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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部分

      永远的情人 作者:肉书屋

    第 1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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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夏志强

    正文

    一

    秦可东犯故意伤害罪入狱两年。两年来在狱中一直很消停地待着表现也不错的他,却在即将刑满释放的前夕,越狱潜逃了。

    说得再清楚些。到七月二十六日为止,秦可东两年的刑期就满了。这中间有他在看守所拒不交待同伙而接受审查直至案情大白的半年,也有在他被宣判后到q市监狱劳改二支队服刑的一年半时间。跑的那天是七月二十三日,到二十七日他就可以扬眉吐气地呼吸自由空气了。七百多天都挺了过来,只差三天,就这三天时间就熬不住了吗?时任二支队教导员的宋教和负责可东那个号的马看守不住地这么说。这不是坑人吗!可东这小子到底怎么回事。他俩私下里也一劲地念叨着。

    秦可东是谁呀,那可是个人物!这么说吧,你到q市监狱劳改二支队或是监狱外的附近地方打听某某看守或是什么国家干部也许有人不知道,但是若提起秦可东或者再委屈一下您打听一下秦二爷,那便是无人不知谁人不晓了。这其中缘由还得由我慢慢给您道来。一是秦可东的出身好。所谓的出身,可不是过去那些地主资本家或者贫农工人什么的,也不是现如今经理呀大款啦人五人六的,那都是在外头,比不了狱中的小天地。在狱中所有的人都一样,都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烈女和婊子也没什么区别,关键是看你犯的哪门子事。比方说贪污犯在这里就受歧视,若没有你们这些狗官脏官,这风气该有多好日子也会好过些老子也不会受这份罪,特别是那些没捞到多少钱还胡乱瞎咬特爱争取宽大处理的软骨头,那熊样在号子里也没多大出息,人皆可辱之,属最下层的一等。再就是qg犯也不招人待见。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拣几个破易拉罐卖卖挣的钱也够找个妓女发泄一番的,竟还干这等下作的事情,真不要脸!再往下排就是纵火犯。放什么火呢,没能耐的表现吗!接下来依次应该是诈骗、盗窃(偷公家的和偷个人的还有点区别)、抢劫、绑架、包庇、伤害、杀人,大概如此吧。说大概如此也就是说基本是这样,也不一定一成不变的。之所以把杀人犯排在最后,就是说是最好的出身,是因为一般人在自由的环境当中很难遇到杀人的人。犯人当中凑到一起偶尔打听那么一句:嘿,哥们,犯的啥事呀?对方眼不睁头不抬地回你一句:杀人!难免让你心里一激灵,哧,了不得,比我狠,人你都敢杀呀,躲您点吧!所以说秦可东在狱中的出身还算不错的。伤害罪,有什么大不了的,男人吗,谁怕谁呀,出去后还是条好汉,不是怎么太丢人的过错。另外,秦可东这人忒仗义,为人正直,有人情味,这在狱中是特别难得的品质。刚从看守所转到二支队时,秦可东挨了整治。整治这个词你若不懂的话就再细说一下,所谓的整就是挨揍,不用什么原因,号子里的老大也就是号长也称作牢头某天看谁不顺眼或是他老人家心里不痛快,都不用说,只用手指划指划你就会有几个值日的上来打你一番,还不许喊,若不然下一次还会轮到你,谁值日就可以打别人,就这么瞎轮,你打我我也打你,你打我狠些我打你时下手更黑,取乐呗!所说的治就更惨些,让你活不起死不了的活受罪。人到了这时千万别提什么自尊,权当自己是条狗得了,是一条没尾巴的狗。你以为这监狱是好来的好呆的,不挨整治你哪能体会出自由世界的舒适和坐牢的辛苦。清政府发明的以夷治夷的理论在这里被发挥得淋漓尽致,管教们睁支眼闭只眼随他们闹去只要别太出格别太过分别整出事端来,有时某个犯人不服管教或有意无意得罪了“政府”,管教还会特意安排号长回去后加点餐整治一番以儆效尤。写到这好像我有些污蔑政府的意思了,那就当二支队是万里挑一的坏典型吧,反正这里确是这样。秦可东刚来的当天晚上就被人稀里糊涂地从铺上拖到地当间好一顿暴打蹂躏,完事后一瘸一拐地回到铺前,揭开被子却发现褥子当中不知谁在上面屙了一滩大便,臭气扑鼻。好在秦可东在看守所里呆的时间长有些经验,人又机灵,挨打时只顾用手抱着头趴在地上,护住了头和要害,一声不吭。见到大便也不声张,默默地将褥单连同那堆人屎收起来放进一个塑料袋中,并扎好口,使臭味很快消失,然后倒头便睡,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这就使号长和那些值日的人以及旁观者很沮丧,因为这戏演得太没乐子了,哪管换来几瞥仇恨的目光或是哭爹喊娘的讨饶声也好呀,没意思太没意思!第二天临到熄灯的时候可东也不睡,木头似的立在铺前。号长崔老大问他,杵在那干啥,挺尸呀!秦可东笑着说,兄弟们都闲着呢,要还打的话我好赶紧趴下。说得崔老大乐了,说老子今天心情好,睡觉!就这样秦是没有挨打,可没几天却该轮到他整别人。号子里总共四十人,分五、六个人不等的一组每天值日,任务也包括执行号长整治人的命令。那天倒霉的是一个叫老白的犯人,走路时没小心踩了老崔铺前的鞋,惹得他一个高跳了起来,破口大骂,瞎眼了你这老鬼,来人,整他!其他人是不用动的,值日的人一哄而上,三下五除二就将那老白弄翻在地。那老白其实也不姓白,而姓崔,犯的是盗窃罪,家住农村。你说他偷什么不好,非得去和一帮胆大的人偷割油田的地下电缆,他只是负责用驴车半夜里拉了回来。这下可好,油田两个采油厂一千多口抽油井停摆50小时,那损失用钱算老鼻子了!偏又滩上这老白没啥经验,让公安大冬天的顺着他那架破毛驴车辙就摸了来,几个家伙正从电缆里剥皮薅铜线呢,一窝端,轰动一时。为首的两人吃了花生,老白是从犯,十年的有期,真不值!家里穷得要命,早就没人看他了,营养不良再加上少见天日,脸白得吓死人,连睫毛都是白的。号长崔老大没住进来时人们喊他崔老鬼,崔老大来了以后他就只有被称作老白的份了。那天轮到秦可东值日,按规矩他必须要参与整治老白,手段越狠越显得忠诚,可他却站在原地一动未动,表情漠然。掐腰站在铺上横眉竖眼的崔老大见状很生气,喊了一声停后就直冲到可东的面前,全号的人已是鸦雀无声,整老白的那伙人也停了下来。崔老大问可东,今天是不是你值日?可东说今天是我值日。崔老大视着他,那你他妈的怎么不干活?这时已有几人向这边靠拢,单等崔老大一声令下就该整这个不知好歹敢坏规矩的家伙了。秦可东也很紧张,但满脸镇静,不紧不慢地说,整他没意思。崔老大紧追不放,那你说什么有意思吧。秦可东想了想说,这么着吧,兄弟们不就是想找些乐子吗?都消消火,我说故事给大家听,保准你们高兴。一时间号子里议论纷纷。生活太枯燥了,谁不想来点乐子呢。崔老大轻蔑地打量了一番可东,y笑着说,好哇,让你一道。闭灯,听这王八蛋白话白话,有一个不乐的咱们再找他算账。于是,秦可东就开始讲开了故事。他心里有数,这些人不好对付,一般的幽默很难让他们开心。他讲的第一个故事是这样的:说有这么一家人,父母早逝,哥哥拉扯弟弟过日子。哥俩人品都好。哥哥娶回个嫂子也是好人,贤惠能干。转眼弟弟也长大了,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了,就托人在邻村说了一门亲,双方见过后老少都满意。就商量下何时d房。到了迎亲这天,当嫂子的还在新房忙活着,用一碗绿油漆刷房中的墙角线,刷完了也想起个事来,就顺手将油漆碗放到床前的窗台上,出去找丈夫商量事。说当家的,咱弟岁数小,不懂得多少事情,父母又走得早,这男女之间的事,我一个女人家不好说出口,最好你给他提点醒,头一夜别猴急似的,像你那样不知深浅。讲到这秦可东已经听到别的铺上有人发出吃吃的笑声。他接着讲。那当哥的一想也对,就把弟弟拉到新房里照嫂子的意思嘱咐了一番,特语重心长地。完了以后突发奇想,到厨房找了一小碗香油端了来,和弟弟说,好兄弟呀,人家可是黄花闺女呀,第一次一定要悠着点,实在不行的话你就在她那里涂上点这玩艺儿。当弟弟的心领神会,接过碗来也顺手放在了床前的窗台上,和嫂子放绿油漆的碗放了个并排。先放下男方家不表,却说女方家这时也有这么一幕。老太太将闺女领到跟前,嘱咐说丫头呀,婆家可是个好人家,哥俩都是实诚人,过门后可别给当妈的丢脸,咱家也是个正经人家不是?新婚的第一夜呀,你把这条白丝巾垫到p股底下,等第二天拿给嫂子看,免得人瞧不起。姑娘就红着脸将白丝巾收好了。别的就不说了,反正又吹又拉又唱又喝酒又闹d房等等一切程序都顺利地运行完后,到了关键时刻。灯一关这兄弟就把持不住自己,心想这下好了,终于到手了,看你还推三推四不。急匆匆气喘喘地挥枪上阵。那新娘经过老妈的开导心里别提有多紧张,但也没忘将那条白丝巾垫上。忙活半天,两个不谙云雨的怎么也摸不着门道。嘿,有了!新郎想起哥哥嘱咐的招了,一伸手就摸到床前窗台上的碗里,只可惜他胡乱地摸到了油漆碗里,而那碗香油在那傻等着没有派上用场。他也没顾上那么多,依旧按哥哥的教导c作,别说这回瞎猫碰上死耗子,好事竟成了。只是苦了新娘子,咬牙切齿地忍受着越来越沉重的痛苦,实在捱不住了,猛地将新郎推下身,跳下床来,打灯一看,只见丝巾上绿绿的一片,我的妈呀!新娘这下可吓坏了,穿好衣服扯上丝巾就往娘家跑。老太太见了,也大吃一惊,大怒道,好你个臭小子,如此的歹毒,竟将我丫头的胆给干破了,这还了得,找那小子算账去。说完拉起丫头就奔新郎家来。她们到时d房里还亮着灯,新郎正拿着一把小刀从他那惹祸的东西上面往下刮油漆。丈母娘闯进来,一眼就看出端倪,勃然大怒,好你个王八羔子,胆都让你给干破了,你还在这儿削尖啊!可东讲到这儿,嗄然而止。继而号子里笑声四起,乱作一团。看守闻声而到,用警g使劲敲击号门,并伴以恶声的训斥才将笑闹声镇压下来。静了静后号头崔老大嘿嘿地笑了两声,说这姓秦的小子讲得还真有点味道,这么着吧,罚老白到门口去望风,看守来了就咳嗽一声,让这姓秦的接着给咱们讲乐子。众人皆说好。从那天开始,每天晚上到了规定的熄灯时间后,当天值日的就会有一人到门口望风,由可东讲上一到二小时的乐子故事。好在秦可东入狱前受的教育比较好,读的书也多,竟也能讲不竭说不断。狱友们也逐渐听上了瘾,不论可东讲什么他们都愿意听,从岳飞、宋江,到老舍先生的祥子,再到老托尔斯泰的安娜和聂赫留朵夫,多年来沉积在可东记忆深处的许许多多鲜活的人物如今都活跃开来,粉墨登场。可东再时不时地加上点令人捧腹的所谓成人故事,荤素搭配,雅俗共存,使得号子里成了说书场、故事堂。有时,一个故事讲下来,要耗去半个月的时光。

    就这样,秦可东在狱中的生活也不算太难捱,在他讲故事的同时,也等于将他以前读过的书又重新温习一遍,而且还要时常地现编现讲一些吊胃口的故事。取悦了别人,也充实着自己。在号子里的身价和地位也越来越高,和号头崔老大的关系也处得融洽起来。

    二

    崔老大姓崔名建国,三十来岁,膀大腰圆地,家住农村,犯的也是伤害罪。事由很简单也很常见:他出外打工,俊俏的媳妇在家被村支书欺负了。他回来听过媳妇的哭诉什么也没说,晚上整了一桌子菜,又让媳妇将那个鸟支书请来,几巡酒过后,崔建国到外面取回根麻绳,结结实实地将支书给绑了,然后又不紧不慢地脱去支书的裤子,伴随着支书的鬼哭狼嚎,只一刀就将他给阉了。判刑七年,法不容情啊!

    有一段时间,已经和崔老大关系很不错了的秦可东发现他的牢头情绪很不好,整天两恨发直,哀声叹气个没完,就问他怎么回事。崔老大说前几天媳妇来探监时说他们三岁的儿子快不行了。崔的媳妇可东见过,一脸的风霜,看上去足有四十岁的模样,可想她生活的艰辛。孩子得的是先天性心脏病,这种病越早手术越好。但上哪去找钱呢,打官司时家里已倾家荡产,东挪西借的手术费还有六千元的缺口,这让当爹的崔老大能不急吗。可东就问崔老大想怎么办。闷了半天,崔老大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逃。吓了可东一跳。后来可东又问,逃了又能怎样?崔老大两眼看着地面,整钱,治病。可东当然知道这整钱二字意味着什么,不禁又一心惊。转念一想又问道,可你怎么出去呀。见四下无人,崔老大从裤兜里掏出攥紧的手摊开来给可东看,两眼坚定地望着可东。只见他的手心里有一颗生了锈的二寸多长的铁钉。见可东满脸的疑惑,崔老大说,帮我把它吞下去,然后我自有办法。可东又吓了一跳,同时心里一紧,也马上明白了崔老大的用意,疾手夺过那颗铁钉,使劲扔出去很远。崔老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刚才还充满请求的双目中,逐渐弥漫上一层泪光。可东说,就算你吞了它又能怎样,住进医院又能怎样,跑出去又能怎样,整到钱后又能怎样,你才三十来岁呀,无论如何不能这么做。隔了一会儿可东又说,无论如何不能这么做!崔老大依旧是不动不吭,接下来是两个人的沉默,沉默后各自散去。晚上临熄灯前,可东来到崔老大身边坐下来,递给他一张纸一支笔,说将你家的地址写下来吧。见崔老大不解地望着他,可东说,这么看着我干嘛,让你写你就写吧。还有就是你要记住,你儿子的事包在我身上,请你相信我,以后千万别再胡思乱想。说这些时可东很平静。接过崔老大写过地址的纸片后,可东微微一笑,重重地拍了一下崔老大的肩膀,说请你相信我,别干傻事。

    接下来的日子对崔老大来说是很难熬的。可东整天围在他身边转,逗他开心,防着他干傻事,却绝口不提他孩子的病。有时他试探着向可东提起这事,也被他顾左右而言他,把话头叉开。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了,着可东问究竟。可东只是微微一笑,说快了。问快什么呀?他还是笑,然后走开。二十多天后,又一个探视日到了。崔老大眼睁睁地看着同号的人被一个个叫出去,他的媳妇却没有来。把崔老大急得跟什么似的。坐着、站着,怎么都不舒服。一小时过去了,二小时过去了,有些被探视的狱友陆续地都回来了,却还没有叫崔老大的动静。完了,这下完了,崔老大心里不住哀叹着,汗都下来了,孩子这回真的没救了。最可气的是秦可东回来后竟是满脸的独自喜悦,看都不看他一眼,好像他根本没有承诺过什么似的。正当他气愤间,号子外响起了看守的声音。没错,是叫他,当然是叫囚号而不是姓名。他激动万分。他紧张万分。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低着头跟在管教的后面机械地迈着步子,走过那条长长的走廊……

    半个小时过后,其实探视时间也就只剩这半个小时,崔老大回到号子里。他神色木然,两眼直直的,眼泡红红的显是哭过。他径直走到自己的铺前,坐下,双手蒙面,哭了起来。刚才号子里还有的些许喜悦气氛一下子没了,鸦雀无声。秦可东此时也很紧张。这是怎么了,难道那孩子没救好?他心里也犯着嘀咕。他缓缓走到崔老大面前,拍了拍他的肩。崔老大拿开手,仰起他那满是泪痕的脸,怔怔地望着可东。猛地,崔老大一下子从铺上跳了起来,向可东跪了下去,双手抱着可东的大腿,嚎啕大哭。大哥,秦大哥,孩子……我的孩子,崔老大说,是你救了孩子……救了孩子,救了我们全家……

    往下我也不想多啰嗦,在后面的故事里还会陆续有所交待,这里只简单的说两句。可东给q市的某某打了电话,某某就带足了钱到五十公里外的崔家接那母子俩去了省城医院做心脏矫正手术。某某还在住院其间一直陪伴着崔家母子,承担着所有的费用。

    崔老大自然是感激涕零。自此对可东大哥长大哥短地叫着,同号的人也跟着这么称呼。这样一来在称谓上就出现了两个大哥,重复了。崔老大就找可东商量,说干脆我这个号头让给大哥你得了。可东说那怎么行呢那怎么行呢,我只剩下一年多的时间就出去了,你的时间还长,这个位置还是留给你吧。坚持不受。崔老大没办法,就说要不你当老二吧。话一出口他又马上反悔了,大哥怎么能当老二呢,大哥应该比老大还大。说到这他一拍脑门,想出了个主意,说实在不行就叫你二爷得了,即响亮又气派。崔老大被自己的主意兴奋得有些手舞足蹈。就这么定了,就这么定了二爷。也不顾可东的强烈反对,他先叫起来。并万分严肃地在号子里下达了指示。他这一叫,号子里的人哪个敢不这么称呼。再说可东那时在大家伙心目中的威望一点也不比崔老大低,除了讲故事受大家看重外,得到他恩惠的人也绝不止崔老大一个人,所以大家也愿意这么叫。开始管教和看守还制止甚至镇压过,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但可东同号的人这么称呼,就连管教和看守的嘴里有时也会不小心冒出秦二爷这三个字。

    秦可东的多才多艺在监狱里也得到了充分的发挥。他会弹钢琴玩吉他,在省里各劳改队文艺汇演中,他自编自弹自唱的一曲《找回我心》引起轰动,为二支队捧回个特等奖;他会美术懂书法,将二支队板报标语什么的宣传得生龙活虎;他在高中就有文章在省级刊物上发表,所以凭他的语言组织能力将劳改二支队吹捧成省级先进就不足以为怪了。如此这般作为,这位“秦二爷”也受到了支队“政府”们的格外重视,委以重任,下厨做饭。可别小瞧了这个不起眼的差事。在外头火头军算不得什么,在里头被专政的对象当中可是个绝好的活计。不用每天外出劳动改造出大力不说,还可以借机滋养身体。可东在厨房干得可是不错,对每个人都一碗水端平,不克扣不刁难,还经常性地拿钱交给负责采买的“政府”改善犯人的伙食,将饭菜搞得香味俱全。可东的朋友多,有钱的朋友也不少。逢节时,倒水果的朋友会送来几十箱的苹果桔子什么的,管教们每人一箱,犯人们一人几个;过年时会有朋友拉来几头羊几头猪,美其名曰警民共建,杀完后管教们每人分两大兜,犯人们喝羊杂汤,吃大碗r,皆大欢喜。等等诸如此类吧,可东的名声怎么会不火呢,谁叫着秦二爷心里都会觉得不屈,怪舒坦的。

    秦可东在外面的社会交往也很广,办事能力强。故事前面说到的放跑可东的宋教导员和马看守就都有求过秦可东,为他们办成了大事。马看守专门负责可东他们这个号子。他现在拿的手机就是可东的朋友送的。说是送给他,其实也就是和送给可东一样。犯人不许带手机,所以有什么大事小情的都由马看守转达,手机话费当然不用他交了。半年前他的爱人得了一种怪病,去了很多医院没得结果,求大仙拜神医也不见效。可东托了个朋友,朋友又托了朋友,用车接到省城中医学院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教授家里,两付药汤子下去,好人似的,没事了。直接管着秦可东的马看守自然是对可东关怀有加,感激在心。宋教导是二支队除了监狱长外的第二把手。他有个不太怎么争气的儿子,小小年纪除了谈恋爱的经验惊人外再无其它可取之处,考大学时自然是一塌糊涂。父母都是望子成龙,就是不成龙也拚命地往龙样抻。好在现如今只要舍得花钱上大学就不是什么不可及的事情。秦可东在h大学就读时就和系主任郭老师关系很好,毕业后两人也没断了往来。现如今郭老师已升任校办主任,办个新生入学的事不是太难。当然凭宋教儿子那点烂分按自然录取是不可能,只能招在现如今花样繁多的名目下,收费就是。这收费就有水分了,收多少是办事人的能力问题。可东用马看守的手机和郭老师联系了几次,宋教导又去了一趟学校,事情就成了。宋教导在儿子接到重点h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后一核计,少花了三万元,足足三万元哪!可不是个小数目。有了秦可东为宋教导和马看守办成这两件大事的人情,也就为他后来的越狱逃脱埋下了伏笔。

    其实这事在头天夜里可东和崔老大已经商量妥了,在推翻几种方案后选了这种方式。

    是这样的。出完c吃过早饭后崔老大找负责他们号子的马看守说报告政府,马看守问过什么事后他又说秦二爷对不起我说错了是秦可东马上要出去了,号子里的一帮人非常感念他这一年多的好处凑了一个份子有五百多块呢,只讲究个知恩图报想送送他可又不知怎样做才好。知恩图报这四个字对马看守来说有些震动,但这是监狱不是别的地方所以他立即说你们想怎样就怎样那还了得,这是监狱又不是你家。想了想他又说,不过送送他也是应该。然后走开,然后他心里也在想,这秦二爷一年多来确实帮了自己很多忙,号子里不用怎么c心不说,媳妇的病也是他帮忙治好的。这以前他也曾和可东一起到狱外的饭馆喝过酒。说到这你也许感到奇怪,犯人会和看守一起出去吃饭?其实这没什么,罪轻刑短为人讲究些的犯人你就是让他跑他也不会跑,更况可东是厨子,有时也会偶尔和负责采买的狱警到外面转转,出出进进对把门的狱警来说也有些惯了。再者说秦可东只剩下三天时间就刑满释放了。这们想着,马看守来找宋教导员,和他说了想在可东出狱前请他出去吃顿饭的意思。宋教导必竟是领导,想得周到些。这事行是行,只是别太声张,就咱们仨人就行了。另外带可东出去时最好将他那套囚服换了,免得影响不好。他这样说。其实宋教导对秦可东心里也是存有很大的感激之情。本来他想等可东出狱后再有所表示,听马看守一说,又觉得还是这样实在,一个监狱的二把手请一个尚在服刑的犯人吃饭,那是何等面子啊。可东的为人和他那些朋友也实在令他佩服,对于他这样一个行将退休的老警察今后有求于可东的事还会很多呢。他这样想着。马看守得令后心情很好,到食堂让可东将中午食堂的工作安排一下,又到自己办公室里找出一套自己穿的衬衣外裤给可东预备好,就只等着太阳往正头顶升了。

    吃饭的地点选在狱外不远处的一家狗r馆,吃的是狗r火锅。空气很热气氛也很热。宋教导和马看守酒量都很一般,比不得可东。可东可了不得,斤八的白酒量,还有个绝招是一般人比不得的:啤酒解白酒。刚开始喝时大家还都很正经,可东也没忘了自己的身份,少言寡语。可喝着喝着就开始掏心窝子,时不时的秦二爷这三个字直往外蹦。当宋教导说可东老弟啊,以后可别忘了我们时,可东哭了。那两位很诧然,问何故。可东说其实我挺感谢二位的,我这一走……承蒙二位关照……我心里真的很过意不去……多谢了,我不会忘记二位的恩情。那二位警察愣是没听出音来,还一劲劝着别说这么多了老弟咱们还是喝酒吧喝酒吧只是你以后别把我们给忘了……

    可东在席间说是去厕所。然后他慢步走出饭店,拐过几个弯后来到马路上,穿着马看守提供给他的一身干净的服装,拦了一辆出租车,扬尘而去……

    三

    我们将话头到此打住。更近些更细些地把镜头对准秦可东,去了解他,品味他……

    可东小时住在农村。可东的父亲叫秦承志。秦承志可不是一般的人,十七岁那年在山西一个穷得n血的山村中锄地时看到解放军的大部队从山角下路过,扔了锄头就跟部队走了。从此就算参加了革命。打过麻城、打过四平、打过锦州,东北全境解放后,当上了副县长。全国解放后,又被抽调去青岛海军航空兵学院学起了开飞机,毕业后分到哈尔滨平房飞机场开了一阵子酒精也当汽油用的战斗机。但他有个美中不足的是,每当将战斗机拉升到八千米高空以上时,浑身上下感觉就特不舒服,尤其是脑袋,涨得要命,下地面检查,又查不出什么毛病。最后有很权威的人就说是他在四平战役和锦州战役留下的两处伤疤作怪。作怪就作怪吧,反正是上不了天了。使他很苦恼。组织上就又派他去航空兵学院学了两年,回到哈尔滨现如今已经废弃多年的空军基地当上了一名机械师。可东的母亲就是那时经过组织的介绍和秦承志组成家庭的。刚开始时两人关系不太好,别别愣愣的,别别愣愣的当中也没断了他们的养儿育女,一连生了四个丫头。转眼间就到了王震将军率领十万官兵开发北大荒的年景。秦承志可积极了,在全团第一个报了名,第一个得到了批准,第一个戴上了红花,准备开赴祖国最需要的东北垦荒事业当中去。当妻子的只有服从。那时候觉悟若上不去是很严重很丢人的事情,况且秦承志还总在妻子面前叨咕着打四平啦打锦州啦全排的战士都死光了全连的人就剩下我啦等等这套嗑儿,祖国需要咱,我不去谁去呢。没法儿,走吧。那时候王震老人家可是了不得,用拐杖在黑龙江的地图上左戳右戳地就将十多万官兵安顿下来。烧荒的烧荒,垦林的垦林,愣是将一个棒打狍子瓢舀鱼,野j飞到饭锅里的荒凉之地变成了现如今稻谷花香、四野牛羊的北大仓。不可谓不是个奇迹呀!也就是那时,秦可东的生命开始在秦承志一家也算是颠沛流离的垦荒生活中孕育开来。也是因了妻子怀孕子女多的缘由,秦承志将家安在了一个偏僻的农村,由他到四十里开外的一个原始山区撒欢似的领着一帮人建起新型的林场。

    秦可东对父亲的印象是模糊的。那时候的他,有母亲和四位姐姐宠着,感觉非常好,对那位隔几个月才回家一次的父亲没什么好感不说,还有些敌意。那当父亲的也是的,对可东这样一位仅有的儿子缺少些宠爱不说,还有些严厉。行伍出身的他,对被五位女性宠得如皇帝一样的可东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总是咂巴着嘴摇头叹着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像我啊怎么一点血性都没有。这也难怪,可东到三岁时都还没有戒了奶,可见那时他被宠成什么样子。一吃粮食就闹肚子。那时是什么年代呀,多穷啊,秦承志当时一月的工资才六十元零五角,属高工资了。可给可东维持四天生命的奶粉替代品——大瓶的炼r就要用去七元钱,由此可见那时的可东有多优越。四位姐姐也对他宠爱有加,整天小弟长小弟短的围着他转,深怕这颗嫩苗有些许闪失。

    可东小时还有两位要好的朋友,一个是二牛,长得愣头愣脑,一个是小娟,跟商店里卖的洋娃娃似的,都是他左右两个邻居家的孩子。二牛的父亲也是转业兵,和秦承志在一个单位工作。小娟的父亲是个右派画家,下放来农村监督劳动的。二牛他家的那位“老牛”也不总回家,样子挺吓人,长了一双往外凸起的牛眼珠子,说话也跟牛叫一样,嗡声闷气的,可能当兵的人都这味。不过二牛的妈妈很和蔼,笑起来也很迷人。最喜欢逗小娟了,总问她说小娟啊,你长大后是嫁给你二牛哥还是东哥呀?然后就笑眯眯的。小娟也很认真,傻想了半天说不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呗,竟回家问了她妈,结果挨了一巴掌。她妈还恶声地说,嫁谁?谁都不嫁,我们要回城的。小娟她妈就这样,整天恶眉怒眼,像似每个人都欠她钱。三个家都一样,两个大人一个让人觉得可怕另一个却很可亲。小娟的爸爸是个乐呵呵的小老头。说是老头有些夸张,只不过头发有些白胡子有些长罢了,岁数不一定大。小娟家倒有三个真老头,是小娟的爷爷和爷爷的二个弟弟。大多数时间,三个孩子都在可东家玩,若二牛他爸不在也会去他家,由着那位笑眯眯的母亲拿他们寻开心,有时也会炒一瓢瓜籽什么的给他们吃。若赶上小娟的妈妈不在家,他们也会到她家。缠着她爸给画些猫呀狗呀兔子什么的。有一天早晨,那时是冬天,很冷的冬天,厨房水缸里的水都结了冰。三个孩子这下有营生做了。先是将可东家的冰茬子都分光吃尽,当然可东的姐姐们也得了些,然后征战到二牛家,可二牛他妈不让吃,说是会肚子疼。意犹未尽的他们仨就又来到小娟家,正巧那位当妈的不在,三人开始行动起来。那天小娟家的水缸里只有半下子水,沿缸边结了一圈很厚的冰茬。可东就拿了一个饭勺子往下砸。其实也没怎么用劲,或许那只缸本身就是个伪劣产品,反正可东三砸二砸的就将那口缸敲成了两半。小娟吓得直哭,而那两个小男子汉只犹豫了一小会儿就各自跑了回家。当然免不了小娟那厉害的母亲找上门来一顿臭训。小时候那三个孩子闯的祸可真不少。就说套麻雀那件吧。离可东他家不远有生产队的马棚,说棚不太准确,应该称马圈或马房:用土坯垒起的高高的墙,上面铺了厚厚的草,房檐和墙中间有一道缝隙,小鸟们每天就自由自在地从缝隙间钻进飞出。二牛有办法逮住它们。先是弄几根马尾巴扎成活套拴在一根细绳上,然后用两根木杆举到缝隙处,再由他到马棚里没好动静地大喊大叫,就会有惊惶失措的麻雀奋不顾身地一头冲进马尾巴套里,再也跑不掉了。这些都没有什么,问题出在如何弄马尾巴这件事上。也该着二牛倒霉,谁让他那么没经验呢。每次他都悄悄地蹭到一匹老青马的p股后面,薅下几根马尾巴就跑。马棚里有十多匹马,你倒是轮换着薅哇,可着一匹马欺负那怎么行呢,一天被薅好几次尾巴搁谁也不会愿意。一来二去的那匹老青马就总结出些经验,当二牛再一次躲到它的p股后头时,只见它猛地一蹶子尥了出去,就将二牛当胸踢到了空中。断了二根肋骨,差点没将小命丢了。这下可好,以后再见到那匹老青马,二牛大老远的就开始躲。软的欺负硬的怕,人的通病,没得治的。

    就这样,风风雨雨的他们继续一天天过着。到了可东八岁那年,还是这几个孩子,不经意间闯出了一场大祸。

    那场雨断断续续稀稀拉拉的下了好几天,烦死个人。可东他们几个只好呆在家里,百无聊赖地。那天可东他妈也没什么事做,就从一只大木箱中往出倒腾东西,想着找块合适的布为可东缝制个书包,再开学时就准备让他去村小学学写毛主席万岁了。几位姐姐争相翻看着从箱底折腾出来的父亲的几本日记。记些什么她们倒是不关心,感兴趣的是日记当中的c页:李玉和、李铁梅、杨子荣……新鲜着呢。可东对这些不是太热衷,瞥了几眼就围在母亲的身边,摸摸这个,看看那个……不经意间他在杂物中发现了一支烟,便抓在手里。见母亲和几位姐姐都在专心干着自己的事,他就一个人到厨房找出火柴把那根烟点着,冒出黄色的烟。他把烟夹在两唇间,昴起了头,挺起了胸,将两手背到身后,很有些大人样,想进屋里给其他人一个惊奇。正在这时,可东的父亲挟着一身的风雨走进屋来,看到眼前这一幕,立时惊得目瞪口呆。正当可东诧异间,他一步蹿了过来,劈手夺下可东嘴间的烟,顺手扔进身边的水缸里。由于用力猛了些,可东被父亲抢去烟的同时也无疑于同样被扇了一巴掌,鼻子里就有热辣辣的血流了出来。他哪受过这份罪呀,一p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几个姐姐吓了一跳,争着从屋里跑出来,扶起可东。小弟不哭,小弟别怕,你看这张画多好,这是叛徒王连举,这是坏蛋……这是严伟才,打白虎团的那个,起来听姐给你讲……在几位姐姐哄着可东的同时,秦承志也在大声地训斥着妻子。可东点着并叨在嘴上的哪是什么烟呀,那是一支炸石头时用来引爆炸药的雷管。幸亏那天点着的是它的“p股”。但可东却一点也不理会问题的严重,依旧咧着嘴委屈地哭个没完。

    转天雨就停了。太阳很好,明晃晃地,空气湿漉漉的透着几分清新。昨天的事可东已经忘却了,况且爸爸一大早见天晴了就急匆匆回了单位,所以心情也特别好,依旧和二牛和小娟没命地疯玩起来。后来玩累了。二牛说,去我家吧,给你俩看好东西……三人就来到二牛家。二牛他爸也在家,坐在炕里抽着烟,挺大个眼珠子使人不敢对视。二牛小心地从一支箱子里拿出一本红塑料皮的日记本。打开来,头一页的人可东认识,是毛主席,他家墙上就贴着一张他的像。第二页的c图上面也是一个人,穿着绿军装,好像在偷着乐似的,样子很怪。二牛指着那人说,这就是林彪,我爸说当初就是跟着他干革命来着,打死老鼻子鬼子啦……二牛洋洋得意,唾沫星子都 飞了出来,凉嗖嗖的溅到可东的脸上。可东说,这有什么了不得,我家书上的画比你家要多,不信上我家看去。一直没有吭气的二牛的爸爸“老牛”这时c了一句话,说也不用去你家,你回去拿来就是,让叔叔也看看都有什么好看的。说完他还用那双牛眼睛命令似地盯着可东。可东就硬着头皮回家,将昨天姐姐看过的日记本都翻了出来,也没有人拦他或是问一句,由着他将那些本本搬到了二牛家的炕上。几个人逐个看着那些画页,数可东知道的多,添枝加页地讲着从姐姐们那里学来的英雄故事。二牛的爸爸也参加了进来,逐个地翻看着那些本子,还一劲说真不错,可东家的画就是多……使得可东心里自豪无比。到中午姐姐来喊可东回家吃饭,他才收拾好那些本本,和小娟走出二牛家门。那天的太阳可真是亮啊,亮得使人都不敢直视它。

    十多天后,可东的爸爸秦承志又回到了家中。可东一见他竟吓了一跳,眼前的这位爸爸和十多天前的比简直是换了一个人,胡子长长的,脸又黑又瘦,只有那一双眼睛还是炯炯有神,回来后也不多说话,只顾一劲儿地闷头抽烟,使家里的空气都很紧张。他一回来,照例是晚上可东不再由母亲搂着睡,这是可东对秦承志有敌意的主要原因。晚上临睡着前,秦可东听到父母在小声地说着话,时不时地夹着父亲一声重重的叹息,后来母亲还嘤嘤地哭了起来。再后来他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可东家住的那个地方不远处有一条河,在地图上也可查到,叫汤旺河。水面很大,水势也很急。他们总喜欢到河沿儿玩修水渠的游戏。那天仨人又来到这里。先是挖两个坑,在两坑中间刨出一条渠来,再将地势高的那个坑填满水,由可东负责一个用木片做的闸门。放水喽——喊完后可东就将那木片拿开,便有虽然浑浊但在阳光下也能生辉的水流哗哗地流淌开来。小娟每次都热衷于将一个小木片当成船放到渠里行驶,拍着小手蹦跳着催促着她的船儿快快的航行。其实那也不叫什么航行,充其量是在放排而已,因为每次她的船都要在途中翻着跟头跌跌撞撞地到达终点。大家玩兴正浓,兴高采烈,个个满脸的泥水……突然间,有人在喊他们,一声紧似一声地。抬头望去,只见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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