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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游走于村子的田螺愈来愈多,连路上都不时见到有田螺蠕动。
    警察来到陈利民家附近的一间草屋。他看见陈利民正在与一些村民在草屋外堆满了木头和杂草,有人还举着火把,屋内传出他儿子和老婆悲鸣之声。
    「你们干什么?!」警察衝上去质问。
    「烧了这里啊!」陈利民大声嚷道。
    「为什么要烧屋?」
    「其实我是要烧死我的儿子。我儿子今天全身长满田螺,看来是因为干了那个女人而染怪病了!」
    「哦!你们先等等,我进去看看。」
    警察捂着鼻子,半身走进屋内。
    陈利民的儿子被麻绳绑在椅子,双眼瞪得老大,一脸呆滞,脸上、头发都有田螺缓缓爬着,还有一隻肥大的田螺从口里硬生生鑽出;角落有一个锁在铁笼的女人,捲缩身体,她没被田螺沾上,但面色虚弱,精神萎靡,长得如同瘦皮猴。
    「烧死他们……他们一家都是强姦犯……」女人的嘴里不停呢喃。
    「真噁心!」警察无奈地摇一摇头,回到外面。「你怎么连你老婆都烧了?」
    「唉!老婆没了就买第二个,反正人都长残了,所以打算一起烧掉。你不会有意见吧?」
    「烧吧,人是你的、屋是你的。反正村支书已经下令把那些田螺都烧了。田螺可能带着传染病。」
    「真的是传染病?!那不得不烧了!」
    他们点燃木头和杂草,火势蔓延,没多久,烟雾越趋浓密。
    「那可是你的儿子啊,你怎么下得了手?」警察双手交叉,语气平和,不带半点指责。
    「不重要,我还有个长子在城里读书。这个小的,人本身就傻头傻脑的,没什么用——啊……」
    陈利民突然面色大变,他翻起白眼,捏着自己的喉咙,表情痛苦。
    「喂!利民,你没事吧!」
    附近的人感到不妙,立刻往后退了几步。
    陈利民身子微微抽动,张大嘴巴,口中缓缓地爬出来了一隻蠕动的,活生生的田螺。
    田螺跌落在地上,眾人又被吓得退后了几步。
    「难道……」警察摸着枪套。
    陈利民随后又用力咳了一声,数百隻细小的田螺从他的口中吐了出来。
    「哇啊!!!」
    「妈呀!!」
    见状,村民纷纷惊慌逃走,生怕对方会传染自己。
    「砰!」
    警察拔出手枪往他的脑袋轰了一枪,脑浆溅出的陈利民随即倒地,死在田螺堆之中。
    草屋前烟雾弥漫,警察以手捂鼻上前查看尸体。「我去!这是什么玩意!」他简直吓坏了,因为有一隻田螺正在从脑袋那夹杂着血与脑桨,的窟窿探出身子来。
    在他头皮发麻之际,一隻苍白枯瘦的手骤然从被火焰包围的草屋伸了出来,将陈利民的尸体抓住拖进草屋之中。
    他整个人吓了一大跳,慌乱地向草屋望去,浓烟之中,有一个红色的女性身影站着屋内。
    分神的他并没留意,一隻又一隻田螺已经爬上他的裤子。
    几天过后,天色依旧阴暗,村中鸦雀无声,连蝉叫也不知去向。
    清晨,田螺姑娘坐在「女儿河」岸边,双手抱膝,观望着荡漾在水面的晨雾,白茫茫的晨雾,姿容妙曼,宛如天上的云降临于人间。
    岸边的田螺早已不见踪影,它们不是回到水中沉睡,就是留在村中并依附在他们的身上。
    曾经,上天对她施以惩罚,使她从天跌落人间。
    女儿河,是她初临人间所置身的地方,那时她与凡人无异,法力因受到消耗,而变得奄奄一息,几近瘫痪。
    这是她第一次尝生命消耗的滋味,同时间,她初次看见人类的模样。在天上,她一直听闻,人类是具有怜悯之心、仁慈之心的生命,因此她下意识地伸手向着那几个人类求救。
    不料,那几个围上来打量她的人,她并没从他们的双眼看到半点的怜悯与仁慈。他们的目光先是藏着满满的好奇和惊叹,然后便是受渴望的佔据,再紧接——淫猥、下流、贪婪以及兽性一一涌现。
    他们撕开她的衣裳,一双双骯脏粗糙的手,毫无忌惮地抚弄、捏揉她的全身上下,然后他们兽性大发,争先恐后地对着她的肉体疯狂宣洩,简直和一群飢渴发情的畜生没有丝毫的居别。
    那时的她是想着什么——失望多于绝望,对人类本性的失望。
    接着的日子,她继续承受他们的蹧蹋,他们没把她当成人,甚至活得连动物都不如。她哭着、叫着他们停手,却受到更强烈的蹧蹋。
    不知不觉间,她麻木了,内心陷入虚无之中;不知不觉地,原本那散发淡淡清香的玉体,开始出现难闻的臭味。
    他们因受不住恶臭,才依依不捨地把她扔进河中。
    上一次上天将她拋弃于人间,让她体会到人类的丑恶;这一次人类却把她弃置于浑浊的河内,不过没想到,她意外地感受到人类前所未有的怨恨。
    她越跌,越深,黑暗之中,逐渐枯萎的她,目睹远处有一个模糊而鲜红的人影。
    人影朝她飘荡而来,轻轻抱着她,一瞬间,她体内的力量与法力重新翻腾;转眼间,浑浊的河水也变得清澈明亮。
    那个红色的人影原来和她同为女性,不只是「女性」,对方竟同样是一名「仙女」。
    仙女告诉她,自己是「地仙」,由人间的种种怨念所化,何种怨念,仙女并没提及。仙女表示,自己将会杀死姦污她的男人以及屠杀他们村庄的大部分村民。
    心善的她,即时制止了仙女。她告诉仙女,神仙随意杀戮是违反天条,会遭天谴。
    「上天未曾怜悯你,你又何需在乎上天?」仙女的声音动听得比天籟之音更美妙,她在天上,也未曾听过这么美妙的声音。
    语毕,仙女离她而去,随后水中浮现出数百个田螺,每颗田螺之中都藏着一个沉睡的女婴。
    「这些婴孩是……」
    「她们都是被村民残忍杀害的弃婴,上天从没对她们释出怜悯,你也没必要在乎什么天条与天谴,那些残害她们的人到现在还未遭天谴。」她耳边又传来仙女的嗓音。
    「被残害?为什么?」
    「因为她们是女人。」
    她脑海乍然闪过一幕又一幕恐怖、血腥、残酷的画面。
    一个老太婆将刚出生的女婴放在案板上剁了,没理会女婴凄厉的哭声,神情平静就像在剁猪肉,其支离破碎的尸体最后被父亲洒落于女儿河。一个男人正在亲手掐死自己刚出生的女儿,没理一旁跪下痛哭哀求的妻子,崩塌的妻子更被男人的父母抓着,让她眼巴巴看着自己女儿被残杀。村民把数个放进麻袋的女婴尸体倒进河中,他们没有半点唏嘘,就像弃置垃圾一样。
    村民残忍无情的行为令她心痛又心碎之馀,更是看得咬牙切齿。她一滴又一滴的泪水正与河水同化,哀怨之馀,又是深深的无奈,她难以相信人类居然如此的邪恶。纵然内心悲恨交加,但她仍旧试图阻止仙女,她相信村里总会有好人,不应作出屠杀,伤及无辜。
    有见及此,仙女决定与她作出打赌,以村民的生命作赌注。
    「姐妹,你可有听过『田螺姑娘』的故事?」
    「你可能不知道,在天上,我曾与田螺姑娘共事过。」
    「那就对了,儘管那是一个荒谬至极的故事。但我会帮你化身成『田螺姑娘』,并且会将你变成近乎凡人的血肉之躯。到时你会和故事一样,遇见住在村里的『恩公』,若果恩公和他的家人待你不薄的话,我暂且放过村中的人。」
    「就这么简单?好!」
    当初,她那一份天真的善良驱使地答应了;当然,往后的事眾所周知……只是在受尽煎熬的日子中,她依然没捨弃心中的善意,向仙女祈求给予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机会,然而他们终究令她失望乃至绝望。最后,万念俱灰的她决定选择与仙女联手对村民施以可怕的惩罚。
    晨雾之间渐渐浮现出一个东西的影子,沿着河水流向她的方向。
    原来那是一个巨大的田螺,田螺之中藏着三个小女孩,她们向她挥动呼喊:「妈妈!我们来接你回家了!」
    「她们是我赐给你的礼物,是你,也是我的女孩。」仙女的脸庞呈现于晨曦之中。
    她向她溢出喜悦而心安的微笑,然后腾空升起,飘向田螺。
    「还在水里睡着的女孩,她们是否能够安息?」望着水里一个又一个藏着女婴灵魂的田螺,她有所感概。
    「她们永不能安息,但当初她们的怨念已经被我转移到田螺之中,之后她们怨念就跟着田螺一同依附于那些罪恶的村民的身上。失去怨念,所以她们的灵魂才能安稳地沉睡。直到怨念耗尽,我再为她们作打算。」
    「她们以后能不能再次投胎做人?」
    「她们这一生连活着的权利也都没有,哪怕给她们生存、成长的机会,在这片罪恶的土地上,她们亦只会受尽痛苦。所以,我打算以后都不会让她们重返人间了。」
    她想起那段受尽凌辱的日子,仙女的话不无道理,他们完全没把她们当成人类看待。
    「其实,我有想过,村中的罪恶,会不会只是因为他们太封闭、太贫穷所造成的。若果他们有着良好的环境……」
    「姐妹,你太善良,也太天真了。他们的罪恶不分阶级、不分贫与富,他们有权有势,只会把那丑恶的一面展现得更加淋漓尽致。或者,你可以在浑浊的河水寻找那一点点的清澈,但别忘记河水的浑浊是谁造成的。」
    「嗯,我明白了。」她叹了一口气,然后带着复杂的心情,默默地操控田螺,陪伴自己的女儿一同漂向远方,渐渐地,田螺与她们消失在晨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