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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缄默

      关于那晚的记忆是无休无止的性爱,而非坦诚的剖白,直到天色行将破晓,这场荒淫无度的性事才告一段落。
    在高潮与高潮的间隙,嘉鱼曾经短暂地产生过倾诉的冲动。她想问他是否听说过阿公去世的消息,她想说阿公去世了大半年,她却直到昨天才得知这个噩耗,她甚至想问他:“爸爸,你觉得我身为孙女,是不是特别糟糕特别失职?”可谢斯礼并非聆听她忏悔的牧师,这些述说的冲动转瞬即逝,直到天色破晓,她也没能诉诸于口。
    有什么好说的呢?
    连她自己都不关心阿公,更何况是同阿公毫无血缘关系、毫无感情牵扯的谢斯礼?
    他或许会在听完她的讲述后,出于成年人的教养,给予她一两句恰到好处且得体的宽慰,但这不是嘉鱼想要的。未经共情的甜言蜜语与油嘴滑舌无异,她不需要虚情假意的安慰,更不需要装出来的关心。
    既然倾诉注定只能收获失望,那她为什么还要向他剖开自己的内心,为他递上一把可以伤害她的利剑?
    嘉鱼选择了缄默。
    她隐隐约约明白自己在寻找某种有关亲情的替代。阿公的死在她本就不甚繁华的亲情树上砍掉了一条重要枝干,光秃秃的树身昭示着她与这个世界的联结日渐薄弱,她既觉得害怕,又感到迷茫,渴望寻找到一条新的枝干安上去,重新塑造出枝繁叶茂的假象。身为她的生父,她天然地在这六神无主的关头联想到了他,却无法完全将他作为“父亲”看待。
    性代替了爱,情欲扭曲了亲情,父亲与男人的身份发生错位,他是一条人造树枝,由塑料雕成,由彩漆涂就,被她错误地拧在了树身上,伪装成亲情的一部分,永远不会开花结果。
    **
    谢星熠很快意识到了嘉鱼讨厌他。
    作为从小生活在他人眼光下的人,他对别人的视线有一种近似本能的敏感,敏感到即使他们的相处模式毫无变化,还是互相把对方当空气,他也能精准地解读出擦肩而过时嘉鱼目光中一闪而过的嫌恶。
    谢星熠将这种变化归结为奶奶的不辨是非。
    他既拉不下脸替老太太道歉,也没办法对嘉鱼的变化视若无睹。
    谢星熠的性格矛盾地含有贵为人上人的骄矜与对他人的讨好。这种对自身身份的倨傲与对嘉鱼的亏欠呈现出来便成了“在意”,只是在意两字该打上双引号。他越来越常把视线投到嘉鱼身上,试图从她身上找出一些能缓解他愧疚心的转变。他希望某天一觉醒来,她忽然就恢复了从前待他的态度,不再计较奶奶的错怪与他的软弱,他希望她表现得如佛祖般慈悲为怀,这样他就不用再小心翼翼地窥探她的脸色,并因为她眼尾疏离的厌恶而感到良心不安。
    也许是窥探她的次数变多了,他开始察觉到一些以前察觉不到的事。
    首先是视线高度的改变——他发现嘉鱼在变矮。
    或许应该说,是他在变高。
    春节过后,谢星熠进入了生长期,生长痛频频在夜晚光临他的膝盖。他是成语故事里的那株禾苗,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抻他的骨骼,拔他的肌肉,揠他的筋络。脚踝开始频繁受凉,鞋子开始变得挤脚。遇到他的每一个人都会惊喜地说:“阿熠最近长高了不少啊?”
    但对自己的身高有了具体认知还要归功于嘉鱼,从某一天开始,他忽然发现他不再需要仰视她了。
    第一次见面,她十叁岁,他九岁,他才到她肩头。
    现在,她十七岁,他十叁岁,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的年纪。基因在十叁岁的后半程赐予他无限生长的潜力,他注视她的眼睛时再也不需要习惯性向上偏移。
    叁月份,谢星熠迎来十四岁生日。以此为分水岭,他们的身高差由负数转变为正数,此后的每一天,他都在迅猛地拉大这个差距。
    他开始留意到她的眉毛、她长着细小绒毛的发际线和头顶细窄洁白的发缝——像冬夜的一条雪径,笔直地指向浓墨重彩的黑夜。
    有时从她身边经过,他会闻到她发顶洗衣液的香,沁人心脾,每次都能让他恍惚几秒。
    再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他越来越频繁地察觉到嘉鱼的漂亮。他的姐姐有一种奇妙的魔力,这种魔力好像和他爸爸有关,谢星熠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其中的缘由。他只知道每当嘉鱼从谢斯礼的书房里出来,每当他们独处过,她身上的体香都会呈现出一种发酵过的甜,比平时还要让他头晕目眩。
    夜里睡觉时他常常辗转难眠,心里窝着一团不知缘由的火,像一头困兽被包裹在透明薄膜里,无法呼吸也不得解脱。在十四岁半成年的年纪,谢星熠对荷尔蒙的威力一知半解,但即便如此,生物的本能还是让他察觉到了某种危险,他有意无意朝嘉鱼靠近,又有意无意和她保持着距离,他像个精神病,独自上演着一场青春滑稽剧。
    这种平衡被打破是在五月的一个夜里。
    九点多的时候,他路过厨房,意外看到嘉鱼打开了厨房上方的柜子,踮着脚尖不知在找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朝那边靠近了几步,看到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勾着红糖罐子的底座,正费劲地将它朝外扒拉。
    生理期?
    谢星熠抿抿唇,告诉自己他才不是想要帮她,只是……只是他刚好也有点想喝红糖,等她慢吞吞把红糖罐子扒拉出来,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对,他只是等得不耐烦了,根本不是要帮她。
    他一边想一边走过去,手臂越过她头顶,轻轻松松将红糖罐子取了下来,放在她能够到的位置。
    身前的女孩子似乎没料到会有人忽然相助,回过头时表情显得有些惊讶。
    这是生平第一次,他们之间没有冷漠,没有嫌恶,没有生疏,她在他面前露出真实的表情,嘴唇微微张开,明眸皓齿,瞳孔清亮——虽然他知道这份真实只是因为来不及,要是知道来者是他,她绝不会有这么真实的反应。
    该怎么讲述才好呢?
    他们离得太近了。
    近到他可以闻到她的呼吸,近到她的发丝扫过他的脖颈,在上面留下了酥痒的触感,近到只要稍微低头,他的嘴唇就可以碰到她的嘴唇。
    这个可怕的认知带给谢星熠巨大的恐慌,他再次落荒而逃,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赶。
    但年轻的身体自会在睡梦中织就现实里不得实现的场景,他的欲望经过变形,以最恐怖的方式呈现了出来。
    那天晚上他经历了人生首次梦遗。
    第二天醒来,梦已经被他忘得七七八八,唯有最恐怖的地方还烙在他脑海里,像个恶毒的诅咒。
    太恶心了……
    太恶心了太恶心了太恶心了太恶心了太恶心了。
    在洗手间处理完湿黏的内裤,谢星熠看着镜子里自己煞白的脸,恶心得差点要吐出来。他抬起手,毫不犹豫地甩了自己几个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