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路第6部分阅读
尘路 作者:肉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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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这个老人身上的伟大,完全可以承担身上荣誉的伟大。
“可不可以扶我坐下。”刘云请求道。
孟昶点了点头。
房间中没有木椅,没有长凳,两个人便坐在地上,靠在墙上。
“我只是个平凡的老人……”刘云低声道,他的这种平凡又是从多少不平凡中锻炼出来的。
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平凡这两个字。
孟昶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很多年前他就已经习惯了沉默。
“我不能像你一样去杀人,我甚至连一只鸡都杀不了,但我可以选择杀我自己。”
刘云越来越虚弱,声音已经很低,低到孟昶坐在他身边也只能模糊的听到,他慢慢的抬起头,一个简单抬头的动作就让他做出如此艰难,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可以选择杀我自己,在晚宴前我就已经服下了往生散,我以为我可以在他们面前从容的死去,只是没想到居然遇到了你,有些话想跟你说,所以一直用酒压制到现在。”
“为什么?”孟昶又问道。
刘云说过很多话,但他却知道孟昶这个问题的目的。
刘云艰难的在脸露出一丝微笑,说道:“我没办法抗拒命运的结果,但是我可以改变命运的过程。”
停顿休息了片刻,他又继续说道:“也谢谢你能让我满足这个可笑的心愿。书架后有一个暗门,我死之后你可以从那里离开,他们不会发现你的。”
“命运,何其苦也……”
刘云死了,死在一间阴暗的书间里,死在一个想杀他的人的身旁。
他,死得很安祥。
没有铺天大雨的瓢泼,没有狂风大作的呜咽,只有书房天窗透过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月光清冷,孟昶的心也冷。
他站起身走到刘云面前,恭恭敬敬地对着老人深深的鞠了一躬。
他的眼没有任何完成任务的喜悦,反倒是有一种从未有过后沉重。
老人死前说出的话已经深深的印在他的心里,他再也没办法忘记。
孟昶仔细看着老人,看着老人的脸,眼睛里满上犹豫的神情。片刻后,他长舒一口气走到老人身前弯腰割断了老人的衣袖,在老人的手臂上刻下一片竹叶。
竹叶是黑色的。
书架被轻轻的移开,当孟昶正准备从暗门离开时,突然想起了老人的某句话,转身走到刘云身前将一个已经快空的酒壶从老人手上拿了过来。
酒壶里的酒所剩不多,从孟昶嘴边移开的时候已经一滴不剩。
酒很苦,化不开的苦。
捡起地上的画,孟昶走了出去。
第二十一章 暗月
孟昶走后。
一个“命”字出现在书房的门上,发出深邃的幽光。
一个淡淡的虚影从刘云的身体上慢慢站起,如果人有灵魂此时恐怕就是吧。
虚影在空中浮起,飘向书房的门,像一只扑向烈焰的飞蛾,转瞬间就没入门上的那个字里,消失不见。
字也从门上渐渐敛去。
门从外面被轻轻的推开。
秦风很急,当他听到刘云被关在门内出不来时就开始急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并不急。
因为他相信吴忘,十年前当他在军营外看到吴忘第一眼的时候就相信了他,毫不在意的将吴忘留在了军营里,哪怕吴忘脸上那道深深的疤痕透露着让他恐惧的气息。
现在自然也是相信的,吴忘十年来在军里的表现足矣证明他当初的选择没有错误。他相信只要吴忘不死,刘云一定没事。
当看到吴忘的身影出现在大堂门口的时候,他甚至感觉到小小的激动,虽然这种情绪在他身体里已经消失了很久。
但是吴忘却告诉他一个不是很好的消息。
吴忘全力一拳都没能砸开的门里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而且他现在已经知道吴忘已经悟了圆满,还没有来得及去庆祝这件大喜事,他就在吴忘的搀扶下走向书房。
门果然砸不开。
在秦风的眼皮下,吴忘又深吸一口气左拳全力砸在门上,门依旧是纹丝不动。
秦风不由得愣神,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他的想象,心头涌起极度的不安,这种不安像一百只蚂蚁不停地啃噬着他的心,此时他非常想知道门内的情况。
所以他走到了门前,手放在吴忘拳头砸向的位置。
用力。
门开了。
推门本来就是件很简单事情,铁门、铜门、银门、金门,只要力气足够都可以推开,更何况是小小的木门。
来不及弄清楚这扇门上的古怪,秦风冲进门内。
屋里一个人都没有,除了一具尸体。
尸体当然是刘云的。
刘云的尸体靠在墙上,黑色的血已经流尽,凝固在他的嘴角他的衣服上。
秦风走上前去,缓缓跪下。
损失了几条人命之后得到的只是这样的结果,他不得不跪。
双拳紧握死死地压在地上,一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不肯落下。他从来都不知道伤心是什么感觉,战场上人是成千上万的死,性命如同草芥一般,死去的身体被焚烧化成野草的养料,残缺的空位总会有新人来补上,生命变得毫无意义。
他的血在北边的风雪下变得越来越冷,他的心也越来越冷,基本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影响到他的心神。
但他此刻却尝到了伤心,他知道这种感觉就叫伤心,因为眼前的这个人是他的恩师,是他的父亲,更是他前进的方向和动力。
他本是孤儿,遇到他之后,便有了家;
他本是浪子,遇到他之后,才有了方向;
他想哭,却哭不出,欲哭无泪的感觉相信很多人都懂。
吴忘在他身后跪下,吴忘在后悔,后悔当时的选择,如果没有把他关在门内也许现在是另一种结果。吴忘低声愧疚说道:“将军,我……”
“不怪你。”秦风打断了他,因为他看到刘云手臂上那片黑色的竹叶。这片竹叶他曾经见过一次,那是在西北的战场上,一个黑色的身影在白色的雪花里显得格外的引人注意,那个身影冲破蛮人大军的重重阻隔,冲到蛮人的单于面前一柄黑色的短刀轻意的插入他的胸口。单于那件引以为傲的鱼鳞甲在那把刀面前像一张脆弱的纸片。他在单于脸上刻上一片竹叶图案后在大军的包围下从容离去。
如果那个人在这里,谁能挡?
你死了,有些事情我就要做了。秦风站起身,冷酷命令道:“回。”
王风缓缓走进书房内,他第一眼就看到刘云手臂上的图案,笑着说道:“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既然目标已经死了,他自然不会再有太多关注,往回走到木门边时,眼睛紧盯着神色不定的说道:“这扇门倒底有什么古怪?居然能挡住圆满境的一拳,门内倒底发生过什么,孟昶又是怎么完成任务的?”
手上微一用力,木门便整个碎裂,甩掉手心沾上的木屑,王风叹道:“最精彩的地方没有看到,实在是可惜啊……”
客栈的门早已经关闭,通往楼顶的楼梯在客栈内,这个时候一般人不可能再从外面出现在客栈的楼顶上。
但是孟昶此时却在楼顶上躺着,他们这样的人本就不需要一个别人已经准备好的路,他们的路在自己的脚下。
孟昶的手中只有一幅画,那把刀已经不见了踪影,但也仅仅是看不到而已,如果此刻有人来袭击他那把刀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出现在那个人的要害上。
画举在眼前,孟昶在看那幅画。在月光之下画面透出着一种难言的沉重,沉重的是他的心,那幅画在月光下什么都看不到。
长叹一声,将画细细的卷起放入怀中。孟昶猛然坐起,因为在过去的短暂时间里他做了一件从来没有做过的事:他在叹息。叹息本来是件小事,人在苦闷时候叹息会让人觉得轻松,人高兴的时候叹息能够加深情感,但是在一个从来没有过的人身上出现,那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事情一定很重要。
正当孟昶准备却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从背后传来的一句话打断了他。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
孟昶听到“我”字的时候声音离他还很远,而当“里”字传入他耳里的时候已经是在他身边响起。
王风坐到孟昶身边,随道地说道:“除了这里,我真想不出你还能去哪里?”
“我在湖上有一条船,我也可以去那里。”孟昶看了他一眼,躺下答道。
“那你就只有冲击城门了。”
王风学着他一样子,躺下说道:“据我所知城卫兵都已经配上了硬弩,更有两张床弩瞄准着城门,如果你觉得你的身体能够抗得住的话,你可以去试试,我很期待。”
孟昶不答,眼睛看向天空。
“孟昶果然是孟昶。”这句说得很俗,但是王风却说得很认真。孟昶如果不是孟昶自然也不在刘云的手臂上留下一片竹叶。但王风说得却不是这个意思。
“你每次完成任务的方式总是会出人意料,这次也一样。”王风笑着道:“我看过刘云的尸体,生机全无,而他却没有死去多长时间,正常情况下生机应该慢慢消散才对。”
生机全无和生机消散本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用水泵从小河中抽水和让小河慢慢流淌是两种不同的结果。
“能够造成这种情况的只有往生散。”王风接着说道:“想要往生散的药力发作至少需要一个时辰的时间,你是怎么做到的?”
孟昶扭头看了他一眼,慢慢说道:“如果我告诉你,是他自己服下去的,你信不信?”【shubao2】
“我不信。”王风答道:“据说服下往生散的人能够感觉生机从体内慢慢消散,那种感觉很痛苦,就像看到初恋情人在眼前慢慢走远却没办法追回来一样。我听说有服下往生散的人在没死之前就已经疯了。”
一个人不一定有情人,但一定有初恋,初恋是刻骨铭心的,是单纯的爱,纯洁的爱,也一定是最深的爱,看到初恋情人走远那的确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情。
“刘云不是疯子,我没有理由相信他会这么做。”王风接着说道。
“我也不信。”孟昶沉声说道:“但这是事实。他是自杀的,我只不过是给了他自杀的机会和时间而已。”
“事实有时候还真让人难以接受。”王风叹道:“就算是如此,这一次的功劳也会算在你头上,因为你在刘云身上留下的标记,而且其它人都死光了。不过我需要提醒你的是刘云和秦风的关系非同一般,现在他的手下又多了个圆满的兵,如果让他知道是你杀了刘云,你的处境可以难了。”
孟昶想起西北战场上的画面,沉声说道:“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那我就先恭喜你了。”王风哈哈笑着,随后又问道:“刘云进房间之后,你做了什么,为什么书房的门打不开?”
“说了一会话,画了一幅画,喝了一壶酒。”孟昶说道:“至于书房的门为什么打不开,我不知道,也许你们没有用力。”
“圆满高手全力一击也叫没用力?”王风惊叹道,语气里露出毫无掩饰的讽刺,随后又说道:“画在哪里?”
孟昶的眼神微微一缩,圆满高手的全力一击可以将堵墙砸碎怎么能叫没用力,但他却不知道门不能开的原因,不知道又如何说,所以他闭上的嘴巴,从怀里拿出了那幅画。
“这也是画?”王风笑问道。
“这就是画!”孟昶答道。
“如果这也能叫画。”王风将手中黑乎乎的一张纸扔回给孟昶,不屑的说道:“那小孩子随手的涂鸦就能被称为惊世之作了。”
孟昶不语,看向天空。
月光很亮,也很暗。
第二十二章 小叫化(上)
世上每个人都会死。
死的方式却不一样,有些人会病死,有些人是老死,也有些人只是因为一个意外倒霉的死去。
死的地点也不尽相同,有人死在床上,有人死在澡盆里,也有人甚至没来得及看这个世界一眼就已经死去。
每个人的身份各不相同,所以他们死后的情景也各不一样,有些人会死得默默无闻,有些人会死得极不安生,甚至有些人死的时候连尸体都凑不全。
人和人之间本来就应该存在很多的不一样,正是因为这些不一样,所以人生才会变得丰富多彩。
春城里原本有很多花,红的、黄的、蓝的、紫的……正是因为这些颜色不同种类不一的花,春城才会变得如此美丽,所以它才会叫做春城,但现在城里的花只剩下一种颜色。
白色,像雪一样的白。
春城没有下雪也从来没有过下雪,那以它的白色也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客栈小二将楼顶上最后一盆红色的花换成了白色,临走还不忘将楼梯口一片粉红的花瓣捡走,做这一切的过程中他没有抬起头看上一眼,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楼顶上还站着两个人。
两个人站在眼前又怎么会注意不到,除非那个人是瞎子。
小二当然不是瞎子否则又怎么会成为客栈的小二,又怎么会亲自爬上楼顶来换花,只是当他知道方圆的结局而他已经成为客栈新的老板时,他就知道当站在楼顶的那道白色身影不需要他时,他就只能是个瞎子。
所以当他发现两人的脚下还有一片紫色的花瓣时也只是轻轻地走了过去,轻轻地捡起别在腰间,又轻轻地退了出去。
“昨天晚上死了很多人,但是这场葬礼却只是为一个人准备的,你说其它人是不是很可悲?”王风看着全城的白花,问道。
孟昶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听到这句话,他的视线落在刘府,落在刘府的大门外,那里有一片白花花的人正在排着队,挨个的进去,又挨个的出来。
进去的人在哭,出来的还是在哭,只是哭得更悲伤。
离得太远听到不那些人的哭声,但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出心情。
客栈的后院里也有人在哭,是一个女人的哭声,哭得比那些人还要悲伤。刘府门前的那些人只是在哭一个值得敬重的长者,而后院里的那个人却像是死了丈夫。
刘云不曾娶妻自然不会是某个人的丈夫,就算是有一个对他念念不忘的人也应该在刘府而不是对客栈的后院里。
那她哭得是谁?
“方圆的正房。”王风解释道:“因为死活不同意方圆纳妾被休了,今天早上听到消息特地跑到客栈替他准备后事。”
“还有他的小妾。”王风补充道。
孟昶疑惑地看着王风。方圆怕死谁都知道,所以就这么容易死了,谁都会感到不解。
“他的小妾姓王。”王风说道。
这句话可以解释很多东西,比如说方圆为什么会在前几天新纳了个小妾,又比如说这个女人为什么会死在刘府,但这却没办法解释方圆的死因。
“这世上嘴上说愿意为女人而死的很多,但真正能做到的没几个。”王风略有些敬佩的说道:“更何况是个怕死的胖子,更何况他还被那个女人利用,但是他却做出这样的选择。我很意外,所以佩服。”
“在帝都里他被很多人嘲笑,现在只怕轮到他嘲笑他们了。”
人,果然都是不简单。孟昶隔着衣服摸着怀中的那幅画,想起书房中的话心头一阵茫然。
“她是怎么知道你会出现在这里?”孟昶想了想后说道:“如果从一开始她的目标就是你的话。”
“当然是我说的。”王风扭头说道:
“这里的事情已经结束,我也该走了。至于你,我想用不了几天,赏金就会送到你手上,说不定还会有特别的奖励。”
王风神秘一笑,而后从楼顶上跃下,消失在人群里。
一阵风吹过,孟昶突然感觉有点冷。
一个人如果愿意把自己的行踪告诉另一个人,那么那个人一定是他很重要的人,重要到一点秘密都不会保留,但这个却不是绝对,比如说王风。
他就像个渔夫在捕鱼之前将饵料洒入河中。饵料就是他的行踪。
“果然没一个简单的。”孟昶心里说道。
时间已到晌午。
这个时间应该做的事当然只有吃饭。
孟昶现在很饿,换成任何一个人做了跟他同样的事都会很饿,况且他这样的人本来消耗就要比正常人要多得多,更重要的是,从昨天夜到现在他连一口水都没有喝过。
但是店小二的一句话却让他眉头都皱了起来。
这个小二当然不是原来的小二,原来的小二现在已经是老板了。
早在很多年前客栈刚建好时,曾有人向老板建议只有天下最好的厨子才能配得上帝国最大的客栈,老板只用了一句话就将这些人堵了回去。
店小二重复了这句话,他说道:“我们这里是客栈,不是酒楼更不是饭馆,不卖吃的。”
客栈不卖吃的,是不是青楼就可以不留宿了?
“那……”刚想问昨天为什么他就可以吃饱喝足,但“那”字刚出口,孟昶就闭上了嘴巴。昨天他和王风在一起,店老板还是方圆,现在他们两个都不在了。
孟昶一脸郁闷的往城东走去。
城东有家酒楼,也是春城唯一的一家。
但酒楼老板却沉痛的站在门前,一脸歉意地拱手对孟昶说道:“本店将停业七天,还望客官见谅。”
想了一会儿老板又对孟昶离去的背影提醒道:“像您这样的外来者还是早点离开春城为好,因为在七天内您买不到任何吃的。”
老板说的是买,不是偷更不是抢。
孟昶只能准备着离开春城,幸好像他这样的人能忍,忍上几天不吃饭完全没有问题。
春城是座美丽的城市,像这么美丽的城市肯定会有很多人,有人的地方免不了会多出不少垃圾,为了保住这份美丽这些不可避免的垃圾肯定会堆放在隐秘的地方,比如说城墙脚下。
居民们将垃圾集中堆放在城墙脚下,会有专门的人将这些垃圾清理,要不然春城就不会叫春城,而改名叫臭城。
城墙脚下被挖出一条水沟,所有用过的水都会从这条沟里流出,流到城外很远的地方。
沟里自然是有水的,虽然这水很脏。
有一个小叫化正蹲在沟边,用沟里很脏的水洗着他那件比水还要脏的衣服。小叫化的脖子上挂着一串风铃,风铃随着他手上的动作叮叮直响,声音很有节奏听起来比较悦耳。
孟昶从他身边走过,本并不想打扰小叫化,因为他身上没有一样可以留下的东西,但他的肚子里发现咕咕的声音却打乱的他的计划。
小叫化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向孟昶的肚子,视线又落到孟昶的脸上,问道:“你很饿?”
孟昶点了点头,也由不得他不承认,因为在他点头之前,肚子又叫了起来。
“午饭还没吃?”小叫化问道。
“岂止是午饭,连早饭都没有吃。”孟昶答道。
“那你一定饿得连路都不知道了,否则你怎么会走到这里来。”小叫化说道。
孟昶又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很对。”
“想必你已经知道七天内你在春城买不到任何吃的,除非你去偷或者抢。”
小叫化细细的扫视孟昶全身,说道:“但是看你这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就知道你肯定不会这么做的。”
孟昶捏着鼻尖笑了,一个杀手被人夸成文质彬彬,真不知道是夸奖还是批评。
“当然你也可以跟我一样做叫化。”
小叫化接着说道,说得很认真仿佛真的在给孟昶指点活路一样。“我们叫化虽然吃得不好,但至少不会饿死,你这副模样做叫化一定很有前途。”
孟昶笑得更灿烂,笑得鼻子都皱了起来,让他去做叫化,虽然他不会饿死却有很多人会笑死。孟昶忽然发现这个小叫化很有意思,他对他开始感兴趣了。
“有没有第三种方法。”孟昶笑着问道。
小叫花认真的想了想,说道:“我怀里还有一个白面馒头,虽然已经冷了,可能还有些硬,但至少还能垫垫肚子,如果你愿意帮我洗这件衣服的话,我可以把它让给你。虽然它没有办法让你吃饱,可是能让你缓缓说不定在这段时间里你就可以找到东西吃了。”
“你说的那个白面馒头是你的午饭?”孟昶想了一下问道。
小叫化点了点头。
“如果你让给我吃了,那你吃什么?”孟昶接着问道。
小叫化笑了,叹了口气,似乎很无奈的说道:“看来你一定是哪家的少年了,小叫化的事情你怎么会懂?”
“哦?”
“我有很多种可以填饱肚子的方法。”小叫化忽然挺起胸站了起来,说道:“要饭只不过是其中一种,也是最简单的一种。”
孟昶问了几个问题,小叫化似乎有些不耐烦,他指着地上的脏衣服,问道:“一句话,你做还是不做?”
“做!为什么不做。”
第二十三章 小叫化(下)
一个馒头能有什么作用?
一个馒头可以将一个快要饿死的人救活。饿死的感觉无疑是很可怕的,所以有的人为一个馒头去偷却抢,甚至去杀人。
孟昶当然还没到这种地步,他刚刚吃了一个馒头,一个又冷又硬的馒头,但他吃得很香甜,他甚至吃出了一股五香牛肉的味道。不过这毕竟仅仅是个馒头,既不是牛肉,也不可能变成他小时候日夜妄想着的红灯烧肉,所以只能让他的肚子稍微感到舒适一点。
他还是饿着,而且他还知道如果继续呆在春城迟早会饿死。
所以孟昶准备离开,坐船离开。
他是坐船来的,当然也是坐船走。
船在碧波湖上。
孟昶此时正坐在船上,愣愣地看着手里的那张纸哭笑不得。
纸上写着:
“我知道在春城里现在买不到任何东西吃,所以你现在一定很饿。我为你准备了一只烧鸡,一壶酒,你不用去怀疑我是怎么弄来的,这方面我比你有经验,你也不用谢我,如果你感到过意不去的话,可以到帝都天香楼回请我一次。王风”
天香楼的东西也不是真的香,它里面做出来的菜甚至还不如普通妇女炒出来的好吃,有时候还会有半生不熟的菜端到你面前,唯一特点就是贵,死命的贵,一碟咸菜都可以卖出一百只烧鸡的价格。
将手中的纸捏成碎末洒进碧波湖里,孟昶返回了船舱。
船中果然有一只烧鸡,只是烧鸡已经成了一堆骨头,随意的散落在船舱里。
当然酒也是有的,只是酒壶已经倒在船中方桌上,最后一滴酒正挂在壶口,随时都有可能落下。
烧鸡不可能自己变成骨头,酒也不可能自己把自己喝掉。
出现这一切当然是有原因的。
原因就在于船舱里多出一个人。
小叫化正坐在船舱里,一手拿着一只鸡腿慢条斯礼的吃着,似乎是舍不得一下子吃掉最后的美味,那件被孟昶洗过的衣服正放在他的脚下,黑乎乎脏兮兮,只有在褶皱的地方才能看出曾经的白色。
小叫化看到孟昶钻进船舱,急急忙忙将一只鸡腿放进口中猛嚼连骨头都给吃了下去,又将另外一只放进嘴里舔了几口拿出来,说道:“烧鸡的味道真不错,我头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烧鸡。我还给你留了个鸡腿,你吃不吃?”
说完又对着剩下的鸡腿咬上一口,肥油沾在他的脸上都来不及擦。
孟昶佯装怒道:“这是我的船。”
小叫花白了他一眼,很无奈的说道:“我知道是你的船,我也没说过是我的。”
孟昶皱着眉头说道:“可你现在在我的船上。”
小叫化歪着头,双臂张开,无奈的说道:“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应该脱掉衣服然后跳进这个深不见底的湖中再游回岸上,就算我在半路淹死了你也不会去救我,因为我只是个微不足道可怜兮兮的小叫化?”
孟昶闭上了嘴巴,他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就算是一只小猫落在水里他也会去救,更何况是个人,尽管他是个杀手但他不是屠夫。他也没有问小叫化是如何上的船,船停在湖心,能上船的自然不可能仅仅是个叫化,不过他相信小叫化不会害他。这是他的感觉,一个杀手的感觉本就比正常人要敏锐得多,孟昶一直对此深信不疑,这次也是一样。
“其实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你根本不是想要赶我下船。”
小叫花用手指擦掉嘴上的油,又放进嘴里舔干净,说道:“只不过是因为我吃了你的烧鸡喝了你的酒却没有经过你的同意,而且也没给你留下一点,是不是这样?”
孟昶点了点头,说道:“这本应该是我的午饭。”
“那就对了。”小叫化说道:“因为你也吃了我的午饭。”
“我吃了你的馒头是用我帮你洗衣服换来的。”孟昶咬着牙说道。他似乎觉得这一切就是一个陷阱,而他是不断跌落陷阱的猎物。
小叫化将脚边的衣服踢到孟昶脚下,十分不屑地问道:“这也能叫衣服?”
孟昶沉默不语。一块布当然不能叫做衣服,况且这块布上还破了几个洞,几个洞当然也不算多,只是每个洞都可以让一个成|人的头轻松的钻过去。
“如果这也能叫衣服,那表子就都是chu女了。”小叫化十分无奈的说道。
表子当然不是会chu女,破布自然也不会是衣服。
“它的确不能算是件衣服。”孟昶叹道。这是他第二次叹息。
“那你有没有帮我洗过衣服?”小叫化问道。
孟昶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
“可你吃了我的馒头。”小叫化说道。
“又冷又硬的馒头自然也是馒头,这个错不了。”孟昶答道。
“可它是我的午饭,本来我还想留一下点做为晚饭的。”小叫化说道:“你没有为我做任何事情却白吃了我两顿饭,这个我没有说错吧。”
“你说得很对。”
“所以我吃了你的午饭你应该很高兴才对,你用一顿饭就换了我两顿饭,你已经赚大了。”小叫化笑着说道:“虽然一个馒头没有你的午饭值钱,但很多事情是不能用价格来衡量的。”
“我的确是赚大了。”
孟昶愣了一会儿,随后眯着眼睛笑道:“我发现你这个人说话蛮有道理的。”
“我发现你这个人也是蛮讲道理的。”小叫化靠在方桌边,翘起腿悠悠的说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不开船?”
“开船?”孟昶疑惑的问道:“你要去哪里?”
小叫化又咬了一口鸡腿,笑道说道:“小叫化当然哪里都可以去,重要的是你要去哪里?”
“难道你想跟我一起走?”孟昶笑问道。
“难道你不愿意我一起走?”小叫化反问道,眼睛露出几分惊讶的表情,似乎孟昶的疑问实在是错得太离谱。
“不愿意。”孟昶答道。
“为什么?”
“因为……”两个字刚出口,孟昶忽然闭上了嘴巴,他实在想不出不愿意的原因,心里甚至已经赞同了他的说法,只是因为某些缘故而没有说出来。
小叫化忽然走到孟昶面前,这个十岁出头的小叫化个子挺高,高到他的头顶已经可以碰到孟昶的下巴。小叫化说道:“因为我们不熟?”
孟昶犹豫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的点了点头。
小叫化却忽然哈哈大笑道:“这种弱智的理由你也会同意,真是太可笑了。难道你不知道杀手和乞丐本就是天下最古老的两个职业么?”
孟昶摇了摇头,他此时已经成了一个木偶,只能点头或者摇头,小叫化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无言以对。孟昶看着站在眼前的小叫化,突然发现他似乎有点美,不由得有些愣神瞬间又清醒了过来。
小叫化没有发现孟昶瞬间的失神,问道:“你是不是杀手?”
这个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孟昶点了点头。
小叫化又指着自己的鼻子,笑着说道:“我是一个如假包换的乞丐,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应该互相帮助?”
孟昶又点头,随后疑惑的问道:“可是,你为什么要跟我一起走?”
“因为你吃了我的午饭和晚饭,这个理由够不够?”
“但是我已经用我的午饭跟你换了。”
小叫化却指着孟昶的鼻子,不屑地说道:“跟一个叫化计较一顿饭,你也好意思?”
随后小叫化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道:“如果你不想一个杀手吃了小叫化的馒头而导致小叫化饿死街头的故事被天下人都知道的话,最好现在就开船。”
孟昶感到很好笑,不由得说道:“就算你真的饿死了,这件事又有谁会知道?”
小叫化背着双手往回踱了几步又转身立定,装出一副深沉的模样说道:“难道你不知道,叫化也是有组织的么?”
孟昶不由得笑道:“叫化也有组织?”
“杀手有杀手的组织,叫化为什么不能有叫化的组织。”小叫化翻着白眼,装出的模样消失无踪,撇着嘴说道:“我敢保证,你吃我馒头的事至少有七八个人知道,我跟你出城的事,知道的人就更多了。所以……”
“所以我现在只有乖乖的开船?”孟昶捏着鼻尖,无奈的笑道。
“想不到你这个人虽然很笨,但还没有笨到无可救药。”小叫化得意的说道。
孟昶只能钻出船舱,站在船头,看到一望无际的碧波湖,沉默不语。
小叫化终于将鸡腿吃完,鸡腿虽然已经有点冷了,味道自然也变差了些,但他依旧吃得很开心,他的眼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得意的笑,喜悦的笑。
小叫化站在船舱里,深吸了一口气,大叫一声,声音洪亮又有些尖锐。
“开船——”
于是船就开了,如同一枝离弦的箭,瞬间就已经消失在碧波湖茫茫远处不可分辨的一线里。孟昶在船头站得很稳,小叫化在船舱里站得也很稳。
碧波湖里的鱼惊喜的发现挡在它们头顶上的一块阴影不知道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争相往水面上钻去。
第二十四章 皇宫中的赏
帝都没有春天。
冰雪散尽之后,天就已经热了起来。
此时就是这样。
冬天的厚棉袄还没有来得及洗,夏天的薄衫衣还在衣橱里堆着,躲在树荫下的狗就已经伸长的舌头,不停地喘息着,夏蝉开始了烦扰的鸣叫,树叶在骄阳下耷拉出一副无精打采。
天热得似乎想要扒掉人的一层皮。
这样的天气颇有些让人恼火,朝中大臣却过得极为舒适惬意。
没有烦身的事务,头顶上的那块乌云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他们不必整日忧心忡忡,不必胆战心惊。
这样的日子过得无疑是很轻松,当然也会过得很快。
所以当他们站在宫门前垂头肃目等待的时候回想起这几天的日子,竟像是只过了几个时辰。
宫门缓缓的打开,他们的脸色也渐渐严肃了起来。
在一个老太监的带领下,他们连忙皇宫中最高的建筑赶去,金色的外表在阳光下显得分外的引人注目。
大殿里已经有人。
皇帝似乎颇为享受看着大臣从大殿外挨个走进,毕恭毕敬一声不吭的样子,所以他每次来得都会早一点。
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朕不在这几日,可有事情发生?”皇帝问道。
“回禀陛下,这几日没有大事发生,只有一些小事,臣已经让他们按照老规矩处理了。”宰相李练恭敬答道,头都没有抬起一分。
不抬头就说话是一件极为无礼的行为,能站到这里的当然都是懂礼的人,哪怕是最粗俗的兵痞至少也知道看着人说话是一种最起码的礼貌,但是当皇帝当庭杖杀两个说话时直视他的人之后,所有的人都自觉的忘了这一点。
被杖杀的两个人官也不大,一个御史大夫,一个少府而已。
皇帝的脸上突然露出深不可测的笑容,有些戏谑的问道:“刘云死了,也算是小事?”
所有人面色一紧,腰不由得弯得更大了,头也更低了一些,恨不得完全隐藏在前面人的背影里,只要皇帝没有注意那就算成功。因为这个时候皇帝总喜欢叫个人出来回答。
而这个时候皇帝问出的问题,他们不敢答也不敢不答。
但世上总有不怕死的。
一个老臣站了出来,说道:“启禀陛下,据传回消息称刘云乃服用往生散自尽,但老臣觉得此事怕另有蹊跷,还望陛下命人详查。”
他说话时没有丝毫恭敬的样子,语气也很硬,而且他是看着皇帝说话,而皇帝居然没有丝毫生气的样子。
朝中大臣表情各不相同,有高兴有焦急,也有面目紧绷没有丝毫表情。
皇帝笑问道:“为何要查?”
“刘云之死并不简单,依老臣对他的理解,他绝不可能会自杀。”
“如何查?”
“查那几日春城所有外来人员,严加拷问。”
“联,为何要查?”皇帝又问了同样的问题。
“陛下若不查清真相恐寒了天下学子的心哪……”老臣突然跪下,大声说道。
“那又能如何,联何须理会他们。”皇帝面色渐冷,说道。
“陛下——”老臣的头重重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只一下,头上就流出了血染红了光滑的地面。
皇帝冰冷的表情突然有些狰狞,似乎看到让他极为厌恶的东西,他大声喝道:“来人,把他拖出去斩了。”说完就匆忙的走了。
群臣面面相觑,一个人走到李练面前,低声问道:“丞相大人,这……”
李练低头看两个小太监匆忙清理地上的血迹,不动声色的说道:“陛下不喜见血。”
群臣了然,舒适几日之后头一次的上朝竟以几句话而告终,真不知该喜该能忧,带着复杂的心情,他们慢慢走出了大殿。
老太监悄悄地出现在李练身后,低低地说道:“丞相,陛下在御书房等您。”
御书房自然也是书房,却是天下最重要的书房。
但是这里却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的意思就是没有桌没有椅没有书,除了人之外,一切书房内应该有的都没有。
这里根本不能算是书房,充其量只是一间华贵的房间。
房间里的人只能站着说话。
“这次完成任务的是谁?”
“竹!”
“我记得他好像叫孟昶?”
“是的,陛下也曾说过他是唯一能够杀了你的人。”
“毒杀刘云,这次他做得很好。如果是你,你会不会想出这个办法?”
“不会,如果是我只会用手中的剑。”
“他比预想中做得更好。我是不是应该重重赏他?”
“全凭陛下定夺。”
“李练啊李练,你知道为什么是你坐在宰相的位置上而不是其它人么?”
“臣不知。”
“因为你比其它人都听话,不会自作主张。”
“陛下之言皆乃天意,臣应该服从。”
“据说春城的城卫官是你的侄子?”
“是。”
“春城之事已了,你将他调回来吧,希望他也像你一样。”
“谢陛下,臣自当尽力教导于他。”
“好,拟旨:赐孟昶黄金百两,皇宫宝库任一物品,再赐……天下第一杀手,将圣旨传遍天下。联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是他杀了刘云。只有能与天下为敌的人才配来杀联。”
“臣领旨,臣……告退。”
出了碧波湖再沿着一条狭窄的水道行驶,就可以进入泯江。
这条自燕山脚下流出来的宽广长河贯穿了帝国近半的疆土,多少年来奔流不息,死了无数的冤魂也成就了很多人,帝国的第一位皇帝正是从泯江开始,打出了这片不知长宽的疆土。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数亿年的天地造化,成就了这独步天下的天然山水画廊。
再美的风景,再波澜的气势,看久了总会腻。
船在泯江上已经行驶了七天,逆流行驶的船总会是比较慢。
小叫化已经开始厌烦。“还有多久能到?”这已经是他第三十七次问这个问题。
“快了。”这也是孟昶第三十七次的回答。
说“快”字的时候他还在船舱里,话说完的时候他已经站在船头,脸上的表情却不像他的话那般的淡定。
“怎么了?”小叫化问道。
“今天吃鱼。”
这句话回答地毫无道理,就好像有人问“什么时候了”,另一个人却回答“马上睡觉”一样,但是小叫化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在这两岸都是山的水路上能保持七天的食物已经很不错,更何况这本身就是一条小船。
更何况小叫化虽然人小,但吃的东西却绝不少,甚至比孟昶还要多一些。
存粮已经告罄,但人总不能饿着肚子,而且以这条船速度想要到达目的地还需要几天的时间。
泯江里只有鱼,数不尽的鱼。
他们别无选择。
孟昶从水里抽了竹竿,竹竿上串着两条鱼,两条肥硕的鲤鱼。鱼还没有死,在竹竿上不停地挣扎,小叫化在一旁兴奋的直叫加油,他是替鲤鱼加油,至于鲤鱼从竹竿上挣脱之后还能不能活,他还能不能填饱肚子,这个他从来没想过,自从上了这条船,他把这个难题就扔给了孟昶。
鱼当然不可能从孟昶手底下逃脱。
船头上升起了炉,炉上架了一口锅。
锅里的水已经沸腾,配好的作料被孟昶精细的洒入锅里,雪白的鱼片
尘路第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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