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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酹江月 作者:半帆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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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酹江月》 第七章01

    那一个晚上,特别寒凉,但少却了薄薄夜云横空,星与月都分外清亮,洒落一地洁白如流。

    这晚的晚膳,也用得特别沉闷,叶康不在,而席间向来热络招呼的苏氏眼眶微红,只是默默吃着菜,江楚平时虽不多话,却也总带着温和亲人的表情,而今夜,却是面色沉然,偶尔对着叶知秋的问话简单应个声。初星以往便是冷漠得紧,只是今日看来有些恍惚。唯有叶知秋感到疑惑。

    「娘,您怎麽了,眼儿怎麽有些肿?」叶知秋看着自己娘亲奇异的样子,问道。

    「没什麽,方才切那些荤菜,眼睛给呛了。」苏氏只看了初星一眼,见她魂不守舍,也不敢擅自说些什麽。

    她不由得想起下午初星的那句话:『别叫我小姐,我早非黎月。』

    她,是那般厌恶自己的身分麽?难道只是因为那一个画面的错判,教她误会了十多年?当年她听见云烟小姐与姑爷大声嚷着,语气竟是凄楚,又远远看见小姐竟拿了姑爷的剑往自己脖子上搁,姑爷急着夺她手上的剑,她见状亦急着跑过去劝阻,却发现当时方学会走路的黎月小姐还站不稳似地立在一旁,她赶紧上前拉过她,要将她的脸压在自己怀里,不让看见。

    谁知,终究是迟了,在她拉过黎月的前一刻,那把剑竟生c入了小姐的心口,煞时鲜血如涌,艳红似宛若竞相绽放的春花,一朵一朵开在向云烟纤弱的身子上。

    那时,她一心只顾着奔至小姐身旁,却忘了思及怀中这个幼小的女娃,究竟看到了什麽,在她那般纯稚的心灵中,又留下怎样的y影。

    原来,这十多年,她是这样憎恶着、讥讽着。

    苏氏竟觉得心疼。

    那一顿晚膳,怏怏地各自散了。而那一夜,不知怎地也有些漫长。

    过了几日,王靖遣人送来书信,说是已经找出了当日奉命前去买药之人,在其身上搜出了伪造的药单,因为怕流落出去而不敢弃置,而今遭逮,人赃俱获。

    王靖尚承诺,将亲自前往岚皋县府撤回对寿春堂的指控,且尽数归还遭查扣的药材,并会贴下布告说明真相,还寿春堂清白之名。

    「这王二老爷也算是顶明理的人,」叶康看着王家人送来的信笺,叹了口气,「事情总算是了结了,真是多亏少主这几日的奔走了。」

    虽说还是有一些损失,但至少算是从这次风波中安然脱出,叶康不禁欣慰,即使生受了一顿皮r之痛,也不算冤枉了。

    「没想到居然是大房底下的人,看来王府里大房和二房不合的传言为实。」叶知秋在叶康身旁,看着信上详说的内容,微微感叹。她想起被困在王府里的那几天,曾经耳闻几个底下的婢女在懒怠时的低语。

    想到那样痛不欲生的日子,叶知秋依旧感到恐惧,也暗暗庆幸已自那深如海的富家後院中逃脱出来。

    「这好消息,等江公子回来必定要告诉他才好。」叶知秋双手捧着信纸,抬头看向凉风袭入的门外,丰润的唇勾出一抹浅浅的笑。

    她这才发现,江楚竟难得不在寿春堂里,过去几日,若是没有要事出门,江楚必定是静静待在房中,看过一本又一本医书,今日却是反常,似是用过了早膳便往外头去了。

    「秋儿……」叶康睇见叶知秋那抹悠悠浅浅的笑,像是忽然想起什麽一般,开口欲唤,吐语却是迟疑。

    「爹,怎麽了?」叶知秋将目光自门外转回,侧头问道,清丽的脸庞婉约动人。

    「你老实告诉爹,那王侯有没有对你……」叶康问得吞吞吐吐,面上早已因担忧而纠结出一道道深痕。

    「爹,」叶知秋一听便知叶康意思,她螓首微垂,咬着唇,心底踌躇了半晌才有丝毫勇气应答,「王侯不曾玷污女儿……」

    闻得此语,叶康纠结的脸上才略略松下一些,那抹忧虑却是不曾散去,如一朵积蕴已久的霾云搁停在叶康面上,平添几分抑郁之色。

    「那就好……只是,岚皋城里怕是人人尽知了。」叶康深深叹了一口气,苍老的眼中叠映着沉重思绪。

    「秋儿不懂爹的意思。」叶知秋不知叶康为何突然有这般沉重忧伤的慨叹。

    「秋儿,你也到了许嫁的年龄了……」叶康看着自己出落得这般姣好的女儿,膝下无子,只有这个娴静体贴的女儿是他唯一的安慰与寄托,最後的盼念,也不过是希望女儿能觅得一个好归宿。

    「爹!」叶知秋忽然面上一红,如绯色的流霞掠过,轻嗔一句,便低下头。

    「爹知道你尚未有这般心思,只是年至摽梅,快些觅得一个好夫家,我和你娘也可以早日安心。」叶康牵起女儿的手,天生的好肤质让她即使帮着家里做了许多事,也未见一丝chu糙,仍旧纤柔如雪。

    「秋儿……舍不得爹娘。」叶知秋垂着头,低低吐露的话语如珠闷响。叶知秋心里亦明了,自己已到婚龄,但爹娘只有自己一个女儿,若是早早出嫁,家中之事便少了一个人帮手,爹娘亦无人照料。如此情况,叶知秋舍不下。

    「我跟你娘又何尝舍得,」想到要让自小宝贝至大的女儿离开身边,叶康心底便生起万般不舍,酸酸湿意泛上他风霜侵遍的双眼,一时哽咽,「若秋儿能觅得良缘,便是再舍不得也要开开心心地将你嫁出去。」

    「爹爹慢点c心,就让秋儿再多陪您几年吧。」叶知秋轻轻挽住叶康的臂,温顺说道。

    「怎麽能不c心……你曾被王侯劫去,这岚皋城内,必定是觅不得亲事了。」即使清白还在,但谁会相信?若要嫁,也只能往远处嫁去。

    叶康以前总盘算着,要在岚皋城内找个好人家给秋儿,以省远嫁带来的别离思亲之苦,如今,这愿是难以得偿了。

    叶知秋自己亦深深明白,在岚皋城内,她已然是不名誉的女人,即使大多数人都会唾弃王侯的行为而怜悯她的遭遇。但是,施予怜悯与接纳,却是完完全全的两回事。

    她知道的,所以不强求。与其远嫁,不若留在父母身边陪伴侍奉,更能安自己一颗孝顺担忧的心。

    叶康幽幽叹了口气,心中犹疑琢磨了许久,才沙沙地开口,「爹瞧着少主真是一个难得的人,有那般高洁的人品、温润的心肠,好似没有一点坏脾气,只是x子疎淡了些。」

    「爹,怎麽突然……」难不成他也存着和娘一般的心思,希望自己能够嫁予江楚?

    「秋儿,你对少主……」叶康迟迟疑疑地开口,不敢说得太分明。

    「爹,您怎麽跟娘一样,」叶知秋看了叶康一眼,随即别开眼神,清婉的嗓音似是低喃,「秋儿近身相处过的男子并不多,所以秋儿自己也不知道是否……」

    自从娘问过她这个问题以来,她总是时时刻刻思索着,自己对江楚的好感,究竟该如何解释。同江楚在一起时让她觉得温和愉悦,江楚那一身清华出尘的气质也确确实实地教叶知秋倾慕,可她总觉得,有时江楚像是一个遥远的存在,若说是爱慕,却缺少一些贴近心口的悸动。

    除却王侯那种只将她视为玩物的人,叶知秋生命中不曾与一个男人这样朝夕相处过,她知道自己是喜欢接近江楚的,可是没有那一股想将他牢牢留在自己身边的冲动,从来没有。

    况且,还有初星姑娘。

    叶知秋仍是思不得解,只是沉默低着头。

    「罢了,爹只是奢望、只是空想。」叶康又轻轻一叹,吁出一串长长忧愁,在深冬凝滞的寒气之中,逶迤低回。

    ☆、《酹江月》 第七章02

    夜里寒冽每日深甚,几近降雪的临界。

    沁在霜意里的夜幕色泽如墨,霜寒如一匹轻纱悠悠薄薄地披上,映透清亮的光影。一弯如钩的新月锐利地宛若要划破黑夜,寒星稀稀疏疏漫散於空中,显得那般寂寥且萧条。

    岚皋城内的寿春堂开业数十年,房舍已是半旧,褪去丰深木色的窗框虚掩,偶尔在夜风中微微吹动,轻轻搕打在同样是半旧的窗框上,成为清冷夜里的一丝响动,彷佛缓拍击节的子夜歌。

    初星半靠在床榻上,百无聊赖的一天没有耗去她多少j神,二更有馀的此刻她清醒得无半点困意,只是无聊。自身上解下的长剑随手挂在床侧,剑柄镶定的瞳眸大小的夜明珠,映着灯台上窜动的烛焰,如谁幽幽冷冷的眼眸中闪动着炽烈的火芒。

    那日之後,她不再对苏氏冷漠以待,看着她的眼神也不自觉卸下几许防备,只是也没有更多的热络。偶尔说上几句话,虽然都只是简短扼要的问答,却已不再生分。

    要如何生分?五岁之前,自己是她朝夕看顾、帮着带大的。只是弹指十数年间,苏氏的容貌已被岁月改去太多,早非记忆中娇俏的姑娘模样;而自己,也不复幼时澄澈的灵魂。

    再没有纯真娇憨的笑容,再没有温柔细腻的心肠。相去太远得让她几乎不记得,让她几乎以为自己自从生来就是这般淡漠无情、残狠冷血。

    究竟,为什麽呢?

    原已松懈的心思倏地轻轻泛开一阵涟波,掀翻记忆深处,初星依稀看见一名男子的背影,y沉且横霸,在深林中细碎的y影洒在他身上,更显得他的y鸷危险。

    是了,便是他。

    记忆中,他丢过一柄长剑至初星手上,抓来一头幼兽,教她如何以手中那柄寒芒如霜的长剑,最俐落迅速地宰杀一头兽,甚至──一个人。

    於是,在家变後已是沉敛默然的她,更渐渐丢失了感觉、丢失了心底的温度。

    犹能忆起那一个幽森的夜晚,也同今夜一样吊挂着一勾弯月细细,如一柄苗族弯刀,透着冷冷凶光。

    『星儿,过来。』男人的声音低哑y沉,背着幽薄的月光,掩去面容上诡谲难测的轮廓。

    『义父。』初星前跨一步,立於男人身侧。月光如冰雪洒在她一半的面上,映出侧颜苍白如月下凉魂。『初星完成任务,回来覆命。』

    男人抬起眸,脸上的线条看得出岁月磨蚀出的坚韧,一抹y沉蓄在浓浓剑眉之间,一身苔灰色衣袍宛若他忆旧的心思。

    『是吗……今夜,那不重要。』随便应了一句,好似几十条人命在一句蛮不在乎的话语间便化做月下微尘,幽幽飘荡而去。

    『义父,您喝酒了。』初星嗅出凉薄空气中一丝冷冷的醺味,淡若游丝地窜进她的鼻。

    『星儿……』雷鸣转过身,看着月色浸染下初星冷漠艳丽的面容,带着厚厚死茧的手掌抚上她的脸,『你知道吗……你跟你娘长得一个模样……』

    『我不记得我娘长得如何了。』感受到雷鸣一双手在自己面上游移,初星只觉得不舒服,一侧脸想避过,却只让雷鸣更紧紧握住她的下颔。

    雷鸣俯下头,停在她如玉雕成的颈间,不发一语,时间好像如是凝结在他chu犷的吐息之间。紊乱的鼻息拂在初星颈侧,她站着不动,但觉恶心,一片疙瘩在她凝脂般的雪臂上隐隐浮现,暗示了她心底的不快。

    她成为他义女至今,两人的接触相处,都只是武艺上的传授、任务的指派,尚未有过如此亲近的接触。而今这般距离,只让她心底生憎而想逃开。

    而今,她才知道,原来那一双总是冷冷注视着她、y沉无比却蕴含着邪佞的眸,其实早恨不得将她y薄过千遍万遍。

    那一夜,让人欲呕。

    至今忆起,肌肤上一片疙瘩仍隐隐浮起,为那股不快的感觉颤栗不已──

    「是谁!」初星倏地察觉到一股陌生的气息,她迅速由床上坐起,冷冷望向那扇虚掩的窗,目光锐利地彷佛可以将花窗一切为二。

    「孤星罗刹果然名不虚传。」带着笑意的清扬嗓音自窗外透入,一道气劲将半阖的窗推得大开,眨眼间,一抹身影纵身跃入,轻盈如天上投落的月光。

    眼前这名闯入的男人甫站稳,一双眼便定定看向初星,流眉凤目中噙着涟涟笑意,染带着若有若无的邪魅。

    不急着开口,初星一双寒眸冷冷打量着他。来人一袭雪灰色的衣袍在月光帮衬下几乎与月白相混,宽大的衣袂在带着霜冷的夜风中轻轻飘扬,长长的凤目中笑意从容,神色自若。

    「我以为这世上认得出我的人,都已经在地府排队等着投胎了。」初星讥诮道,心下暗暗思索眼前人之来历。

    虽未曾见过眼前这名男人,却觉他眉宇间神韵恁地有几分熟悉。

    已是噙着淡淡笑意前来的男子,似是不为初星的嘲讽所动,兀自笑得更深,唇畔勾勒起的弯角意味深长。须臾,他启口,「我的名字叫做,雷铮。」

    「雷铮?!」乍闻其名,初星心头一震。原先慵懒漫睨着的眼神,转而专注盯着他面若皎玉的脸庞,而後眼眸一暗,「……你是雷鸣的弟弟。」

    依稀记得这个名字,兄弟二人,相差十数岁,但名字都是一般宏亮,若天雷击地而生的锵响。或许她真见过他,或许没有,如果他便是十年前那个藏身於墙角後方偷偷觑着她的男孩。

    对於这个名字的记忆,来自於雷风帮众闲聊的话语;雷铮幼时,跟着大哥雷鸣待在雷风帮中,即使年纪尚小,但因着与雷鸣血缘上的连系,众人莫不认为他便是雷风帮未来的帮主。但是,却在某一天,雷铮便出走雷风帮,再没有回来。雷鸣也不曾提起、解释过,彷佛这人自始就不存在。

    「你倒还记得我大哥。」雷铮如击磬般的清扬嗓音在室内响起,不改面上笑容。

    「那个晚上客栈里的栏杆──是你?」初星揣测着心里的直觉,忆起那晚客栈内几近凝结的空气中,微微飘荡着一股妖异的氛围,如同眼前男人此刻眸里的异采,似笑非笑。

    **

    小记:

    自从开专栏以来好像还没有这麽久没更新过,对不起追文的大家,这一阵子实在发生了不少事,没时间也没灵感q_q,这几日会尽快加紧写文的步伐的。

    ☆、《酹江月》 第七章03

    「孤星罗刹好锐利的眼。」雷铮笑道,那称美的话语里好似真蕴含着赞赏之意。

    「若是要来为你大哥报仇,那就省下废话。」初星冷漠带着些微尖锐的话语恰似寒夜里带刃的星芒,一抬手,取下悬挂床边的长剑。

    「若要报仇,那晚何必费力帮你解危?」雷铮抬眉,看向初星,眼眸如蓄着一方深不可测的幽潭,若有似无的笑意彷佛潭中细微若无的涟漪。

    「我倒不知道雷鸣有个这麽善心的弟弟。」初星仰首嗤笑。

    「你杀了他之後,连声义父也不愿再唤。你当真厌恶他至此?」雷铮抬眉看着初星,问话的语气不似替雷鸣不平,反倒像是试探。

    「他是把我当作义女吗?」初星讥诮笑道,一贯冷漠平静的语气因夹杂了鄙夷憎恶而微生波动,「你不提醒我,我还以为我只是他的杀人工具、或是泄欲的女妓。」

    「他真的对你动手了──」雷铮从容平静的脸上闪现一丝讶异,随即又回复淡定。

    「难道,你早就知道他对我有邪念?」听见他回应的话语,初星挑起薄若柳叶的眉,睨向雷铮,冷漠的眸中生现一丝质疑。

    雷铮离开雷风帮已经那麽久,如何可能知道那个晚上雷鸣与她之间发生之事?那一夜,雷鸣屏退身边随侍的人,单独唤她前去。

    那夜薄薄冷冷的月光洒在雷鸣偌大清寂的寝房中,只有他与她。

    雷铮既然不可能知道那夜的情状,如何可能知道雷鸣欲对她──

    原来,雷铮早就知道雷鸣对她怀有那样污秽的念头;原来,雷鸣原来从那麽久之前就存着这样y秽的心思。

    初星忽地失笑出声,浓重的讥嘲横亘在她漠漠的瞳眸里,如霜雪涩涩地欺上一朵苍白的花。

    「我倒宁愿你杀了他。」雷铮一瞬不移地盯着初星讪然黯淡的面容,忽然说道,语气少了方才的戏谑与轻佻,多了意味深长,却又有些飘忽。

    「为什麽?」初星疑目看向雷铮,不解他的话语,微微攒起了眉。

    并不急着回应初星的问题,雷铮只是离开窗边,一步步缓缓走近初星身侧。初星见他逼近,一侧身又隔开一段距离,并握住了长剑置在自己身前,警戒地盯向他。

    「你可知道,我大哥为何留你在身边吗?」一点也不介意初星防备他的举动,雷铮从容停下脚步,安立於她身前约三步处。有别於雷鸣沉厚chu哑的声音,雷铮清扬如昂的声音在房内响起。

    初星并没有回应他,只是依旧警戒地盯着他的眼,似乎不打算做任何回应,只是,眸中却已可见她心中思绪的流转,掩饰不住。

    她依稀,是知道的。只是等着雷铮的答案。

    「你长得很像你娘,」雷铮悠悠吐语,微微一顿,眼神一敛,敛去眼眸里初星的倒映,「我无意间窥得大哥的日记。」

    「那个晚上,他也曾经这麽说过。」天上新月弯弯如勾,已勾钓起她沉於记忆深处的残片。雷铮闯入的前一刻,她甫才忆起那一夜,雷鸣鼻尖掺杂了酒醺的吐息,搔在她的颈间,如让人厌恶的触碰。

    或许是从未涉识男女情爱,那夜她一时查觉不出雷鸣提及自己母亲时,听似恍惚的口气里,竟是爱极恨极,揉染在醺臭的酒气之中。

    「你知道吗,他曾经爱上了你娘,发了狂地。」雷铮半敛的眸透出的微薄目光仍是搁留在初星的面容上,像是要留意她每个细微的表情。

    「我娘死了,所以我是他思念的替身是麽?」初星寒眸微阖,声音低微得像是喃喃自语。

    原来,没有什麽尼姑庵意外的走火、没有他夜路赶行巧逢变故,从漫天火海里将她捞救出来。一切,都是他一手安排。

    那夜的火海里,几个姑子慌乱且惊惧地窜逃,没人顾得及殿堂上慈颜沉祥的佛像正被烈火攫食。初星忘了是谁,把她紧紧抓在怀里,仓皇奔命,而火舌像是四周蜂拥扑上的饿兽,浊浊黑烟更如鬼魅般弥漫在殿室内。她一个喘呛,晕厥过去。

    自昏睡中醒来,鼻际还残留着浓烟呛人的气味,而雷鸣告诉她,所有人都不幸丧生在那场意外的火中,彼时,她惊惧不止。

    而此时,她才惊觉,原来那些尼姑并非雷鸣无力救出,而是一开始便不打算解救。

    初星立在月光洒落处的身子微微一颤,抓着剑鞘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指节处略微泛白。深敛的眸里看不出是怒意,是哀伤,是震惊,抑或是无情得不起一丝波澜。

    雷铮注视了她许久,初星的眸晦暗得让人瞧不真切,於是,他下意识又挪动脚步,向她步近。这次,初星没有再闪身,反而恍若未觉。

    「那你知道,」雷铮立於在她身侧一步之距,再度开口,蕴着一股沉缓的温柔,「我是为何被大哥逐出雷风帮的麽?」

    雷铮放软了的话语,却如一道惊雷划过她耳际,初星迅速转过脸,宛若冻潭的一双眼诧异地望向雷铮──

    初星的瞠目彷佛只有一瞬,因为一阵沉稳从容的脚步声远远响起在回廊那一侧的楼梯上,规律地响动在如斯月夜之中,她与雷铮同时望向卧房紧紧阖着的门。

    雷铮脸上讪讪然,退至方才他以轻功跃入的那扇窗口,看着初星,「无妨,你那麽聪明,想必已经猜到,我下回来,再问你答案。」

    语毕,雷铮意味深长地一笑,笑得魅惑如蛊。随後,转身自窗口轻盈跃出,雪灰色身影隐没在白晃晃的月光下,只馀大开的窗户吹送入阵阵冬夜的寒风。

    几乎是同时,初星还来不及收回注视着窗外的目光,身後的门便已传来几声叩响,沉沉如唤。

    「进来。」初星只是转过身,没有挪动身子,朝着门外冷冷应道。

    门外沉默半晌,而後坚木房门缓缓被推开,咿呀声响chu糙且不自然地划开房门两边的沉默,只见江楚缓步走入,尚未见他开口,初星顺声看去的目光先对上了一双温和若潭的眸。

    「这麽晚了,有什麽事吗?」初星瞥见江楚的手上,正执着一样以布包裹起的小物。

    作家的话:

    其实这一个桥段是我个人颇喜欢的,只是因为写得有点慢,要隔这麽久才贴真是有点破坏了这一个情节的完整,希望有在追文的读者们还能记得上一篇的剧情orz。祝

    阅安

    ☆、《酹江月》 第七章04

    「夜深风寒,替你把窗户阖上?」大敞的窗口扫入的寒风将桌上的烛灯吹扑得一阵明、一阵暗。没有先回应初星的问题,江楚走向窗边,一边看着窗口,一面询问初星的意思。

    「随你吧。」初星看着走近窗边的江楚,内心闪现些许不安。心下臆测着他方才是否听到了些什麽,但江楚只是神态寻常,脸上带着一贯淡淡的笑容,教她分辨不出。

    江楚一袭银白衣袍,飘逸淡然,宛若月光所化。

    初星想起方才雷铮一身雪灰色的衣裳,同样是月下淡淡的身影,却好像总没有人能比得上江楚一身澄净如澈,浑如天成。

    江楚阖好窗,确认它掩得密实後,才回过身,看像身後的初星,眼光却不由自主地停在她仍执着长剑的手上。

    「你……方才用剑了?」江楚眉心好似微微一皱,又瞬间消去。

    「没有。」随口应道,初星轻轻一抛,长剑又端然挂回床头,剑鞘轻轻击在床沿的木柱,清脆一响。「有事麽?」

    江楚徐徐走到初星身边,手上所执的小物凑到初星面前。是一个银朱色绣着银线的小锦囊,囊口微微被红线拉紧束起,小巧且别致。

    初星低下头看着江楚递过来的锦囊,眼神充满疑惑,并没有马上接过。「这是什麽?」

    「拆开来吧。」江楚唇角轻轻勾起如一弯新月,挂着淡淡笑意。

    初星狐疑地眼神扫过江楚笑意如淡淡月华的脸庞,接过那个银朱色锦囊,抽开束口的红色丝绳,囊口松出一个小小的开口,初星执着囊袋的手微微一倾,装於锦囊里的物品滑落而出,沉甸甸地落在初星手上,一股冰凉沁入她的掌心。

    凝神一看,竟是她前些日子在岚皋城市集上看过的那块月牙玉佩。月牙如勾,温玉如泽,润白通透,乍见宛如以水凝成,那般淡薄却不失高贵的光采好似能安定人心一般。

    「你买下的?」初星面色不动,语气却听得出有一丝闪现的讶异,但分不清是恼是喜。

    江楚不急着应她,只是微微一笑,唇畔勾起的弧度恰如那块月玉如牙,清华不凡。

    那日,他见初星盯着这块玉出神,原以为她是喜欢这块玉,却又总想不透为何她突然喜欢起玉饰来了,她穿着一向简单俐落,不喜欢这些无用碍事的装饰物。

    自从那日下午,苏氏发现她的身分之後,江楚才恍然一悟。她盯着这块月牙玉佩,只是因为月──是她的名──就跟她常常看着夜空里的月亮发怔一样。

    他才知道,尽管她总说自己忘了幼时的事,尽管她曾经那般厌恶自己的父母,但她却从来没有忘却过,自己真正的名。

    「我不收。」初星冷冷扫过那月牙玉佩,将它连同那银朱锦囊递回江楚面前。

    「初星……」江楚嗓音沉沉如夜里一道低回而过的风,他敛下眼眸,看着初星递回来的玉佩与锦囊,并没有收回,「还是我该叫你黎月?」

    「我已经是初星了,不再是黎月。」初星说这话时,语气却不是平常那样冷硬,更像是有一股哀伤在话语里若隐若现。

    「我不懂。」江楚看向她,眼神如深凝的一潭止水。

    「你……是否觉得我很愚蠢?」初星讪讪失笑,别过脸去,「我在心底憎恨了那麽多年,竟只是一场天大的误会。」

    「你才是受伤最深的那个人不是吗?现在又何必这样折磨自己?」

    江楚看着初星,自从第一次在山洞里遇见她,他就知道她是冷漠而倔强的。只是,若江楚真的认定了她天x冷漠,或许以自己的个x并不会过分地去招惹,可他偏偏一次又一次看见她脆弱失控的一面,他看过她满身是伤地晕厥在自己怀中、听过她在昏睡中沁着冷汗的呓语、看过她在y影洒落的窄巷中沉痛不已的面容。

    所以江楚知道,冷漠不是她的全部。或许她x子里真的有淡漠不喜近人的一面,不论是先天使然或者後天长成。然而,另一部份的她,却只如一头受伤的幼兽,溺陷在伤害的恐惧里,迟迟没有成长。

    「曾经,我有一次的任务是一家三口。」初星双眸一敛,眼神忽地朦胧起来,好似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之中。在雷风帮的几年内,她接过的任务不计其数,杀过的人也不计其数,但只有这一次的任务,让她如此印象深刻。

    江楚没有打断她,只是默默地、专注地听着,注视着初星的眼神连自己也没有自觉地多了几分难得的温柔。

    一种有别於平常温和的温柔,如春日中轻轻拂过杨柳的风,有着那麽一点缱绻难舍。

    「那夜,我隐身在庭院的树上……」初星的瞳眸逐渐泛漫,不成焦距。

    那一夜,沁着秋夜的肃杀与凉爽,紧掩的窗扉透出鹅黄色的光线,在沁凉的秋夜中成为令人心安的暖源,而相应的是室内和乐无比的氛围。

    即使隔着花窗与厚厚的窗纸,初星仍能清楚地听见温暖的灯前笑语,来自一对恩爱的夫妻以及备受宠爱的五岁稚儿。

    当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破窗而入时,那男人虽是惶恐,却像是反s动作般地将妻与子护在自己身後,那样坚决以死扞卫心爱之人的态度,让初星出剑顿了那麽一瞬,但也只有一瞬。在初星以长剑贯穿他的x口时,他以奄奄一息的躯体死命地抓住自己,只希望妻子能逃出生天。

    摆脱了那男人逐渐颓软的身躯,初星迅速地在前院赶上了正奔命的女人与孩子,女人跪倒在地上,涕泪纵横,哭求不止,而一脸惊恐的孩子被她紧紧搂在怀中,以命相护。

    初星一身红衣,如以血染身的死神,艳丽却冷淡,执着一柄宛若秋霜化成的长剑,寒芒清耀,立在月色静静洒落处。

    作家的话:

    不知道为什麽多了这个栏位之後,好像每次发文都要写一下,不然好像写考卷没答完题一样,我是不是有病?祝

    阅安

    ☆、《酹江月》 第七章05

    初星眼不动、眉不动,冷冷地看了一眼,只觉那女人的啼哭声搅乱了夜里应有的宁静。手起剑落,瞬间穿心又出,俐落地没有一滴鲜血飞溅,只是缓缓地染红了女人襟前的罗衣,在x前晕开成一副死亡图画。

    那五岁小儿看见自己母亲x前那一大片的红,惊惧得哭了出来,却不敢放声,或者他已懂得失去至亲的哀痛,一迳紧揪着母亲的衣袖,跌坐在地。

    初星却迟疑了。

    任务里所指定的对象确实是一家三口。这名孩童年幼若此,却要成为父母亲恩怨纠结下的无辜陪葬者。

    看见他啼哭不止的稚嫩脸庞,初星竟迟疑了,不是因为她顿生什麽恻隐之心,而是她被迫回想起那个在爹娘尸体旁啼哭不止的四岁女娃,被迫回想起被托养於陌生之地的惶恐,以及心底隐隐的憎恨与怨尤。

    那一瞬间,初星心中闪过放过这名稚儿的念头;下一瞬间,她却又扬起了剑,夺去一条尚幼的生命。

    那一晚,她的剑染得特别艳红,如白月下一朵绽於罪孽血泊之中的花。

    初星却笑了,彷佛自己做了一件善事。她偏执地以为如此是减少一条在仇恨与孤独的心病中苟生的x命。

    那样的怨艾与憎恶,宛若一场无止尽的痛苦。

    「在苏大娘告诉我事实的那一刻,我才惊觉,在我对爹娘死去的那一幕做出错误的解读後,我的心就变得扭曲了,而这麽多年来,只有偏执更甚。」

    然而,已经明白真相的自己,解去了那份偏执,又会是何种样貌?却连初星自己都不知道。

    「初星,别想那麽多了。」以往,她憎恶的是自己的父母;而今,她却深深愧疚於自己的愚昧无知,却一样都是折磨。不管哪样,江楚却都不希望她再这样与自己过不去。

    「你总是对人这般好麽?」初星失笑,自遇上他以来,就知道他心里总是挂记着别人的事,好像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半分。对自己是如此,对叶知秋是如此,对王家之事也是如此。

    「人生不过如白驹过隙,能相遇便是缘分,若总是冷漠相待,不是只让人更孤独吗?」江楚这番话,似是无心,又似有意,只是在他一贯如清风静水般的笑容之下,初星总看不出他真正的意向。

    她方惊觉,她竟一点都不了解他。只知道他总是对别人好,总是温和的笑着,再多,便没有了。

    他看似是个很温暖随和的人,带着一份淡淡然的气质,那样淡雅高洁;然而,却也是因为这份淡然,让江楚隐隐地与身边的人都保持着一段难以跨越的距离。他不多话,难以深聊,他无欲无求,看不出喜好,不管处在生命的哪一个情境都能自在自如,无一丝惶惑。虽然随和,却叫人难以看透。

    初星心头默默被一股突然涌起的失落淹流而过。眼前这名男人那双澄澈无瑕的眸每每把自己看得透彻,而自己,竟一点也看不穿他。

    「累了麽?」江楚见初星不语,臆测似地问着。

    「不累。」初星淡淡回应,一头高高束起的马尾披垂如瀑,微微晃动在荧荧烛火中,难得地透出一丝温润的光泽。沉思须臾,她才又开口,「所以,你觉得……我是个孤独的人麽?」

    她是孤独的,却不是受苦於寂寞的那种孤独。而是自小便习於一个人自处,吵嚷的人群反而让她害怕,或许是恐惧、或许是厌恶,所以她自己远远地离开人群。

    江楚看着初星,深思半晌。如涟流转的瞳眸恰如他一刻间辗转了数番的心思,而後瞬间澄明,好似在心里厘清了些什麽,决断了些什麽,他的眸里有着一抹难得的自在快意。

    「你不需要人陪,也不需要人保护,只是需要一个人懂,需要一个人可以信赖。」再没有看向初星,江楚眼眸对上了灯台上燃得正盛的两g银烛,一向清明若水的瞳眸中,第一次映照出炙热如炽的焰苗,在他柔和无波的面容上。

    「那块玉,我希望你收下。」或许是被烛火熨得热了,江楚的脸上泛起一股淡淡的薄红,如一匹红色薄纱轻轻掠过。

    初星手上仍旧执着那块月牙玉佩以及j致细腻的银朱色锦囊,刹那间,彷佛透彻了江楚的心意,心底默默地、无可抗拒地塌陷了一角。她感觉灯火晕生而成的热流由四面袭向自己,向来浑身冰冷的她,第一次觉得那一小盏烛火居然可以这样赤热,彷佛要融化她一般。

    那样夜风深寒的严冬,在那一刻间,竟如春如夏。

    作家的话:

    最近《酹江月》的灵感稍多一些,所以写得比较快,但我比较希望可以快点结束短篇(?)啦′`,连短篇都在卡文这世界是反了麽!(谜音:这是你自己的问题吧= =) 祝

    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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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