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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尘深处(耽美) 作者:唇亡齿寒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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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也必须穿着。”卡斯珀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两千年过去,说不定地球的空气成分已经有所改变了。”
“……这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阿洛伊斯白他一眼。
换上宇航服后,阿洛伊斯遵照雷欧的嘱咐熄灭引擎,三个人从备用出口飘出飞船。月球上的重力只有六分之一个g,不是完全的失重,这让阿洛伊斯苦恼了好一阵,最后他们就像脚底踩弹簧的小丑一样跳向了船坞的角落。
那里停泊的飞行器,其简陋程度让阿洛伊斯大吃一惊。同样是银白色,但面前这玩意儿和吟游诗人的区别就好像小学生捏的橡皮泥和雕塑大师的杰作之间的区别。
“何止是原始人的木棒!”阿洛伊斯悲愤欲绝,“简直就是草履虫!”
“嫌弃的话你别上来啊。”约书亚自己推开飞行器的透明舱盖,轻捷地跃了进去,占据了驾驶座。卡斯珀向阿洛伊斯无奈一笑,也跳进了后座。
“你不能这样!你明白我的心情吗!”阿洛伊斯嚷嚷道,“就好像你是名动天下的杀手悼亡人,却有人出钱让你去杀一只鸡一样!这是侮辱!懂吗!侮辱!”
约书亚启动引擎。
“嘿!你这家伙!等等我!”阿洛伊斯气急败坏地爬进飞行器,落在卡斯珀身边。
他昔年的同窗好友依旧无奈微笑:“就当做是体验生活吧。”
阿洛伊斯“砰”的关上舱盖,挨到卡斯珀身边,十分亲昵地搂住他的肩膀。“我们好多年没叙旧了,卡斯珀。记得修学旅行的时候我们彻夜不眠……”
前排突然腾起一股杀气。卡斯珀立刻笑不出来了。
飞行器徐徐上升,很快超过了北十字星号的顶部。“狄安娜。”约书亚轻声呼唤,“狄安娜,开启外部通道。”
地面银色轨道的尽头,一扇白门应声打开,它原本与船坞墙壁完美融为一体,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来。
“狄安娜是谁?”阿洛伊斯问。
“月球基地的人工智能。在古地球的神话里,也是月上的女神。”
白门后是减压舱。飞行器驶过白门,它便悄无声息地合上了。减压舱中没有空气,因此很快就有另一扇门打开。
约书亚心脏狂跳不已。他不敢开得太快,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虽然他知道这里什么也没有。飞行器上没有显示屏,透过透明的舱盖,他看见了前方漆黑的天空和苍白的大地。再升高一些,苍白大地的尽头,悬浮着一颗暗蓝色的星球。
约书亚记得自己离开故星时,它的大部分陆地都被上升的海洋所吞没,城市变成海中的遗迹,山峰化作星罗棋布的群岛。现在,两极冰川再度凝固,海平面下降,露出了那些被淹没的土地。约书亚花了好长时间才勉强从那崎岖的大陆轮廓中回忆起故乡的地图。
“你还记得路吗?”阿洛伊斯心不在焉地问。他紧盯着那颗蓝色的星球,连自己身在何处都快忘记了。
“当然。”约书亚声音沙哑,“怎么会忘记。”
他驱使飞行器向地球飞去,白色的月球基地被远远抛在了身后。耳边传来一丝若有似无的低语:“欢迎回家。”
虽然知道这是人工智能狄安娜内置的程序化应答,约书亚还是感动得热泪盈眶。
时隔两千年,最后的地球遗民终于回到了故乡。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这么多年过去,地球早已不是约书亚记忆中的样子。两千年对于地球来说只是弹指一瞬,对于人类却漫长得足以覆灭一百个王朝,再建立一百个新的。海水褪去后,陆地的形状发生了很大改变,零星的群岛如今已经连成一片,原本低矮的山丘则覆盖了皑皑白雪。
飞行器沿着赤道向西一路飞去,越过宽广无际的海洋,来到一座看起来最大的岛屿上空。约书亚尤记得当初岛上长满了亚热带常绿植物,如今已经变成了温带植被和高山灌木丛。曾经的公路和机场被茂盛的植物所掩盖,城市被风蚀为遗迹,高楼大厦业已倾颓,斑驳破旧,爬满了青苔和藤蔓。
约书亚放在仪表盘上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对于母星的模样,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亲眼看到的刹那,他还是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切——仿佛是做了一场梦,梦里故乡变成荒冢,梦醒后他年少依旧。
时光在约书亚身上只流逝了十几年,但在古地球,早已是沧海桑田。
飞行器掠过一座座墓碑似的建筑,飞向城市郊外,凯斯特的研究所。约书亚记得研究所附近有个停车场,不知道这么多年后还在不在。他让飞行器低空飞行,不久后果然在密林间发现一处空地。沥青地面龟裂,其中长出茂密的杂草,还有许多约书亚认不出的花朵。大概是两千年来地球新繁育出的物种。
他将飞行器停在空地的角落,打开光学迷彩,接着掀开舱盖跳到地面。
“好重……”杀手抱怨了一句。地球的重力施加在他身上,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他的身体往地下拖去。即使是飞船上的重力网格也没有让他感到这么沉重过,大多数飞船只开四分之三个g,适应了那种状态,他对母星的地心引力都陌生了。
阿洛伊斯和卡斯珀明显没有他这么不适应。他俩都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对重力和无重力空间之间的转换驾轻就熟。
“这里就是你的故乡?”阿洛伊斯环视四周,一只灰褐色的燕雀在他旁边的树梢上鸣唱,微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约书亚想起现在正是地球北半球的春天,万物繁盛,春光灿烂,一派生机勃勃,哪里像是被人遗弃的荒芜星球。
“她变了很多。”约书亚说,“过去地球的天空一直被尘埃所笼罩,海洋里漂浮着污物和死尸,大地倍受污染,只有少数岛屿才适合人居住。在殖民者对星球制定的标准上,她已经不适合人类居住,被定义为‘灭亡’了。”
“现在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阿洛伊斯朝树上的鸟儿吹了声口哨,后者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给她足够的时间,她治愈了自己。”
这还算幸运。约书亚心想。过去的银河战争中,不知有多少星球被核弹和反物质导弹摧毁,再也没有了生命的存在。
“我们现在去哪儿?”卡斯珀检查了一遍身上的武器——两把手枪,两柄匕首,足够的能量匣和几枚高能定时炸弹。他摸了摸宇航服的头盔,内部显示出了当前环境的若干数据和小型地图。
“我把凯斯特研究所的地图发给你们。”约书亚摆弄着手腕上的通讯终端,“根据雷欧记录的数据和尤慈船长《古地球探险录》里的记录所合成的。应该不会有错。”
卡斯珀接受了数据传送,一幅建筑立体图在他眼前展开。“在你离开之后地球上还有人?”
“是的。凯斯特和他的核心研究团队留在这里,大概十多个人吧。”
约书亚离开的时候,凯斯特风华正茂,如今已经化作枯骨,掩埋在了尘土中。
——他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年少时的约书亚在森林里发现了受伤的松鼠,他抱着可怜的小家伙一路跑到研究所。凯斯特白衣飘飘,蹲在他面前,金色的双眸宛如阳光一般璀璨。
你可以治好他的。兄长说。你学习医疗技术,不就是在等今天吗?
——凯斯特已经死了!
约书亚猛地摇头,驱散这幽灵般的幻觉。“我们走。”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阿洛伊斯快步跟上他,拉住他的手。“你怎么了,约书亚?”他关切地问,“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没什么。”杀手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触景生情而已。”
他们拨开树丛,向研究所前进。研究所的白色圆顶从森林顶端露出来,经过两千年风化侵蚀而显得沧桑陈旧,上面布满了苔藓和藤蔓。
研究所在地面上的部分只是一桩三层的圆顶建筑,与其说是一座科学试验室,毋宁说更像博物馆。然而事实上它是一座陆地上的冰山,隐藏地下的部分才是它的本体。庞大的地下建筑如同深埋的宫殿,凯斯特最重要的研究资料和成果都在那里。那儿不仅有一台庞大的电脑,供雷欧纳德运行,还有制造了雅夏的设备,以及能制造限制雅夏行动的场的机械。
一百多年前,雅各·尤慈船长历尽千辛万苦,闯入地下研究所,拷贝了雅夏的资料,付出近乎全军覆没的代价才将它带回去。现在,这位探险家的手记成为了约书亚重返家乡的重要参考。
“不止我们有地图。”约书亚告诉其他两人,“温内特公爵虽然没有拿到雅夏数据的晶片,但他有尤慈船长的《古地球探险录》,他也知道研究所的内部结构。”
“看来我们在地利上没有优势了。”卡斯珀十分遗憾。
三个人站在丛林边缘,前方就是掩映在绿树中的研究所。研究所的正门已经消失了,似乎是被爆炸所破坏的,而看样子爆炸造成的损伤也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藤条和灌木钻进门里肆意生长,上面却有被践踏过的痕迹——有人先他们一步闯进去了。
“也不尽然。”看到正门的状况,约书亚反而笑了起来,“尤慈船长当初炸开了正门才进入研究所。他的侵略举动召来了机器人的进攻。即使过了这么多年,研究所的自我防御系统依然完好,后来的入侵者们想必也会遇到不少麻烦。但我们可以走其他的路。我知道有一个紧急出口直接通向地下。”
他招手示意两人跟上,“而且我们不会受到防御系统的攻击。”
研究所是凯斯特的遗产,自然属于他的合法继承人。防御系统怎么会进攻它的主人呢?
第一百三十六章
沿着陡峭的楼梯往地底深处走去,约书亚仿佛踏上了一条通往记忆底层的道路。那里幽邃黑暗,却又如母亲的子宫一样安静温暖。他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这座恢宏的研究所时还是懵懂孩童,凯斯特亲自带他参观地上地下的每一个地方。参观结束之后,他牵着他的手,从这条紧急通道向上走。“记住,约书亚,如果在地下研究室遇到了危险,就走这条通道逃生。”那时凯斯特比他高许多,他必须拼命伸长胳膊才能抓住哥哥的手。
现在他又回来了,走着同样的路,却面向截然相反的方向。
黑暗包裹了约书亚的身体,让他每一步都踏在回忆的深渊上。这里的每个角落都留着凯斯特的痕迹,墙壁、天花板和楼梯无声地诉说着往昔,喧嚣得令他疯狂。
背后有一只手抓住了他。
约书亚条件反射地拔枪!但下一瞬间他的手被紧紧握住了。冰冷的金属使他脱离回忆,回到了现实中。
“……阿洛伊斯?”
“你看起来很不对劲。”阿洛伊斯关切地望着他,“你怎么了?你在害怕什么?”
“……只是紧张而已。”约书亚觉得口干舌燥。他把枪插回枪套里,“走吧,前面就是第一辅助控制室,我们先在那里休整一下。根据尤慈船长的记录,他逃离研究室时激活了防御系统,中枢控制室已经完全关闭了,我要花一些时间才能将它重新打开。”说着他拍了拍阿洛伊斯的手背,示意自己一切安好。不知道为什么,几步开外的卡斯珀正用一种富有兴味的眼神看着他。
逃生通道一直向下延伸,尽头是一扇钢铁闸门。这扇闸门由中枢电脑控制,一旦研究所发生危机状况便会打开,仅从外部是无法打开它的,除非研究室的主人下达特殊命令。
现在,研究所的主人就站在闸门前。闸门中央镶嵌着一块接触板。约书亚脱下宇航服的手套,右手按在接触板上。立刻有红外线扫描了他的指纹和视网膜。扫描数据光速传回中枢电脑,和其中的资料进行比对。储存在其中的上百亿记录里,有一条与访客的数据完全符合,那是约书亚·萨拉雷捷亚,研究室主人凯斯特·萨拉雷捷亚的弟弟,在中枢电脑记录了后者的死亡信息之后,依照古地球的法律,前者成为了研究室的新主人。
“验证通过。姓名:约书亚·萨拉雷捷亚。身份:欧几里得实验室实习生,萨拉雷捷亚研究所最高权利所有者。”
闸门应声而开。
约书亚回头道:“一切顺利,走吧。”
阿洛伊斯咂了咂嘴:“最高权利所有者,听起来可真牛……”后半句话断在了他的嗓子里。他惊恐地指着约书亚背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怎么了?”约书亚疑惑地转身,看向门后第一辅助控制室——然后他也愣住了。
他看见了他自己。
控制室的巨型电脑前,十四岁的约书亚隔着漫长的时空和他对望。那的确是记忆中的面孔,带着少年特有的青涩,效仿兄长养长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少年的双眸宛若日蚀的光辉,在那清澈的眼睛里,约书亚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阿洛伊斯和卡斯珀瞠目结舌。他们早就做好准备,在门开之后遇上一群机器人、异形怪物、或者公爵的部下。但打死他们也不可能想到,门后面竟然站着少年时代的约书亚。“这、这是……全息影像吗?还是……活人?”
少年约书亚庄重地迈开步伐,朝他们走来,清脆的脚步声回荡在控制室里。他走得极缓慢,如同一支送葬队伍的一员,带着深沉的遗憾。
约书亚握住枪柄,却不知该不该拔枪!他所见的到底是什么!
恍惚间,少年的身体变成了一团雾气,逐渐升高,凝聚成又一个人形。那人身材高挑,穿着白大褂,银发披肩,双瞳漆黑如夜——除此之外,几乎和约书亚一模一样!
“凯……凯斯特!”
约书亚的声音近似呻吟。胸口传来一阵窒息般的疼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他意识到自己在哭泣,然而当泪水滑落脸颊的时候,他却分不清那究竟是狂喜的泪水还是恐惧的悲鸣。
凯斯特向他伸出手,像在邀请,又像是要抚摸他的脸颊。
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不——!”约书亚嘶吼着拔出手枪,扣下扳机的同时将阿洛伊斯向后推了出去。他不能让他受伤!
镭射光线穿过凯斯特的身体,如同石子落入池塘,漾起一片涟漪。
杀手拼尽全力吼道:“当心!它就是雅夏!”
凯斯特身上的涟漪逐渐扩大,接着整个人再度变成雾气。这次雾气没有凝聚成什么人,而是变成了一个接近三米高的人形怪物。它有着钢铁的骨骼和筋脉,在控制室的灯光下闪着银灰色的冷光。绯色的血管交错纵横,缠绕在钢铁的身躯上,如同一幅鲜红的地图。透明的羽毛覆盖着它的肩膀,从双肋一直垂到脚踝,仿如寒冰的双翼。它的头部是千面的棱镜,每一个面都光滑剔透,反射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光彩。在那头颅上,有两个不规则的孔洞,那是它的双眼,孔洞中一片火红,似有熔岩燃烧。
那怪物——雅夏——慢步向他们走来,仿佛来自远古,历经无数世代,终于抵达此时此地。
它走到约书亚面前,张开嘴——如果那能称之为嘴的话——发出一种奇特的声音,这声音宛如刀剑相交的脆鸣,又如金属摩擦的噪声,同时富有鲜明的节奏和韵律。
它在咆哮。它在嘲笑。它在哀嚎。它在歌唱。它在呐喊。
它就是雅夏,超越了一切时空的存在,毁灭人类的终极杀戮兵器。
面对它真实的模样,约书亚连开枪的勇气都没有了。他从雅夏那镜面般的头颅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如此微弱和渺小,比蝼蚁更不如。
他看见了自己的末日。
雅夏再度伸出手,它的手臂上布满了尖刺,五指则利如刀锋,能轻易切断金属。约书亚以为那锐利的尖爪会洞穿自己的心脏,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雅夏只是轻轻一触他的脸颊,划出一道伤口。鲜血渗出,滴落在它的利爪上。
一次呼吸的时间之后,它消失了。
控制室里什么也没有,除了三个被吓坏了的人类之外,再没有其他生物。就连那怪异的声音也停止了,只剩巨型电脑运行所发出嗡鸣。
约书亚浑身脱力,手枪滑落,掉在地上,他也无心去捡。
——刚刚那是……幻觉吗?
脸颊犹在刺痛。他伸手一摸,手掌上沾满了鲜血。
第一百三十七章
“那就是……雅夏?”卡斯珀怔怔道。
阿洛伊斯一个箭步上前,握住约书亚的手腕。“它伤到你了?!”
杀手脸颊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那一条暗红色的伤痕和干涸的血液依旧触目惊心。“……我没事。”他神情恍惚,紧盯着自己手掌上的血迹,灼热的眼神像要把那深红色的痕迹都烧起来了一样。然后他移开目光,望向控制室中的电脑。
一整块黑色的屏幕镶嵌在墙壁里,周围是常人无法理解的复杂线缆和各式各样的电路板。约书亚踉踉跄跄走到屏幕前,一副激动而又难以置信的样子。
屏幕上显示着两行白色的字,第一行是“您有一条新的消息”,第二行是“来自凯斯特”。
约书亚激活研究所的系统之后,这条消息便依照发信人当年的设置,从中枢电脑自动发送到了辅助控制室的电脑上。在闭锁的服务器上沉睡了两千年之后,它终于来到了收信人的面前。
约书亚抬手轻点确认键,旋即触电般地撤开。
两行白字消失,凯斯特出现在了屏幕上。
他一如既往穿着白大褂,银色的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黑色的眼睛还是那么温柔,面容同记忆中相差无几,但明显沧桑了许多。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无情的痕迹。
他面对镜头微笑,那笑容也和当初一模一样。
“约书亚,当你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了。”
熟悉的声音涌进耳中,唤起了约书亚沉淀心底、却从未平静过的记忆。它们如同的岩浆,激烈翻涌,搅得约书亚从未有过一刻的平静,同时狠狠地灼痛了他的内心。
“如果你回到地球,回到研究所,那么这段视频就会自动发送到距离你最近的电脑上。”说着,凯斯特苦笑了一下,“事到如今还有那么多话想跟你说,你一定会笑话我吧。当初我那么无情地把你赶走,现在又那么希望你能回来,希望你能看到我说的这些话。你想笑我就尽管笑好了。想骂我或者憎恨我也可以。啊,依照你的性格,肯定会恨不得杀了我吧。但是你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哥哥已经死了,不能再让你杀一回了。
“你现在过得如何,约书亚?不过就算你说了,我也听不到了。倘若殖民地的科技顺利发展,发明出先进的跃迁引擎,那么返回地球大概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吧。你去殖民地用了两千年,回来却只花了几天。……光是想想就觉得讽刺。
“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呢?还年轻吗?哥哥已经老了呢。不仅是身体,心灵比躯体苍老得更快,只能活在遗憾和悔恨中,靠回忆度过每一个漫长的白昼和夜晚。
“我想向你道歉,约书亚。我想求得你的原谅。我亲手将你送进宇宙里,现在又指望着你能回来。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样实在是卑鄙,一点也不值得同情。但我还是想求得谅解。我向你忏悔,约书亚,我想换取你的宽恕,让我在无尽煎熬中的灵魂获得哪怕一丝安慰。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人能宽恕我,那一定就是你了。
“我一生做了许多错事,辜负了许多人。其中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我的弟弟。是我的自私自利把你送入了这世上最无望的旅途。我竟然还曾想拿‘希望你能活下去’、‘希望你能代替我见证未来’作为借口。真是无药可救了。我许诺你未来,然而我的所作所为可能又会将它毁灭。
“约书亚,你知道吗,我创造了一个怪物。也许你从乔尔乔内或者提香口中听过那怪物的名字。它叫雅夏,是一次试验意外的产物。我原本想制造一件强大的兵器,帮助母星地球夺回殖民地,谁知道我竟然造出了一件足以毁灭人类的武器。我尝试过许多方法去逆转或是毁灭它,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我选择留在地球上,正是为了寻找将它彻底毁灭的方法,但是我知道,恐怕我有生之年都无法达成这个愿望。说实话,我让乔尔乔内带领大家启程前往殖民地,还把你也一起送走,其实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在未来能出现比我更优秀的人,找出毁灭雅夏的方法。这原本应是我的责任,我却把它转嫁到了你们身上。事到如今,我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你们了。请原谅我的无能,约书亚,这就是我的极限了。
“研究所的中枢电脑里有关于雅夏的一切记录,但恐怕都没什么用处。雅夏原本就是意外的产物,这意外极难再次发生。你所要的知道的就是,雅夏的攻击力超乎你的想象,而我所能找出的武器中没有一样能对它造成伤害。它的使命就是杀戮与破坏,除此之外它什么也不会。它不受时空的约束,能任意来往于时间空间中——这一点尤为可怕。万幸的是我找出了限制它行动的方法。我制造出约束它的场,让它只能在场的范围内活动。它无法突破场,也无法破坏场的发生器。这就是我所能做到的一切了。关于场的资料,中枢电脑中也有,同时但丁号上也带着相同的备份,这样乔尔乔内他们到达殖民地后就能继续场的研究了。
“另外要说的是,雅夏的杀戮和破坏并非没有规律可循。首先,它只杀戮人类,破坏人造的物体,对于动植物和自然产物,它从不出手。其次,在同一个时空中,它会优先破坏对自己威胁较大的事物。等到你们的那个时代,对它威胁最大的想必就是跃迁引擎,因为它拥有‘超越时空’的功能,这和雅夏的能力非常接近。要是未来出现了什么强力的武器,恐怕也会被它列入优先破坏的范畴。
“最后一点就是,雅夏并不会伤害我。我是它的创造者,在它眼中我并不属于‘人类’。如果它伤害我,就等于承认创造者是人类,而它是人类的造物,必须自我毁灭。这是一个悖论。因此即便我没有任何防护站在它面前,它也不曾伤我分毫。而你,约书亚,你流着和我一样的血,所以雅夏也不会伤害你。这是你所具备的独一无二的优势。因此我要拜托你,如果在未来,人们找出了消灭雅夏的方法,那么请你代替我毁灭它。就当做这是我的遗愿吧。即便你恨我,也请一定要实现它。
“……还有一件事。要是你在未来遇见了雷欧,替我告诉他,他已经自由了。我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为了支配他,而是希望他能拯救我们。人工智能的寿命很长,而我已经死了。死者没有理由禁锢生者。我无法回应他的期待,很抱歉。希望他能勇敢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追求幸福是人生来就有的权利,对他来说也是一样。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说了这么一大堆,你肯定要嫌我啰嗦了。但是请听我再说最后一句吧,约书亚。要知道,在这世上活着的人当中,我最爱、最思念的就是你,我的弟弟。希望你能永远快乐幸福。”
第一百三十八章
“要知道,在这世上活着的人当中,我最爱、最思念的就是你,我的弟弟。希望你能永远快乐幸福。”
说完这句话,凯斯特便消失在了屏幕上。接着又一行白字出现:“本消息已删除。”
约书亚痛苦地按住胸口,以抚平激越的心跳。凯斯特直到最后都那么谨慎,担心关于雅夏的信息被他人窃取,特意将整段视频都删去了,甚至不给约书亚一个机会将它保存下来。
——太过分了,凯斯特。约书亚心想。还是这么我行我素,一点儿也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当初什么也不肯告诉我,就把我送进了宇宙里,现在仅凭一段遗言想求得我的原谅?如果说我一生中有过最绝望的时刻,那肯定是你给的。在我决定和从前的一切一刀两断时,你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还有你所谓的请求……你知道我是无法拒绝你的。
——为什么你执意走向死亡!像乔尔乔内老师一样用冷冻睡眠活下来啊!让我再亲眼见你一回,让我再叫你一次哥哥啊!
约书亚咬紧牙关,压下内心的伤痛。现在可不是悲伤的时候。他告诫自己。假使要为此哭泣,那么十几年前眼泪就早已流干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他深深呼吸几次,转过身,面对一脸困惑茫然的阿洛伊斯和卡斯珀。
“你们都听见了?”
他俩的表情越发困惑。
三个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大眼瞪小眼好半天,约书亚才反应过来对方茫然的原因。是语言。古地球的语言已经失落了,殖民地通用语经过数千年的发展,和古地球的语言已经大不相同。约书亚能听懂自己的母语,但对于从未接触过古地球语言的阿洛伊斯和卡斯珀来说,刚才的那段视频无异于天书。
阿洛伊斯挠了挠耳朵:“呃……你给翻译一下?那是你哥哥给你的留言吗?”
“嗯。那就是凯斯特。”
约书亚忽然有些庆幸阿洛伊斯听不懂。他把凯斯特所说的话——只有关于雅夏的那部分——简单复述了一遍,然后望向两人:“之前我们所见到的那个怪物无疑就是雅夏。它没有杀我,原因就是这个。”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脸颊上的伤口,“而且它恐怕还会改变形态,这一点尤其可怕。”一想到雅夏变成了凯斯特和他少年时候的样子,约书亚就不寒而栗。“不过它不会说话,所以很好分辨。”
“不过分辨出来也没什么用吧。”卡斯珀按住腰间手枪的枪柄,“雅夏来无影去无踪,而且刀枪不入。面对它,我们可是一点儿胜算也没有。”
“我们的对手不是雅夏。”约书亚说,“是妄图将雅夏释放的人。同样是人类,他们容易对付多了。”
卡斯珀歪着脑袋,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约书亚在他的注视下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假使真的不得不同雅夏战斗,那么卡斯珀和阿洛伊斯必死无疑,只有他一个人能生还。让他们一起来地球,真的是个错误吧……
“与其站在这里说废话,”阿洛伊斯双手交叉在胸前,手指不停敲打着手肘,“不如快点找出敌人的位置。”他转向约书亚,“这研究所里有监视器吗?能不能打开监视器线路?”
“有倒是有。”约书亚一戳屏幕,唤出光频键盘,“不过辅助控制室只能监控一部分线路,只有中枢控制室才能掌握所有的监视器。”他调取了在辅助控制室权限内的所有监视画面,大屏幕被分割成若干小块,其中有些能显示出监控画面,有些则是黑色的。“无法显示的那些监视器大概都损坏了。”约书亚蹙眉,“毕竟过了两千年,中途还被人入侵过。尤慈船长弄坏了不少东西。”
卡斯珀的手依旧搭在枪柄上,他换了个站姿:“你关闭防御系统、重启中枢控制室要多久?”
“我也不大清楚。最快一个小时吧。”这还是乐观估计。天知道研究所的老古董们还能不能运转起来。
“不能站在这儿干等着。”卡斯珀道,“场发生器是不是也在研究所里?公爵的部下如果要释放雅夏,一定会冲着发生器去。”
“根据新雅典那边提供的资料,发生器在研究所最底层。”约书亚让屏幕显示出研究所最底层的建筑平面图,“大概是这个位置。”他指着地图的某处。
卡斯珀在自己的立体地图上将那个位置标示出来。“明白了。我就去那里守株待兔好了。”
约书亚不禁有些惊讶。“你一个人去?这太危险了!”
卡斯珀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如果我一个人搞不定,那么再多人跟去也没用。而且要是运气不好遇上了雅夏——”他比了个拿枪的手势,“谁也别想活。”
“等等,卡斯珀,我和你一起去。”阿洛伊斯想一起跟上去,却被卡斯珀阻止了。
“你留下来,”他的老同学严肃得反常,“约书亚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你得留下来看着他。”
阿洛伊斯偷偷瞟了一眼约书亚:“他、他一个人没问题的……吧。”
卡斯珀无奈地闭上眼叹息道:“别这么不领情。我好不容易为你们创造独处的机会,给我个面子吧。”
阿洛伊斯的脸开始发烫:“现、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卡斯珀甩下他,转身向控制室另一边的出口走去,“有情况随时通知我。”说着举起戴着通讯终端的那只手,“况且,就算你是全科a+,但是别忘了,在射击课和格斗术上还是我的分数比较高啊!”
在距离古地球数百万光年之外的戴蒙妮星系边缘,斯黛拉号的舰桥上,温内特公爵正面对着人生中从未有过的惨败。帝国王师势如破竹,像一头猛兽,将他的舰队无情撕碎。敌方的旗舰暗夜仕女号正悬在公爵座舰的头顶,如同死神垂下的镰刀,准备随时收割他的性命。
“这……这不可能……”公爵面如死灰,“格里芬!恰士德!我的飞行编队呢!都在哪里?!”
全息荧幕上闪过夺目的绿光,那是一支神出鬼没的飞行小队,宛如幽灵一样出现在战场的每个角落,同时也是所有人的噩梦。
公爵认出那是暗夜仕女号上的战机。“胡安娜·拜格雷尔的旧部吗?”他露出惨淡的笑容,“没想到阿尔薇拉连他们都能收揽……是我输了吗?”
“报告!”公爵的副官跑到他面前,紧张地敬了个礼,“报告公爵大人,格里芬大人的舰队……已经全部投降!”
温内特搭在扶手上的手骤然握成拳。“是吗……连他也……”
“另外,帝都举行了大规模游行抗议活动……他们抗议……”副官支支吾吾。
“抗议什么?”
“……抗议您对刀弓甲投掷反物质导弹。这违法了人道主义……”副官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盯着自己的鞋尖,根本不敢瞧公爵大人一眼,“还有……”
“一口气说完吧。我又没有心脏病,不怕受什么打击。”
副官吞了口口水。“阿尔薇拉公主发来通告,说倘若您肯主动投降,她许诺……许诺给您体面的死法。”
说完,副官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睛。公爵大人肯定要发怒了。他想。但是过了许久,预想中的怒吼都没有出现,反而听见了歇斯底里的笑声。
“是吗?阿尔薇拉她来劝降?”公爵笑得浑身颤抖,“都想让我体面地去死了,她竟然还劝降?”
副官簌簌发抖:“那……那您的意思是……拒绝?”
“不。答应她。”公爵的眼睛里射出怨毒的光,“让她亲自来斯黛拉号上接受我的投降,否则我便将战火燃烧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刻。就这么跟她说好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阿洛伊斯站得远远的,局促不安地眺望约书亚在电脑前忙碌的背影。杀手将屏幕分成两部分,一边显示监视器拍摄的画面,另一边则用来编写复杂的程式。他熟练地敲打出一行又一行晦涩难懂的命令,将它们送到中枢电脑中,以解除它的禁制。
望着杀手的背影,阿洛伊斯不禁感慨他果然是科学家的弟弟,基因的力量在他们兄弟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说老实话,看见视频中的凯斯特时,阿洛伊斯吓了一跳。他和约书亚真的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看着他仿佛就能看见约书亚未来的模样。
阿洛伊斯头一回感到自己像个局外人。那对兄弟身边似乎有某种无形的壁障,阻止他人靠近和插手。约书亚的生命里有一个部分是任何人都无法碰触的,包括他自己。就像一块烙铁,如果非要去碰它,只会把自己灼伤。他把它藏得很深,让它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冷却,但它永远不会消失,它会一直在那里,就像一块供人凭吊的墓碑。
在这个问题上,阿洛伊斯无从置喙。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约书亚。两千年是个太过沉重的符号,他担心约书亚会被这份漫长的时间所压垮。
“约书亚?”
“唔?”
阿洛伊斯难耐地转过身,背对杀手。“你……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别总是一个人撑着。”
敲打键盘的声音停了停,阿洛伊斯感到杀手如尖刀般的目光钉在了自己背上。
“你怎么可能明白……!”他的声音带着怒火,却又饱含哀恸。
“我的确什么也不明白。”阿洛伊斯瞪着墙壁,那上面有他的影子,“但是我就在这里。我不会走的。”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你再也不是孤单一人了,还记得吗?”
片刻的沉寂。接着他听见约书亚说:“我记得的。”
他想转身,却被杀手断然阻止。“别回头!”
于是他乖乖地原地不动。
墙上出现了另外一个影子,和他的叠在一起。约书亚从后面抱住他的肩膀,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过了一会儿,有滚烫的液体滴在了阿洛伊斯的肩上。
他没有说话。谁都没出声。此刻他们只需要安静。
温内特公爵庄重地坐在舰桥指挥席上。除了操作飞船的导航员,舰桥上再没有其他人了。他凝神静气,等待贵客的光临。不久,他便听见从回廊上传来的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那声音尖锐而清脆,属于年轻女性。温内特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来者是何人。
“竟然一个人来?还真够大胆。”
那人走到距离他三四步的位置便停了下来。“周围都是我的人,我怕什么呢?”
“你从前可不会这么咄咄逼人啊,阿尔薇拉。距离咱们上次分别才多久,你就变得连我都不认识了。”
“您还真有脸提莱厄庭的事?要不是我逃得够快,一准早就去见上主了。您想必很失望吧,温内特舅舅?”
“的确失望。”温内特咂了砸嘴,像在品尝失败的滋味。他一生中从未经历过如此彻底的失败,现在竟觉得这味道奇异而醉人。“不过再怎么失望也没用。我投降了,阿尔薇拉,我向你投降。我能要求俘虏的待遇吗?你会像对待我派去刀弓甲的机师一样对待我吗?”
“您为什么这么问?莫非一向无所畏惧的温内特舅舅也学会害怕了?”阿尔薇拉揶揄地说。她转到温内特面前,像狩猎的猛禽一般盯着公爵不放。
“我年纪大了,孩子。难免患得患失。”公爵迎上她的目光,“难道你想现在就要我的命?至少让我再和穆赛娅见一面吧。你也不愿她伤心落泪,对吧?”
“别指望用穆赛娅打动我。您对达雷斯说这些还差不多。说不定他看在经常和穆赛娅网聊的份上,能网开一面。但是我不行。”说着,阿尔薇拉解下腰带上的手枪。温内特以为她要向自己开枪,谁知她只是检查了能量匣,然后把手枪朝他扔了过来。枪落在地上,划着圈滑到了他脚边。
公爵弯腰捡起它。“这又是什么意思?”他把手枪举到头顶,借着灯光打量它,“你要和我决斗?”
“给您自裁用的。”阿尔薇拉冷冷道,“现在不知道多少人想看您被处以极刑。假如您不愿自己狼狈的样子被穆赛娅看见,就自裁吧。我会把您的遗体打理得漂漂亮亮给她送去,再办一场得体的葬礼,让您在舅妈身边永恒安眠。”
“我是不是得痛哭流涕、跪地谢恩?”温内特掂量着手枪,“或者干脆先给你来一枪,让你跟你哥哥团聚?”
阿尔薇拉毫无惧色,反而讥诮地笑了起来。“那么不久之后您和穆赛娅也能过来会合了。咱们这是要去冥土办家庭野餐会吗?”
公爵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啊,斯黛拉。他心想。我终于要去见你了吗?
“说真的,阿尔薇拉。”他道,“你想杀我,什么时候都可以。但是再让我和穆赛娅见一面吧。我知道你恨我,但是穆赛娅是无辜的,你不能……”
“我说过了,别拿她来做挡箭牌,”阿尔薇拉打断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你在拖延时间,你派人去了古地球,你想等你的部下放出雅夏,这样你就真的无可匹敌了。”
温内特顿时如坠冰窟。“你……怎么会知道?”
公主耸肩。“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接受你愚蠢的提议,跑到你的老巢里来接受你的投降?我是害怕一不小心把你弄死了,那样我就不能知道第五个人工智能的身份了。”
“……真令我惊讶。是新雅典在背后支持你吗?”
“就像第五个人工智能在背后支持你一样。告诉它的身份和所在,我就给你个机会,让你和穆赛娅再见一面。”
公爵端详着手中的枪,就像在端详一件非凡稀世的珠宝。“你不会伤害她,对吗?”
“只要她不做失去理智的事。”
“我有遗言要说。可以帮我把它带给穆赛娅吗?”
“当然。我很乐意。”
公爵轻轻说了几个字,如同清风吹散了烟雾那样杳不可闻。阿尔薇拉前倾身体,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就在这时,公爵一跃而起,抓住她的脖子,将枪口对准了她的脑袋!
舰桥四周打开四扇大门,大量士兵从门外涌进来,个个全副武装。同时,王师的士兵也从正门冲了进来,两方以公爵和公主为中心,剑拔弩张地对峙。
“都结束了,阿尔薇拉。”温内特在公主耳边恶狠狠地说。他随即提高声音,向王师士兵高声道:“告诉达雷斯·贝叶斯,让他立刻撤军,否则就等着给他的小公主收尸吧!”
对面的王师士兵一阵骚动。他们的指挥官被敌人俘虏了,假若此事传扬出去,一定能动摇对方的军心。
“你拿枪指着我,就是在拿你女儿的性命冒险。”
“我曾许诺……给她整个银河系。我不是个好父亲,但至少想信守承诺。”公爵打开手枪保险。他知道自己败局已定,即使他将公主掳为人质,而达雷斯·贝叶斯现在撤军,也无法挽回败势。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遥远的古地球。他派去古地球的是最忠诚的部下。艾玛和加恩追随他多年,一定不会辜负他的期望。只要他们能释放雅夏,那么依靠那份绝世的力量,银河系依旧会如他所许诺的那样——如那个人工智能向他所应许的那样——作为礼物献给他的女儿。
“……别这样,温内特舅舅。”阿尔薇拉倒是十分镇静,甚至有些无可奈何,“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非要走上这条绝路呢?”
温内特低声笑起来:“我只能这样——绝处逢生!”
“作为遗言,这还挺励志的。”
话音刚落,一束灼热的光线变贯穿了他的后背,从他胸前飞出后,又穿过了阿尔薇拉的肩膀。
公爵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口中涌出大量鲜血。他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不是他的亲卫队,而是一群身穿亲卫队制服的陌生人。
他被阿尔薇拉一把推倒在地,眼前的世界立刻天翻地覆。舰桥顶上的灯亮得晃眼。
原来是这样。他心中突然一片清明。他本来打算拼死一搏,俘虏阿尔薇拉,于是在舰桥设下埋伏。没想到棋差一招,在和他说话的时候,阿尔薇拉的部下已经悄悄干掉了他的士兵,换成了她的人,用一个轻伤换了他的命。
为什么没有人通知他?难道飞船被人入侵了都没有人知道吗?
啊,对了……阿尔薇拉手里也有个厉害的人工智能呢。
他想起了那个与他结下盟约的神秘人工智能,它无所不知、无所不在,它说服他去古地球释放雅夏,然后与他平分宇宙。但在这最后一刻,它没能帮上他的忙。是被阿尔薇拉的人工智能击败了吗?还是干脆袖手旁观,等着他死掉?
“我自以为是棋手……以这宇宙为棋盘……”亮光夺去了他的视力,公爵却依然瞪着双眼,“没想到……也是……棋子……”
阿尔薇拉捂着肩上血流不止的伤口,蹲在公爵身边。
“穆赛娅……对不……”
公爵喘息着,声音有如破旧的风箱。
“斯黛拉……我……终于……见……”
他咳出一口血,之后再没有了声息。
作者有话要说:把公爵的死法改了改,大概……不那么弱智了……吧?
第一百四十章
天空方才还是一片蔚蓝,不一会儿便乌云密布。远方传来阵阵惊雷声,连黑压压的云层都被电光照亮了。
艾玛嗅了嗅潮湿的空气:“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不祥的感觉,好像公爵大人出了什么事一样……”
加恩立即斥责道:“别胡说!公爵大人能出什么事呢!你少自己吓自己!”
一道靛蓝色的闪电划破长空,雨滴旋即落到了地上。
“嗯,你说得对。”艾玛不再仰视天空,转而眺望远方那座被树木掩映的白色建筑。“那就是研究所?”
加恩对照全息地图,仔细核对了位置。“错不了。我们得抓紧时间,公爵大人还在等我们的捷报呢。”
艾玛点头表示同意,跟随加恩走向白色建筑。
研究所的正门破破烂烂,好像在很久以前遭到了爆破,然后又被荒废,以致上面都长满了杂草和藤蔓。加恩蹲在地上,拨开草丛,仔细观察泥土上的痕迹。“有人先我们一步来了。”他望向破损大门后的黑暗,“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外加一个身材高大的机器人。”
那不祥的感觉犹如此刻天空中的乌云,盘踞在艾玛心头,久久无法散去。“是联邦的人吗?”她问,“还是帝国军那边的?”
“不知道。”加恩拍净手上的泥土。雨越下越大了,伴随着隆隆雷声,看来一场暴雨即将到来。“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必定与我们敌对。我们必须加快速度。”
两人一前一后跨过大门的残垣断壁,走进研究所。
研究所里阴暗无光,窗户被肆意生长的植物覆盖,连些许光亮都透不进来。艾玛也没指望天花板上的灯还能用,更何况她根本找不到开关。门后是一座大厅,吊顶上用古地球语言写着几句话,艾玛看不懂,她猜测可能是赞美科学一类的标语。大厅尽头有两台电梯,她惊讶地发现电梯竟然还能用,那被灰尘覆盖的显示屏上有个模糊的红色数字,标明了电梯所在的楼层。
加恩摇摇头:“我们走楼梯下去。就算这电梯能用,也不能保证它不出任何故障,毕竟是几千年前的老古董了。”
他循着地面上的泥土脚印看去:“看来我们的对手也有同样的看法。”
他向艾玛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端起激光步枪,手指扣住扳机,准备随时射击。加恩调整了一下肩带的位置,以便能立刻拔出手枪。他在公爵大人的授意下潜心学习了古地球的语言和编程技术,按照策略,如果遇上什么麻烦,那么由艾玛断后,他则以最快速度找到那台场发生器,将其毁去,释放雅夏。这样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之后的事不归他管,也没必要知道。但他从公爵那里听说了一些内幕,雅夏被释放后,那个与公爵结盟的人工智能便会立刻控制住它,以雅夏为武器,为公爵征服宇宙。它的条件是将这个宇宙献给公爵,而后它会和雅夏一起去别的时空,成为彼处的王者。公爵虽则野心勃勃,但也仅限于当前这个世界。他对别的宇宙毫无兴趣,因此欣然答应了那个人工智能。
然而加恩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在这个连超光网络都覆盖不到的地方,那个神秘的人工智能真能有办法控制住雅夏吗?是它有什么绝招,还是它隐瞒了什么?加恩不敢往深处想,希望一切都顺利才好。
他和艾玛走下楼梯。楼梯间里的紧急逃生标志亮着绿光,把周围渲染得如同一个诡秘恐怖的幽境。他们一直向下走,泥土脚印越来越稀薄,不久便看不见了。加恩估算了一下位置,他们现在大约在地下二层的夹层。
“不知道对方现在到哪里了……”加恩自言自语。
突然,他背后的墙壁被蛮力生生打碎,钢筋和碎石如暴雨般落下!
加恩在千钧一发之际向前跃出,避开了致命一击。同时,艾玛端起激光步枪,开始朝敌人扫射。
“当心,加恩,是机器人!”她大吼。
加恩顺势一滚,从地上跳起来。墙壁已经完全被打破了,一个有他两倍高的机器人从破洞里跨出来。它全身钢筋铁骨,利爪般的双手闪耀着摄魄寒光。但是当加恩看见机器人的脸时,他不由一愣。“机器人”的头颅一半是金属,上面镶嵌着电子眼球;另一半则是人类的脸,表情狰狞,眼神恶毒且狂热,不知是因过度兴奋而失控,还是因折磨痛苦而发狂。
“天哪,这是生化人!”加恩掏出一枚手雷,咬开拉环,扔到生化人脚下,然后拉起艾玛跑出了楼梯间。
轰隆——
巨大的爆炸声险些冲破加恩的耳膜。他把艾玛按在地上,自己也赶紧匍匐在地。等爆炸过去,他边咳嗽边带上宇航服头盔,在浓烟中搜寻敌人的身影。
“怎么……会是生化人!”艾玛也如法炮制,“没想到竟然有人在进行这么邪恶的研究!”
生化人拨开浓烟,狰狞的面孔出现在了红外视野中。
“加恩,你快去找场发生器,我来对付它!”
这是最好的方法了。“你干掉它之后,马上来找我!”
“明白!”
艾玛用一连串激光射击拖住了生化人,加恩趁机冲回楼梯间里,飞速向下层奔去。
穆赛娅抿着嘴唇,瞪着茶几上的红茶液面,深色的液体中倒影出她的脸——苍白憔悴,眼睛下面有青黑色眼袋,头发也乱糟糟的,活像一具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僵尸。在收到前线发来的死讯之后,她一直没合眼,就等着今天了。
她对面坐着达雷斯·贝叶斯,她的表兄,不过上将阁下今天到访不是来走亲戚,而是而通知她一个严肃的消息。
“你父亲的残部已经全数投降了,王师进驻戴蒙妮星系,将投降的军队整合收编之后,我就把你接回帝都。”达雷斯往自己的咖啡杯里扔了块方糖,穆赛娅盯着方糖融化在杯中,就像生命消失在残酷的洪流中一样。
“对于你父亲的部下,我们会给予公正的审判,军事法庭会判决对他们的处罚。可能有死刑,我也说不准。”他顿了顿,“不过你放心,你没有参与战争,只是罪人的家属而已。你会被削去爵位和领地,失去王位继承权,但是你父亲的一部分产业并没有被没收,之后会划到你名下,枫馆也还是你的不动产,你从前的仆人们只要没有参与公爵的阴谋,也能继续留在枫馆服侍你。”他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除了不再是公爵小姐,你可以和从前一样生活。”
怎么能一样!穆赛娅心想。我不是公爵小姐,我也没有爸爸了。
“我爸爸他……”穆赛娅嗓子发疼,严格的家庭教师教导她此时应该拿红茶润润喉再开口,以免嘶哑的声音让客人不悦,但她没有这么做。她才不管达雷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真的死了吗?”
“啊,真的死了。我会护送他的遗体回帝都,将他安葬在斯黛拉夫人身边。还是说你现在想见一见他的遗体?我劝你别这么做,他……”达雷斯停了下来。他说不下去了,因为穆赛娅呜呜地哭了起来。在来公爵府邸之前,他已经做好准备,打算铁石心肠地告诉穆赛娅这个消息,不论对方如何哭闹也绝不动容。然而当他真的面对表妹的眼泪时,心里还是一阵酸楚。唉,温内特公爵啊,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让女儿伤心落泪,这就是你身为父亲的所作所为吗?
达雷斯摸了摸军服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一条丝绢手帕(莱布尼茨虽然常常往他口袋里放奇怪的东西,但这次总算没放错),递给他的表妹。
穆赛娅没有接,而是一抽一泣地说:“我爸爸他……真的是个大罪人吗?他只不过是想……只不过是野心大于常人……在其他方面他和普通人一样……他会送我生日礼物……他记得我最喜欢什么动画……为什么……他真的罪无可赦吗?”
达雷斯垂下手:“对你来说他是个好父亲,但是你看不到他的另外一面。他害死了许许多多的父亲,毁了数不清的家庭。你知道吗,你安诺特表哥有个恋人,公爵为了拆散他们,促成你和安诺特的婚事,不惜派杀手杀了那女孩。他对你的确很好,然而对于别人却非常冷酷。所以穆赛娅,这事你以后不要再提了。你跟我这么说,我能理解你,但是其他人不一定能理解。在很多人眼里你就是逆贼的女儿,和父亲一样罪不可恕。你要是想平安地活下去,就试着忘记公爵吧。”
“说什么傻话!”穆赛娅突然拍案而起,震翻了茶杯。红茶流得满茶几都是,还沾湿了达雷斯的袖子,但他一动不动,如同一座木雕,愣愣地看着穆赛娅。
“我怎么可能忘记!就算他做了许多错事,他也是我爸爸呀!”
穆赛娅转身跑回楼上,只听“碰”的一声,她甩上了门。侍立一旁的女仆见状立刻上前收拾狼藉的茶几,拿着手绢擦拭达雷斯的衣袖。上将推开她,问:“管家加恩在哪儿?”
女仆嗫喏:“加恩先生……辞职了。现在由我女仆长暂时代理管家的职责。”
“看好你们家小姐,别让她做出什么傻事。我过几天再来拜访。”
第一百四十一章
穆赛娅背靠卧室的门,蹲坐在地上,凝望窗外无垠的星空。她记得父亲的舰队起航的那天,无数战舰像迁徙的群鸟一样振翅飞上苍穹,而现在天上没有了群鸟,只有闪烁的星辰,就像一块块冰冷的墓碑。
背后传来咚咚敲门声。“小姐,小姐你开开门啊!”是女仆长的声音,“小姐,别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至少出来吃点东西呀!”
“走开!”穆赛娅喝道。她现在哪里有心情吃东西!
敲门声消失了。但这只是暂时的,过一会儿女仆长还会过来,不厌其烦地重复之前的举动,好像她的人生除了劝她开门之外再没有什么别的意义了。
我的人生也没有意义。穆赛娅心想。过去的十几年我简直碌碌无为,除了为国家贡献了一些gdp之外毫无建树,就像动画里那些死宅男、啃老族一样。不一样的是她过着光鲜华丽的生活,身份高贵,衣食无忧,有一个位高权重的父亲,能容忍她一切胡作非为。
大概是因为有父亲的荫蔽在,穆赛娅总觉得自己能永远过这样的生活,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因为父亲会为她打点好一切,她只需要享受就可以了。
然而她已经没有父亲了。她很快会离开戴蒙妮星系,回到帝都,回到枫馆,去过和以前一模一样的生活,无所事事,庸庸碌碌,更何况还带着“逆贼之女”的枷锁,永远不可能自由,只能做笼中鸟。
直到现在她才开始审视自己的人生——这样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
以往她喜爱、享受的那种生活方式,现如今却变成了她恐惧的源泉。她不想回去!那里再也不是她的伊甸园!她总有一天得走出去的!
穆赛娅握住胸前的挂坠。爸爸曾经说过,只要她打碎这个挂坠,里面的发讯器就能发出讯号,有人会来救走她。现在这个方法还有用吗?如果被救走了,她会怎么样呢?
——再怎么样也比现在好吧!
“对,我不要回去。”穆赛娅将挂坠摘下来,狠狠掷向墙壁。挂坠撞在墙上,接着弹到了地面。它被撞出了一个缺口,却没有完全破碎。于是穆赛娅捡起挂坠,又掷了一次,这次她用了全身的力气。
“我不要和杀了爸爸的人待在一起!”
“我不要过那样的生活!”
“救救我!把我救出去!去哪里都好!放我离开!”
一次又一次,挂坠变得支离破碎。穆赛娅边哭边把它捡回来,继续往墙上扔。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看见一个高大的影子落在了对面被挂坠砸得坑坑洼洼的墙上,窗外吹进来一阵清风,窗帘翩翩飞舞。
“那是你父亲送你的礼物,别糟蹋了。”背后的男人说。他的声音很年轻。
“你……你是谁?”
“我是来自奥林帕斯的杀手,遵照你父亲的命令,来这里接你,尊贵的小姐。”
“我……我已经不是什么尊贵的小姐了。”
“在我眼里,尊贵的小姐永远都是尊贵的小姐。”
“你是我爸爸雇来的……杀手?”
“你父亲付钱给我,我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穆赛娅突然想大笑。“杀手也会当保镖?”
“错了错了。我可不是保镖。我只负责把伤害和企图伤害你的人杀死而已。你想留下来也可以,反正杀人又不分什么时间场合。”
“那你能带我离开吗?”
“你想去哪里呢?”杀手问。
“去哪里都好!”穆赛娅大喊,“我要远远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杀手的声音带着笑意:“遵命,小姐。”
女仆长又一次敲响了穆赛娅的房门。“小姐?别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快开门,厨师先生做了你最喜欢的点心。”
她等了一会儿,既没有人来开门,也没有传出小姐的怒吼。女仆长心惊肉跳,小姐该不会真的做傻事了吧?
她赶紧拿出宅邸的总钥匙打开房门。“小姐?你在吗?你睡了吗?”
房间里安静极了。
“失礼了,小姐,我进来了!”女仆长走进屋子。屋里一个人也没有,靠西边的墙上有好几个凹痕,像被什么东西砸过,地上也散步着红色的晶体碎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窗户开着,窗帘被夜风吹起,如同一团飘舞的云雾。女仆长奔到窗前,向下望去,草坪上没有穆赛娅的尸体。
那么小姐去哪儿了呢?
“来人呐!小姐失踪了!快来人!”女仆长夸张地叫喊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竟然有些为小姐高兴。
“有趣。真是有趣。”
弗兰克·雪莱博士抱着双臂伫立在第四辅助控制室的巨型屏幕前,惬意地观赏由监视器拍摄下来的精彩绝伦的打斗场面。“想不到没等到雅夏,却等来两只小虫子。”
屏幕中战斗的双方分别是博士的宠儿——生化人莱斯利,以及闯入研究室身份不明的女子。她还有个同伙,趁乱逃走了,不过没关系,等莱斯利干掉那女人,回头去收拾漏网之鱼时间也绰绰有余。
军事委员会给他下了死命令,必须“消灭雅夏,否则就别活着回来了”。博士认为后半句根本是废话,因为如果无法消灭雅夏,那么死的就会是他,自然无法回去了。
他和艾波琳、莱斯利一同来到古地球,在委员会提供的资料的帮助下找到了废弃的萨拉雷捷亚研究所。面对这座代表古地球科学最高成就的殿堂,弗兰克博士心中又敬畏又轻蔑。他从不否认那位凯斯特对科学发展的贡献,但他认为凯斯特的辉煌只存在于过去,如果一直被其阴影所笼罩,那么科学再不会有长足的进步。人们必须超越他。博士自认为自己就是那个能超越凯斯特的人。
我会证明的。他心想。用莱斯利证明我比你优秀得多,凯斯特!
屏幕中,战斗已经白热化。莱斯利和那女子都放弃了远程攻击,改用冷兵器近距离战斗。女子用的是一把合成金属打造的曲刃剑,而莱斯利则赤手空拳——他的利爪就是最好的武器。
战斗的形势几乎一边倒。生化人能从人类肌肉的运动预测对方的行动,不论那女子的速度有多么快,莱斯利总能劫住她的剑刃,利爪与剑锋碰撞,擦出耀眼火花。女子手腕一转,曲刃剑舞成“8”字,企图用几个假动作迷惑生化人,却依旧失败了。莱斯利的利爪上陡然伸出一截一尺多长的锋利指甲,直刺向女子面门。女子向后一翻,躲过了这凌厉的一击,而后靴子尖端弹出了一截刀刃,接着后翻的冲力,正中生化人的下巴。
博士吹了声口哨。
莱斯利扬起头,几滴鲜血落在了他钢铁的胸膛上,像画家不慎泼出去的颜料。女子气喘吁吁,执起曲刃剑,乘胜攻向生化人。刚刚那一击就算没劈碎他的脑袋,也差不多能斩断他的下巴。她将剑尖对准生化人那半边人类的头颅,打算一举摧毁他的大脑,然而等生化人垂下头,女子差点因为面前的景象而震惊地摔倒在地。
生化人半边下巴被劈开了,血肉向外翻卷,露出白森森的骨头,还有破碎的骨渣。他脸上半丝痛苦的表情也没有,因为他的痛觉神经已经被切断了,他不需要那种会让他变弱的东西,博士也不允许他有。他已经不流血了,之前流出来的那些就像凝固的晶体一样附着在他的伤口上。生化人的血液经过改造,同常人已大不相同,不仅能运输更多的氧气,其中还流动着大量纳米机械,能快速凝结。他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先是破碎的骨头重新生长,然后绽开的皮肉向内侧收缩,如同花朵盛开的快进镜头一样,几秒钟之内那可怖的伤口便愈合如初,除了干涸的血迹和掉出来的骨渣,一点儿也看不出伤痕来。
女子露出惊恐的表情,这大大取悦了弗兰克·雪莱博士。他知道莱斯利身上最脆弱的就是那些人类的部分,但正因为有这一小部分属于人类,生化人才能所向披靡。因此博士刻意加强了这部分的防御,只要不被一击破坏大脑,那么不论损伤成什么样,莱斯利都能快速地自我治愈。
战斗的结果毫无悬念,博士甚至失去了观看下去的兴趣。他将这部分屏幕缩小,转而观察起别的监视画面来。艾波琳在他身后摆弄着另一台电脑,试着侵入研究所其他的部分。这工作很繁琐,一来古地球的电脑运行速度实在缓慢(也难怪,这些东西早就该放在博物馆里供人参观,而不是继续坚守岗位),二来网络里被设下了重重埋伏,艾波琳满头大汗,正与那些复杂诡异的防火墙做艰苦卓绝的斗争。
博士对这些一点儿不敢兴趣。他打了个呵欠,即使屏幕的角落变成了一片血红(莱斯利捏爆了女子的脑袋,她的脑浆炸得到处都是,甚至溅在了监视器上)也没能让他提神。要是雅夏再不出现,博士都能无聊得睡着。
“不好,博士,有情况!”艾波琳的叫声将弗兰克博士从昏昏欲睡的状况中惊醒。
“怎么了?雅夏出现了吗?”
“不是的。研究所的第一辅助控制室好像被其他什么人占领了,研究所的系统承认了对方的权限,现在对方正在破解我们的密码!”
“哦?”博士立刻来了精神,“是刚刚那个逃走的家伙干的吗?”
“似乎不是。刚刚逃走的那个人是往底层去的,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到达第一辅助控制室。”
“那么就是他们的同伙,或者是别的势力。”博士舔了舔嘴唇,“有趣,实在有趣!古地球沉寂了这么多年,今天竟然有这么多人同时光顾!”
他按住戴在耳朵上的通讯器:“莱斯利,我的宝贝儿,去第一辅助控制室把侵入那里的人干掉!”
作者有话要说:1救走穆赛娅的只是个龙套无名杀手,今后也不会再出场了。
2穆赛娅的戏份到这里就基本结束了,指望宅女大翻身的朋友们让你们失望了=。= 她最终的结局会在本文最后一章揭晓。
第一百四十二章
“奇怪……”约书亚敲打键盘的手停了下来,悬在半空中,落不下去了。“为什么第四辅助控制室拒绝了我的命令?难道线路不通吗?”他又把命令发送了一次,同样被拒绝了。“大概真的是线路不通。”他喃喃自语,“算了,跳过这地方吧。”漫长的时间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也许研究所里住了一窝老鼠,啃断了第四辅助控制室的线缆——可怜的家伙,线缆肯定一点儿也不好吃。
阿洛伊斯盘膝坐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盯着监控屏幕。约书亚要专心摆弄电脑,他就负责当保安。保安的职责就是盯着屏幕,一旦上面有任何风吹草动,就立刻报告给约书亚。但是能有什么风吹草动呢?这里是古地球,又不是不坠之星的商业街,难道还会有小偷潜入吗?
虽然约书亚全神贯注工作的样子实在是赏心悦目,但这并不能打发无聊。我该去找卡斯珀的。阿洛伊斯低落地想。
就在这时,监控屏幕上忽然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阿洛伊斯睁大眼睛,看见某个画面中的大门打开了,但那儿并没有人。
“这门还真是全自动……”
接着,下一个画面里,静止不动的传送履带突然开始移动,同时,镶嵌在墙壁上的感应灯亮了起来。理论上来说现在应该有个人站在传送履带上,否则无法解释这些现象。然而没有人。画面里的一切都在自主地运动,无人经过。
“嘿,约书亚,你家的研究所出什么毛病了!”阿洛伊斯指着屏幕问。
杀手偏过头扫了一眼,随即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像被监控屏幕吸引住了一样,专心致志地研究起那不同寻常的画面来。
履带已经停止移动了,它尽头的升降梯运转起来,升降梯上升了一层后停下,下一个画面是黑色的,因为那里的监视器坏了。过了一会儿,再下一个画面中的大门徐徐打开。
阿洛伊斯着实被这堪称灵异现象的画面给吓到了。“就像有个看不见的幽灵在移动……”他说。
“或者说是个隐形人。”约书亚看了看自己那边儿几次被拒绝的命令行,“看来那些先我们一步入侵的家伙已经有所动作了。”
监控画面一个接一个地动了起来,阿洛伊斯看出来了,那个隐形人是在朝他们,朝第一辅助控制室来的。
“光学迷彩?”阿洛伊斯打了个寒颤,“还真的是个隐形人。”
约书亚拔出手枪,上膛,发出“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声:“管他是隐形人还是幽灵,今天都得葬送在此!”
屏幕上,隐形人已经移动到了倒数第二个画面里,那是第一辅助控制室隔壁的房间。
阿洛伊斯拔出一柄合金匕首,在手心掂了掂。不知为何,刚才他还慌张不已,现在已经镇静许多了。约书亚说的没错,不管对方是个什么东西,今天都在把命送在这里。他看了眼杀手,后者屏息凝神,扣着枪支的手一动不动,浑身杀气腾腾,眼睛里的金环已经暴涨成太阳般夺目的金色。仅仅是他伫立在那儿的形象,仿佛就在诠释了“悼亡人”这个名字的全部涵义。
有这样强大的战友在身边,阿洛伊斯没有理由感到害怕。
但他的心脏还是因为恐惧而颤抖,血液循环都因此不通畅了。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就像在向他们逼近的不是普通敌人,而是收割生命的死神一样,人类会本能地感到畏惧。
“他来了。”约书亚低声说。
控制室的一扇侧门向上滑开,而后关闭。最后一格监视画面里只有他们两人。但阿洛伊斯知道敌人已经站在他们面前了。
约书亚扣下扳机。两道光束射向侧门,还未到达门前便被无形的障碍所弹开。“卸下你的光学迷彩。”杀手用命令的语气说,“有胆量就堂堂正正地较量。”
阿洛伊斯感到空气在震颤,隐形人发出一阵短促而粗哑的声音,像一个声嘶力竭的人在哂笑。
然后他卸下了光学迷彩。
阿洛伊斯一瞬间以为他们又回到了新威尼斯,在绿星钻之岛上遇上了那个恐怖的生化人。然而这并不是岛上的那个家伙。面前的生化人更加高大,外表不再有血肉筋脉和钢铁纠结在一起,而变成了完整的金属。双臂前段是一对利爪,指甲长到能当刀来用,闪闪的寒光让阿洛伊斯毫不怀疑那指甲能轻易削去人类的首级,因为它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彰显“锋利”这个词。
生化人的脖子上方一半是钢铁,另一半则是人类的头颅。当阿洛伊斯看见那半张狰狞的脸时,他立刻明白了自己恐惧是从何而来的。
——是那个家伙!
他左臂和义肢的连接处急剧疼痛起来,不堪回首的黑暗记忆如同洪水一样灌进了他的大脑。他记起了面前这个人是如何残酷地刑囚折磨他,那宛如在地狱中备受煎熬的痛苦又回到了他身上。即使他再怎么努力地去遗忘、去振作、让自己从阴影里走出来,也无法摆脱那恐怖的记忆。在他有生之年,这段经历将永远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在每一个黑色的夜晚里与他纠缠。
等阿洛伊斯反应过来,他已经无力地跪在了地上,身体像虚脱了一般,冷汗滑过剧烈起伏的胸口,滴在地上。
我必须站起来。阿洛伊斯混乱地想。我怎么可以在这家伙面前示弱!站起来,杀了他!
然而他根本无法动弹。他想抓住掉落在地的匕首,手指却仿佛不属于他一样,拒绝了大脑的命令。
——站起来啊!
他看见莱斯利·法拉第狞笑着向他走来,利爪上反射的寒芒像一支沾满毒药的箭矢扎在他身上。阿洛伊斯发出一声哀鸣,痛苦地蜷缩在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生化人步步逼近。
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在了他面前。
约书亚·普朗克——杀手悼亡人——的双枪瞄准了生化人的脑袋。
“我来替你报仇。”他说。
第一百四十三章
“约、约书亚……”阿洛伊斯发出几声含混不清的呻吟,“你……”
“别担心,你去边儿上好好休息,”约书亚轻描淡写地说,那语气就像在讨论今夜床上用什么体`位一样,“上次是因为我的疏忽才会让这家伙活到今天的。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话还没说话,他的身影便像一团流动的云气一样飞舞了起来,阿洛伊斯只来得及看见一道模糊的残影,紧接着镭射光束流星般砸向生化人,从不同角度射向同一个目标,那就是生化人最脆弱的头部。
莱斯利·法拉第张开嘴,发出类似于指甲刮擦黑板的刺耳叫声,举起钢铁手臂护在面前。镭射光束击中他的手臂,而后被反弹开,生化人一丝伤也没受。
约书亚没有气馁,他拉开与生化人之间的距离,连续不断地射击。为了保护自己的死穴,生化人不得不一直高举着一只手,为此用另一只手攻击约书亚时,连平衡都把握不好了。
镭射光束仿佛密集不断的水流,一刻也没有停止。约书亚更换能量匣的速度更是快得惊人。他一手勾住口袋里的能量匣,将它们远远抛上半空,然后一边配合射击的角度一边后退,当能量匣越过抛物线顶点向下坠落时,他光也似的卸下即将耗尽的能量匣,将枪口朝下,落下的新能量匣不偏不倚地落进了手枪插槽中。只听见细微的“咔嚓”一声,装填完毕,致命的光束再次从枪口涌出。
约书亚的身影忽远忽近,用火力吸引生化人来到房间的另一头,远离阿洛伊斯所在之地,以免他被误伤。但这样做也限制了他自己的活动范围,难免受到约束。
生化人似乎厌倦了这样你追我赶的“游戏”,他一只手捂住脸,双腿弯曲,接着高高跃起,空出的那一只手化作锋利的武器,五指暴长,削铁如泥的指甲猛然弹出,借着下坠的冲击力,宛如从天而降的利剑一般直击约书亚所站的位置!
杀手回身向斜前方一滚,避开了这强力的一击。他单膝跪在地板上,继续射击,地板的强烈震动沿着膝盖传遍了他的身体,告诉他这一击的力量有多么可怕。他刚刚所站的地方已经变成了破碎的石块,如果不是他及时躲避,那么现在破碎的就是他的尸体了。
“真是个怪物。”约书亚嫌恶地啐了一口。和人类交手,他有必胜的把握,但面对生化人,他却没有十足的胜算。在绿星钻之岛上面对那一个简陋的未完成品,他也只能选择落荒而逃,何况今天在他面前的是个高度完成的生化怪物——拥有人类的一部分,却不再是人类——大获全胜的希望实在渺茫。
杀手一边和生化人兜圈子,一边瞄向阿洛伊斯。他靠在电脑屏幕上,表情僵硬,嘴唇灰白,冷汗沾湿了他黑色的头发,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头上,使他看起来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一想到阿洛伊斯曾被这生化人如此虐待过,约书亚心里便怒火中烧。就算是为了阿洛伊斯,他也必须干掉这家伙!
约书亚后悔没有带他那把重型散弹枪来。不过没关系,只要他瞄准一点射击,再坚不可摧的盔甲也会被慢慢击破。生化人那银色的外壳上已经出现了点点凹痕和焦黑,约书亚有信心在耗尽所有能量匣之前打穿他的身体。
生化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看来身体改造没让他失去人类应有的智商。他向约书亚发动攻击的速度越来越快,大概是想速战速决,而杀手回避对方的攻击也越发吃力。
约书亚又更换了一次能量匣,他把枪口对准生化人身上的伤处,还未来得及扣下扳机,咆哮的生化人却突然消失了!
是光学迷彩!
“该死!”约书亚凭感觉向生化人最后所在的地方附近射了几枪,镭射光束却直直飞了过去,没碰到一丁点儿障碍。那天杀的怪物跑到哪里去了?!那样庞大的身躯,移动起来竟无声无息,这到底是个什么见鬼的状况!
约书亚觉得自己就像个笨蛋,居然指望同这种怪物堂堂正正决斗!就在他悔恨不已的时候,巨大的力量击中了他的胸膛。他本能地偏过身体,逃过了致命的伤害,但这一击还是命中了他的身体,强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往后飞了出去,撞在墙壁上。
生化人攻击时必须卸下光学迷彩,他只在那短暂的一瞬出现,完成攻击之后便立刻隐形。
约书亚捂着胸口艰难地站起来。他可能断了一两根肋骨,现在连呼吸都觉得吃力,但杀手的警觉并不会因为疼痛而放松。伤口就是教训。他警惕地瞪着前方,假如生化人还有胆子再袭击一次,那么在他卸下迷彩、露出本体的瞬间,约书亚会不顾一切取走他的性命。
但他等了许久也没等到第二次攻击。控制室里安静得可怕,除了自己断断续续的呼吸和电脑运行的嗡鸣,约书亚什么也听不见。他看向控制室的另外一头,阿洛伊斯瘫坐在那里,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约书亚的心脏猛然一跳。
“阿洛伊斯,当心!”
就在他喊出声的刹那,生化人出现在了阿洛伊斯面前!他向毫无防备的青年伸出夺命的利爪,而约书亚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力阻止——
电光火石之间,阿洛伊斯下意识地抓起合金匕首,格挡住了生化人的攻击!他脸色铁青,握匕首的手臂不住地颤抖,毕竟人类的力量和怪物相差太多了,如果不是他有一只超过人类肉体力量极限的义肢,现在肯定已经在重压下双臂骨折了。但金属义肢也不是经过改造的生化人的对手。那怪物用力一挥,合金匕首被打到了一边。剩下的阿洛伊斯手无寸铁,他还没来得及拔出藏在靴子里的另外一把匕首,便被生化人掐住脖子,高高举了起来。
生化人的表情狰狞到癫狂,几乎是得意洋洋地看着在他手底无助挣扎的青年,说出了迄今为止第一个清晰的单字——“死!”
约书亚以最快速度冲到控制室那边,丢下右手的枪,捡起地上的匕首,借用奔跑的冲击力将它狠狠□生化人背上的一处伤痕里。
再坚固的盔甲也经不住镭射光与合金匕首的双重碾压。生化人咆哮一声,丢下阿洛伊斯,扭动身体想拔出背上那根尖刺。约书亚左手的枪对准匕首造成的伤口,绝不留情地扣发,扣发,扣发!
生化人的伤口像个被打破的水罐一样,不停往外流血。这进一步激怒了生化人。他不再理会伤口,反正过不了多久它就能自动愈合,但消灭敌人却刻不容缓。他一挥手臂,将约书亚扫到一边。杀手摔在地上,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肋上的伤口像着了火似的疼。阿洛伊斯就在他身边,捂着脖子不断咳嗽,看上去凄惨极了。
约书亚转过头,将阿洛伊斯护在身后,迎着生化人举起枪。
生化人也像是期待给予他最后一击似的,庄重地走了过来。
时间在此凝固了一瞬。
当它再度恢复流动时,约书亚发现生化人停住了脚步,一只布满尖刺却有着优美弧线的手臂自他胸口穿出,好像那坚固的外壳就是一张薄纸。鲜红的血液如同纠葛复杂的图腾一般顺着那只手流了下来。
那只手臂的主人……
约书亚觉得呼吸困难。越过生化人的身体,他看见了手臂的主人。
是雅夏。
第一百四十四章
雅夏洞穿了生化人的胸口,它银色的手掌上握着一颗跳动的人工心脏,接着平静地将它捏碎了,好像捏爆一颗橙子一样轻松,鲜血像自来水一样哗啦啦地流到地上。雅夏抽回手,又抓住生化人的脑袋,那颗狰狞的头颅在杀戮兵器的手掌里就像一枚脆弱的水果。生化人这时才露出惊恐的表情,他沙哑地重复“死,死,死”,仿佛一台坏掉的录音机。
然后雅夏捏碎了他的头颅,连同大脑一起,粉碎成一堆金属废渣和血肉。它干这件事的时候极其随意,似乎它并不是在破坏,而只是在风里举了一下手。生化人残破的肢体掉落在地,像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一点儿看不出他曾经那样孔武有力。
约书亚见惯了各种血腥场面,在他的杀手生涯中,他自己也制造过不少类似的,但是看见雅夏如此轻松随意、残忍无情地杀死一个曾经是人类的家伙,他还是觉得不寒而栗。
更何况雅夏现在正朝他走来,那沾满鲜血的利爪缓缓伸向他……
约书亚想起了凯斯特的遗言。他流着和凯斯特一样的血,所以雅夏不会伤害他,那么它难道是要……
他几乎想也不想就转过身将阿洛伊斯扑倒。他们一起倒在地上时约书亚的肋骨尖锐地疼痛起来。但他顾不上那些。他用自己的身体覆盖住阿洛伊斯,将他所有的要害都护在身下。倘若雅夏要伤害阿洛伊斯,那么必须连同他一起杀死!
“约书亚……”阿洛伊斯小声喊道。
杀手用一边手肘支撑起身体,留出一个让阿洛伊斯呼吸的空间,另一只手则托住他的后脑,将他紧紧贴在自己身上。“没事的。别怕。”
阿洛伊斯的双手绕过他腋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
约书亚感觉到雅夏特有的寒气和血腥越来越靠近,它无坚不摧的利爪如同具象化的恐惧伸向了他。杀手屏住呼吸,等待死亡降临。然而他只感到那利爪轻触了一下他的脊背,像一片雪花随风飘落到了他身上,旋即被体温所融化。他冒险地抬起头,看见雅夏的躯体又发生了诡异莫名的变化,像窥探了他心中最深的黑暗一样,变成了他自己,变成凯斯特,变成乔尔乔内老师,变成尤连塔医生,变成杀手中介人索亚,然后化作飘飞的粉尘,消失不见。
“它走了……”约书亚松了口气,想爬起来,但断掉的肋骨让他失败了。他几乎是从阿洛伊斯身上滚了下来,摊平在地上,只要稍微一动弹,胸口就立刻疼痛难忍。
“约书亚!你……你受伤了!”阿洛伊斯挪到他身边,脸上除了惊魂未定之外,尽是关切之情。他解开杀手染血的衣服,露出皮肤,小心翼翼地按压胸口。约书亚痛苦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天呐,你的肋骨断了。”阿洛伊斯不敢再动他。他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宇航服,将它卷成条状,枕在约书亚脑袋下面,让他躺得舒服一些。“我记得研究所有医务室,里面大概会有药物……”
“早就过保质期了吧。”约书亚翘起嘴唇,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飞船上有止痛药和抗生素,我现在就回去拿。”
约书亚抓住他:“你一个人出去太危险了,谁知道外面还有没有生化人……或者你遇上雅夏该怎么办?”
阿洛伊斯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碎块,嫌恶地扭过头:“我会逃跑的。”
“你也看到了,我们根本不是它的对手。”约书亚眨了眨眼,“而且……难道你要让我一个人留下来吗?”
阿洛伊斯看起来都快哭了(不知为何约书亚竟然觉得他这表情棒极了)。“那你要我怎么办?”
“留下来陪我。我躺一会儿就好了,真的。”他知道阿洛伊斯是在真心为他难受,于是补上一句,“我过去受过比这重得多的伤,不是一样活下来了。”
阿洛伊斯跪在他身边,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对不起。”他懊丧地说,“都是我太没用了。”
“该道歉的是我。”约书亚碰了碰他的脸颊,“没能亲手为你报仇。”
“那些都无所谓!我只要……只要你……就……”阿洛伊斯轻轻摩挲着约书亚的嘴唇,那上面还有未干的血迹,像沾在唇边的一片花瓣。
他不由自主地吻了上去。
卡斯珀·申农摘下头盔,仰望面前造型奇诡的巨大机械。它以完美的平衡伫立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空间里,宛如神祇的遗骸,在此接受瞻仰和膜拜。
“这就是古地球最后的科学家所制造的场发生器?”他敬畏地感叹道。和重视功能、轻视外形的现代机器相比,古地球的机械不但有出色的功能,外表更是极尽华美繁复,就如同这星球本身一样,带着事物毁灭前独有的壮丽。
“比起它来,新雅典的精致就像拙劣的泥塑,新威尼斯的壮观则如简陋的岩画。”
“我倒是十分同意你的观点。”黑暗中传来一个男声。
卡斯珀立即警觉地拔出手枪,对准声音的来源。那是个中年男子,手里也拿着枪,但他缓慢优雅的脚步、挺直的脊背和严肃的表情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名执事,而不是战士。
“让我猜猜,你的主人是温内特的公爵,对吗?”卡斯珀问。
“猜对了,可惜没有奖励。”男子倒十分诚恳,“那么阁下呢?是联邦的密探还是帝国的特工?”
“我自然是忠于银河帝国的女王陛下。”
男子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他。“乔治·申农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
“听闻乔治·申农一直供职于帝国科学院,对脑病和人造躯干很有研究。”男子举枪,“那上面的生化人肯定是你们的手笔了。”
卡斯珀皱起眉。男子的前一句话他听懂了,后一句却让他摸不着头脑。“什么生化人?”
“装傻也要有分寸。”
卡斯珀抬起头:“你后面那是什么?”
男子冷笑:“你以为我会上这种愚蠢的当吗?”
接着他的冷笑变成了半声凄厉的惨叫,另外半声被扼杀在了喉咙里。他背后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阴影,仿佛实体的梦魇,只用轻轻一触就夺走了男子的生命。卡斯珀来不及为他哀悼,便陷入了真正的恐惧中。
雅夏踩着男子的尸体向他走来。
卡斯珀连连后退,很快便退无可退。他后背紧贴巨大的仪器,那上面的花纹和棱角硌得他生疼。他看了看手里的枪,苦笑着把它扔掉。手枪无法伤害他的敌人。在雅夏面前,人类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只能像待宰的羔羊一样,等着屠夫的刀落在脖子上。
难道我的生命就要终结于此了?卡斯珀心想。我还有使命尚未完成,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雅夏走到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卡斯珀被迫再次近距离观察了这件最终杀戮兵器。它和他背后的仪器一样,精致而复杂,虽然是屠刀,却异常美丽。或许死在它手下也不算亏。卡斯珀胡思乱想着。
雅夏不再前进了。以他们之间的距离,只要它一抬手,卡斯珀就能一命呜呼。但雅夏却像被什么障碍物拦住了一样,无法再往前走哪怕一小步。
卡斯珀又往后缩了缩。他忽然明白为什么雅夏不肯再向前了。是他背后的场发生器制约了雅夏。它无法接近这巨大的仪器,否则在过去的两千年里,它有的是机会摧毁它,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古地球。
——没想到竟然是被这东西救了。卡斯珀心中一阵苦涩。
雅夏用熔岩般的双眼瞪了他一会儿(如果它真的有视觉),似乎明白自己杀不了这个人类,于是遗憾地转身离去了。
卡斯珀不知道它去了哪儿,也不知道当自己离开场发生器之后它还会不会回来。他也没空去想那些。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一个小时之后,当他完成了使命的一部分,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时,他收到了阿洛伊斯发来的通讯。
“卡斯珀?你还好吗?”
“好得不能再好了。你那边呢?”
“哦……有点糟糕。约书亚受伤了,我得送他去找医疗室。拜托你保护场发生器,等我们搞定中枢电脑后再联络你。”
“当然。没问题。”卡斯珀愉快地回答。
第一百四十五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艾波琳
弗兰克·雪莱博士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盯着手中的通讯终端,上面标示生化人莱斯利·法拉第——他的造物,他的宠儿——生命状况的灯永远的熄灭了。这只说明一个状况:莱斯利死了,他的大脑被破坏,再也不可能复原了。
博士一时之间忘记了呼吸。“这……这不可能……”他猛地摇头,“莱斯利怎么可能被击败!区区几个人类怎么可能杀死他!”
“那么他恐怕就不是被人类杀死的。”博士的助手艾波琳走到他身后,怜悯地望着即将陷入失意和疯狂的博士,“您大概也猜出来了吧?若说世上有什么东西能杀死莱斯利,那么只会是……”她故意没有说出“雅夏”两个字。
“不!”博士大吼,“莱斯利怎么可能会输!他怎么可能输给雅夏!一定是出了什么故障!对,肯定是这样,是发讯器出了故障!我的莱斯利是最完美的……他是最强的……”说到最后,博士的声音都哽咽了。
艾波琳不引人注意地轻叹了一声:“接受现实吧,博士。成功总是和失败如影随形。如今我们已经无法完成消灭雅夏的任务了,还是趁早离开古地球,回联邦去……”
“不!”博士声嘶力竭地咆哮,“我不回去!回去又有什么用!”他吸了口气,身体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倒下一样。“我的杰作……我毕生研究的结晶……我的莱斯利……”
艾波琳担心博士无法从这毁灭性的打击中重新振作,于是好言安慰道:“博士,你还年轻,你的一生还很长,完全可以制造出更好的……”
她说着说着便停了下来,因为她听见博士在笑。他竟然在笑!起初笑声很低,轻不可闻,渐渐的,博士双肩颤抖,笑声也越来越大。他笑得前仰后合,简直像发疯了一般。
不。艾波琳心想。他本来就是个疯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吗,原来是这样……”博士双目无神,脸上却洋溢着难以言表的喜悦,“我努力了这么久,也还是无法超越他……原来是这样……真可笑!哈哈哈哈哈,我真是太可笑了……”
艾波琳后退一步,保持警戒,不知道博士发起疯来会是怎么一个状况。虽然他一直疯疯癫癫,但这样举止失常还是第一回。
笑声戛然而止。博士幽幽地看着他的助手:“如果连我都无法消灭雅夏,世上还有谁能做到呢?”
艾波琳咽了口口水,就坡下驴:“您说的对,除了您之外,再没有别人能消灭它了。”
“但是连我都失败了,艾波琳。”博士仰起头,“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也无法……”他猛然浑身一震,“那我干脆把雅夏放出来好了!你说对不对,艾波琳!反正人类都是要死的,只不过是早晚问题。既然如此,那就让毁灭更早一点来吧!我无法拯救人类,那么就亲手毁了他!我要把雅夏放出来,让他毁灭人类,毁灭这个宇宙,然后去别的时空,把它们也一起毁灭……”博士咧开嘴,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一样开心,“就这样决定了!来吧艾波琳,我们可以一起……”
“请容许我拒绝,博士。”艾波琳冷冷地说。
博士的笑容消失了。“你什么意思?”他厉声问。
“您如果想死,可以自己一个人去死。我还想多活几天呢。”
“你想忤逆我吗!”博士冲上前,抓住艾波琳的领子,一副想掐死她的表情。但是艾波琳知道博士掐不死自己的。他虽然头脑不错,但长期待在研究室里,缺乏运动,已经连掐死一个女人的力量都没有了。艾波琳推开他。博士一个趔趄,差点倒在地上。
“艾波琳,连你都认为我没用了?”他悲伤地笑了起来,“那你就走好了,乘上飞船回联邦去苟延残喘吧。过不了多久,也许明天你就会步上死亡之路了!”他转过身,向控制室的大门走去,看来真的打算去破坏场发生器,释放雅夏了。
“博士!”艾波琳叫了一声。博士没有回头。
“博士,我并没有认为你没用。”艾波琳说。博士的脚步顿了顿。
“我从来就没认为你有用过。”
一声枪响,博士的后背绽开一缕红色。他抽搐着踉跄走了几步,这才倒在地上。
艾波琳握着枪走到博士面前。
“叛徒……”博士在血泊中瞪大了眼睛。
“很遗憾,博士,我从来就没效忠过你。”艾波琳耸了耸肩。她以为这个秘密会保守到最后一刻,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揭穿了,还是她自己亲手揭穿的。“我从一开始就是军事委员会派遣到你身边来监视你的。事实上,你从没有完全得到过委员会的信任,就连最高议会也不曾百分百相信过你。我的任务就是监视你的一举一动,一旦你有背叛联邦的意思,哪怕一丁点儿,我就要负责抹杀你。然而没想到你不但打算背叛联邦,还企图毁灭全人类……”
博士沾满鲜血的嘴唇拧出一个恶意的笑容。“……很得意吗?”他嘶哑地问,“得意不了多久了……你这个……”他吐出一口血,“你从不知道……联邦的……阴暗面……”
“我当然知道。”艾波琳不以为意。
“你从不知道……”博士在临死前眼睛里竟然焕发出夺目的光彩,“你也是……棋子……”
“我也没想过去当棋手。”
“你从不……知道……”博士的气息逐渐变弱,“你与死亡……如此……接近……”
“博士,你自己也说过的,人类终有一死。我们每个人离死亡都很近。”
艾波琳以为博士已经神志不清了,没想到他仍然在笑,笑得她毛骨悚然、心惊肉跳。她赶紧举起枪:“永别了,博士。愿你和你的爱宠能在泉下相会。”
博士张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艾波琳先一步扣下扳机,命中他的额头,结束了弗兰克·雪莱年轻的生命。直到死亡降临的那一刻,他都在笑,仿佛是在用自己的死嘲笑艾波琳,嘲笑这个世界一样。
“遗憾啊,博士。你本可以大有作为,却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艾波琳收起枪。她虽然一点儿也不同情博士,但好歹和他共事了这么久,同事情分还是有一些的。她阖上死者的双眼,为他念了一小段祈祷词,然后站起身,走向控制室大门。
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地球上还有哪些人,他们要做什么,这不归她管,她不想管,也管不着。摆脱疯癫狂傲、喜怒无常的弗兰克·雪莱博士,就像摆脱了一件沉重的枷锁一样,让艾波琳连走路都变得轻盈起来,甚至还想哼一段愉快的小曲。她会走出这间古老的研究所,找到她的飞船,回联邦去,将她在古地球所见所闻的一切如实报告给军事委员会。委员会大概会呈上一份文书给九人议会(据艾波琳所知,现在只剩八个人了),但她不关心那些,那不归她管,她不想管,也管不着。她只觉得自己一生从没有这样自在过。
第一百四十六章
雷欧纳德切入刀弓甲宇宙港的线路时发现这里多了两艘与众不同的飞船,一艘是来自新雅典的梭伦号。它虽然停泊在港口里接受补给,却没有一个人从飞船上下来,踏上刀弓甲的土地。雷欧和梭伦号上的人工智能打了个招呼,得知他们只不过是在刀弓甲中转,最终的目的地是赤石星系边缘空无一物的宙域。
最近大量新雅典飞船驶出学院,像从蜂巢里涌出的小蜜蜂一样,来往于联邦、帝国、自由城邦和杳无生命的冰冷星间。诸多星球已经开始对新雅典的行动感到惶恐,大概以为在沉寂了数百年之后,新雅典的书呆子们终于冒出了征服宇宙的想法。面对他们的恐慌,新雅典没有作出任何解释。这也符合学院一向的行动风格:对于没必要知道原因的人们,他们永远不会浪费时间精力让他们去知晓原因。
除了梭伦号之外的另一艘飞船则并不陌生,雷欧见过它好几回。那是缪斯号,银河歌姬卡米娅的座舰,他乘着这艘飞船遨游寰宇,传播他的歌声。不久之前叛贼温内特刚刚伏法,帝国人民普天同庆,而刀弓甲曾被轰炸过,遭遇重创,活下来的人们急需精神上的抚慰。于是刀弓甲的总督(雷欧一看见他就不由地感慨起人类生命力的顽强)邀请卡米娅来做慰问演出,经费当然由国家报销。
雷欧大模大样地切入了缪斯号的系统,例行工作般地搜集了一下数据。卡米娅常常需要依靠缪斯号投影出舞台光影,因此飞船上搭载的都是最新的设备,雷欧在其中畅游了一番,不禁感到身心愉悦。他喜欢先进的设备,这能让他的运算速度变得更快,运行更流畅,就像人类买了新车一样高兴。
他操纵了一台清扫机器人,让圆滚滚的小家伙放下手中的工作,滑到卡米娅的休息室去。几个小时之后她就要走上演唱会舞台了,现在应该在化妆或者练声。缪斯号中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为卡米娅的演唱会做准备,他理所当然是人们的中心和焦点,不管在飞船上还是在舞台上都一样——当然,在爱情中可能就不是这样了。雷欧坏心眼地想。
小机器人灵巧地躲避人们的鞋底,成功地钻进了休息室。很幸运,这里一个人也没有,除了背对大门坐在镜子前检查妆容的伪娘歌姬。雷欧透过小机器人的眼睛,看见了映照在镜子里的卡米娅,或者说斯罗席,他今天画了蓝色的眼影,像从漆黑的大海中冒出来的女妖赛壬,用歌声诱捕过路的水手。
小机器人滑到他脚边,抬头看着他。斯罗席拿口红的手一滞,镜子里的脸立刻露出了见鬼似的神情。
“该死,该死,该死的人工智能!你怎么会在我的船上!”他狠狠丢出口红。口红砸在小机器人的头顶,弹开了。接着,梳子、卸妆水和软毛刷像暴风骤雨一样袭来。“你入侵我飞船的电脑,还偷用我的机器人!这是违法犯罪!你这天杀的、目无法纪的、活该下地狱的——”
“嗨,卡米娅。”雷欧用合成声音轻快地问候。
斯罗席一副被噎到的样子,愤怒地一脚踢开机器人。“滚!”
机器人爬起来,锲而不舍地滚会他脚边。“你看见我就是这种态度吗?明明给我写信的时候还懂得用礼貌用语……”
“我就算用枪崩了你的脑袋也是合理合法的!”
“我刚刚从前线回来,你也不慰问慰问我……”
“我宁可站在街头卖艺!”
“除了冲我大吼大叫之外你就没别的想说了吗?”
斯罗席再度露出被噎到的表情。只不过这次他没有恼羞成怒,而是扭扭捏捏地绞着手指:“那个……阿洛伊斯他还好吗?”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斯罗席一脚踹飞他:“从我的飞船上滚走!否则我就报警了!”
机器人撞到墙上,随着“砰”的一声巨响落到地上。雷欧怀疑他踹得这么用力,脚不会疼吗?人类的身体可真是奇妙啊!
“噢,你可真粗暴。”机器人的发生器大概出了点儿故障,声音变得十分奇怪,“我老老实实回答问题都能遭遇暴力,世界真是越来越可怕了。”
“你不是暗夜仕女号的人工智能吗?怎么可能连这个都不知道!”
“阿洛伊斯和约书亚一起去执行一项秘密任务了,因为是秘密任务所以我才不会告诉你他们去了哪儿呢。”
斯罗席从椅子上站起来,气势汹汹地朝机器人走来。他穿着高跟鞋,简直可以把钢板踩出个洞来。雷欧连忙让小机器人滑到房间另一边:“我真不明白那个臭小子有什么好,你们一个个都这么喜欢他,明明长得没我帅智商也没我高,你到底喜欢他哪一点啊?”
“你该拿同样的问题去问那个杀手!”
“你该拿同样的气势去面对约书亚,说不定他会感动得给你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才有鬼呢。雷欧心想。约书亚大概会直接掐死他,斩草除根,不给这个挖他墙脚的心腹大患任何春风吹又生的机会。
斯罗席气鼓鼓地回到椅子上,专心地化起妆来,不再理会雷欧。小机器人在他背后绕着s型,企图吸引他的注意,少年却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最后机器人滑到他脚边,仰起头,真诚地问:“生气了?”
“别烦我。”
“作为人类忠实的朋友,人工智能雷欧纳德为你提供一条合理建议:世界上的好男人好女人多的是,而你还年轻,完全没必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你是说我该换棵树吊死?”
“你这么理解也可以。”
“那你觉得我应该找棵什么样的树?”
“比如我怎么样——嘎!”
斯罗席一脚把机器人踩在地上,狠狠碾压。
“我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噢,阿西莫夫啊,这家伙不是你船上的机器人吗,你为什么要拿它出气!”
“反正踩坏了再买一个就成了。”斯罗席鼓着腮帮子,大有不把机器人踩碎不罢休的意思。
雷欧嚷嚷道:“好吧,你随意,我还要日夜兼程赶回帝都,时间紧迫,告辞了!”
“还不快滚!”
机器人头顶的灯熄灭,表明人工智能已经离开了它的身体。斯罗席用脚尖踢了踢它,发现它再没有反应了,大概他刚刚真的踩坏了什么零部件。
斯罗席抿着嘴唇,瞪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很喜欢阿洛伊斯,那么喜欢,只要一听到他的名字就会欣喜若狂。
但是阿洛伊斯喜欢的是别人。他们互相爱慕,而他则是个局外人,多余者,除了破坏人家的甜蜜感情和找不愉快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他在舞台上是呼风唤雨的银河歌姬,离开了舞台就只是个普通人,连谈个恋爱都要屡屡受挫。
斯罗席抽了抽鼻子,一滴眼泪打在他的手背上。
旁边小机器人头顶的灯突然又亮了起来:“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你的飞船不错,我在上面留了个备份,要是以后数据丢失了我就能——呱!”
圆滚滚的身体飞了出去,这次撞在天花板上,砸碎了一盏灯,彻底报废了——不论是灯还是机器人都一样。
第一百四十七章
当帝国王师还在刀弓甲休整的时候,暗夜仕女号便在几艘战列舰的护卫下早早启程,以最快速度赶回帝都。雷欧纳德不关心政治,但他知道公主这样急急忙忙,是为了回帝都部署人力,防止一些狼子野心的家伙在公爵倒台后趁机兴风作乱。
现在是个大好时机,正好能扫除盘踞在帝国中央敌对势力。就连对政治不敢兴趣的雷欧都知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人类的兴奋和跃跃欲试仿佛也感染了人工智能,他在例行检查的时候都忍不住一蹦一跳,惹来了船员们不少抱怨。
“够了雷欧,”伊布放下手里的扳手,“你今天是怎么了,就跟上了发条一样。平时可没见你工作这么积极。”
缇忒拉在旁边捧着大脸:“肯定是发春了。”
她的两个哥哥纷纷附和。
“你们几个!当心我今晚断你们的暖气!”雷欧暴跳如雷。
这时候厨娘西莉亚走过来,一脸焦急和茫然。“哎呀,雷欧,”她喊道,“你看见薛定谔和巴普洛夫了吗?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它们。”
雷欧在船上搜索了一遍,没有发现一猫一狗的身影。人工智能确认在暗夜仕女号上没有他看不见的死角,每个地方他都能纳入眼底。而他没有看见猫和狗。也就是说,它们不在船上。
他快速调取了监控录像,发现飞船停泊在刀弓甲的时候,那两只动物偷偷从船上溜下去了,再也没回来过,而那时候他正忙着和银河伪娘歌姬说话,竟然没注意到!
“哦,真该死。”雷欧顿时觉得万念俱灰,“我把约书亚的储备粮弄丢了,他准会杀了我的!”
年过六旬的帝国宰相格林华德撩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凝望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浓云中不时有闪电划破长空,看来一场雷雨近在咫尺。
“又到帝都的雷雨季节了。”宰相自言自语。他放下窗帘,房间便陷入一片昏暗之中。他没有开灯,而是坐在窗前开始冥思。这可以说是他每日的功课,他需要一个不受打扰的安静氛围来思考过去、未来、人生和国家。
宰相十分苦恼。帝国王师大获全胜的消息从前线传来,举国上下一片欢腾,按理说格林华德也应该高兴高兴,毕竟威胁帝王御座的逆贼又少了一个。但此刻年迈的宰相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下一个就是他了。
格林华德担任宰相一职已经超过十年,之前则任职财政大臣,可以说自从踏上仕途以来,就从未离开过帝国的权力中枢。他十分感激提拔他的先帝,曾发誓为帝国鞠躬尽瘁。现在想来,自己年轻时真是既莽撞又单纯。
如今的格林华德早已不同于往日,官场上的摸爬滚打让他变得圆滑、成熟、内敛,依照那些年轻人的说法,就是“老奸巨猾”。先帝早已过世,现在坐在王位上的是他的女儿诺雅一世。将来入住白耀宫的则会是她的女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格林华德悄悄地改变了。他不再是那个一腔热血的青年。他尝过权力的滋味,那太过甜美,以至于任何人都会沉醉其中,无法自拔。格林华德就像嗜酒贪杯之徒一样眷恋权势(他从不否认这一点),在他活着的时候,他不仅要让自己坐稳这把交椅,更要让自己的家族后代进入帝国的中枢,开枝散叶,最终变成一棵根深蒂固的大树,从国土中汲取养分,同时荫蔽这个国家。
过去有不少家族都这样做到了(比如贝叶斯伯爵家,不仅在军政中举足轻重,还时常和王室联姻,以至于家族中的任何一个后代都流着帝王血脉,拥有王位继承权),但他们无不是从纳思尔一世陛下踏上不坠之星的土地起就追随他的幕僚臣子,像格林华德这样从一介平民跻身帝国贵胄的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格林华德想把这样的奇迹延续下去。首先是要把家族中的年轻人输送到各个职位上,这点他已经做到了;然后是和王室联姻。不幸的是第二步失败了。他没能成功地让自己的孙女成为王妃,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却被婚礼前夕的一场命案给破坏了。安诺特王子进了棺材,接下来继承王位的是他的妹妹,格林华德可没有孙子能派去和公主结婚(他也不认为自己孙女的姿色能引诱公主)。不过没关系,他有一个远房侄子年龄刚好,或许可以试一试。
格林华德必须抓紧时间,在自己退出权力的漩涡之前将一切安排妥当,让家族的伟业步入正轨。倘若在女王退位、公主登基之前他还没做到,那么一切努力都会付诸流水。宰相知道公主比谁都恨他,他们之间隔着安诺特殿下的血海深仇,而公主的好帮手、年轻的贝叶斯伯爵更不会容忍他。虽然宰相一向勇敢无畏,但还没胆大到像温内特公爵那样派出刺客的程度。现在帝国的第一继承人是阿尔薇拉公主,她之后则是达雷斯·贝叶斯(原本应该是公爵的女儿穆赛娅,但她被废除了继承权,而且据说被公爵的残部带走了,至今找不到踪迹)。他们两人一起遇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假使宰相无法趁公主尚未登基时站稳脚跟,那么改朝换代的腥风血雨必将让他失去所有。
轰隆——
雷声震撼着玻璃和宰相的耳膜。他觉得头脑一阵轰鸣,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有人在敲门。
“谁?”他问,“我吩咐过不许打扰的。”
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老爷,有一位客人来访。”
“今天的日程表上没有会客一项。”格林华德说,“是什么尊贵的客人,竟然不请自来?”
管家有些犹豫:“这……是一位很特殊的客人,她说一定要见您……”
格林华德望向窗外浓云密布的天空。这么快就来了吗?
“请她进来吧。”
管家离去后不久便带着另一个人上了楼,格林华德听见了他们的脚步声。管家亲自为客人开门,等客人进屋后恭恭敬敬地把门关上。
房间里只有格林华德和客人两个人。宰相吃力地转动脖子,正巧一道闪电划破天空,靛蓝色的光照亮了昏暗的房间。客人的相貌在一瞬间被电光勾勒出来,而后又没入了黑暗中。
宰相垂下头:“原谅老臣年迈,无法站起来向您行礼了,殿下。”
“无妨。”客人说,“我只是来找宰相说说话,又不是和您比身高,您站不站起来都一样。”
“殿下的大驾光临让老臣惶恐不已。老臣听说王师还有一周才能到达帝都,殿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归心似箭,于是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一下飞船就赶来您府上。”
“殿下如此匆忙,是有什么要事吗?”
“有一件礼物要送给宰相,希望您能收下。”
格林华德这才发现客人手上拿着一把冲锋枪,他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她怎么敢!宰相心想。就算是帝国的继承人,杀了人一样要依法判刑!她怎么敢杀我!
出乎意料的是,客人没有开枪,而是走到房间放书桌的角落,把枪放在了桌子上。“这是击杀了叛贼温内特的那把枪,很有纪念意义,我打算给它赐名‘荡寇神枪’,放在国立博物馆里,您觉得如何?”
一滴冷汗从额头上流下来,格林华德没有去擦,这会暴露他紧张的事实。现在房间这么昏暗,客人绝对看不见他的样子的。
“全凭殿下的意思。”他回答。
“既然是荡寇神枪,理所当然要用来剿杀逆贼佞臣。希望宰相大人能用得着它。”客人顿了顿,又说,“我还有另外一件礼物。”说着她拿起桌上的签字笔,又抽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这件礼物也十分珍贵,恐怕不能和神枪一起赠给宰相。不如请您在两者中挑选一件吧。”
“老臣衷心感谢殿下的慷慨。”她在威胁我。宰相想。不过我不会正面回答她的。
客人没有追问宰相到底选哪一件,而是话锋一转,说道:“我听说您有个侄子,和我年纪差不多,住在偏地。不如把他召到帝都如何?只不过偏地到帝都路途漫长,途中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就糟糕了……”
宰相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客人又说:“我记得您还有晚辈在财政部工作。现在内乱已平,我打算整肃一下朝纲,首先要清查财政预算,好好整治一下官员的贪污腐败。不知道您的晚辈们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格林华德对财富没有什么兴趣,但家族里的年轻人就不一定了。财富和权势通常相伴相生,常人追求了其中一个,难免会同时对另外一个垂涎欲滴。
“宰相大人出仕帝国已经几十年了,这些年来的功劳苦劳,母亲和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如今宰相大人年迈体虚,差不多也是时候告老还乡、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您如果觉得合适,可以随时说出来,不用把重担都往自己身上揽。我还很年轻,还有比您多许多倍的时间,朝廷里也有不少年轻人,必然不会辜负宰相的期望。”
格林华德张开嘴,嘴巴一张一合,像一条搁浅的鱼,他想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客人理了理衣服:“我匆匆忙忙回来,还没回白耀宫觐见母亲呢。就先告辞了。”她转身走向房门,握住把手,又转身补了一句,“帝都守卫军的司令官亲自送我过来的,我不好意思让他久等。一周之后王师到达帝都,率领他们的是达雷斯。”
她拧开把手,走了出去。
格林华德连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到书桌前。桌子上放着那把有可笑名字的冲锋枪,枪下面压着一张纸。一道闪电划过,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同时电光照亮了纸上的字,上面工整地写着——“辞呈”。
宰相一生中写过无数文书,却没写过一封辞呈,他觉得可能是时候练习写上一回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女王陛下的贴身侍女菲尔特撑着一把黑伞等在白耀宫正门口。大雨滂沱,即使撑着伞,她身上也被雨水淋湿了好几处。正门前有一队侍卫正在尽职尽责地站岗,丝毫不顾大雨将他们浇得湿透。菲尔特寻思着等雨停之后侍卫长才会让他们撤岗换班,免得过路行人看见皇家护卫队一副落汤鸡的样子。
一辆黑色的地面车驶到门前,溅起半人高的水花,好似快艇在水中航行。菲尔特后退了一步,才避免了被水花淋湿的惨剧。一名侍卫上前打开车门,菲尔特举着伞迎了上去。
“欢迎回家,公主殿下。”她激动地说。
阿尔薇拉公主跳到伞下,菲尔特用空着的那只手拉着她一路小跑,来到白耀宫的屋檐下。等头上不再降落雨水,菲尔特才收起伞,把它交给一旁的侍卫。
“您看看,您都湿透了。”虽然阿尔薇拉身上只有一小块被淋湿了,但菲尔特还是很心疼。她服侍女王陛下三十年,亲眼看着阿尔薇拉从一个小婴儿长成大姑娘,几乎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疼爱(菲尔特觉得这样想有点僭越)。看见她的宝贝小公主风尘仆仆地从战场赶回来,还淋了雨,菲尔特那颗老母鸡般的心都要碎裂了。(上主啊,战场!菲尔特心想。那个鬼地方不都应该交给男人们去打拼吗!她的小公主就应该待在宫殿里弹钢琴、读书、插花和跳舞,怎么能去那种危险的地方!还淋了雨!要是生病了可怎么办!哦,仁慈的上主啊!)
“你也一样,菲尔特。”公主好像被她的话逗笑了。
“您回来得太突然了,都没通知一声,”菲尔特命令一旁的侍女拿来干毛巾,指挥她们帮公主擦干净脸。公主可是大获全胜、班师回朝,应该挑选一个天气好的日子,让娜玫全城的人民都带上鲜花和彩旗去迎接,把红地毯从白耀宫一路铺到宇宙港才像话。
“菲尔特,我母亲呢?”
“陛下还不知道您回来的消息,她在温室里,您知道,每逢雨天她都会去温室。”
公主皱起眉。“我早该知道。她晴天的时候待在庭院,雨天就转移到温室,简直就像一盆植物。”
“啊啊,殿下,您怎么能这么说……”菲尔特倒抽了一口冷气。(其实她觉得公主说的有几分道理。)
阿尔薇拉接过侍女递上来的毛巾,擦干净脸:“我去见母亲。温内特死了,总算为哥哥报了仇,这个好消息我要亲自告诉她。”
“是,这是当然。”菲尔特心想就算温内特罪大恶极,但也是女王的堂弟,她真的会开心吗?菲尔特刚进宫的时候,温内特公爵还没结婚,就住在白耀宫里,是个英姿勃勃的少年人,每天都为暗恋斯黛拉小姐的事而苦恼不已。一转眼,他们夫妇已经并排躺在了墓地里。想到这儿,菲尔特不禁黯然神伤起来。
她跟着阿尔薇拉走向女王所在的温室。一路上的男女侍从无不恭敬地向公主行礼,菲尔特跟在后面都觉得很荣幸。她的小公主长大了,现在是白耀宫的少主人,将来还会成为帝国摄政,乃至半个银河系的君王。时光匆匆,简直是逼得人不得不快速成长。
菲尔特想叫公主慢一点儿,她已经跟不上她的脚步了。
她们经过一条回廊,迎面遇上了一个最不该在此刻遇上的人。阿尔薇拉猛然停住脚步,跟在她后面的菲尔特来不及刹车,险些撞上她。
“……你怎么会在这儿?”公主皱着脸,像看一个闯进家门的陌生人一样看着面前的男子。
“这里是我的家,我不在这儿还应该在哪儿呢,阿尔薇拉?”男子温和地微笑。他已经年过五旬,两鬓霜白,脸上也多了不少皱纹,但仍然英俊潇洒,保持着和年轻时一模一样的翩翩风度,让不少比他年轻得多的女性都不由地为之沉迷陶醉。他的笑容本应令人如沐春风,然而此时却变成了干燥的狂风,让一个小火星变成了燎原大火。
“别叫我名字!”阿尔薇拉大吼。
菲尔特心惊胆战。她扯了扯公主的袖子,小声道:“殿下,殿下,别动怒啊,消消气,您可是要去通报喜讯的,怎么能生气呢!再说了,他是……大家都看着呢,您这样也太……”
她希望公主不要在这种时候突然发怒,最好像往常那样无视面前的男子,将他当做空气或者无足轻重的昆虫——再怎么也比当面吵起来好呀!
一边劝,菲尔特还一边向男子使眼色,让他赶快离开。但男子不仅没领会菲尔特的好意,反而进一步煽风点火:“菲尔特说得对,阿尔薇拉,你对父亲说话就是这种态度吗?”
男子正是公主的父亲,女王陛下的丈夫,白耀宫的另一位主人——索瑞亲王殿下。他和妻子已经好久不说话了,与儿女的关系更是糟糕。安诺特殿下尚能恪守身为王子和儿子的礼节,对他保持起码的尊敬;阿尔薇拉则完全不行。她和索瑞亲王一遇上,就像钠块遇上水,非要演变成一场大爆炸不可。
“父亲?!”阿尔薇拉怒极反笑,“除了是我母亲户籍上的配偶和给我提供了一半遗传基因以外,你哪里像个父亲?”
“阿尔薇拉,你怎么能这么说!”索瑞亲王的脸色沉了下来。
公主没有任何停止的意思。“哦,我差点忘了,你为不少人提供了基因呢。要叫你‘爸爸’的人都能组成一个加强连了,你肯定不会在乎我这微弱的一声,是吧,父——亲——”她故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读音。
亲王的表情阴沉得可怕。“看看你母亲把你教成了什么样子!”
“啊呀,那还真是抱歉,谁叫我没受过父亲的教导呢!”
“那我现在就来教导你应有的礼仪好了!”
“如果说,”阿尔薇拉咧开嘴,“登上那个破王位有什么好处,那就是能光明正大地把你扫地出门,再也不用见到这张可憎的脸了!只要一想到这些,我就兴奋得连觉都睡不着了!”
“你……!”亲王勃然大怒,但他的怒气还没找到出口,阿尔薇拉便冷笑着与他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走向温室。菲尔特尴尬地向亲王行了个礼,急急忙忙跟上公主。走出去好一段路,她回过头,看见亲王依旧伫立在走廊尽头,他也在看她们。雨幕的映衬下他的身影仿佛一名孤独的守望者。
转过一个拐角,那身影就再也看不见了。菲尔特叹了口气,跟随公主走进温室。
温室里的景色和外面迥然不同,因为它的天顶是个显示屏,能显示出阴晴雨雪等不同天气。外面正在狂风暴雨,温室里却是一派和风细雨,就像春季朦胧缠绵的微雨一样。
温室中盛开了各色花卉,经过基因调整,加上园丁的悉心打理,常年盛开不败,如同一座开满了鲜花的仙境国度。
公主在一丛海棠花边驻足。菲尔特看见女王陛下就在花丛对面,背对着她们。她一如既往一身漆黑,戴着黑色的礼帽,上面垂下长长的黑纱。她手里拿着一把园艺剪刀,正在修剪玫瑰花枝,动作轻柔地将它们摆弄成美丽的形状。她每修剪几分钟就要停下来休息好一会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还是在思考什么深奥的问题。
阿尔薇拉立在原地,凝望她母亲打理花枝的样子。片刻之后,她转过身,离开了温室。
菲尔特一头雾水,只能追上她。“殿下,您不去向陛下报告了吗?”
“母亲在工作,这时候怎么好去打扰她。”公主表情复杂,像是失望,又像陷于沮丧,“晚些时候说也是一样的。”
她的声音很轻,菲尔特想女王陛下肯定没听见,因为她依旧忙于园艺,似乎根本没发现她远征的女儿已经归来了,现在就站在她背后。
第一百四十九章
约书亚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赤身裸体躺在培养槽里,医疗用的液体刚刚褪去,他的头发还是湿的,沾满了富含营养和氧气的液体。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肋骨已感觉不到疼痛,看来伤势已然痊愈。
他打量着四周,这里的陈设看起来像研究所里医务室,他旁边还并排放着好几个培养槽,但现在它们内部除了灰尘什么也没有。
医务室里也没有人。约书亚恍惚想起他受伤之后阿洛伊斯把他送到了医务室,这里古老陈旧的医疗设备竟然奇迹般的可以使用。他躺进了培养槽里,让医疗液体淹没自己头顶,然后他睡着了,没有做梦,睡了长长的一觉之后再度醒来,却发现阿洛伊斯不在他身边。
约书亚一个激灵,连忙从培养槽里跳出来,落地的时候差点滑倒。他觉得自己正在做某个可怕的噩梦,梦见了一个没有阿洛伊斯的世界,或者他之前所有美好的记忆都是另外一个梦,醒来之后他依然孤身一人身在漫无止境的黑暗旅途中——光是想想这样的可能性,约书亚就陷入了难以言喻的惊恐中。
“阿洛伊斯!”他叫道。声音在空旷的医务室里形成了短暂的回声。
医务室的大门伴随着“兹兹”的摩擦声打开了。
“你瞎嚷嚷什么呢。”阿洛伊斯捧着一套衣服走了进来。
约书亚紧盯着他,眼神灼热得让阿洛伊斯一时间感觉十分别扭。“你那是什么表情啊!”他说,“看见我就那么让你不高兴吗?”
“我……醒过来的时候……”约书亚觉得口干舌燥,“没看见你,所以……”
“我去给你拿衣服了。”阿洛伊斯扬起手里的服装,“算算时间你差不多也该醒了,看样子稍微早了那么几分钟……”
他还没说完,便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约书亚用像是要勒死他的力气紧紧抱着他。“我一睁开眼睛,发现你不在身边,我还以为……”
阿洛伊斯腾出一只手,拍了拍约书亚的后背:“我不是在这儿么。好了,快放开我,你身上还是湿淋淋的!”
医务室大门再一次打开,卡斯珀惊喜地冲了进来:“好消息,阿洛伊斯,中枢电脑已经启……”他像急刹车似的止住声音,尴尬地转过身,“呃……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你们请继续吧,我去看看电脑……不过果然还是工作重要一点吧,亲热什么可以稍微推迟一点……”
“中枢电脑启动了?”
“自动破解程序打开了中枢系统。”
约书亚立刻进入工作状态。他记得自己来医务室前开启了自动破解程序,这样比他亲自操作要慢上许多,但好歹不会耽误太多时间。没想到等他伤愈,破解程序都已经把所有的活儿干完了。
“我睡了多久?”杀手问。
“五天多一点。”阿洛伊斯回答。
太久了。约书亚想。他本来打算在七十二小时之内搞定中枢系统,再用十几个小时安装人工智能。意料之外的受伤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现在近两倍的时间过去了,还有一堆事情没有完成。他一点儿也不想在此地久留,虽然这里是他的故乡。他宁愿在回忆中一遍又一遍反复重温昔日的时光,也不要亲眼面对古地球千年后衰败的景象。
“我们得快点去中枢控制室。”约书亚说。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卡斯珀的声音远远传来,“不过你能先穿上衣服吗?”
中枢控制室位于研究所地下五层的中央,宛如盘踞在地城中央的恶龙一样监视着研究所的每一个角落。这里的空间比阿洛伊斯想象中的大上好几倍,球形天花板仿如漆黑的夜空,其上的灯光则像点缀天穹的繁星。中枢电脑大部分都埋在地下,而露在地上的部分则位于圆形控制室的中央,像一座高耸入云的尖塔与天花板相连。
“这就是中枢电脑?”阿洛伊斯目瞪口呆。眼前的场景太过出乎他的想象了,两千年前的古人竟然制造出了如此匪夷所思的机械,不但到今天还能继续使用,甚至比现代的许多电脑还要快速。后人见了它不仅要瞠目结舌,更应惭愧不已。
“它有个绰号叫‘巴别塔’。”约书亚介绍道,“神话中在人类的语言变乱之前所兴建的高塔,无限接近天空和神祇。”
约书亚缓慢、充满敬畏地走到中枢电脑前,如同一名虔诚的朝圣者。他只见过“巴别塔”一次,在凯斯特的带领下短暂地窥见过它的真容。年幼时的记忆此刻在脑中苏醒了,他想起当时自己是多么的讶异。他看见古地球最顶尖的科学家们都汇聚在这里,在这座通往天国高塔下探究宇宙最深的奥秘。巴别塔。那些最杰出的人们为自己的电脑起了这样的名字。那究竟是怎样一段辉煌而疯狂的岁月,他们在覆亡前夕终于踏入了神的领域,像诸神一样创造生命和世界、支配时间与空间,而后于黄昏中陨落,永不复还。
“雷欧的晶片呢?”约书亚凝视着“巴别塔”宏伟的身姿,梦游般地问道。
“哦,在我这里。”阿洛伊斯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摸出那枚薄薄的晶片。雷欧的一个备份正在其中沉睡。他很快就要在自己诞生的地方苏醒了,就像坠落在凡间的神使终于返回了天国——
一道镭射光束射穿了他的手掌!
阿洛伊斯痛呼一声,晶片和迸射出的鲜血一起落在了地上。起初阿洛伊斯以为生化人法拉第还有同伙,埋伏在中枢控制室里偷袭了他,然而他立刻发现攻击并非来自什么敌人,而是自己的同伴发出的!
卡斯珀·申农举着手枪,瞄准地上的晶片,再度扣下扳机。
阿洛伊斯在千分之一秒内作出了反应,想一脚踢开晶片,但已经迟了!光束正中晶片,它冒出一朵火花后便碎裂了。
“卡斯珀!你疯了吗!”阿洛伊斯也拔出枪,变故来得太快,以至于他根本没时间考虑自己和卡斯珀对射获胜的几率是多少。卡斯珀的射击成绩一向比他优秀,他从没赢过他。
“真抱歉,阿洛伊斯。”卡斯珀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色,“如果想活下去的话就别动,我不愿杀害自己的朋友。”
“朋友?!”阿洛伊斯咬牙切齿,“你还记得你是我的朋友!”
“我一直把你视作挚友,阿洛伊斯。”
卡斯珀用空着的那只手按住自己的衣领,那上面有一枚伪装成纽扣的按钮。
地板激烈地晃动起来。一阵隆隆的爆炸声从地下传来,看来是卡斯珀刚刚按下的按钮启动了什么爆炸装置。
“你……”
中枢电脑的屏幕上闪动着危险的红光,研究所的某个位置受到了彻底的破坏。约书亚看了一眼屏幕,吓得几乎心脏停跳。“场发生器被炸毁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阿洛伊斯大吼,“难道你是公爵派来的奸细吗!你不是说自己忠于帝国和女王吗!你所说的难不成都是谎话吗!”
“那是肺腑之言,我的朋友。”卡斯珀闭上眼睛,仿佛沐浴在无上的荣光之中,“我正是忠于女王陛下。”
他调转枪口,指向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扣下了扳机。
联邦首都。九人议会。
“艾波琳发来消息,博士和他的造物失败了,已经被她肃清。”1号发言。
4号灯变成红色:“我们最精锐的部队都不是博士的生化人的对手,而他却轻易被雅夏击败了。”
4号的话让其余七人陷入了沉默中。他们最恐怖的武器都无法战胜雅夏,那么还有什么会是那个古老怪物的对手呢?他们岂不是永远也无法消灭雅夏了?
“或许……”6号迟疑地开口,“9号说得对……可惜他已经离开了……”
他话音刚落,一阵尖锐的噪音立即席卷了会议室。噪音中有个雄浑的声音在怒喝:
“只能臣服!”
“只能臣服!”
“只能臣服!”
“发生了什么事!”2号问,“有人入侵了我们的秘密频道!到底怎么了!”
八盏灯围成圆圈,而圆圈的一角缺损了。代表9号的灯始终是熄灭的。
现在,它亮了起来。
9号的声音回响在每一个人耳畔:
“现在,臣服吧!我可以饶你们不死!低下你们的头颅,弯曲你们的膝盖,奉上你们的忠诚——向我,向雅夏,向时空的主宰臣服吧!”
幕间七(上)
达雷斯·贝叶斯坐在舰桥指挥席上,眺望无边的星空。女王之剑号马上就要抵达帝都不坠之星了,不久前他接到阿尔薇拉发来的讯息,得知格林华德宰相已经递交了辞呈,准备告老还乡。不出意外,阿尔薇拉将会接过他的权杖,成为帝国的摄政——只要女王陛下肯批准。不过她一定不会反对的。对臣下的意见,她既不表示赞同,也不表示反对,被问及意见时,只会说“就按你说的做吧”,从不发表自己的见解。达雷斯听一些上了年纪的官员说,女王陛下从前并不是这样,自从二十年前那场车祸起,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不关心朝政,每天躲在白耀宫深处,不知到底在忙些什么。
二十年前……
回忆浮上达雷斯的心头。那是标准历1396年,他还是个孩童,跟随母亲梅朵娜来到不坠之星看望因车祸而受伤的女王陛下。达雷斯第一次踏上帝都的土地。帝都景色与他的故乡——摩天大楼和太空电梯林立的约克γ——迥然不同,不坠之星上没有高过白耀宫的建筑,交通大多依靠地面车,绿树成荫、鲜花盛放,一派恬淡宁静。据说因为纳思尔一世陛下思念故乡,因此不坠之星复原了昔日古地球的风貌。
陌生而新奇的一切令达雷斯兴奋不已,几乎把探望姨妈的事忘到脑后了。直到他们乘坐的地面车驶进帝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达雷斯才想起他们来帝都的目的。
医院外科大楼周围戒备森严,毕竟女王陛下正在这里住院,荷枪实弹的卫兵把守着每一个出口,女王所在的楼层更是一步一个岗哨,防止任何可疑者接近,就连女王的表妹、贝叶斯伯爵夫人、女侯爵梅朵娜都必须经过搜身才能放行。
梅朵娜牵着幼小的达雷斯,跟随两名卫兵乘电梯到了顶层。这里早已有人在等候。达雷斯看见众多侍从簇拥着一名身材高大、相貌英俊、却脸色愁苦的男子。
“你可终于来了,梅朵娜夫人。”男子像是见到救星一样,上前和女侯爵短暂地拥抱了一下。
“好久不见,索瑞。这一阵子真是辛苦你了。”
男子颓丧地摇摇头:“我什么忙都帮不上。诺雅受伤很重,她不让任何人去探望她,也不准医生透露她的伤情,只说想见你。”
“她为什么急急忙忙把我召到帝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梅朵娜。自从她入院,我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她……她甚至不许我去看看她!”
女侯爵按住胸口:“噢,可怜的诺雅,慈悲的上主啊……”
“去见她吧,梅朵娜。她需要你。她很痛苦……请帮帮她……我什么都做不了……”男子悲伤欲绝。
梅朵娜安慰了他几句,他的脸色才转好一些。这时他终于注意到了女侯爵身边的达雷斯。
“这是你儿子?”男子蹲下,拍了拍达雷斯的脑袋,“你叫达雷斯,对吗?”
“嗯!”达雷斯用力点头,“我知道,您是索瑞亲王。”
“好孩子。”索瑞亲王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他朝走廊的另一边喊道:“安诺特,过来,见见你的表哥!”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走廊尽头跑过来。达雷斯好奇地看着那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孩,他有一头亮闪闪的金发,眼睛则是深紫色的,像约克γ冬日里变幻的极光般美丽。
“安诺特,这是你梅朵娜姨妈的儿子,你的表哥。”
男孩比达雷斯稍微矮一些,看着达雷斯的时候必须抬头仰视。达雷斯突然很想去捏他的脸,但母亲和姨夫还在旁边看着呢,他只好忍住这种冲动。“你好,我叫达雷斯。”
“我叫安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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