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潆四章 乱山深处水潆洄
绯雪倾城(原名:妖魅倾城) 作者:月如刀
第五十潆四章 乱山深处水潆洄
恒年峡外,江边野渡,残破的栈桥上,天绯与苏软并肩而立,看着东方连城将东方连锦小心放入叶轻舟。
那是苏软初见莫伤离的时候,载着他沿江而下的无缆小船,不锚不系,却永远安静地泊在那里,等着它那个飘忽无定、神憎鬼厌的主人。
而此刻,恒年峡的场大火,也让它成了东方世家或者说莫伤离在此地所剩下的,唯的财产。
东方连锦躺在小船中,通身覆了他哥哥的袭黑袍,苏软没有试图最后再去看看他的脸,如他所愿,她将会永远记住这个人绿衣春水,美艳无双的样子。
东方连城的行动和步伐都有些迟滞,受了重创般,但其实并没人伤他,只是心里的某根梁柱倒了,再撑不起贯的尊崇和坚硬++。
世上的事就是如此奇怪,几个时辰前还势同水火的敌人,此刻却在这里默然送别。苏软看着东方连城登上小舟,忽然有种感觉——今天,可能是最后次看见这个人了。
“东方连锦让我告诉你,把他埋在东方世家墓地,你母亲的身边,那里都是东方世家的人,你母亲生性柔弱,又生出了他这样的……小孩,他得守着她,不教人欺负她。”
“……”
“他还让我告诉你,当个游侠没什么不好,江湖之远,未必不如庙堂之高,有机会就去试试仗剑策马、快意恩仇吧,看了二十几年你的那张棺材脸,他几乎要憋闷出心疾来,真真受够了。”
……
……
……
尽量句不落地转达着东方连锦的心愿,而东方连城只是默然。过了半晌,苏软几乎以为不会再有什么回应的时候,却听那人语声低沉地问了句:“苏软,你会恨我久?”
“……啊?”
“我与连锦,从能听懂人言的第天起,就被告知作为东方世家的子弟,当以重振初月部族为毕生之任,即便焚尽自身,也要为莫先生照亮打开洪荒之门的路。于我而言这曾是命定之事,入血入骨,当初既未回头,此时也不能再请你原谅。只想知道,如果我真如连锦所说,去做个漂泊无定的游侠,终此生再不出现在你面前,年之后,你还会不会像今天这般恨我?”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不太像苏软所认识的那个权倾朝野、永远居高临下的东方连城,那个东方连城也从未用如此诚恳得近乎脆弱的语气,跟她说过这么的话。苏软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还在恨他,记仇不是她的强项,又抑或对于她这种两个肉包子就能收买的吃货,恨之词本就在心里和胃里占不了太的地方,现在他既说了会改,而且永不再见,那便……可以恩仇尽泯了吧。
何况他还是东方连锦的哥哥,是东方连锦在这世上唯的牵念,虽然到死的时候都在吐槽嫌弃,也不怎么爱搭理他,却仍然希望他能安稳地、自由自在地活着。
所以,她的答案很简单也很笃定:“放心吧,过几天就不恨了。”
东方连城怔了怔,眼神有点释然,也有点苍凉。
这丫头的性子他知道,她说不恨,就真是不恨了,
不恨了,也就是忘记了,不会再为曾经被欺骗、伤害和囚禁而耿耿于怀,但从今以后,东方连城这个人,连同过往种种,也将会彻底淡出她的记忆,经年后想起,也许不过是莞尔笑罢了。
这样……很好。
无帆无桨的小舟,迎着江风逆流而上,向北方驶去,连同舟中已生死相隔的兄弟二人,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苏软的视线里。
天近黄昏,虽云遮落日,但远处恒年峡中的火光,仍将半个天空都映出了晚霞般的颜色。苏软在栈桥上凝立许久,忽然转过头对着天绯笑了笑:“他们是我来到这里以后,见到的第拨人呢,我原来想着如果回不去,就在他们家当个小侍女,带着你起混吃混喝算了……狐狸,你说人为什么总要变来变去的,如果当初觉得是朋友的,就能永远是朋友,该有好?”
天绯没有回答苏软的问题,只是顺手执了她的手,握紧,陪她起呆望了会江上风景,才淡淡说道:“我不会。”
“嗯?”
“我不是人类,不会变成你不喜欢的样子,所以,你可以放心跟我在起。”
他的掌心温暖,轻易便捂热了苏软冰凉的手指,但那句话,却似乎包含着让人心绪难平的东西,只是,不太确定。
苏软傻傻地望着他。
……半晌。
“算了,”被观赏的那个脸色不怎么好地揉了揉太阳穴,“跟个傻子说这些,总是余。”
扯过小丫头,蓦然腾空而起,带着她飞离这个地方。
好像有些恼了似的。
“狐狸,你怎么了?”
“……没事。”
“你在生气?”
“没有。”
“可是……”
“闭嘴,再说话就把你扔下去!”
“……”
确实恼了。
刚飞出数百里,苏软发现,狐狸有些不好。
担心地看着他没什么血色的脸和额头渐渐渗出的冷汗,刚想开口询问,只觉腰间挟着自己的手臂蓦然紧,整个人猛地被他收进怀里,之后便听见耳畔风啸,四周景物急速向上飞升,还未及惊呼,两人已如对折了翼的飞鸟,纠缠相拥着呼啦啦坠落地面。
……疼。
足足半刻钟,被震飞出去的魂魄才重新归位,就觉得四肢五脏都像是被拆了遍,疼得人欲哭无泪。
“天绯……”呻吟着喊了声,努力动了动手脚,有些不灵活,但都没断。
几乎摔散了黄的脑袋骤然清醒,猛想起刚才落地之际,那妖孽似乎抱着她凌空转身,硬是用身体垫在了她下面。
“嗷”地翻到旁,身下果然躺着面色煞白、双目紧闭的天绯。
这已经是今天他第二次从半天空摔下来了,而且这次,上面还压了个她!
“天绯!狐狸!你怎样啊?!”
有生以来,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身上的肉肉,心里想着如果就这么把他压死了,自己也找块石头撞死算了,就见那双黑眸睁了开来,对上她的目光,居然还笑了笑。
“放心,你压不死我。”
苏软坚信自己将会永远记住今天 ,从清晨到现在,大惊大怒,大喜大悲,时天堂,时地狱,时六神无主,时心潮澎湃,时肝肠寸断,时绝处逢生,而她,居然撑了下来。至少,没疯。
“你中毒还没好么?”这是她最担心的。
“不是,有些内伤。”天绯缓缓坐起来,“我们今晚可能要住在这里了。”
中毒之时与逐龙鬼硬碰,本就伤得不轻,其后又以身化火,焚尽了整个恒年峡,元神耗损甚巨,原想带着小丫头去个稳妥的地方,清静休养几日,谁知刚到此地便忽然力竭。幸好,没有伤了她。
“内伤?!”苏软有些绝望地看了看四周,仍然是南方莽莽苍苍的深山密林,树木丛生,百草丰茂,涧清溪从身旁淙淙而过……总之视野所及,连个人影都不见,别提什么城郭村镇,药铺医馆,内伤,可怎么办啊!
“修养些时日便好,死不了的。”受伤的倒是老神在在,盯着溪水看了会儿,忽然隔空抓,就见那溪中忽然砰地水花四溅,几条不算小的鱼仿佛被什么力量吸着跃出水面,噼噼啪啪落在岸边的草地上,“你饿不饿?”
“你……内伤就别玩特技了,让我来做好不好?”苏软无力地央求。
东方连锦的死已让她心情低落到极点,要是狐狸再出点什么事,她真的会崩溃。
“好,”痛快地答应,白衣飘转,走到块巨大的青石边,懒懒斜卧上去,“你把鱼杀了,那边竹林里应该能找到春笋,再去捡些木柴生火,但不能跑太远,要在我能看见的地方。”
“……哦。”很听话地就去杀鱼,然而跟那几条鱼对视了会儿才想起来,她不敢。
……
“你打算在那里等它们老死?”狐狸以手支头,看着小丫头蹲在那里的背影,淡淡问。
并非真的爱吃什么烤鱼和竹笋,只是想给这傻子找点事做,免得她会记着东方连锦的死,会念着他的伤,六神无主,抑郁纠结。
从恒年峡出来,她路都没有说话,那双大眼里前所未有却深刻入骨的黯然之意,远比什么外伤内伤让他觉得窒闷难受。
苏软呆呆看着那几条鱼,半晌才开口,语声轻得听不出情绪:“狐狸,我就是个废物。”
天绯蹙了蹙眉。
“除了吃饭什么也不会,连条鱼都不敢杀,怂成这样,还长了颗招灾惹祸的异世之心,连累得你差点魂飞魄散,让那么人不得安宁……狐狸,你说我为什么要穿过来?”手指拨弄着面前的草叶,看似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话,心却仿佛被只手擭住,几乎要攥出血来。
“你后悔到这里来?”头顶有阴影笼罩,伴着妖孽冰凉的语声,刚才还歪在石头上的伤号,不知何时已在她身边。
“后悔遇见我?”揪着苏软的后领将她提起,修长手指不客气地捏住她的下巴。
苏软被迫与他对视,看见那双黑眸里的薄怒之意,半晌才反应过来他问了什么。
“我没有。”怔怔地看着他,想要解释,还没开口鼻子已经酸了,“你知道的,我没有……”怎么会后悔遇见他?他是她失去切、孤身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最大的幸运和安慰,是她辈子不愿离开的人,即便历尽劫难、身死魂飞,也绝不后悔与他相逢。
她只是……讨厌自己罢了……
东方连锦死了,那样优雅又美好的个人,原该白鹿青崖,潇洒恣情地活着,却以惨烈得触目惊心的方式在自己身边断了呼吸,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束手无策。
还有天绯,衣不染尘的雪狐王族少主,只因为执着于她的性命,先是险些魂飞魄散,后又不惜悖父离群,孤身陷阵,中毒受伤,而自己,却连给他做顿像样晚饭的本事都没有。
从来都不是个自卑的人,但此刻,她无比厌弃自己。
如果当初不去买火腿肠就好了,就不会被砸到这里,不会遇见莫伤离。那样的话,什么都不会发生,雪狐王族不会如临大敌,天绯不会跟他父王闹翻,东方连锦也不会死……
如果没有她,大家也许都会过得很安稳。
“狐狸,疼……”声音很小地说了这几个字,然后泪水决堤。
下巴被紧紧捏着,真疼,但疼的,是心底深处压抑了许久,此刻终于爆发出来的自责、沮丧,和难以言喻的悲伤。
怎么会这样难过?难过到……对尚未开始的明天,都有了深深的恐惧。
直到下巴上的钳制松开,然后脚下轻,整个人被横抱起来。
第五十潆四章 乱山深处水潆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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