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女念玉第4部分阅读
丑女念玉 作者:肉书屋
丑女念玉第4部分阅读
…北风还在呼呼的刮着,地上的残叶合着我飞奔的脚步,独自起舞。背后,一双深邃的眼眸凝视着我离去的方向,越来越绝望。
秦城
经此一事我们并没有回府,而是转投客栈,准备前往秦城。反正离新年还有许多时日,天天对着大哥我早晚内伤,索性让彼此冷静一下也省得他一时冲动。
秦城监狱曾是姒氏王朝最大的监狱管辖区,巴蜀独立后划分到巴氏区域,也成了巴国的要犯聚集地。但正是这么一座恐怖之城却历来富足,繁华程度仅次于沛陵,各地商贾客豪常年来往不绝,还在此举办各种行会,主要原因是因为它独特的地理位置—水路连通的枢纽。全国各地商人以及他国的中转商都将绫罗绸缎、珍奇珠宝等等运至秦城,然后再分别送往三国。所以这里既是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治安最好的城郡。而秦城人也多姓秦。
我换上了早准备好的秋香色窄裉宽袖长衫,黑发高束,看上去就象一名普通的南朝文人,而灵慧也换上了一身男装,扮成我的书童。至于灵夏和绿娥,都留在了客栈。
“小姐,你怎么老是在左右观望,不进店铺逛逛?”灵慧纳闷地问我道。
我看了下她疑惑的小脸,继续向前走着,嘴里解释道:“我在找画坊。”
灵慧听后,恍然大悟,说:“奴婢也听说过,秦城城主最喜欢字画,难道今日小姐想拜访城主?”
我点点头,不由得笑道:“咱们时间不多,自然今日就去登门造访。”所以才只带灵慧一人,从我收灵夏的时候,就没打算留她在身边。如果日后真把她派出去了,现在自然与我一起见人的时候越少越好。至于绿娥,恐怕还要让她偷进城主府邸一趟,索性撇开关系。现在,我做什么都是在爹和大哥眼皮子底下,为了日后打算,远天镖局的人我定要救出来为我所用,而且,也是送给绿娥的一份新年礼物。
灵慧指着旁边一间铺子对我说:“这家可是卖字画的?”
我顺着他的手看去,只见那门口横梁处的牌匾上,黑底白漆写着三个规规矩矩的楷书“文殊坊”,隐约可见内堂的墙壁上挂着数张字画。心中一喜,拉着她就跑了进去。店里十分冷清,一名老者稳稳地坐在柜台后面,也没有上前来招呼我们,我仔细斟酌着墙上字画。
“玉兄?”
我回过头,喜出望外,竟然遇到秦朴。只是昨日他们不是还要商事吗,怎么居然也在秦城。
见我诧异,他摇头苦笑道:“我昨日醉了,也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如今被王爷遣回来看守城都,新年也不准入沛陵同贺……”
我心中一愣,估计是大哥故意找碴,不过不进也好,否则在宫中见到他我也别扭。
柜台后的老者急忙走出来,恭敬道:“秦大人可入内堂?”
秦大人?莫非得来全不费功夫?我心里着实有点偷笑,如果秦朴就是城主,那我岂不是捡了个大便宜。
他见我满怀兴奋的眼神直视着他,脸色不禁微红,说:“刘伯,我先陪陪这位公子。”
我点头如葱,心中暗想该如何启口。
刘伯听后,看我的眼神从刚才的冷漠变得热情,道:“公子可有看上的字画?”
我环视四周,宽敞的房子里挂满了新旧不一、风格迥异的书法和帛画丹青。我指着左角的一幅水墨山水,说:“刘伯可以把那幅拿下来让我细看吗?”刘伯一惊,看了眼秦朴,秦朴琥珀色的眼眸中带着喜色。
“玉兄,喜欢写意山水?”他嘴角扯动,隐含激动,我顺着他的话说:“自然之物,皆我所好。”
他紧紧地拉住我的手,轻柔的话语中带抹兴奋,道:“我就知道玉兄与我乃同道中人,只是如今文人墨客皆崇尚工笔人物,写意派还不盛行。”
他的落寞全呈现在脸上,我笑着宽慰道:“工笔画流传几百年,自然有他的优势所在。你看,”我指向中间那幅《五马图》说:“这种画用工笔画法就比写意细致。人和马都用单线勾出,比例准确,肌肉骨骼的结构也十分清楚,甚至马的毛色所具有的光泽也细致地表现出来,动态极为生动。但是工笔虽能够清楚地描绘出事物本质,却难于表达画者的感情寄托,所以,秦公子不要灰心,不出十年,写意画风一定会赢得众人认同。”
他的脸上布满欣慰的神情,连连点头,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我又指着老者刚刚拿下的写意画,说:“你再看这幅画,只是一株枯树、一块顽石,石后露出一二枝竹子,树下几根细草。但是整幅画结合起来,却让人有凄凉,不得意又无所适从的感觉,这便是写意的精髓,不求形似,而是写情寄意。”
“啪!”他不禁两手一击,难得用力道:“玉兄弟说的真好,我作画时就是这种心情。”
我见他两腮又不好意思地红了起来,随意笑道:“原来是秦公子的大作,我还说要买来送给城主呢……”
老者一惊,秦朴咧着的笑容越来越大,问道:“玉公子是来见城主的……”
我点点头,说:“实不相瞒,我有事相求,又听闻城主是喜画之人,便想买画作为礼物。”
他看着我,琥珀色的眼眸如玻璃般晶莹剔透,闪着亮丽的神色,开心道:“既然如此,玉公子就直言吧,你与我说话、喝酒就已经是最好的礼物。”
我脸上表现出诧异,心中却笑开了花,果然是他。
诈尸
我们走进坊后竹亭,满是青苔的假山伫立在庭院中间,一潭清泉缓缓流下。案几上摆满小菜和花雕,我与他席地而坐,十分瑕意。
“最初见到玉兄弟以为是蜀地人,现在换上南服,倒更像姒国人。”他审视着我的服装,若有所思。我点点头,笑道:“我娘是南朝人。”他恍然大悟,说:“难怪如此。”
沉默片刻,我主动开口“秦兄弟新年肯定不出城了吧。”
他点点头,难掩失望“今年的宴会与往年不同,姒国念雅公主和蜀地念玉公主都会出席,可惜我没有那个福分亲眼所见了。”
听到他提及我的名字,我不由得笑道:“念雅公主倒是值得一见,可是听说那念玉公主极为丑陋,秦兄弟也想见吗?”
他摇摇头,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快,驳斥道:“皇家女子稍有姿色就会称为绝世,反之亦然。所以传闻不能尽信。我只知道念玉公主六岁便精通琴棋书画,一手好筝更是连江南公子范悠然都自叹不如。还有前几日的擂台,更是一曲惊人,艳冠群芳。在场的人都记住了她的琴声,而不是念雅公主的美貌。有人评价她的筝声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如今,念玉公主在民间极有声望,兄弟还是不要随意说人丑,小心被人群起而攻之。”
我不禁有些惊讶,何时自己如此有名?笑吟吟地斟起酒杯,一饮而尽,想起刚刚那幅字画,试探道:“秦兄,可是觉得官场不太得意?”
他酒杯顿了一下,一饮而尽,脸上布满落寞,道:“何谓得意,何谓不得意?只要秦城百姓安居乐业,便都是好的。”
我思考片刻,臆测道:“做城主难,做秦城城主更难。”
他脸上一愣,笑道:“你既懂我,又何必再问?表面的繁华还能持续多久,这城底下的东西,终归是肮脏的。但是我天天面对这些罪恶,却还是无能为力。”
我斟上花雕,轻声道:“有多大罪,要把一生陪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秦兄可记得14年前远天镖局一案。”
他酒杯一晃,琥珀色的眼眸模糊不清,柔柔的音调中带抹颤抖:“那时我还小,但听说当时场面十分惨烈。不过……”他停顿不语,垂下眼眸,陷入沉思。
我见机不可失,便接口道:“不过当时时局紊乱,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名可能扰乱皇权的人,更何况远天镖局名震天下,这要是谋反起来,怕是一呼百应。”
“玉兄!”他嚷道,面部闪过一丝惊慌。我双手抱拳,有力道:“秦兄,玉某今日求你之事便与远天镖局有关!”
他没有言语,视线落在我的脸上,复杂、诧异、愤怒、哀伤,聚集在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眸中,显得分外悲凉。我放缓声音,说:“外人或许不知,但秦兄应该知道远天镖局三百五十八口生命是无辜的,他们不过是巴国初建,为了稳定局势的牺牲品。但是现在已经14年了,这些残留之人的死活对皇家并无大碍……”
他听后沉默良久,低声道:“玉兄想怎么做……”
我心中大喜,既然他肯问我,便有一丝余地,平稳下语气,冷静道:“诈尸。”
他抬头,眼睛发红,问道:“怎么讲?”
我直视他,胸有成竹地说:“死人是没必要继续服刑吧。”
他似乎了然于心,站起身,走到池塘旁边,凝视着水中鱼儿,轻声道:“玉兄今日之话我全当没有听过,远天镖局一案也过去数年,你莫要再与我提起。不过,如果人真是死了,我唯一能做的便是不予追究。左柜中有一幅地图,你一同带走吧。”
我感激地上前这样已经足够,诚恳致谢道:“承蒙秦兄帮忙。”
他摇摇头,回头看我,面容愈发苍白,指着池中金鱼,笑道:“你看它们游得多开心,却不知道自己不过是个玩物,哪天主人不开心了,根本不需要杀它,只要拆了这座池塘即可。”那一声声浅笑,听在耳中十分讽刺。如果说秦城是秦朴的池塘,那么冥府会不会就是我的池塘?如果不能掌握自己的棋子,便只能沦为别人的棋子。我心中涌上一股积郁,如果这便是人活着的意义,那么我一定要颠覆整盘棋局。而首先,便是铺垫自己的棋子。
救人
回到客栈,已是深夜,绿娥坐在纱窗旁边刺绣,天边一角隐约挂着细细的月牙,若隐若现的一束光亮映衬在那张白皙的面容上,十分柔和。我绕过初堂,她放下手中针线,迎了过来,笑道:“玩得可好?”
我摇摇头,斟酌片刻,说:“绿娥,你可想见一眼曾经的朋友?”
她神情微愣,闪过一丝晃动,平静道:“奴婢只想安心伺候小姐便罢。”
我看着她,叹口气“既然你如此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起了。不过刚刚与秦城城主谈好,可以救些人出狱……”
“什么?”她打断我,声音中有抹颤抖,激动问道:“小姐的意思可是……”
“可是什么?”我笑吟吟地反问她。
她满脸了然,屈膝跪地,双肩微颤,哽咽道:“如果小姐真能把远天的兄弟救出牢狱,绿娥死不足惜。”
我急忙扶起她,轻声说:“绿娥姐当念玉是何人?我不但不想要让你赔上性命,还想要你更快乐、更好地活下去。”
她抬头看我,双眸满是感激,说:“只是已经14年了,不知道还留有几条残命。绿娥早不抱今生还能再见的心思了……”我叹口气,伸手擦干净她脸上的泪水,宽慰道:“本是好事,怎么哭成这样,更何况念玉也没做什么,接下来的安排还需要绿娥姐亲自出手。”
她眼神坚定,有力道:“公主请说,绿娥在所不辞。”
我叫来灵夏,三人围着圆桌坐下。摊开带回来的地图,冲她俩道:“十年以上服刑者白日会去城南矿场,分别有采煤、挖石、造矿、运石四种工作。我已经打听出来,服刑十四年者目前分在煤矿班,所以我们只需要盯着城南煤厂即可。”绿娥点头,激动的心情已经慢慢平复下来,柔和的眼眸十分明亮。灵夏看着我,犹豫地问道:“煤矿班共有几人?”
我垂下眼眸,想了想道:“据说是六十八人。”
绿娥身体一僵,我斟酌道:“如果想做得不留痕迹,这些人都必须死。”灵夏点头,表示认同,眼神闪过一抹恨绝。
绿娥皱眉,说:“能不能不牵连别人?”
我摇摇头,清冷道:“人人都知道秦城监狱有去难回,除非死亡否则根本无法救出人来。我是打算故意制造矿难,但如果只有远天镖局的人死了肯定会引起上面的警觉。”
她听后垂下眼眸,陷入沉思,灵夏毕竟是皇室族女,知道后果严重,冲绿娥严肃道:“如果这次手软,日后被别人反咬时,牵连的可是公主殿下。所以宁可错杀,也不可留下一个活口。”
绿娥双肩一颤,眼神瞥向他处,空明的大眼上隐隐布上一层淡淡的薄雾。我站到她身后,轻捋起几抹发丝,柔声道:“他们本是将死之人,区别只是经由谁人之手。如果说这也算滥杀无辜,那么当年的三百五十八口人命又算什么。这世上谁不是人生父母养,谁又该生,谁又该死?”
绿娥无语,沉默良久。
灵夏看着夜空,双眼满是嘲讽,道:“换到当年,如果有三百五十八口无辜的生命能够顶替你们远天镖局的人命,你是否愿意替换?如果愿意替换,那死去的人是否也是无辜的?那和你今日所做之事又有何两样?”
她的视线从绿娥处转移到我的脸上,泛着淡淡的月光,很深,也很沉。自从我替她挡下一剑后,灵夏对我的态度十分微妙。
绿娥点点头,泪水滴在了我的手上,哽咽道:“我明白,我本应早就明白,但还是一味逃避。把这种不愿意承担的责任推到小姐身上,绿娥其实是太自私了。”
我心中备感悲凉,凝视着她,久久无法言语。
她抬起头,认真道:“绿娥在此冲天发誓,这条残命是公主的。日后,公主活,绿娥活,公主亡,绿娥陪小姐上黄泉路。”
我急忙按住她轻启的薄唇,对视上那双异常坚定的眼眸,苦笑道:“看来我就算为了绿娥姐,也要好好地活下去了。”
她咧嘴轻笑,道:“如果张大哥他们如愿出来,定会认同绿娥所做之事。巴地虽大,却没有我们容身之所,将来,有小姐的地方,才能是家。”她说得激动,泪眼婆娑,我抱住她的头,只感觉衣衫早已经被泪水浸湿。
灵夏在一旁若有所思,嘴角扬起一抹难得的笑容,不经意看向她,却在那双明丽的眼眸中,看到了某种坚定。
时间紧迫,我们分工行动。正值新年,我买了好多烟花炮竹进行研究。虽然不是专业人员,但化学也学了十几年,我略微调整了下硫磺和硝石的比例,在灵夏和绿娥的诧异下,制成了烟雾火药球,爆炸威力相对降低,但增长了放烟时间。绿娥负责研究地形,打点官兵联系上狱中同僚,做好里应外合。至于灵夏,主要是打点南下船只,关键时刻以备不时之需。
我们最终定下的行动日期是立春后日,除夕前夜,这时大部分官兵均已经放假,即使值班看守的人员也会心不在焉。而我们需要营救的人员总数为十八人。其中十四人是绿娥姐旧友,另外四人是狱中结识的朋友。
那一天,一场小雪降临秦城,因为秦城地处偏南,气候不及巴地寒冷,纷飞的雪花掉到地上就化了,结成冰水。绿娥把我制作的小火药球托人送入同僚手中,我们只等煤厂坍塌混乱之时送他们登上南下船只,前往淮河晋城。
夜晚降临,城南煤厂爆出一声巨响,地面坍塌,入口被堵,出口也陷入一片冰水之中。冷风袭来,火势越来越旺,仅有的几名官兵挥着鞭子调度身带铁链的狱中犯人,场面十分混乱。
我身着黑衣站在不远的山头上,旁边是一袭白衣的秦朴。他最终放心不下,寻我至此,满脸肃穆,不知道是为我还是为了自己。
不知是天助我也,还是寒风过于干燥凌厉,火势开始向西南蔓延,跳动的火焰染红了半个天边,原本应该高兴的我在看到秦朴的面色满是悲凉之时,心口一酸。我知道在这个灯火通明的夜里,活下来多少人,便会死去多少人……
我终于明白秦朴为什么会觉得不得志了,如果让我整日面对这些被磨得没有棱角的犯人,如何受得了,更何况他是如此晶莹剔透的善良之人……
“玉兄。”
“嗯?”
“我有时想如果秦城被淹没在沛水之中,会不会更加纯净。”
我眼神冰凉,转头凝视着他,月光下的秦朴十分幽静,宛如不识人间烟火的精灵带着落寞的悲伤。他站在悬崖边上,遥望着远处的熊熊大火,身体修长而挺拔,双眸深远而悠长。轻薄的嘴角紧紧地抿成细缝,说:“如果我有能力,第一件事便是废了这地下牢狱……”轻柔的声音不再是温文尔雅,而是透露出一股狠绝。
我摇头,双手搭上他颤抖的肩膀,叹气道:“秦兄,你可知这天下又多大?秦城又算什么?你以为没有秦城就没有监狱了吗?你以为没有牢狱百姓就幸福了吗?如果真是这么认为的,只能说我看错了你的眼界。”
他身体略微摇晃了两下,蓦然回首,看了我许久许久。月光一泻千里地落在他深邃的眼眸中,琥珀色的瞳孔愈发清凉:“玉兄,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不是泛泛之辈。你身上有一股说不清楚的特质,似乎什么样的人在你眼里都是好人,又似乎什么样的好人在你手下都可以用得更好。我原本不想帮你,却不知道为何会答应你。如果,假以时日,你走到了高处,是否可以帮一帮这秦城百姓?我这一生,怕是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我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淡笑道:“秦兄为何要妄自菲薄?如果你心思不够晶莹剔透,秦城怎么会变得如此富饶安定?巴国独立于十四年前,但是外战内战整整打了六年,到如今建国也才八年。但就是在这短短的八年时间里,秦城从天下闻名的牢狱之所变成今日的枢纽要地,如果没有一个好的城主,这一切未免说不过去。”况且,我心中暗道,冥念尘肯邀你相聚青楼,定也是认同了你的能力。
他脸色微红,挂着淡淡的苦笑:“我本无意为官,但如今,却是不得不继续为官了。玉兄,你可为这些苦难之人找好了日后的归所?”
我点点头,笑道:“自然。否则费这么大工夫做什么。我可不及秦兄善良。不过别人对我好三分,我定要回馈他五分,你刚才所说,我都记下了。如果真有那日,我定会以此回报你这夜的相助。”他神情愣了一下,浅笑道:“谢了,玉公子。”
我笑了笑,转头看向远方,却觉得一道视线始终落在我的脸上。夜很深,很深,我与秦朴站在荒凉的山头上,下面是一望无尽的沟壑,险阻,悬崖,也有沛水,森林,农家。一座座错落有致的村庄排在山脚下,从这里望下去,火红的灯笼渺小得仿佛只是一小团荧火。
别离
沛水江上,因为小雪,浮着一层淡淡的薄冰,绿娥带领18名狱人跪在岸边。
我急忙走过去,说:“你们怎么还不走?”一名身穿灰色布衣的男子,开口说道:“属下张恩华,拜见玉公子。”
我心中一怔,估计绿娥并未告诉他们我的身份。转头凝视这名三十左右的男子,浅蓝色的眼眸,黝黑的皮肤,身上布满数道触目惊心的红印,再看看他人,也都是如此。张恩华说:“这十八人都是我狱中兄弟,我们本已经放弃余生,却不想得玉公子所救,从此以后便是玉公子之奴。请公子指示,否则我们是不会独自逃亡的。”我点点头,果然如我所料,而我想要的便是他这句话。
眼见江面已经起浪,我转头冲灵夏道:“灵夏,你可还记得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灵夏一愣,凝视着我,点头道:“记得。”
“那么,”我抿着嘴,无视那双不可思议的黑瞳,说,“你跟他们一起走吧。”
“为什么?”灵夏直视着我,眼神中有抹受伤,我不禁想起那日我受伤之时,她也曾问过我为什么,便笑道:“你不是说过最讨厌我这样的人?如今放你去飞,就去飞吧。莫要让我失望……”我的声音十分平静,却难掩眼中的泪水,这个女子,还是十分得我喜欢的。
灵夏一怔,没有言语,细长的手指轻轻拉住我的手放在心口,颤声说:“为何在我心甘情愿服侍你后,又要放我去飞?为何在我以为终于找到可以相依为命之人时,又把我撵走?我的父王战死在楚国的土地上,我的兄弟死在最亲近的人手中,就连我自己也在被叔父的追杀中逐渐失去了活下去的企望。可是就在我以为是终点的时候,为何你又要让我走……”她月光般的面容不停地落泪,声音却是近乎冰凉的冷静。
我摇摇头,叹道:“灵夏呀灵夏呀,你如此聪慧还不懂我的心意吗?你以为南下这条路好走吗?除了你,我想不出别人。或者说,也只有你,我才会放心。”
“那你呢?”她怒吼,声音中带抹凄凉,“我们又何时再见?”
我伸出右手,小拇指钩住她的小拇指,宽慰道:“拇指钩住既为约定,你今日走的路,便是日后我的退路,你可明白?”
她想了想,面色逐渐缓和下来,说:“只是难过于你留我的目的。我原本以为,你与我一样是惺惺相惜,现在看来是我傻得可笑。或许,这也是为什么我只能逃难他国却难回楚国的原因,在我心底,总是对人性怀着希冀。”
我轻轻捧起这张绝色的容颜,笑道:“我承认,留你是为了用你。但是用你不是为了让我一个人活得更好。而是为了大家,你在乎的人,我在乎的人,你明白吗?况且,北方除了巴蜀就是楚国最强。现在的我又能保你几日?除了你应该走以外,你也必须要走……”
她握着我的手微微颤抖,冰凉似水,清淡的眼眸上布上一层薄雾,无奈道:“灵夏明白了。灵夏定不负公……玉公子重托。”她转过身,柔和的黑瞳看着明亮的夜空,冲他们叫道:“张恩华,带着你的人跟我走。玉公子冒死救你们,你们也定不会辜负他的,对不对?”铿锵有力的声音划过夜空,我看着那张柔弱的身影突增一股感伤。“对。”一声齐喝回荡在沛水江边,久久不曾离去。船只开启,使向南方,那个富裕的丝绸之乡晋州。
眼看着他们即将消失在天的尽头,我突然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冲着远处大喊“到达后就给我来信,记住,凡事要忍,一定要活着……”
听不见灵夏的回音,只看到一抹俊秀的身影直直地望向岸边,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终于消失在一望无垠的沛水中。一股急浪汹涌而至,拍打着礁石,溅起丝丝涟漪,滴在了我的脸上,嘴角咸咸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海水……
回都
秦城的夜晚十分安静,挨家挨户挂着大红灯笼,仿佛一条长龙,把街道照得通明。但我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落寞,十四年了,来到这个世界十四年了,但却还没有找到活下去的意义。为了爱情吗?脑中浮现出大哥沉默寡言的面容,我想我是喜欢他的,又或者因为他挑起了我的欲望,所以我对他怀有不一般的感情。但即使我知道我们并非亲兄妹又能怎样?哪个皇室容得下乱囵的谣言。而对于身世的秘密,却只能把它当作秘密埋葬;否则,会引起更大的动荡。我曾想过嫁给范悠然,至少我与他有共同的志趣,但是二哥竟然把他最爱的表妹送入宫中,想必他会对我恨之入骨。我想爱的并不爱我,我真爱的却不容我爱,或许孑然一身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可以靠着双脚,多走一走这广阔的土地,但我深知,一切要等到爹娘离去以后,否则我怎么放得下疼爱我的他们……
兴许实在走得久了,忽觉脚下薄冰透出寒气,冷浸浸地逼人,遂小跑了两步回到客栈,却见小二焦急地在门口盼着,见我过来长吁口气道:“公子你可回来了……”抓着我的手就往里跑……
我脸色如常,止步问道:“怎么回事?”
寒风吹过,满园腊梅开始盛开,满处都是金灿灿的一片,梅枝间挂着白皑皑的新雪,在萧瑟的冬日呈现出淡淡的生机。小二顾不得什么美景,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埋怨道:“公子你还问我?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沛陵刚刚来了一队人马就在后院等候,我们老板也被押在他们手中。”
我皱起眉头,暗道:“正值立春,大哥应该脱不开身,莫非是二哥?”转念一想,正巧要赶路回去,便安抚他道:“小公子你莫要担心,估计是我家人寻我至此,我现在就随你过去……”
小二的眼神木木的,看着我的黑瞳带抹诧异,急忙恭敬道:“奴才瞎了眼,照顾不周,想不到公子是沛陵官人……”
我摇摇头,说:“还不走……”
他听后急急忙忙奔向后院,我跟随其后,石板路上,已有数瓣残梅被踏碎……
已经是子夜,半空中的月亮分外清明。二哥站在池塘边良久,低头凝视着水面上的倒影一轮圆月,粗犷的面容顿时柔和许多。一袭蓝衣上布满黑色的斑点,整个人显得十分憔悴,风尘仆仆。
“二哥!”我欣喜叫道,跑了过去。
他面色柔和,嘴角拉开一抹笑容,手抚在我的脑后,道:“可算找到你了。”
我抬起头,迎着月光看向他,几日不见,显得成熟不少,双眸中隐含着一股莫名的意绪,他怔忡了一会儿,突然说:“三妹,对不起。”
我心口微酸,捏了下他的手心,随意道:“说什么呢,二哥。”
他垂下眼眸,视线落在我的左肩,歉疚道:“是我冲动,才害你受伤的,大哥说的没错,我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胡说!”我大声道,他神情一怔,我伸出双手扶正他的双腮,道:“那日就算你不动手,我也会让绿娥动手。就算真闹起来,你以为围观的巴地百姓会无动于衷吗?”他没有言语,陷入深思,“二哥,我受伤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倒是你的身体可觉得不舒服?”
他摇摇头,苦笑道:“我这么壮,流血就像被蚊子叮了一下,不过这话从三妹口中说出来,二哥还是很开心的……”
我拉扯着他的大手,笑道:“我走前给周尘水留过口信,你怎么还追了过来……”
他伸手拍了下我的额头,佯怒道:“三妹不提还好,一提我就来气,立春左右各国前来祝贺的使者都已经入住城内,却唯独不见你。”
我表示了然,点头笑道:“那又怎样?”
他皱起眉头,低沉道:“那帮家伙诋毁三妹……说三妹不敢来了……”
我心中暗笑,好奇道:“二哥就是因为这个跑来寻我……”
他脸上扬起一丝真怒:“那群家伙居然说三妹丑得不敢见人,我又怕你真是路中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就出来寻你……”
我听后,觉得很是温暖,使劲的攥了攥他的手掌,谢道:“二哥你真好……”
他面色一愣,带抹不自在地说:“我就你一个妹子,自然会对你好。你稍微休息下,清晨立即上路,一定要赶上除夕宴会,让他们知道三妹的风采……”
“扑哧!”我又笑了起来,什么风采呀,也只有他们觉得我好吧……
装扮
回到沛陵已是傍晚,因为旅途劳累,我只觉得十分狼狈,一想起还要面见巴国皇上和从未谋面的二娘以及应酬各国看热闹的使者,心情就更加烦躁了。宫门开启,一行侍女似乎已经等了许久,我刚下马就被抬入轿子里,直接送往香妃娘娘的锦绣宫着装。她也果然人如其名,我还未进屋,就闻见了一股摄人心魂的味道。
步入锦绣宫内,入眼的是金黄|色的重重帷幕,由数尺高的房梁铺天盖地垂下,窗前挂的丝绸纱垂帘随风飘起,美丽极了。香妃娘娘一身粉色宫装,由远及近,头上挽着繁复重叠的花髻,衣上嵌着一溜红玛瑙串链,晶莹剔透的眼眸上下打量着我,浅浅笑道:“公主倒与念尘和念世都不太相像呢……”
我心中一动,从容回道:“念玉不及哥哥们俊雅。”
她面色一怔,急忙解释道:“我是说面相,不是说面容。”突然又觉得不妥,脸色染上一抹尴尬,仓促笑道:“女子多靠衣装,今日公主就放心交给我打点吧……”
我点点头,反正已经来了,索性全交给她们了,疲惫地闭上双眼,浑身充满困意。
她们服侍我褪去长衫,赤脚踏入水桶,屋内,水蒸气缓缓上升,薄雾缭绕,仿佛洗去了一天的疲倦。香妃娘娘给我披上了一件粉色褂衫,几名宫人半曲膝给我净身,一头乌黑长发水珠滴嗒地垂在双肩上。
铜镜中的我十分清秀,身材略高,纤细柔长的拂烟眉,一双深邃的黑色星眸镶在脸上,好似两丸渐深渐黑的墨色宝石,微微折射出一股别样的光芒。唯一的缺憾便是左颊的胎迹,好似呈现蚁足踏过的小凹痕,玉有瑕疵便是如此吧。
香妃娘娘轻扯起我背后的乌发,一双美眸中水波盈动,浅笑道:“其实公主乃绝色……”
我摇摇头,无奈道:“玉越美,一旦有瑕就会觉得越明显……”
“扑哧!”她掩嘴一笑,妩媚动人,拿起桌上的胭脂红,轻轻点点,我只觉得左脸冰冰凉凉,转眼望去,却觉得脑中一空。她竟顺着胎迹勾勒出一只飞舞的蝴蝶,透明的牡丹色胭脂是蝴蝶的翅膀,小坑也被亮晶晶的碎点填满,只觉得干净的面容明亮许多,熠熠生辉。
我怔得说不出话来,香妃停手,媚笑道:“怎样?”她扶正我,清澈如水的眼神中也难掩一抹赞叹,说:“我也算打扮过无数美人了,但今日才明白什么叫做瑕不掩瑜……”
我心思摇曳,看着小宫女们依次端上金漆木雕托盘,有金簪钗、翡翠,宝石,珠花,还有几副配对的玉串珠耳坠,最后上的是璞玉手镯和零散的配花装饰。香妃的手十分灵巧,左捏右夹的一会儿功夫,蝴蝶发髻便应运而生。发髻上装束完以后是穿戴礼服,先是套上了一件松花色梅花胸衣,外面又了罩层大红的南朝凤服,尾裙的底边长长地拖到了地上,高贵典雅。
我双手垂下,诧异地看着自己,好一副巧夺天工的搭配。香妃看看天色,道:“时辰到了,公主可准备好了?”
我点点头,抿嘴一笑,却见她眼神怔忡,问道:“怎么?”
香妃捂住面颊,嬉笑道:“公主的眼睛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美瞳……”
她说得直白,我反而不太好意思了,脸色微热,回道:“也只有香妃娘娘会这样说……”
她眉头一皱,若有所思,随意道:“公主太过自谦了,念世天天说他的三妹十分了得,无人能及,今日看来也确实如此,世人的传言终究是信不得的……”
我心中一暖,笑着说:“二哥哪里懂得美丑……”
“是吗?”柔弱的声音突然清冷起来,清澈的双眸看向窗外,轻声道,“可念尘也这么说呢……”
我心口咯噔一下,看向她,平静如水的面容是淡淡的哀伤。
庭院内新雪飘飞,一层层的白色粉末飘在空中,映衬在明亮的月光之下,像是萤火悠闲地飞舞。宫墙内十分静谧,一队官兵笔直地站在远处,梅树下面是一个高大的身影,深色锦服外是一层御寒的火狐皮裘衣,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愈发英俊挺拔,玉树临风。他见门被打开,朝里面看来,波澜不惊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带着几抹怔忡,瞬间又恢复冷淡道:“三妹,你总算好了。”平静的声音中有股莫名的意绪,好像这满天纷雪的冬日,冰冰凉凉。
“大……哥……”我轻声道,尽量让自己的言行自然些,微笑地看着他。
“嗯。”他主动走近,牵起我的小手,粗糙的碰触让我浑身一凉,略微怔忡片刻说道:“劳烦哥哥亲自过来了……”他摇摇头,贴近我僵硬的身子,半强迫地托起我的脸庞直视着他,一双男人的大掌来回抚摸那只蝴蝶,眼神别样地认真。
我看着他,发出的声音像是夜中的呢喃:“大哥……”
“嗯?”
“再弄妆都掉了……”我脸色微红,尴尬地垂下眼眸。大哥嘴角轻扬,黝黑的皮肤也布上点点红润……“时辰都快过了……”耳边响起一道轻柔的话语,香妃娘娘的视线始终落在大哥的手上,那张粗糙厚实的手掌上已经满是我脸上胭脂的润色……
大哥神情很是认真,帮我整理好衣冠,淡然道:“这次谢谢你了……”手却没有离开我腰间柳带,打好一个花结。
香妃娘娘满脸的悲伤气息,妩媚的视线落在我腰间的虎佩上,很久很久……才莞尔笑道:“哪里,王爷亲自开口,我自当量力而行……”
“嗯。”似乎是觉得打理好了,大哥后退几步,上下打量着我,满意道,“可以了。”
我点点头,嫣然一笑,大哥愣了愣,忍不住上前捏了下我的手心,低沉道:“今夜不可以再笑……”我诧异地凝望着他,却见那双蓝眸闪过一丝炽热的亮度,严肃认真……
吟诗(上)
我与大哥并肩走在长长的宫道上,那双裹着我的大手十分温暖,几抹小雪落下,瞬间便化了。突然觉得脚下的路很长很长,皎洁的月光柔柔地落在我们身上,夜空寂静得只能听见脚下踩着积雪的响声“嘎吱”“嘎吱”……
路的尽头看到一抹光亮,清凉的水气裹着女子的脂粉香气袭来,我忍不住用袖摆覆在自己面上,前面该是到了吧。哥哥的手掌使劲攥了攥我的小手,说:“妹妹可怕?”
我点点头,坦白道:“有些。”
他停下脚,双手扶住我的肩头,深深地凝视着我:“那日的话妹妹可还记得?”
我心中如小鹿乱撞,掩饰住慌张,无声地微笑道:“不太明白大哥想说什么……”
他捏了下我的鼻头,宠溺道:“那日的巴掌现在还觉得很痛,不过不是脸上,而是这里。”他把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我脸色微红,有些惊讶于大哥的坦然,一直以来我都不曾猜透过他的心思……
“大哥,请你慎重……”见周围有人,我轻声提醒道。
他蓝宝石般的眼眸带着笑意,揉了揉我的头发,说:“我说过,我已经想通……”我心口一酸,他是想通了,但是对于女子来说,最大的侮辱不外乎那样地被丢在床上……
“不过,你那日说得也对。今天后,你便会明白大哥要如何待你。这世间女子是不配拿来与你相比的……”我心中一惊,猛地抬头望他,那双明亮的眼眸深邃得如同浩瀚的夜空,把我深深地吸引进去,怎么也出不来。他悄悄蹲下,轻薄的嘴唇吻上了我的双手,一股热气袭来,混合着冰冷的水气,大脑顿时清醒,我低下头不知所措。他捏了捏我的手心,声音像睡梦中的小夜曲般婉转悠扬道:“来,带你去见过我的母亲。”
我们不成体统地牵手进入了华清池旁的龙阁殿大堂,无数双眼睛冲我扫来,诧异、鄙夷、赞叹、不平、惊艳、嘲讽的喘气声此起彼伏地落下来,我只觉得十分好笑,仰起头,没有受外界干扰,直直看向正堂的九五之尊。他外表十分慈祥,却带有一股唯我独尊之势。一双淡淡的蓝眸落在我的身上、手上、虎佩上,没有诧异,只是平静地审视着。而坐在他旁边的女子身材高挑,皮肤黝黑,我忍不住看了看大哥,倒是真像呢。我直视她锐利的眼神,良久,只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逐渐露出一抹笑意。大哥小声伏在我耳边道:“母亲应该是喜欢你的……”我垂下眼眸,却难掩心中的欢喜,耳边久久徘徊着哥哥的话语:“那日,
丑女念玉第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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