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女念玉第1部分阅读
丑女念玉 作者:肉书屋
丑女念玉第1部分阅读
丑女念玉
作者:宇凡
轮回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舒适,耳边突然很嘈杂,鼻子里飘进刺人的血腥味,一阵晕眩,不得已睁开了眼睛。入眼的是朱帘绣幕、雕梁画栋,一只嫩滑小手紧紧地拉着我。我偏过头,吓了一跳,孩童的左眼目如朗星,清澈有神,右眼却滴答着未干的血迹。
“把产婆的尸体处理下,不可以留下一点点痕迹。”冷冷的女音在屋子里回荡,一个身着圆领浅绿色襦裙,外披纱罗衫的妇人睁着一对浮肿混浊的眼睛,对着屋子里的丫鬟说。
“姐姐……”丫环还没有回话,站在屋子角落阴影里的少女怯怯地开口。她抬起清秀的脸庞,黑白分明的大眼里似乎闪动着几丝哀求和无奈。
“闭嘴!”少女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妇人打断。她烦躁地挥了一下手,呵斥道,“福玉,冥玉眠早就不是小时候的眠哥哥了。他联合巴王造反,夺取我大姒的国土,成了不争的事实。如今我唯一能做的便是保下大哥亲生骨肉的性命……”说着说着声泪俱下,双瞳剪水的眉眼里迸裂出浓重的恨意。
“可风赐是姐姐怀胎十月的亲子呀,你怎么舍得……”
妇人眼底闪过复杂的怜惜,内心胀满了难以言喻的愤怒:“我又何尝舍得,怪只怪他来得不是时候,不用他偷梁换柱,如何保得住这个孩子……都怪我,是我被爱情蒙蔽了双眼。如果没有那封家书,哥哥嫂子又怎会途经蜀地……”少女含泪近身,似还有话说,却被妇人打断:“事不宜迟,你们快走,东门的骠骑营营长姜氏乃嫂嫂族宗,你带着……带着孩子,他可能会网开一面。一旦进入巴地,就可暂时摆脱蜀地追兵。如今正值战乱,巴王本身疑心就重,冥玉眠不会明目张胆地大肆搜索。至于能不能度过沛江,回到大都,就是听天由命了。”
少女无奈应声,轻轻抱起孩童放在颈间,贴着脸柔声道:“风赐,姨姨会替姐姐疼你……”
被唤做风赐的孩子不哭也不闹,任由血迹顺着脸颊流过脖颈。他转头看我,很深也很沉,淡淡的透露出一丝绝望的冰凉。我在想,什么样的缘由会让一个母亲对亲子下如此重手。好在他终归是婴儿,这段残忍的记忆终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淡薄,然后彻底忘记。但对于我,眼前的一切却是来到这个世界后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始终记忆犹新。
我死了吗?我问自己。如果死了,怎么会还有意识,还会思考?但如果没死,又为何浑身软绵绵的无法移动。身子很沉,张口却是哇哇的哭声,胳臂很重,抬起来看到的不再是一双光滑如凝脂的纤纤玉手,而是一双白嫩的小手被紧紧地裹在一团红色绣花小袄中。我努力仰头环视四周,古色古香的檀木桌椅,价值连城的青花瓷瓶映入眼帘。看到妇人,她脸上的泪水早已干涸,显得十分苍白虚弱,丫鬟们平静地收拾屋内杂物,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我的梦境。我使劲冲她笑笑,她神情讶异,眼光闪烁,热泪盈眶的双眸透着浓重的怜惜。
原来真如爷爷所说,人死后灵魂会轮回,让我们以另一种形式得到永生。可是,为何我如此清晰地记得过去,莫非过奈何桥时,忘了喝那碗遗世之汤。懒懒地闭上眼皮,长吁一口气,我真的是累了,好累好累,我再也见不到那几张对我恨之入骨的面容,再也见不到疼爱我的爷爷了。我一阵心酸,张了口想说什么,发出的却又是娃娃的哭声。门被推开,一缕阳光顺着窗格洒落进来,丫环的声音清脆严谨地喊道:“景玉公主,母女平安。”
顿时周围一片嘈杂,无数名身着古装的少女在我周围忙里忙外,只是她们看我时,眼里都流露出同样的震惊,连抱着我的双手都会微微颤抖。我心中感到十分疑惑,直到一名男子走了进来,大家都停下动作行礼。能在女子产后入房的男子应该是我的后爹。他大约四十岁的年纪,面部轮廓十分清晰,俊朗无比,只是岁月留下了浅浅的沟壑,看起来觉得沧桑。那一双眼睛却分外锐利有神,在望向我的一刹那,闪过惊愕。
一名绿衫丫鬟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慌张道:
“王……秉……秉王爷,产婆被小姐……吓昏过去甚久,好像是……好像是断气了。”
“什么……”男子大惊,看向床上的妇人,我所谓的母亲。
母亲面无表情,没有丝毫血色。嘴角冷冷地扬起一抹报复性的弧度,嘲讽地笑道:“行十恶者,受于恶报,你造的孽,都落在了孩子身上……如今她只是个女娃却天生鬼面,以后该如何是好?”几行清泪顺着她嘴角滑落……朦胧的眼眸含着沉重的哀怨。屋内一片死寂,我想她此刻应该是真的难过,自己的亲子在外面生死未卜。
男子紧抿着唇,看我的眼神犹豫而愧疚,轻轻地握住我的右手,带来一丝温暖:“鬼面胎又如何?她是我冥玉眠的嫡女,自然会拥有这世上最好的。”
一怔,鬼面胎?晕晕乎乎,我仿佛在听天方夜谭。
“来人,把这懦妇的尸体清理了,谁敢乱嚼舌根一律处死。”
顿时,大堂恢复了初始的忙碌,我感觉自己被一双大手轻轻抱起,男人冷峻的面容瞬间变得慈祥柔和,我冲他笑笑,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胡须,他被揪得疼痛,皱眉看着我。我呵呵笑了起来,他的眉头也渐渐舒缓开来,眼神莫测高深。
那时的我,还不清楚鬼面胎意味着什么……
初见
春天到了,鸟语花香,旭日般温暖的阳光从东方普照着大地,我已经八岁了。在这八年中发生了许多事情。姒国正式承认了冥国和巴国的独立,并且派来使者签订友好协议,和平共处。或许景福帝明白,百姓们实在经历不起再一次战乱了。谁当皇帝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好好活着,有一碗饭吃便足够。与此相比,我实在太幸福了。
对幸福的男女来说,孩子的出生是他们爱的象征。而在战乱年代里,当我的父亲从母亲的父亲手里夺走了中部13郡富饶的国土后,我的出生就可能成为战争的话柄也可能成为议和的筹码。幸运的是我属于后者,景福帝封我为第一公主,赐名念玉。想起出生时的调包,我真正的身份应该是姒国太子的亲女,不过据传闻所说,姒国太子和其妻姜氏长女在战乱时走失,命丧秦城。
冥玉眠对姒国的封号不置可否,他总是抱着我站得笔直,凝望着天上的星辰,脖子随着它们的变化微微转动。他那样子,那风度,怎么可能只安于这不过十分之一的土地。所以我想,以四川中部划分的巴蜀两地,早晚会有一场恶战,三股势力最终会变成两强相争。我希望那时,我能站在胜利的一方傲视群雄,苟且偷生不是我的风格。所以很小时,我便确立了自己的政治立场。
父亲把我保护得很好,独立的小院离他很近,数十名命妇伺候我一个人,出生那日的丫鬟全不见了。我曾认为是母亲下的手,直到后来看到自己的容貌才知道或许是父亲。可谣言依旧如春草般蔓延,人人都知道曾经的冥王爷,现在的冥国皇帝的嫡女竟然丑到吓死产婆,鬼面胎,像噩梦一样困扰着我的童年。
“小姐……小姐……”说话的是绿娥,我的贴身侍女。她父亲曾经是名扬天下的远天镖局的人,但在这个乱糟糟的年代里,谁还会托镖?商号都关门了,镖局的存在也显得苍凉。物极必反,一群无依无靠的百姓揭竿起义,其中就有她的父亲,但是最终还是被践踏在巴国的平反大军下。乱臣贼子的罪名扣了下来,意味所有与远天镖局有关的女人将会被送往前线作为军妓,男人则永世为奴。绿娥不甘心认命,逃难到蜀地遇到了我爹。我爹见她功力深厚便遣来伺候我了。绿娥对冥玉眠十分推崇,每次我爹来看我都能看到她远远地观望,那种眼神应该就叫做倾慕。
我收回跨过拱门的小脚,可怜兮兮的说:“绿娥,我也想去看他们口中年轻的姒国使者。”
她皱起眉,劝慰道:“小姐……主子说过您不许出北苑,外面不安全的……”
我硬是挤出几滴眼泪,欲言又止,道:“绿娥姐姐,你是不是怕我太丑,吓到了那个玉一般的公子?”
“不是不是……”她急忙否认,纤柔细指抚摸着我的额头,干净的眼眸深处布满怜惜。
“那是什么?怕别人说念玉丑吗?念玉不在乎的……姐姐就让我出去吧,永远躲在这个北苑中并不会改变我丑的事实。”
她眼中闪过几抹期许,叹道:“皇帝和王丞相都说小姐聪慧,唯有眼界狭小之人才会以貌取人。绿娥并非真心不想让小姐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人心险恶,我不愿意小姐被那些世俗之人的碎语玷污了……”
我心口一暖,感觉到她的手指滑过我的眉心,柔软细腻。我捏了下她的手,这是我对亲近之人的习惯性动作:“让我去吧……绿娥……只远远地看一下下就好了……”
她无奈地笑了,纵容道:“真是拿你没办法……去吧……大不了回来我替你挨顿板子……”
我笑了,难得笑得真诚,不管未来的路是怎样的我都十分稀罕现在的生活。与前生只有爷爷的疼爱相比,今世有更多让我好好活下去的理由。至于外貌,美丑不过是欺人的皮囊,没有了爱情的纠缠,反而让人轻松许多。
我很少出北苑,走着走着已经走到了偏僻之地。遍植翠竹,幽静雅致。忽而一阵筝音,从竹林深处传出。那筝音,初始轻柔细碎,转瞬又高昂起来,如万马奔腾,雨中行军。
三名少年一起转头看向我。其中抚琴的是一名看起来14岁左右的少年,他一身绸缎白衣,头发以竹簪束起,身上一股不同于花草树木的淡淡香味,尤其是那双清澈悠然的眼眉,竟不带一丝鄙视。倒是其中最矮的少年,大惊道:“你就是那个爹最疼的丑妹妹?……”
白衣少年双眉一拢,超然一笑,打断他道:“人不应分美丑,因为美丑并不长久,始终会随着年华的流逝让人淡忘。”
我看着他,有些怔忡,这种完美的人是应该让人讨厌的,因为他拥有了我没有的东西。但我却被他面庞上那种光亮至美的气息感染了,因为我知道,那双清澈的眼眉正透露出真诚的微笑。
“我叫冥念玉。”忍不住扬起嘴角,在这世上,有了让我感兴趣的东西。
他笑吟吟地看着我,莫测高深,淡淡道:“我一直都知道的。”
“嗯?”我扬眉。
他缓缓回道:“皇帝的赐名,身为臣子怎会不知?”
“那你叫什么?”
“小姐……”绿娥拽了拽我的衣角,一个女孩子不应该如此不矜持。
惊讶只是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他思索着看着我。
“念玉从没出过北苑,性格率性天真,范大人不要怪她。”张口的是一名黑衣男子。他很高大,也很黑,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点点发光,但他的眸子却泛着一股蓝光。他应该是巴地人。但那张刚毅面容却越看越觉得熟悉,竟然有几分爹的轮廓。他看我的眼神没有嫌弃,却带着一抹让我战栗的冷淡。
“大……大殿下,奴婢立即带小姐回去……”竟然是他,冥念尘,我的大哥。那个矮小的男孩应该也是二娘之子,冥念世。当初,巴王以联姻作为联盟的条件,在政治的面前,爱情显得可笑。众人皆知巴王仅有一女,此女阳刚烈性,面容一般,却生性洒脱,见冥玉眠即使在自己为其孕育子息后还无法真心相待,一气之下独返巴地,陪伴父亲,并且带走大哥,立为巴国太子。
“臣范悠然拜见公主殿下。”他微笑着,一字一字说的清楚。
我眨眨眼睛:“你跟哥哥看起来一般大,怎么就担起出使的重任了?”
他浅浅一笑,柔声道:“皇帝让臣年轻时多走些地方,见多才能识广。”
我的脑袋转得飞快,故意道:“姒国的皇帝就不怕你没经验,谈判失误吗?”
他无奈地笑了,声音还是那么的轻轻柔柔:“臣回国后一定要告诉皇帝和福玉公主,虽然外界都传长公主的女儿是薄命的,但我看倒是个机灵的娃娃。”
我心口咯噔一下,呢喃道:“福玉公主?……”出生时的少女便叫做福玉,看来她带着那个可怜的孩子成功回到了大都。
“嗯,景玉公主的妹妹……你的姨娘……”
我点头应声,我磕磕巴巴地试探道:“那个……我表哥……是叫风赐吗?”对上那双深邃的明眸时,耳朵有点粉红。
他的笑意淡淡逝去,波澜不惊的眼眸闪过一丝锐利,说:“嗯。吾国太子殿下确实名为风赐。虽然他眼有恶疾,但与公主一样是个好学的孩子。我八岁时也不及他现在博识。”
我长吁口气,那个孩童果然安好,还被立为太子。回去告诉母亲,她可会觉得欣慰。
“小玉儿在这里做什么?”沉稳有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急忙撒娇似的扑进父亲的怀里。
“我听到好听的筝声,就寻到了这里,看到了两位哥哥和年轻的范大人。”
父亲看我的眼神若有所思,笑着问道:“你觉得范大人可好?”
我想了想,说:“范大人除了长得过于脱俗,其他哪里都好。”
“呵呵……”父亲忍俊不禁,看着范悠然的眼神莫测高深。我不知道,因为这一句话,竟改变了他的一生。
“长江后浪推前浪,范大人是青年才俊的典范,连念尘都特意回来只为听你一曲。”
他急忙下跪却被我爹扶了起来:“没有外人,不必拘礼。”然后,转过头,冲着我笑道:“我女儿也弹了一手好琴,你可愿听下?”
我脸色微红,哪有这么夸人的。在冥玉眠眼里,我哪里都好。不过既然是爹提出来的,即使他们不想听也不会说出来。我扫视了一下眼前的人,二哥念世完全是一副不屑的样子,大哥仿佛事不关己似的品着茶点,范悠然倒是睁大了双眼鼓励地看着我。他的皮肤像洁白的雪莲花,他的眼睛如同最清澈的潭水,让人忍不住凝视。
我轻轻拨动着琴弦,调整音节,构成一种特殊的软套,然后拖指滑音后倚音,韵味悠长,又以重颤音偶尔点缀一下,色彩清淡。
音调古朴,风格淡雅,一首《出水莲》长久悠扬,正是想送给那个喜着白衣、洁身自爱的俊美公子。他的眼神越来越亮,满脸的诧异,就连无所谓的大哥也凝神闭上眼睛,随着筝声游走。那一年我只有八岁,史书上记载,如果没有这首《出水莲》,冥念玉与范悠然本应是不会有交集的两个人。
一曲作罢,我长吁了口气,像个孩子等着老师的点评似的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范悠然首先开口唤我:“公主殿下。”他的声音非常好听,干净而文雅。
“此曲何名?”
我淡笑,望着他的眼意味深长,轻声道:“出水莲……范悠然。”
他的表情莫没高深,脖颈有些发红,结巴道:“臣蒙公主抬爱了……”与我这个多活了几十年的人相比,他还是个孩子,可是我却有一种心动的感觉。人世间,女子都要嫁人,我的身份决定了早婚的命运,所以我倒是希望遇到一个像他一样的君子。也只有君子才能透过粗陋不堪的表面看到我的心底。我不过是一个寂寞许久的女子。
赐婚
春天过去了,一切也都要回归原点。范悠然随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返回姒国,我站在城墙之上,目送着他的车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心中又是失落,又是喜悦。几日下来,他与我十分亲厚,总来北苑找我研究乐谱。我明白他把我当作幼童,所以放任我不时的亲昵和撒娇,但每当此时大哥的眼神都会变得模糊不清,冷峻的嘴角微微抽动,弄得我万分心虚。
“三妹喜欢范大人?”
我身子一僵,努力扯出稚气的笑容,点点头又摇摇头道:“阿兄怎么上来了?玉儿不懂得何为喜欢,但却愿意与范大人亲近。”
冥念尘一只大手沉沉地放在我头顶,淡然道:“我在北域求得一味养颜药膏的配方,已经呈献给父皇,兴许对三妹有用……”
我感激地一笑,心中却想着,如果真是为我为何不直接给我,兄妹情深的戏码怎会出现在皇家,不过是为了让父亲高兴吧。
他不再言语,牵起我的手往回走。我本能地捏捏他的手心,粗糙的皮肤经过风吹雨晒后更显得黝黑。如果说范悠然是天山上的雪莲,高洁晶莹;那么冥念尘便是黑河上的孤鹰,孤傲不群。他同父亲一样是居高临下的人,注定做不了林中燕雀。
人的外貌看惯了都是一样的,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对于不懂审美的少年更是如此。二哥不再叫我丑八怪,反而时常跑来北苑找我玩耍,似乎只有面对我时,他才有比较强的优越感。比起巴氏,二哥更喜欢我的母亲,如果我也有一个总拿自己与大哥比的娘亲,自然是不欢喜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们都在长大,而我的心却随着南去的大燕,飘忽到那个陌生的南朝,姒氏王国。
“三妹……三妹……”平静了许久的北苑难得又有了欢闹的痕迹。在外漂泊一年有余的二哥回来了。
我将衣箱里所有的衣服都翻了出来,摊得到处都是。只要是女子便有爱美之心。或许大哥的药膏真的管用,我脸上的斑痕浅了许多,左脸几乎没有了胎迹。我希望让哥哥们见到我的变化,通过他们,告诉远在天边的悠然,念玉一直在蜕变。
远处一个粗犷的身影逐渐走近,与此不协调的是他的怀里居然是一只白色的小狐。
“二哥……”我向前迎道。念世粗黑的眉毛越发飞扬,曾经圆滚滚的身材也变得更加壮实。他长高了,似乎比大哥还要高,我只能仰视这个老欺负我的玩伴。
他把小狐放进我怀里,眼里闪过一抹诧异,朗声笑道:“三妹原本就应该是大娘那样的人,如今胎迹淡了许多也有几分模样了,比那秦淮河上的船娘还有韵味。”
我无奈的撇嘴,念世永远是这么粗鲁,不拘小节,也只有他敢把我和船娘相比,若让爹听到了,少不了又是一顿板子。
“哼,二哥哪里是去出使,分明是游玩去了……还秦淮河……”我忽地顿了一下,继续道:“可是范大人带你去的?”见我面露慌张,他眼中闪过捉弄,顾左右而言他。
我一生气把小狐塞回去,转身离去,却见他叹道:“这是年初的贡品雪域白狐。我到时正巧下了幼狐,范大人说你总闷在苑里,定会喜欢这种活物……”
我急忙回首,赌气地从他怀里抢过小狐,抚摸着它白绒绒的皮毛觉得心里暖烘烘的。二哥见我如此,眼中闪过一丝担忧,苦笑道:“玉儿可是真喜欢悠然……”
我挑眉道:“比起他人而言,对范大人确实多了一分仰慕……”从那个春天开始,我就认定了那朵绝世青莲。我也深信,他不是肤浅的人。
“那么……你可知道此次我去南朝的真正用意。”他双眸低垂,突然极其认真地说,“我晋见了景福帝,并且提出两国联姻之策,按照父亲所说,直接点名要范氏。”
我感到自己脸部极热,连耳根子都红了,喃喃道:“然后……怎么说?”隐约中带抹紧张。
二哥想了想,叹道:“起初景福帝没有明说,但大致是拒绝了;而范大人,似乎也是不愿的……”
我静静听着,没有言语,既然有开始,便定有落幕。果然他继续道:“后来,福玉公主密诏了我,太子殿下也在当场。”身子轻颤,姨娘……风赐……一个我娘严守的秘密埋在我的心底,她可曾后悔留我在这虎|岤,把亲子送入狼口?
“这么说来,最后是同意了?”
他站的笔直,幽幽地看着我,道:“三妹聪慧。再次晋见景福帝时,他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转变。除了承诺这桩婚事外,还……”
“还怎样?”我焦急的问道。
“还给太子赐了婚。”
“是谁?”我空洞洞的看着远方,心中有抹疼痛,本能的知道这女子定是与悠然有关的人。否则以他的心性怎么会屈服于一纸诏书。
“范悠绣。”
我低下头,不想让二哥看到眼里的落寞。记得小时黏在范悠然身上时,曾经看到他随身携带的手帕,白色的丝绸上绣了一组清淡莲花,旁边是一个歪歪扭扭的“绣”字。原来我刻意忽视的东西本来就是存在的,爱情于我,不过是一个人的故事。莲花早已有了陪伴一生的莲子,范悠绣,范家收养的女子,南朝第一才女,姒国第一美女,我如何能与她相比。
“三妹……”二哥按住我颤抖的双肩,宽慰道,“不管如何,悠然已经允了亲事。以他的秉性和脾气你应该明白,他会善待你。”
我长吁口气,心里想,如果那个人不是范悠绣,对于范悠然来说娶谁不是一样?我不想要他了!我本是随性之人,爱情于我是生命的点缀,有了会珍惜,没有自然也要好好活下去。但是诏书已下,该如何挽回?莫名地毁了一对鸳鸯,日后要怎么面对善良儒雅的悠然,又怎么对得起从未谋面的悠绣……那座清冷的皇宫,表面的荣华富贵不知道埋葬过多少年轻的灵魂。
见我不语,念世怒道:“三妹,二哥现在就去大都拿下那什么绣的女子,你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我急忙拉扯住他的衣袖,无奈道:“你去提亲不与我说,酿成如今的局面,现在还要去……”我吸吸鼻子,道,“我知道二哥疼我宠我为了我好,但是二哥,我与悠然的事情你不要管了。我不是难过……真的……”只是失望而已……小小的梦想破灭还不至于能怎么样。
“那是什么……”他执拗地看着我。
“是……”我被瞪得哑口无言。
“是喜极而泣吧……”怔忡地看着刚走进来的大哥,他恐怕不知道前面的事情,只看到我们在彼此拉扯。
“怎么?高兴得都哭了?”我想不出该说什么,摇头苦笑。二哥颇无奈地看着我,满眼怜惜。
“玉儿真变漂亮了……”大哥托起我的左腮仔细看了又看。美丽二字终于在14岁之时,与我有了交集。
“阿兄看自家妹子总是好看的……”我站正身子,说得恭敬,对于大哥,总是会觉得怕怕的。
他腰悬绸带,黑色的锦服上,鲜红的花纹如流云般舒展,却隐隐地透着几分刚毅。暮色下,清澈的双眼在黑色皮肤的映衬下,显得分外明亮,略带成熟的脸变得越发冷峻。几年不见,大家都成长了,只有我仍旧活在这四角的天空下风花雪月,可不是蹉跎了大好岁月?
“三妹在想什么?”他淡然道,冷漠的面容上挂着几分暖意。
我平复下心情,浅笑道:“听说大哥收复了东北七郡,还掠得了数位美女。如今百姓都说大哥是少年英雄、勇冠三军。”
他摇头,淡然道:“跟爹比起来还差得很远……”他双目越过我,跳向远方,淡淡的,深邃的,如同爹在深夜时仰视浩瀚天空的神色。
“至于美女……你身边侍女过少,如今大了也该有点女孩样子,不如都送你可好?”
我急忙拒绝,道:“阿兄好意,妹妹心领了,至于这人还是留给二哥吧,我看他还惦念着秦淮河畔的船娘……”
念世佯怒,脸色微红,出手就要揪我的耳朵,我急忙躲到大哥身后。他忌讳大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映,敛起笑容正色道:“也就你敢调笑我,我虽然不懂琴棋书画,但却不像某人处处留情……”
“哎呀!”他惊觉失语,连忙说,“三妹,我又错了……不过你放心,如果日后你真嫁不出去,二哥府上永远有你的位置……”
我心中一暖,他在我心中的形象顿时高大起来,夕阳的余辉淡淡地照射过来,天光凝红,在寂寞的庭院中铺陈出一派柔和的色彩。
“谢谢你……二哥!”我的声音蜕去了稚气,低低沉沉的。大哥的背微微一颤,转过身凝视着我的双眼。
我看着他,不得不深思起来。大哥是巴国的太子,是否意味着我们早晚会站在战场的彼端。短短八年,巴国坐拥巴地一直向东北延伸,合并侵占掠夺共有十八郡;我爹以蜀地为始,转战西北,共夺22郡;南朝姒国以长江为线划分三国,但却没有停止继续向南的延伸。我渐渐明白,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盘棋,短暂的相安无事不过是为了日后的相争而积蓄实力吧。
心结
我的下颚轻轻蹭着小狐,它似乎被我弄得痒了,从怀中探出毛茸茸的头来,毛发似雪,眼珠灵动,十分可爱。绿娥不认同地瞅着它,两人对视了良久,小狐好像被吓到似的使劲往我怀里躲。都说世上属狐最聪明,它倒知道谁能护它。
“好好的一件年袄被这个畜牲弄得到处是毛……晚上皇上摆宴迎两位殿下回府,公主快去把衣服换掉吧……”
我看着她,一脸严肃,浅笑道:“绿娥姐姐真听我爹话呢……”
她脸色微红,佯怒道:“是,公主就知道笑奴婢……奴婢是听王爷的,但王爷却听公主的,你是料定我不敢怎么样……”我不语,看着她窘迫的面容,心中暖洋洋的。
绿娥宠溺地捏了下我的眉头,淡淡地笑着,其实她是个特别容易满足的人,只要能看到我爹便会觉得快乐。在古代,出生从父,出嫁从夫,女子的人生未免卑贱……相比之下,我这个丑女要求真多。
暮色降临,北苑殿外张灯结彩、彩绸飘飞,侍卫看我走近,朗声禀报公主驾到,大哥亲自迎了出来。我上前笑道:“妹妹来迟了,二哥肯定饿得不行了吧。”
“哼,你知道就好。”一道洪亮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我在腹内斟酌了一下说辞,稚气道:“谁让你平日老欺负我,今天就故意让你饿一饿。”
大哥面无表情的嘴角扯动了几下,依旧维持着一贯的严肃,即使在亲人面前,他也舍不得笑。
“三妹的嘴越来越凌厉,就不怕我告诉悠然兄?”念世老神在在,举起花雕斟在嘴边,爹还未到,无人动筷。母亲看我俩斗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淡淡的,柔柔的,仿佛一股清风暖化了寒冷的冰冬。
“告诉就告诉,我还不想嫁他了呢。”平淡地说出斟酌许久的决定,竟是一件如此简单的事情。
“扑哧!”母亲笑了,拉着我的小手,戏弄道,“跟你二哥说什么气话,昨日还拉着绿娥硬要学绣莲花,今日怎么就不在乎了。”
我垂下双眸,面色如一潭死水,沉默片刻,突然夺过二哥的花雕,一饮而尽,空荡荡的琉璃杯边沿处,落下几颗晶莹的水滴,仿佛冬日里女子无声的哭泣。大哥双目错愕,凝视着我,二哥也看得有些怔忡。
我却扬眉调侃道:“妹妹不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你们难道不高兴吗?”
大哥的表情莫测高深,盯着我的眼神仿佛要看透什么。二哥紧抿着双唇,皱起眉头,突然嚷道:
“他范悠然算个什么东西,竟把妹妹折磨成这样。不嫁就不嫁,这次议亲我也谈得憋屈……好像受了南朝多大恩惠似的。我水一般的妹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现在想想跟他倒是委屈了。妹妹,我原本以为你仰慕他便觉得只要他允了就是好的,现在既然你如此说了,哥当然力挺你不嫁。”
母亲逐渐敛起脸上的笑容,淡定道:“念世,你莫要添乱。玉儿,告诉娘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我苦笑地摇摇头,道,“是念玉糊涂,自以为与范大人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便有了相许之心,却不知俞伯牙早有了自己的钟子期。如果我知道此次哥哥出使是去谈婚事,我定是先会弄清楚他心意后才允的。”想到此时的残局,心口一片冰凉。
“玉儿怎会自以为是,你在爹心目中,一直是个敢作敢当的孩子。”
一转身便见爹高大的身影伫立在眼前。他的眼神异常坚定,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丘壑,却无法带走那股王者之气。这便是我的父亲,那个曾经在凄风苦雨中行走,在纷乱马嘶中带领一群身披甲胄的兄弟们搏命的男人,一直以来他的眼中只有天下、战事和母亲,如今我很庆幸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印着我还算干净的容颜。每次看到这样的眼神时,我总会感觉一股豪情顿生于胸臆间,只觉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后来大哥告诉我那是一种对天地间豪迈壮志的欣羡,或许皇族的本性中都有着这种抱负吧。就像母亲说的,我来到这个世上并不是偶然,所有的偶然都是为了一个必然而存在。
“在爹心中,这世上能与你匹配的只有范悠然。如果你硬要说他是俞伯牙,那也只有我的玉儿够资格做钟子期。你还小,不懂得何为真爱;他范悠然也不大,现在以为的也并非就是真正的感情。”
我凝视着父亲,他不知道我并非妄自菲薄,只不过对什么事情都不喜强求。
“你才14岁,范悠然却已经双十,他没有给你时间成长你又怎么认为他不会选择你?玉儿,拿出你面对流言飞语时的坦荡,我冥玉眠的女儿,如果连爱一个人都如此拖拖拉拉未免让人看了笑话。”
他抱起我,像打一只小鸡,斟起酒杯,道:“刚才一饮而尽的气势哪里去了?我冥国的公主怎能退缩?更何况这亲事是范悠然自己允的,与玉儿何干?他要真是堂堂正正的拒绝,我倒会考虑三分……爹相信日后他会明白只有你配得了他。”
看着爹坚毅的双眸,我抑郁了一天的胸闷变得烟消云散,不管我是否认同这门亲事,但确确实实并没有人强迫范悠然。如若他真的不愿,以范家之势也是很难勉强的。或许这条路很难走,但只要他愿意放弃美名,又怎么会答应得如此容易?我何苦为他们感到内疚,两个相爱的人这么简单就屈服于命运了,还需要别人怜悯吗?这世上本就是强者才能生存。
窗外寒风肆虐,屋内却是难得的温馨,我们一家五口围在圆桌上吃饭,连大哥的面容都柔和了许多。爹看着娘,情意切切。但是娘的面容,却冷若寒冰。当年的景玉公主是多么不顾一切地跟着草根王爷,辗转无数军营,走遍了大半个江山,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生死关头,不曾后悔。结婚数年未曾生子便是被这种奔波所累。所以,我爹疼我,应该与此有关。只是,如今什么都有了,却
没了最初的感动。
娘恨爹,但却无法不爱他,毕竟爹不是凡夫俗子。小时候他抱着我站在长江口岸,指着南方对我说,那里的土地最肥沃,天气四季如春,没有风沙,没有尘土,有的是清澈的河水和连绵不绝的小山。总有一天,我们会过江……而每当此时,大哥便会反驳道,我们的土地也很美丽,我们有盆地可以产出丰富的粮食和果实,我们的太行山、巫山形成的天然屏障比南朝的十万大军还要难攻,我们的大漠中有美丽的绿洲,我们的汗血宝马可以追风踏月,而我们的人民宁死不屈……曾经汉人当道,我们是奴隶,如今我们自治就定要改变这种世道。
哥哥的声音中带着稚气,却不虚浮,爹听后便会叹道,如果我再年轻些该多好……
我懵懂地听着他们的谈话,明白了人只有看得很远才可以活得潇洒。这世上,最廉价的便是女子的爱情……如果我局限于此,便注定了囚笼的一生。我倾慕一个人,是因为享受这种感觉;如果当这种感觉带给我伤害了,我想不出继续执著下去的理由。所以,经此一闹,我对于范悠然的感情大大折扣。
对弈
入夜后,暮色变得深重起来,远处隐约挂着弯弯的月亮,点点繁星灰白无光。
“天色昏沉沉的,星星也没有几颗,估计要下雪了。”不知何时大哥已经走到身后,黑色的皮肤在冥黄的灯火映衬下愈发明亮。
“爹走了?”我看向炕上的棋盘,问道。
“嗯。”他紧抿着唇角,面无表情。
“总算走了……”二哥长吁口气,瘫倒在地,他本对下棋无兴趣,不过是装装样子在一旁注目。
我绕过园桌,盯着残局走势感慨良多。大哥棋术渐长,半个时辰竟一将未损,不过父亲也是驻足观望,只是派了几个小兵试探虚实。两人都是过于稳妥之人,这棋下得还真是无趣。见我若有所思地笑着,二哥偷偷附耳道:“三妹何不跟大哥把残局下完。”我有些跃跃欲试,看向大哥,他却一脸疲惫,道:“乏了,都睡吧。”
他斜躺在长榻上,榻上的墨青锦垫映得他神情分外冷漠,那蓝宝石般的眸眼中没有我的影子。我一直明白,他对我的好只会在父亲在的时候才有,既然爹已睡了,我对于他,未免累赘。
“怎么大哥怕了……”未待我开口,已经有人替我激他,二哥或许是醉了,胆子也大了起来。大哥挑眉,盯着二哥,不屑道:“愚才,我看你倒要跟三妹学学下棋,否则永远是有勇无谋。”
“那又怎样?”二哥拍了下大腿,鞋子已经甩出几丈之外,上了火炕,“我天生就是冲锋的命,只要大哥配给我好的军师就够了,我看,妹妹这样的就行。”
“扑哧!”我不由得笑了,说,“你怎么跟爹似的,我连行军的经验都没有也不是仙女转世,怎么就什么都行了?”
他醉眼朦胧,凝视着我的眼神倒有几份真切:“你在二哥眼里比仙女强多了……”我忍不住白他一眼,心里却满是欢喜。
大哥依旧无动于衷,起身要走,我斟酌片刻,冲他笑道:“大哥认为我不是对手?”
他忽地停下脚步,暮然回首,没有言语,玉钗被长榻压歪了,乌黑的长发显得松散凌乱,却别有韵味。我的大哥,出落得愈发帅气英挺,不同于范悠然的温柔儒雅,反倒带抹让人无法忽视的邪气。那双蓝眸,比天空还要清澈深邃。
“好好好,三妹,杀他个片甲不……”二哥起身嚷道,却在看到大哥眼神愈发阴郁时,收了回去。我脱下鞋子盘腿坐到炕上,二哥把他的臭脚丫子死往我的腿下挤,我瞪他一眼,他却无辜道:“脚冷……”
大哥嘴角扯动,微微上扬,我怔忡看着他,是在笑吗?二哥也看得傻傻的……这一夜寒风肆虐,冰凉似水,一场大雪洗劫了整个蜀地,但不知道为何,我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温暖。
见他还在踌躇,我开口道:“半炷香,所佩玉虎为赌可好?”我瞪大一双明亮的星眸,好似两丸渐深渐浓的黑墨色宝石。他没有惊讶,依旧面如止水,只是盯着我的眼睛分外诧异。良久,我觉得莫名的揪心,大哥在想什么。
他脱下布靴,宫人立即放好玉垫,斜躺着的身子轻柔似水,蓝眸中是嬉笑的皎洁,道:“半炷香,所佩玉虎为赌。”
我点点头,他开始执子,小兵过河,只是试探。我斟酌下,象跨方田攻了出去。
他一怔,烛火下的面容浅浅莞尔,着手却又是小兵。
我心里暗道,大哥心思甚密,按部就班一定无法取胜,但如果真攻出去一旦遇到反击定会溃不成军。但墨守成规的棋不是我的风格,我又未必非要赢他,不由得浅笑着手拈冷玉,车行直道,把他的兵碾在脚下。
大哥挑眉,手按着玉垫斜坐起身子,水晶绸
丑女念玉第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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