就后悔自己今天掉了最基本的智商,居然没有事先确认是谁。
罗芸带着上次见过一面的Omega,说是来日本玩两天,顺便来看她,大摇大摆地进了门。
“你这间套房的景观和私密度,都还不错哎。”罗芸看向窗外,如是评价。
这间套房由赫子轩那边的人帮忙预定,整层楼没有其他的房间或住客。客厅采用落地窗,对着外面设计绝妙的私人庭院。
高度适中、风格古雅的院墙将这里与外界隔开,庭院中还摆着个露天的大浴池。虽然正值寒冬,估计不会有兴致用,但确实算有趣。
不过这两个人肯定不只是来参观酒店的。
果不其然,表姐时不时抛出些看似闲聊的话语,句句暗含着指向自己的利益关系。
程望雪早就应该想到,联姻的本质除了家族与家族之间的合作,还包含着家族内部的权力与控制。
比如表姐会殷勤地带人到这里来找她,大概率已得到她双亲的首肯。而且说不定,表姐和这个Omega背后的家族,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她能和这位Omega成功结合,这位Omega在自家和她家的地位自不用说,估计表姐在集团内的势力也会得到进一步的提升和巩固。
这种联姻带来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或许除了她本人,每个人都能从中获取不一般的益处。
看来不是她拒绝一次,对方就会轻易放弃的。
所以她当然立即进行了第二次的拒绝。罗芸却只是让Omega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兀自走出客厅到庭院里。
程望雪跟过去,不再维持任何客套地下出逐客令。
表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面不改色地看着庭院凹凸不平的内墙,微微扯着上面因寒冷已有些枯萎的爬山虎。
“对了,望雪,你知道,为什么爬山虎可以爬得那么高吗?”
程望雪白了她一眼,没有兴趣回答。
“因为有平台,有这面墙,所以它才能爬上去”,罗芸自顾自地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程望雪一眼:“如果没有这面墙,它就什么都不是,就像有些看起来很厉害的人一样。”
程望雪听出话里的影射,问她到底想说什么。
“啊,一只小虫”,罗芸突然手指指着正依附在爬山虎上栖息着的一只昆虫,继而又转身看向程望雪:“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替姨妈姨父带个话——你还记得你以前的女朋友周梅吗?她的手受伤不能弹琴了,真的很可惜呢。”
“你们什么意思?”不详的感觉顺着寒气冒上来。
“如果墙不愿意再让爬山虎倚靠,就会像这样哦。”罗芸开始用力向下拉扯墙上的植被,枯萎的叶子落了好几片,藤蔓被硬生生拽断下来,上面的小虫也跟着掉到了地上。
然后她看着在地上挣扎着翻身的虫,阴阳怪气地:“活下来了呢,真好哎。不过如果是人从半空中掉下来的话,你说会怎么样呢?”她转过头,盯着程望雪的脸上是恶意的微笑。
程望雪的脸色变得惨白,浅色的眼中射出凶狠的光。额头上青色的血管可见地跳动着。垂在身旁的两只手都握紧了拳头。她很想立刻放出抵抗的狠话。
然而刚才对方那一番,令她清醒地意识到,她身上被这些人强加的桎梏,不是说摆脱就能摆脱,只是逞强图一时的口舌之快,并没有用。
表姐看到她这副样子,说着“你好好考虑吧。等你在这里忙完,给个答复”,这才心满意足地领着Omega离开了。
程望雪站在庭院里,任嗖嗖的冷风穿梭过她的身体,回想着罗芸刚才传递的威胁。
显而易见,这些人为了控制她,达到他们的目的,任何丧尽天良的事都做得出来。如果只是针对她自己,那她很可能会不计后果和他们硬碰硬到底。然而现在,和多年前一样,她唯一在乎的人恐怕又会受牵连。而如果林曜真的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不,她连想都不敢想。
她到底该怎么做?
难道真的必须和林曜分开吗?
不,绝对不行。她摇了摇头。
她愤恨着,脑子里面乱成一团。她太低估这些人丧心病狂的程度,无辜的林曜只因为和她在一起,就要被推到权力的断头台前。越是想马上想出解决方案,越是理不清头绪。
她不愿意,不愿意这次的假期成为与所爱之人最后一次的相聚。
但是将林曜至于险境,又难道是明智的选择吗?
开门的声音突然传来,程望雪一惊,这才走回客厅。
林曜居然真的比预定时间提前来到。
她立刻本能般地走过去要抱她,却看到林曜的脸从甜美的笑狂风骤雨般变成震怒的神情。
她愣了一秒,立即明白了问题所在。
鼻腔中正传来客厅里残留着的薰衣草气味。
那个Omega的“信息素很浓烈”,确是不争的事实,只是短暂地在这里逗留,就留下了恶心的痕迹。
林曜昨天就收到了内容相同的电子邮件和手机短信,今天准备出门的时候,又收到了意料之中的实体信件。
法定春节假日刚过,相关部门就寄来了今年3月需要体检的通知,就在生日之后。
林曜本来期待着去日本找恋人度假的心瞬间沉下来。虽然程望雪说过,可以找人作假,但是在这荒谬的世界,这件事情看起来如此重要,真的可以轻松蒙混过关吗?
而如果不行的话,她们到时就必须分开。
到那个时候,她会变得怎么样呢?她不敢想。
程望雪会变得怎么样呢?至少不会像自己那样受打击吧。毕竟见过所谓“优质”Omega上赶着给她选的阵势。
更不用说自己和她在一起之前,她大概有过无数个炮友。
这样的人,真的会需要自己吗?就算自己不在了,她也不会怎么样吧。
林曜不由自主地忽视着过去从恋人那里得到的一切表白,任凭不安的漩涡在体内扩大,挖出一个洞来。
她把信件收好,不住地诅咒着这个可笑的世界。荒唐地在这私密的方面大费周章,罔顾着人类基本的自由和权利。其怪异程度令林曜不禁怀疑,这个世界如此的构成,真的不是某个作者,因为不知道如何自然地描写性场景,而胡乱硬掰的吗?
大概这种荒谬中唯一的好处,也就是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林曜作为Omega,能够轻易地察觉到。
虽然林曜也知道既然在一起,就应该完全信任伴侣,可是隐含的疑神疑鬼总是随着不安不时出现着。所以可以透过信息素的气味间接检测恋人的忠诚,对她来说确实方便。
林曜行事一贯格外谨慎,到达机场的时间远远早于需要。要拿登机牌的时候被工作人员告知,她所订购的那班飞机有些超卖,而如果愿意改成早两个小时的航班,可以获得额外的优惠。
她当然接受了。
冬天凛冽干燥的空气让她的全身都不舒适,嘴唇上的死皮,涂多少润唇膏都依旧固执地冒出来。
不住地想着这可能是和恋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共度的假期,林曜一路上都紧张不安地不停啃着指甲,终于到达了恋人所住的酒店。
她自己的姓名也已被登记在册,在前台拿到房卡后就来到了程望雪的套房。
到了门口,她劝说着自己不要过度忧虑毁了可能是最后一次共度的假期。经历了几次深呼吸,挂上微笑,终于去开门。
然而只一瞬间,怒气就伴着闻到的其他Omega气味暴烈地冲上头脑。
没记错的话,这股薰衣草味,属于上次在程望雪家见过的那个男性Omega。
自己不在的时候,程望雪和家里人给她介绍的对象私下见面了,还是在酒店这种私密的地方……
明明不久前还说过,绝对不会考虑其他人,只想和自己在一起……
林曜的双眼最大限度地瞪着,以往黑白分明的眼睛几秒内就因充血而变得通红,她疯狂地抓着头发,质问着:“你和你表姐介绍的Omega在一起!?”
恋人张嘴要说什么,但是林曜丝毫不给对方回应的时间,听不进去对方说的任何话,飞快地绕着套房转了一圈,完全无视担心地跟在自己身后的恋人。
她发现那个Omega现在不在这里,却没有因此感到平静,依旧转过头去对着程望雪睁圆着眼。抓着头发的手腾了一只出来,用力捏着自己的脸。再加上紧皱着的眉头和被咬着的嘴唇,整张脸都是狰狞的样子:“你为什么要见他!你跟他做了什么!”
“你冷静一点,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啊!你听我说——”程望雪马上靠过去,用慌到颤抖的手臂触碰林曜,却在碰到的一刹那就被推开。
林曜继续咬着嘴唇,嘴唇上的死皮开始令人厌恶地显示出存在感。
为什么,会有死皮。
为什么,这里会有别的Omega来过。
为什么,这个人会还需要见别的Omega。
只和自己在一起,难道不够吗。
嘴唇上的死皮,很烦很烦。
为什么。
她用手去扒,可能本来只想恰好去除那一小块。
但是扯动的手却丧失了力道的感受,控制手的大脑丧失了最基本的耐心。
遇到阻力了。
撕。拉。
不但翘起的死皮,连紧紧包在唇上的正常皮肤也被硬生生拉下来。
这片撕完,继续顺着撕旁边的一片。
血腥味。
有液体从唇上流下来。
滴。哒。
痛感。
程望雪震惊的脸和悲恸的叫声。
“林曜!你在干什么!停下来!”
程望雪冲上来,用力地试图掰开自己的手。
林曜只听得到自己疯狂的喘气声。
心口一跳一跳。
力气突然变得很大,任对方用劲,手都还在那里。
到底为什么,要见别的Omega?
她不在乎自己吗?
她会背叛自己吗?
牙齿找到指甲,但是已经啃过这里了。
于是再进一步,咬下去。
齿间的阻碍感、肉感。
同样的血腥味。
一下、一下。
又一股液体
从脸上流到嘴边。
更为咸湿的味道。
“林曜!停下!停下!……”
程望雪的
音量很大很大的
哭叫声。
手指从牙齿下被抢出来了。
“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为什么,恋人的脸,看起来那么痛苦?
林曜摸程望雪的脸,帮她拭去泪水。
但是在这张脸上留下了一抹血红。
林曜收回手,看了看自己的食指,指尖被啃噬得血肉模糊。
再看看布满泪痕、满脸哀戚的恋人。
这才反应过来。
天哪,自己做了什么。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求你不要——”
她被依然在哭的人紧紧地抱住。
“——不要讨厌我……”
恋人还在哭,没有说话。
“你不要讨厌我,我真的不是要故意吓你的。对不起,我搞成这样,看起来真的太恶心了。”她检讨着,像个慌乱的孩子。
对方依然没有说话。
“你生气了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于是抱着她的人深深叹了一口气:“别道歉了。我不讨厌你。但是你想想,如果我有意要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怎么可能会选在你要来的当天?你闻闻看,我身上没有他的味道。刚才是我表姐把他带来烦我,什么都没有发生。”
对方乖乖自动凑上来的身体,林曜当然细细闻了一遍。
果然一丁点都没有。
羞耻感。
为什么自己刚才那么失控。
“对不起……”
“不要再道歉了。但是不准再伤害你自己的身体了。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做,我会伤心?!”
语气很重很重,带着哭腔。
曾经见过的,严肃又悲伤的表情。
那就相信,她是真的在意。
但林曜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的做到:“我尽力。”
(是"几乎没有外部的阻碍",所以现在会出现一个本故事中比较少见但是比较老套的外部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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