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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春暮 作者:半帆烟雨
17
☆、之一〈清歌〉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清歌〉
初遇他时,他哼着一首歌,
歌里有着属於他年少的轻狂。
「婉夫人,您这回又拿了这麽多画绢来,这、怎麽好意思……」少妇腆着颜,将方才甫搁在桌案上的竹篮微微朝立在桌案另一端的女子那侧推了过去。
「梅姐,我与桃儿常来叨扰,跟您借用浴间,是我脸皮忒厚了,但怎麽也不能白占你便宜的。」方婉索x提起竹篮,摊开梅姐手掌塞了过去。「我知道你一直想让小虎上私塾的,卖了这些,多少可以补贴一些,横竖我日里待在画舫上也无聊得紧,画画丝绢正好给我解闷。」
「上回卖掉的那些,已经够我们母子俩安然生活好一阵了……」
「可是上私塾,还不够的,是吧?」方婉拍了拍她的肩,要她宽心,却见她仍腆着脸,乾脆连推辞的机会也不给她,直接捧起另一个竹篮,往後门走去,「我先沐浴去了,你好好思量罢。」
浴间里,她将自己浸入了浴桶,因水才烧好不久,热气蒸腾,贴附上她脸颊的肌肤,细细密密地熨着,浸在热水中,全身彷佛得到了一种舒快的松懈,着实畅意。
每回在这浴间里沐浴放松的时刻,大抵就是她人生最快意的时候。
她慵懒地将头歪靠在浴桶边缘,视线自然地望穿顶上通风的开口,瞥见云霞斜抹、天际渐昏,暮色过後,又将迎来一日的终结。
时间的流逝之於方婉,已是一件太稀松平常之事,激不起心里任何一分伤春悲秋的涟漪,横竖此後人生,大抵便是如此了。朝朝暮暮,跟着那一人,漂泊为家。
恍惚间,一阵沉嗓清歌,悠悠扬扬,伴着徐徐马蹄,自远而近,复沓吟唱,与马蹄达达交错成歌。
『春光好,衣衫轻薄、枝头啼鸟;人未老,少年狂游、纵马踏桥──』
氤氲热气中,那歌声彷佛被水雾模糊了,听不大清,然那歌声里的轻快悦耳,却在耳际萦绕不去。
须臾过後,那歌声似是远去了,消散在这一方空间之中,再听闻不见,然那朗朗上口的旋律,好似还在方婉脑海不曾歇止地兀自吟唱着,在心底泛出一片悠然清波。
心情不自觉地好上了几分。
浴毕,仗着与梅姐母子已是熟稔,方婉仅是用浴巾随意拢了拢湿漉未绾的发,擦去水珠,随意披上外袍,便出了浴间,以至於在跨入前厅时,不期撞见了一名陌生男子,立在半敞的前门之外,似正与梅姐打听什麽,却顺着自己入厅的影子抬了眸,与方婉的目光相接。
「呀──」方婉一讶,赶忙侧过身去,拢紧了披覆的外袍,掩去底下薄软的单衣。
「抱、抱歉,噢──」男子亦是突地一慌,赶紧背过身去,却撞上了身後半掩的木门,闷哼了一声。
方婉噗哧一笑。
门缝外,一匹骏马不甘沉闷、晃着马首,百无聊赖地以蹄刨土。
那鞍上缰绳,牵在男人的手中。
作家的话:
久违的新故事,请多多指教。祝
阅安
☆、之二〈踏春〉
日後,偶尔想起他时,
总会跟着想起,他身後,那一季庞然的春。
画舫泊在村外几里处的江畔,渡口外是一片桃林。
仲春时分,那花开了满树,每回风起,便掀漫天花雨,张狂纷飞。
几片绯红飘落入画舫甲板,矮桌上摊着一匹白绢,本欲绘上一片初春的灿烂,然绢上彩墨未乾,花形未成,便先沾惹了枝头凋零的春意。
矮桌前那抹湖水绿色的身影,执着画笔,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得半作嗔怨地,无奈抬头看向那片红艳的桃林。
却看见,桃雨错落间,一人乘马,踏着满径落花,达达而来。他身後,有一季庞然的春。
「请问……」男子在渡口前引疆勒马,微微弯身探问,看清了那画舫上的容颜,却是一愣,「唔……原来是姑娘,昨日多有冒犯,还请姑娘多多包涵,敢问……此处可是平花渡口?」
方婉未及回应,画舫内传来贴身女侍桃儿的惊呼声,「夫人、夫人,快来帮帮桃儿──」
只见桃儿踉踉跄跄地从那船舱里出来,一手拎着茶盏、一手捧着杯盘,托盘上一只杯,已歪在盘缘微微转晃。
方婉见状,赶紧起身去接过,旋过身前,清楚瞥见男子面上一臊。
「公子,这里确是平花渡口。」放妥了杯盘,方婉笑应他,却见他一瞬恍惚,须臾方回过神。
「夫人……在下又失礼了。」他挠了挠耳後,腆然一笑。
方婉一笑,无意追究,「公子欲乘船?此处并无客船经航,非是载客渡口。」
平花渡口岸窄多风,又仅是河川支流,故少有客船。
「在下知晓,是家父另雇客舟,欲由此渡口接我上京。」
「接应公子的客舟是今日麽?妾身已在这画舫上坐了一早,并无看见任何舟船经过。」
「唔……理应是这个时辰。」男子引颈,朝着江河上下游张望。
「公子上京赴试?」方婉拎起茶盏,一手压袖,朝杯中倾茶。
「在下厚颜……欲应武举。」
方婉这方看见,那马鞍双侧,各挂一柄弓弩与一束箭袋,悬在他跨马的双腿之後。裤装下那双腿,与布巾缠束的前臂,隐约可见紧实线条,属於长年习武的男人。
方婉不经意间看清,却敛下了眸。
「桃儿,将茶奉与公子。」方婉捧起瓷杯,递与一旁女侍。桃儿轻轻扯绳,将画舫稍稍拉近渡口,探长身,垫了脚尖,奉上那碗茶。
「夫人太多礼了。」男子不好意思地推拒。
「不多礼,妾身以一碗茶,请公子为妾身唱一首歌。」方婉柔柔一笑。
天风依旧,河面涟漪如波。桃花如雪,飘散成漫天癫狂的红艳。平花渡口旁,蓦地响起一阵悠扬清歌──
春光好,衣衫轻薄、枝头啼鸟;
人未老,少年狂游、纵马踏桥。
作家的话:
好久违的短篇手感,希望不要写得四不像。祝
阅安。
☆、之三〈拾绢〉
那匹画绢是合该让河水卷远的,带着画里我那一度恍惚飘摇的心思。
然,他却将它拾了回来。
那日後,他天天都到平花渡口。栓了马,便坐在渡口木栈板上等着。
他来的时分,方婉多在画舫上画绢;偶尔方婉往村里去,在铺着碎花的桃径上遇上乘马而来的他,便托他看顾画舫。
为了方便上下画舫,方婉将画舫栓得离栈板极近,只消微微跨一步,便能登上渡口。
方婉不在时,他坐在栈板上,一眼便能望见,那一张张摊平了、晒在甲板上的画绢,绘着枝头啼鸟、繁花如锦,在素白绢上兀自成春。
那笔触间,有鸟啼之朝气,有弱枝之清嫩,有花放之颠狂、亦有花落之凄柔,竟能将春色绘得极尽韵味,这位夫人必定是识春、惜春之人。他心想。
他亦爱春。
他总觉夏阳太炽、秋色太凄,冬景太寂,唯独春光华暖、又挟百花清芳。
小时不晓四时递嬗之理,他总拾捧了苑中零落的花蕊,天真地往向母亲埋怨,为何这花落了?
花季过了,自然要凋。母亲只是一笑,如是说。
自幼习武,日日跟着父亲c练,他不怕劳苦,却惧夏日的烈阳,总让幼时每日要蹲上两个时辰马步的他,几乎要耐不住。
为何不能四季皆春?夜里,母亲替他在晒得伤红的肌肤上擦抹凉药,他又低声怨道。
这回,母亲并没有答他,只是微微敛了眸,掩去了些什麽。
过几日,他听见几个奴仆偷闲嚼舌g,说爹偷偷在外头纳了一房年轻貌美的小妾。
那时的他,不知什麽是妾。只日日哀叹着春光无多,又要再等上三季。时至今日,他对春季那懵懂的喜爱未曾变过。
「莫非……公子候船上京一事皆为杜撰,实是为了天天来看我家桃儿的吧?」他正看那画绢兀自沉思,身後突传来方婉打趣的清灵笑声。
「夫人快别说笑了。」男子赶忙旋身,面色一臊,瞥了方婉身边的桃儿一眼,又尴尬别开。
一旁桃儿听了,亦同样手足无措,直揪着方婉的袖求饶。
窸窣笑声间,微微风起,吹掀了甲板上几张轻薄画绢,卷往船外。
「唉呀──」桃儿见状惊呼,直指着那被风刮走的画绢,沾落在河面上,往外飘去,「夫人,这该怎麽办呀?!」
「这水不深,让在下去拾吧。」男子自栈板上站起了身,褪了靴,缓缓将身子探入河中,拨拂着河水前进,尽管河水不深,站在岸上的方婉仍看见,他每前行几步,那水便往他身上多吃了几寸。
「公子当心!」凝视着他离岸而去的背影,她轻唤。
那画绢落在画舫外侧处,他一面扶着船身前行,眼见那画绢便在身前随河波浮沉,他赶紧探出手将其一条条捞回,细细检视後,摊挂在自己肘间。
所幸方婉使用掺了膏脂的浓墨重彩,又已晒晾得八分乾,上头图色并未被水化开,正当他以为拾完了画绢,旋身却见,尚有一条,早飘往河心。
他心念一转,将手上画绢挂上船舷,便往河心处探去,那水深,已在他心口之处。
「公子!河心水深,快别拾了!公子──」方婉见状,心觉危险,急忙要呼回他,却见他仍是头也不回。
方婉赶紧拉着桃儿,跨上画舫,松了拴着栈柱的绳索,将画舫随波往河心放去。
那水已淹至男子鼻息之间,他探出了手,只差一些些、差一些些便能构到了──
有了!
指尖触及画绢同时,他手指一勾,牢牢揪住绢角,脚底却踩着了河底泥苔,一时重心失衡,往水里跌去。
「唔──」
倏忽,一双藕臂猛地一探,捞住了他的衣领,使劲了气力地拉,他亦赶忙攀住画舫船舷,然脚底尽是软泥,施不了多大力气向上攀,方婉拼命揪着他,将他往画舫上拖。
「桃儿,绳索千万拉好了,往渡口靠去……」几个字自方婉紧咬地唇齿间溢出。
他亦用尽了臂力,将自己向上撑持,终於撑上船缘,两人同时一劲使力,最後一把,在男子攀上画舫刹那,气力尽失地跌压在方婉身上。
他带水而重的衣裳沾湿了她的。
浸湿了的衣裳沾附在各自的肌肤上,再藏不住衣料底下那一对身子各自的线条。
一者宽阔、一者婀娜。
相贴的身子,几乎像是真实触及了彼此的肌肤。
两人各自一惊,男子赶忙退开,反让一双眼将那一身婀娜窈窕看得更清,心口登时漏了一拍。
他慌乱地别开眼,作势去检视那还攒在手里的、方才拾回的画绢,见那画绢用色远比其他画绢更鲜、更艳,绢上绘了一片桃花张狂如雪、漫天纷飞。在绢上花雨错落间──依稀一人乘马,踏春而来。
那是他。
作家的话:
各位读者(已经没有这种东西了)应该都看出来了吧这篇是某部短篇的相关作品(掩面)。祝
阅安
☆、之四〈夜梦〉
他在她身上燃了一把火,
於梦里,将她焚烧。
平花渡口,夜深风凉。
月色是一片微凉的白,却淌流成一川沉黑静水,不时被夜风掀撩出细波,粼粼乌亮。江上雾薄,微微模糊了渡口旁暖黄的一点光芒,自静泊的画舫中晕散而出。
万籁俱寂,只馀风声撩水,蓦忽间,一阵细微吟哦,自画舫内舱飘散而出,散逸在江风之中。
『啊……慢、慢一些……』
『我、我受不住了……』
她雪白的藕臂勾住他的颈项,臂上薄汗与他颊侧滴落的汗珠相融,不分彼此,她攀着他,攀得那样牢,宛如要将男子压溶入自己骨血之中,又恍若身在高处,深怕坠落。
身下的男人,挟着战鼓般如律的节奏与力道,一次次将她往更高处送去,她深怕坠落,又隐约渴求坠落。
愈来、愈快;愈来、愈高。蓦地,她彷佛被狠狠抛高,几乎要触及顶点之际──重重跌落。
彷佛要碎了身子。
她一惊,倏地睁开了眸,画舫舱内一片幽昧,只馀舱头悬了灯火,在江风中微微摇曳,散来恍惚光影。
昏昧间,她看见一滴汗,自自己额角滴落在绢被之上,迅速被绢绸吸附──原来是梦。
她微微挪了身子,自掩了一半的舱板隔门,瞥了一眼睡在隔舱的桃儿,见她睡得正酣,并未让自己惊动分毫。
她仍微微急促的喘息声,在一舱静谧之中更加鲜明可闻,连夜里沉静平稳的氛围都给搅得凌乱。
然凌乱的,何止是气息。
方婉抚上心口处,指尖触及的搏动,宛如失了节拍的曲,散乱无章。
怎会,有这种梦?梦里……又怎会是他?方婉有些慌乱,在脑海里反覆问着,将自己佯装成一个疑问者,以涂掩去那个自己早已心知、并在脑海中愈见鲜明的答案──
日里他跌在自己身上,那一刻,她的身子彷佛被灼火一燃。
至今,与他隔着衣裳相触之处,体内还氤氲热着。
他替自己涉江拾绢,湿得彻底,然两个女子,到底是不便替一个男人处理衣物,方婉只得歉谢连连,命桃儿自衣箱里取出自己的披风,让他暂且披上,到村里借个家户更换湿衣。
『夫人,您衣裳也都湿了,快些换下烤乾吧,莫要着凉。』目送了男子离去後,桃儿如此对她说。
她任着桃儿扶进了舱内,让她伺候更衣,看着她焦急地捧来秋季的轻裘,欲让自己披暖。
然桃儿何曾知晓,自己岂怕着凉。她的身子,是那样灼热。
贴熨过他身子的每一寸肌肤,彷佛被燃了细细星火。至了深夜,在梦里燃成一片燎原烈焰──
将她,悉数吞噬。
作家的话:
囧总觉得这篇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个挑战。祝
阅安
☆、之五〈惊照〉
许是春景画得太多,方让自己错觉,
以为自己也在那片春天之中。
翌日,男子一整日都未曾出现在平花渡口。
今日,平花渡口异常平静,一阵风也未曾刮起过。方婉遣了桃儿,将一篮新绘的绢送去梅姐处,自己依旧在甲板上摆了矮桌画绢。
然矮桌一侧,却独留了一条。绢上桃花如雪、疏狂少年。
那一条,不给梅姐。
方婉笔尖甫蘸墨彩,正挪至素白绢上,目光却不禁飘往渡口桃径,望向那一片空荡,连桃花也不飘一朵。
「唉呀!」一滴浓彩自笔末处滑落,沾在白绢上,她方惊回神。却见那墨渍已在绢上渐次晕染,拓出一片深黑,可惜了那一条绢。
罢了。方婉有些挫败地搁下画笔,取过纸镇镇了案上轻绸,突地一阵沙娑脚步声,隐约从渡口外飘入她的耳,她赶忙抬头,却见是桃儿拎着空了的竹篮踏上了栈板。
「夫人,这是公子昨晚送到梅姐那儿的。」跨入画舫同时,桃儿递给了方婉一件披风,方婉细瞧,便是昨日她命桃儿取来让他披着的。
「收到衣箱里吧。」方婉敛了眸,随口淡淡应着。
他不会再来了麽?他还没等到那上京的客船不是?桃儿转身入舱,方婉却压抑不下心头次第冒出的质疑。
自暂泊在平花渡口後,她日日埋怨这渡口多风,不时在她作画之际,撩拨着她案上素绢,总叫她下笔不能。难得今日无风,树详花静,却荒凉得教她心烦。
方婉自矮桌边站起,旋身捞了舱门边悬挂的水袋,迳自朝舱内抛了一句,「桃儿,这水快没了,我到村里的水井打一些。」
踏上渡口,她穿过那一径无风的桃林。身後那一片映在江上的天色,微微昏暗起来,又近日与夜的交替。
村里的水井在离渡口较远的另一侧,方婉走了好一段路,穿过村里稀落的几座家户,寻到了梅姐先前告诉过自己的水井之处。
那水井在村落口,凿挖在入村的黄土路上,顺着那黄土路,便能到下一个市镇。听梅姐说过,下一个市镇商业繁盛,村里有许多男丁都靠那个市镇营生,有人在那展了铺子做买卖、有人在别人铺子里帮手,连带养着渡口旁这一个不起眼的小村。
梅姐又说,那镇里独富一方的秦家乐善好施,每月都会择一日,在街市上发粥送粮。梅姐每月都探听好了日子,起了个大早去抢在那排队取粮的人龙之前。
她拿了自己的画绢,便是到那镇里兜卖,每回卖绢回来,便要拉着自己一个劲地说那城里多热闹繁华,要她得空必要去游览一番。
方婉只是笑了笑,随口允着她。她便是不爱人多嘈杂的地方,方将画舫泊在这个宁静的渡口。
随遇而安的日子,是再好不过了。
方婉将水袋搁在井口,那井水不大深,头一探便能在水面照见自己的倒影。她转动着一旁的盘轴,将那绳索上系着的小桶往下放去,直至听见了井水哗啦地灌入空桶,她多使了几分力,把那装满水的桶子转上来。
天色悄悄昏颓,夕阳往渡口那方斜去,方婉纤细的身影渐渐被笼罩在村落庞大的y影之中,显得有些渺小荏弱,宛如世间一抹难以察觉的影子。
她捉起了一旁的水袋正要承接井水,蓦忽间,听见身後黄土道上,一阵马儿疾蹄,自远而近,窜入方婉耳际,她专注看着水袋,怕让水溢了出来,眼角馀光轻轻一瞥,在微暗的夕色中,看见一匹模样眼熟的骏马,马背上,是那个温雅中带着一丝潇洒的男子。
是他──
她一瞬怔愣间,那蹄声如雨点落响挟带着狂风,已自自己背後疾扫而过,那一瞬间,她心一慌,什麽也不顾地便要追上去。
装了八分满的水袋被抛在井口,几乎要滑落入井内,方婉惊回神,赶紧旋回身子去抓那水袋。
她探入井口,却照见井水里映着自己的容颜──她已是个妇人。
作家的话:
嗯嗯又辞穷了。总之希望大家会喜欢这部作品。祝
阅安
☆、之六〈灼身〉
他问我,为何近日特爱画春?
我不敢答。因为有一个人,在我的生命之中带来了一片春光。
「日前向船行确认了,原来是上游春涝,所以船行耽搁了几天,估计再几日便会到的了。」他站在渡口旁,一面依照前几日习惯一般,将缰绳栓在渡口旁的栈柱上,一面同着方婉说。
「竟是上游春涝,看来日前是我误会公子了。」方婉唇边轻轻扬起一笑。
那抹笑容淡淡然,彷佛前几日的那场梦不曾存在过,彷佛前几日的焦躁只是一瞬错觉。她不作他思,以最初见时看待过客般的轻松心情,回应着眼前的男人。
她,合该淡然的。
男子在渡口的栈板上屈膝而坐,看着方婉自舱内捧了被褥至甲板上摊晒,他不禁仰头看了天光,今日天气确实和暖。
「夫人今日不作画?」他看着方婉在画舫内进进出出的身影,随口问着。
「这几日画得多,有些倦腻了。」方婉一面自画舫舱内又搂出一床薄被,一面扯了嘴角随口应着。
她把被单在甲板上甩了摊平,向来做事不拘小节的方婉,难得那样仔细地巡视着被单四个角落,她让自己专注在手下的工作上,刻意不去看渡口栈板上飒然席地而坐的男人,以至於她未曾发觉,男子目光一瞬未移地落在自己身上,那微微敛阖的眸中,隐约流转着一股深意,如墨潭里一方深不见底的水涡──兀自将她的身影卷入其中,漩绞、吞没。
方婉察觉他的沉默,心下一瞬疑惑,本能地抬起头欲看往渡口处,肩头才一轻动,她心一凛,压抑了动作,硬将自己旋过身,往那舱里走去,直至看见铺在船板上空荡的草榻,她才恍然,能晒的被、枕,早全让自己搬完了。
她愣了一会,叹了口气,空着手走出船舱。
「怎不见桃儿姑娘帮夫人的忙?」她踏上甲板时,他问。
「她呀,跟着梅姐到隔壁镇上去了。」方婉笑了笑。昨晚睡前,桃儿说起明日梅姐要往镇上去,邀上了她,是故欲徵询自己的首肯。
她向来宽容,虽说桃儿是贴身女侍,方婉更多时候却把她当妹妹看,何况她也不是镇日需要有被伺候的人,便允了她。
她半生岁月中,虽是有人随伺在侧的时候多,然自食其力的生活,她是惯了的。不如说,大多时候,她的心里,总觉自己是一个人孤单地活着。如今能有桃儿随侍在侧,又得这只画舫沿江行流,览尽风光,是那人给的体贴。
「前日在下赶回家邸一趟,行得匆忙,只得将夫人的披风托给村西寡居的妇人,走时,听她说起夫人的画绢。」男子微仰了头,看向立在甲板上的方婉,一阵薄薄江风吹来,将她一身单薄的裙裳吹得衣袂翻飞,活脱像烟波里的仙子。
他看着,移不开目光。
「喔?梅姐说了我什麽?」方婉随手拢了拢被微风吹乱的鬓发,抬眸却撞见他的目光。
「她说,夫人先前多画秋日残荷、冬日霜雪,为何近日特爱画春?」这话是自梅姐那里听说的,然语尾微微扬起的疑问,是他自己添上的。
「春光正好,镇日画秋冬衰败之景,多不应时。」
他平时一身的温雅有礼,缓缓被收敛起,被一双益发深邃的瞳眸掩去。方婉微微敛了眸,避开了他隐约变得灼热的目光。
然男子却自栈板上站起了身子,缓缓朝画舫走来,方婉怔怔看着他逐渐靠近的身影,启唇欲问,张了口,却成哑然。
她看着他跨过船舷,踏上甲板的那瞬间,画舫轻微一晃,登时晃落了她悬得紧紧的一颗心。
他来到自己面前,隔着只一步的距离,眼神攫住了方婉的眸,那眼神,深灼得令方婉屏息。她只看见,那一双薄唇在自己面前缓缓张阖,须臾,方听清他低沉的嗓音──
「夫人可知,是少游央请了那妇人,邀走了桃儿姑娘?」
作家的话:
其实已经全篇写完了,但不知道为什麽发文有点懒。祝
阅安
☆、之七〈欢愉〉
我总以为,欲由情生。
遇见了他,才知不然。
分明白日,画舫船舱内却是一片幽暗,只有丝束稀薄天光,自船舱四面那拉掩上的窗帘隙缝间钻窜而入,照见舱内飘摇的烟尘。
日光如缕,隐约揭露榻上纠缠难分的轮廓。
舱外,江风扫过桃林,将半空染得一片艳红,春意盛极,染覆上画舫,漫入舱内,淌流成一片旖旎。
一股属於女体的幽香自层层剥落的衣裳间溢漫出,飘散在不算宽敞的舱内,也在他鼻尖游窜,彷佛勾逗的无形纤指,撩拨着他已见chu浊的鼻息。
他坐於床缘,将她纤细的身子搂坐在自己腿上。她轻盈得彷佛是枝头上零落的一瓣,却被惜花者接捧在掌心之间,细细怜疼。
方婉丝毫无有少女的羞涩,妖娆大方,那副成熟婀娜的身子,轻轻颤着、扭着,本能地回应他在她身子上游窜的触碰。在他结着薄茧的指腹下,那如凝脂般的雪白肌肤上起了细细疙瘩,渴求着他如风般轻柔的抚触。
他衔上她枝上的花苞,湿润的舌尖感受到它轻轻绽放。方婉身子倏地一颤,搂绕着他的纤臂探下,急促着解着他的裤带,他隔着裤布,感受到一片由她泄下的湿濡。
彷佛一把火在胯间烧燃,灼热难当,他搂紧了那纤窈的身子,一挺、埋入──
自背脊袭上一股快感,让她狠狠一颤,头一仰,指甲没入他厚实的背胛,几缕沾了薄汗的发丝自颊边垂落至锁骨前,添了几分荏弱与妩媚。
他吻住她雪白的颈间,狂乱地舔吮,每一个律动都带来欢快的波潮,逐步吞噬了他仅存的理智与感知。如那日河心的江水,寸寸吃高,几乎要淹没他。
望见欢愉的巅峰,他搂紧了那轻窕的身子,下腹凝力,更狂、更快,一鼓作气──刹那间,他恍惚看见,自己探长的手,千钧一发间,构住了那条画绢,随即重心一跌──
快感的河潮淹过,他几乎窒息。
他与她摊倒在床榻上,汗y相濡。方婉枕着他的肩窝,眼前一面白蒙,一股沉浓男香环绕着她,彷佛温柔沉稳的拥抱,她泄尽气力,全身松懈地卧在那香气之中。
思绪被情欲冲得溃散,她几乎快要拚凑不起来,最初的那一把火,是谁给谁燃上的?
一些片段在飘然如雾的脑海中若隐若现。
『夫人可知,是少游央请了那妇人,邀走了桃儿姑娘?』
『公子为何?』
『有一事,想问夫人。』
『公子何事欲问?』
『……夫人为何,夜夜在少游梦里?』
他语方落,她脚一踮,咬住那双未阖的唇──是她,冲动地越了那一条线。
然後,她感受到自己被横着搂起,带往舱内,被褥摊晒在外头,舱内只馀草扎的榻垫,chu得扎人肌肤,他搂着她,将她扶在上方,不欲她被扎疼丝毫。
方婉感觉到身侧的男人微微翻了身,默然未语,只是探长了臂微微将自己往他怀内拢靠,她防备尽卸地摊卧在他的怀中,不敌躯体倦脱,沉沉地阖上了眼。
真好……这样的欢愉──已有好久,都不曾有过了。
作家的话:
虽然不知道这篇有多少人在看,不过我自己很喜欢这篇,也希望大家会喜欢。祝
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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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