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随云第1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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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随云》作者:草木多多
【文案】
她叫简随云。
如云掩在莽莽群山间——
有一天——
一个老人,跪地相求——
求她出山,插手人间事——
简随云,人如云,浮云淡淡,淡淡然——
楔子
茫茫浮云间,雪色漫山头——
烈风飕飕,将片雪袭卷,掩去山林峻岩!
就在这样一个风凛凛、狂雪织的天色中,有个身形在移动——
移动在这座深山中。
他,是个老人,挎刀背弓的老人。
身形高大,满脸皱褶,面部线条刚硬,一袭劲装将他浑身的英武威猛展现的淋漓,而他没有狐裘在身,也没有风帽在顶,只穿着翻着羊毛的皮袄,逆风行走——
在迷离的雪网中辩认着方向,一直向上攀登。
这个老人为何会独自上山?并且是在这样一个恶劣的天气中?
深山本无路,他却在无路中找路,任大雪满刀弓!无视周围“嘎吱吱”作响的林木被狂风卷断,用双膝在深两尺的积雪中开路。
风夹雪本就扑天盖地,加上山势陡峻,险峰成林,只要走错一步,踏空一寸,都会滑下万丈悬崖,摔个粉身碎骨!
而他似乎已在山中行走多日,渴了饮雪,饥了取出干粮随便啃食几口,困了就找处岩石后盘腿打座,用内力驱散寒意,功行几周天挨过夜色后便继续上路,并不时拿出一张地图对比着寻找——
(在这种深山老林的冰天雪地中,一身轻装的他入夜后无法辩路,却不能入睡,睡过去很可能被埋在雪中,再也醒不来。)
靠着强韧的意志力,在快爬到这座山的山顶处时,他看到一座木屋。一座隐在林间的木屋!一座简单的灰突突的木屋!
然后,他笑了——
嘴里没有发声,脸上却是全部的激动,从眼角到嘴角都在抽搐,颏下的胡子也在随着颤抖,并且喃喃自语——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他的呼吸急促,眼里是亮光,手在紧紧地握着腰间的刀柄,直直盯着那幢木屋,眼皮眨也不眨——
似乎怕一眨眼间,那座木屋便会消失。
片刻后,这个老人开始极力地平复情绪,用习武者的定力来平复。然后整了整衣装,正了正背后大弓,挺身走向前去。
直走到那座木屋前,抬手,“呯、呯、呯”叩门三声,便收手垂头而立,立在门前,静候——
门内无人应。
老人眼里闪过诧色,有些犹疑地再抬起手,又敲三声——
“呯、呯、呯”!
侧耳听,还是无人应。
这样一座山,连飞鸟都难至,这样一座木屋,粗陋又简单,会有什么人?
正常人不会居住在这样一个地方。
老人却不死心,依然再敲门——
又是三声后,门内静悄悄,只有风的嘶啸,雪的翻飞——
暗色在眼中闪过,老人的面部肌肉又开始抽动,似乎在迟疑、在犹豫、在徘徊——
“吱呀”一声,他选择直接推门进去——
一入内,风雪带进,却遇上一股热流,将雪又反卷而回,卷出门外。
而一个背影直直入了他的眼——
那是一个坐着的,穿着淡色衣衫,长发拢成一束垂在身后的背影。
老人看到了,先是怔了怔,接着眼中有极度的亮光一闪而过,然后,掩好门,“呯”地一声,轰然跪倒——
膝盖着地时,就像一座山倒下后的巨响。他不但跪下,双手也抱成拳高高举在头前,“请高人出山!”
苍劲的语音出口后,他开始磕头,重重地磕,一连三个,然后伏在地上,没有起来。
静!
木屋内很静!
静得叶落于地也能听得分明!
坐着的那个背影没有回应,也未回头,但在动。
是一只手臂在动——
却是向前伸着,冲着座位前的桌面上伸去,并且执着一双竹筷。
原来,这座深山老林的木屋中有人,还是一个活人,不但是个活人,还是一个正在吃饭的活人。
只是这个活人似乎没有耳朵,也没有听到身后人的话和磕头的声音。手臂收回时,筷中夹着青色的菜,缓缓地送到嘴里。
那臂膀在空中滑过的动作,就似一片云在淡淡地、淡淡地浮过——
说不出的写意,似泼墨画中的山水。
“高人,老朽是由闲竹老人指点而来,务请高人出山相助,救我金澜山庄上下三百零八条性命!”
老人的头再抬起,又重重磕下——
一个又一个,额上很快见了血迹,沾了尘土,却依然不停。吃饭的人依旧吃饭,动作没有半丝停顿,这次筷中夹了几片腊肉——
“高人,全天下只有您能救我金澜山庄,请您看在三百零八条性命的分上,请您看在老朽千里迢迢来此的份上,救我等一命。”
老人额上的血迹流过眼睑,将他的眼模糊,一边磕一边苍哑的企求——
就似一只从不折腰的刀,在这一刻,用尽所有的自尊,诚心而又诚惶诚恐地企求着。
“我金澜山庄无意间得罪了江湖第一宫生死宫,那生死宫在江湖上成名以来杀虐成性,因我祖上百年前得罪其老宫主,便发下血帖,要在整一百年后血屠金澜山庄及其所有后人,无论成|人幼童,还是牲畜家禽,都要杀个鸡犬不留,而来年六月初一便正是百年的整日,高人,老朽一死并不足惜,但庄里其他人是无辜的,老朽为求解灾,走遍天下,找到了闲竹老人——”
血顺过他的眼,滑过他的脸,滴落——
落在木屋的青石地面上,静静无声。
“闲竹老人指点老朽来这浮云山脉寻找避世奇人,老朽依图索冀,在此山脉中整整寻了月余才找到这里,高人——”
他又磕下响头,似乎把他这一生来所有的响头都磕遍了,怀着坚定不移的信念,盯着眼前看到的背影——
那个背影闲适淡雅,乌发长垂,看起来很年青,并且纤细柔长,似乎是个女儿身,但他依然坚定的相信着只有这个人可以化解他家族的生死危机!
因为他相信闲竹老人!
闲竹老人已是世外高人,而高人口中的高人,更是奇人!
就算对方是个黄口小儿、垂髫童子,他也不会质疑闲竹老人的推荐。
屋内在此时又恢复寂静——
在这个老人住口后,便是难以形容的寂静。
坐着的背影,似乎只在专注地进食着东西,夹菜、咀嚼,都没有声音。
老人的双手紧紧地攥着,表情中没有任何的不满,只有一种绝不回头的韧性。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背影放下了筷子,似乎已进食完毕。
“你,可以回去了——”
一句话淡淡飘出,就像五月夜间的丁香花在悄悄浮出清香时的飘然、别致——
老人怔了怔,疑虑地问,“高人?!”
“春天后,我会下山。”背影又送出一句话。
而这句话,让老人的脸上在一眨眼间腾起狂喜,眼里有颤动的水气,混合着奇异的明亮。
这句话是否代表着高人肯下山相助了?
“可是,高人——”他想再多说些什么。
“明年六月,会到达你金澜山庄。”背影没有回头,似乎在端起碗,碗中袭来的味道中,是粥的香味。
老人的喜色加大,嘴也微微张开,在他刚毅的脸上现出与年龄不相衬的浅白的喜悦。
“多谢姑娘!多谢高人!金断刀在这里谢谢姑娘!”
他又重重磕下头去,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
但再抬起头时,依然没有起身,微微犹疑地问,“高人,您到时位临寒舍时,老朽将怎样辩识出您?”
他不肯离去,原来是为了这原因,而他只能看到那个背影,也只能听到那道清彻如风的声音。
如果就这样走了,连对方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回去该怎么向家人交代?
室内,饭菜腾起的淡淡烟气轻拢着那个背影,就听那道声音缓缓地又送来一句话——
也是最后一句话——
“你只要知道,我叫简、随、云。”
第一章 出山
冬已过,残雪融,阳春三月绿野中——
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拉车的两匹马,体型优美,马头高昂,全身血红色,一看即知是难求的千里名驹。而它们虽安静地立着,却马尾飞扬,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至于它们拉着的车身,精美,美得如画,车旁有一男一女正在交谈——
男子清雅,女子明丽,如一对璧人,遥遥看去,配着宝马香车和周围的风景,仿佛是不真实的。
如果不是风中传来二人隐隐的话语,的确会让人以为那只是一幅静止的图。
“二哥,你说我们此次出来,是否能如愿找到七色花?”女子声音温婉地问着,清丽的容颜上带着诗意,浑身上下透着书香一片。
男子微笑,笑得就像他腰间坠着的一枚清绿的佩玉,“三妹只需放心,天下无难事,只需有心人。”
“但是——”女子娥眉轻蹙,“二哥,只怕江湖中人人渴及那七色花,不等你我兄妹摘取,就被别人夺了先,到时,母亲她可如何是好?”
正说着,女子顿住,眼含诧色地盯着远方——
身旁的男子察觉了她的异样后,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只见一抹淡淡的身影从远处缓缓而来——
就像春风轻卷着花瓣,飘然而近——
兄妹二人一时看得专注,心里同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在他们的眼中,看到了一朵青色的浮云,正贴着水面,缓缓地、静静地、又是悠然自在地靠来——
那姿态,真是他们平生所见中,最写意最悠扬的。
甚至随着那身影的移动,他们似乎听到了一首曲乐在耳旁轻萦——
近了,非常近了!
二人才看出这个身影是个女子,很年青的女子。
一袭淡青的棉质长袍,贴身的罩着她修长、匀称的身体,腰间无束带,宽松的看不出腰肢的纤韧,显得飘逸与洒脱。
她素面朝天,肤色明净,眉宇宽阔,眼神淡而远,算不得很漂亮,却如云般写意舒展,伴着春风,行在绿野间——
仿佛无边的绿色也因她这抹淡青多了几分生动。
而这个女子路过马车旁,路过这对兄妹身边时,脚下不停,轻轻地,错过了他们——
错过前,似乎看了他们一眼,又似乎没有看。
兄妹二人的视线却一直随着她,偏转头颅,直盯着她走远——
望到她的背影中,长发直垂后膝下,简单又简单的用一条淡青绢带笼成了一束。
青丝飘然,就如同她的人。
而这片原野纵横几十里,没有道路,只有草色铺展,遥摇点缀着几丛林木,还有一些颜色纷呈的花朵。花很小,也散碎,无法影响大片的绿,于是——
青色的身影像一片薄薄的、悠扬的、大气的花瓣,被春风轻送,在绿海中飘过,直向远方——
待那身影完全消失时,兄妹二人才如梦初醒一般,同时发出了一声喂叹。
“二哥,那是谁?”
女子问,却又知道问也是白问,她的二哥没有回答,而她也没有再问。
又过了片刻——
她说,“二哥,世上竟有这样的人。”
男子依然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望着人影逝去的方向——
第二章 山林遇盗
又是山林中——
阳光从林木的缝隙间洒下,婉延小道穿行于间。
一条人影就走在这光影斑驳的小道上,似云卷云舒般,步履从容,意态安祥,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远途的风尘——
如同刚刚淋浴过便出了家门,信步走到了这林中玩赏风景一般。
但这里绝对是野外的密林中,不是哪家的后花园,甚至有野猴在林间蹦跳,“吱吱”地叫着,草丛中也有野兔在穿梭,偶尔露出两只长耳,若隐若现,将这春天的山色,点缀出萌动的新意,似乎也将这个人身上笼了一层淡淡的喜悦。
可惜,煞风景的事永远都有可能发生。
就在这份惬意中,一群人横挡在了山径间,惊起飞鸟一片,也让这个人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弟兄们,瞧瞧我们今天遇上了什么?一个大美人!”粗嘎的声音传来——
就见十丈处,一群粗衣大汉围着一个桃红衣衫、身形窈窕的女子,个个眼睛发蓝,嘴巴大张着——
尤其当先的大汉袒胸露||乳|,长得是凶神恶煞,正一边说一边流着口水,眼珠子似乎要脱出眼框直接粘到那女子身上。
而他后面的其他人也都紧紧盯着他们老大口中的“美人”,压根没发现不远处来了一个青衣人。
“美人儿,小娘子,怎么是一个人出门哪?”大汉的口水已经顺着胸脯下滑,沾湿了衣襟,满眼的桃花在闪烁。
就见那桃红衣衫的女子身子往后缩了缩,环起手臂紧紧抱住自己,声音发抖地吐出不成串的话——
“这……这林间……怎么会……怎么会有……”
似乎她想说“这林间怎么会有强盗”,但瞟见那些膀大腰圆的壮汉在步步围紧自己,便连忙住了口,更加害怕地往后缩着,纤细的身子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昏厥过去。
但看她的背影,细腰肢、自有入格风流,是个看身形也能想得出的丽人。
“小娘子,你别怕,今日你我相见也算缘分,只要你从了我,本大王一定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大汉涎着口水,向前逼近,又似乎想卖弄一下怜香惜玉的风情,将手里明晃晃的大刀往背间一插,搓了搓手,撩了撩耳旁杂发,呲着黄牙嘿嘿笑着,展开一双毛茸茸的大手向那女子抱去——
只是一对招摇的大板牙,让他的笑显得恶心,而他的意图也把那个美人吓得是脚下一个打转,身子扭了过来,提起裙角就跑——
边跑边喊——
“救命啊……救命啊……”
其他贼人嘻嘻哈哈地起哄着,认为不过是一个娇弱的小娘子而已,犯不着大动干戈,他们老大看上了,就让他们老大亲自去捕获猎物,说不准在老大享受了以后还会赏给他们尝尝滋味,于是,只是得意地笑,也不来追。
只有那个大汉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咧着嘴乐,待女子奔出数米后,才甩开大步,追上——
“吱——”
“呯”!
“唉哟”!
突然的惊变打住了所有的人!不对,是惊住了所有的强盗!
那个奔跑的女子仍然在跑,而且是朝着青衣人在跑。
她一转身,自然看到十丈外立着人,紧急关头,见了人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何况对方一看就不是强盗一伙的,先扑过去再说。
“格老子的,你个死猴子,老子非拨了你的猴皮,抽了你的猴筋,放了你的猴血……”只听那强盗头子怒骂着,暴跳如雷地冲着林间指手划脚。
原来在他追那女子的同时,一只野猴竟然向他砸了块大石头,而且砸得那叫一个准,就见他头上瞬间起了个大包,像瘤子一样顶在了头顶。
“小娘子,等等大爷我……”他又发觉美人已奔出数丈,即使奔的是踉踉跄跄、磕磕绊绊,却已离他越来越远,于是顾不得再与野猴斗气,提步紧追。
同时,他也发现了不远处立着一个眼生的人!
“救命……救命……”
女子已冲到青衣人面前,眼里闪过一抹诧色,脚下不稳,趔趄,向地上倒去——
青衣人面上平静,此时伸出双臂,一卷一带,就将这女子扶起。
女子趁势一把抱住对方,“公子,你救救我!救救我!”
她的身子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抬起的脸上露出真容——
只见眼似水波横,眉似山峰聚,丹唇皓齿,真正是花容玉色。而且肌肤凝滑,仿似冰肌雪骨做就的女儿身。
看一眼,就觉惊艳,看两眼,就是蚀骨侵心。
真是少见的丽质天生!
青衣人似乎看了她一眼,但也只是一眼而已,便任她抱住双臂,视线则定向了随后追来的大汉。
那一帮子强盗再迟钝,此时也已发现多了一个人,陆续奔来,“唰啦啦”将青衣人与这女子团团围住,并且在迅速打量过青衣人后,猖狂地大笑。
“哪里来的黄口小儿?”强盗头子拈着胡子,眼睛吊到了头顶,恶狠狠地说,“你小子最好从哪来、打哪去,莫要干扰了大爷的好事,否则,哼哼!”
他一声冷笑,身后立刻有人出来补上一句,“否则让你小子吃不了兜着走,拨你的皮、抽你的筋,放你的血……”
说话的人是个留着山羊胡看起来像个狗头师爷的人物,还摇着一把折扇,晃着脑袋。
只是他说的话非常耳熟,貌似片刻前他们老大才骂过那些词句。
青衣人并不在意他们的叫嚣,低头看着凑进怀中的女子,轻缓地问,“不怕——我——无法救你?”
他的语音飘然、舒扬,不急不徐。
就见那女子眼中又闪过一抹诧色,很快!快得旁人难以察觉。
接着窝在他怀里低垂了眼睑,耸动着肩头——
好像在啜泣,却看不到眼泪,但神情间是说不出的楚楚动人,如含羞的莲苞,引人暇思。
连那些强盗从旁边瞅见了,都觉得心头一紧,不由喊出,“美人儿,别怕——”
一丝笑意从青衣人的眼里滑过,他伸出手臂将女子推出怀中,定好身形,双臂也恢复了自由。
女子很意外,从未有男人能这般无视她的姿容,暖玉温香抱满怀后还能无动于衷地推开。
“兔崽子,还不快滚?今日老子看在美人儿的面子上,放你这条小鱼过去,搁在平日若不留下买路财,你休想全身而过!”
强盗头子咽了两口唾沫,眼睛盯着女子,嘴里却在对着青衣人呼喝。
那个山羊胡又在后面补充,“大王,不如把这小子劈成两半,一半挂在这条道上,一半挂在山门上,好给咱们山寨填个威风凛凛的标记,让外面的人都知道这里有个斧头山,斧头山上有个斧头寨……”
青衣人突然开口了,打断了那个师爷乱飞的唾沫腥子。
“你们,做强盗多久了?”
他的话问得很认真,虽然语音平静,似清清溪水,但缓缓的流动中浮卷着落花,携着香气一般,还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认真。
强盗们都怔了怔,显然也被这种声音迷惑,但他们是谁?
他们是打家劫舍的强盗,不是惯弄风月的文人雅士!
一个个很快便回了神,立刻又爆出大笑——
“大哥,这小子脑子有问题,死到临头还不自知,反来问咱们做强盗多久了,哈哈……”
所有的强盗都在笑,笑声连成一片——
此时,强盗头子动了!
他似乎不耐于和这个青衣人浪费时间,甚至等不及让手下去招呼这小子,自己就直接动手了。
神情间是胸有成竹、志得意满,并且想好了要一招就把这小子劈爬下,然后雄赳赳地带着美人儿离开。
可谓是先声夺人,连个招呼也没打,但他那一招出手后,就后悔了。
后悔自己为什么非要亲自出马?
一掌劈去,是冲着对方的脸,想像着把对方劈倒后,就踩住那小子的头,然后再让其钻过他的胯下,好好侮辱一番——
但明明就要劈着那张可恶的脸了,也明明看到那张像风中云一样淡然的脸在自己掌下逃无可逃了,却发现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冲去——
错过了那青衣人,直往地上扑,就像后面有十几个人在推着他,力量之大,让他毫无还手的余地,然后——
他的门牙险些掉了,“噗嗵”一声摔在地上,啃了一嘴黄土。
“大哥?!”
其他的贼人惊怔,不笑了!
他们的老大竟然在一招之间,就被对方摞倒?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惊疑不定。
他们没有看到那个人出手,甚至都没觉到那个人的身子动过一下,他们老大就直接爬在地上了,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沾着。
莫非是老大今天出门前喝多了酒,立足不稳,自己摔在了那里?
再看地上撅着屁股像青蛙一样伸展着四肢的大汉,三两下地爬站起,眼里是又惊又怒,还有不可思议。他也在怀疑是不是自己酒灌多了,失了准头?
但当着众兄弟的面扑个狗啃泥,是非常没面子的事,于是不由分说地把这笔帐赖到那青衣人身上,涨红着脸大吼出声——
“上!统通上!不要放过这个小子,老子要拨他的皮、抽他的筋、放他的血!”
又是那两句话,好像他们山寨再没有了新的劫路的措词。
于是,所有的强盗们都动了。
一共一十三人,在此时全动了。
抽出各自的兵器,抡刀挥斧,招招都向青衣人而去——
可谓是恶向胆边生,根本不讲什么“以多攻少”是不是符合江湖道义,更不管对方是不是赤手空拳,仿佛要十三把兵器一齐击下,把对方弄个粉身碎骨。
只见那个桃红衣衫的女子已立到一旁树下,并不打算趁机逃去,凤眼半弯,悄悄地看着——
看着看着,她眼里的异色更重。
只见这群强盗虽然没有绝技在身,却也不是普通的乌合之众,竟然懂得合击之术,将十三个人的能耐发挥扩大,使出了三十个人的力量。
而那个青衣人身形微微挫,像缓缓游动的鱼一般,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躲开了如密网编织的杀招,并且抬起了一只手臂——
他出手了。
出手同样很慢,使得是最普通的招式。普通的任何一个走江湖耍把式的都能使得出!
只是由他使来,这些招式没有凌厉的杀气,更没有带起风团,只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悠扬。
可奇怪的是,这种缓慢又平淡无奇的出招,偏偏就让那些人无法应对。
明明十三个大汉气势如虎,招招生风,但在离这青衣人还有二尺距离时,就像被胶粘住一般,手中兵刃是抽不回、也砍不下,停在了半空中——
一个个憋红了脸僵在那里,任青衣人平平的一掌打在身上,“呯”地飞了出去,倒地——
一个又一个,就像排好了队等着挨宰一般,被青衣人轻松写意地推翻。
落地后,呜呜叫痛,却都没有大的伤势在身,最多只是脸色发白,冷汗直冒。
而青衣人在中间换了三种招式,每一种伺候四个人。三四一十二,将十二个人都推出去后,才单手提住了那最后一个,轻轻地问——
“你们,做强盗多久了?”
又是先前那个问题。
被提住的正是蓄着山羊胡的“师爷”,他的眼里是一幅“活见鬼”的惊色,嘴巴在抽动,答不出话来,仿佛太过吃惊,以至于嘴角僵硬。
青衣人见他全身抖得像筛糠,手一松,山羊胡屁股着了地,疼得呲牙咧嘴。紧接着那个为首的大汉,也就是强盗头子便到了青衣人手里。
“做强盗多久了?”
青衣人徐徐问着。
强盗头子脸色惨白,腿在发抖。他本是被摔出去的十二个中的一个,却同他的手下一样没有还手之力,现在又像小鸡似地被对方提在手中。
而眼前的人明明就像临家的少年在问他今天天气怎么样一般,但却让他忍不住打寒颤。
这个人倒底是谁?
他太吃惊了。
好歹他也在江湖上混过几十年,却从来没有听过什么人竟有这么厉害,几招间便将他们摆平,让他们败得这样狼狈和快速。而对方却是如此年青。
“少……少侠……我们弟兄在此占山为王只……只有一个……一个月……”
他颤颤惊惊地回答着。
青衣人笑了——
唇角只是勾起一抹,半弯的孤度,静静的笑。
但那笑容,就像他的声音,飘然、清彻,大汉突然瞪大了眼,眼中闪过一抹痴色——
他实在难以相信,这个少年的笑容,竟然像有一朵花开在了他的心头,若有似无的浮动着浅香,让他粗俗了几十年的心底,突然泛起幼时最单纯的一段回忆。
那些回忆似天上的白云,洁而无暇,是他没有当强盗前最干净的生活片断。
“走——”
青衣人松手。
大汉双脚落地后,回了神,开始又惊又疑,这个人是让他们走?难道这么简单就放过他们?
直到脚下立稳后,他还在拿不准主意,倒底应该立刻撒丫子逃跑,还是——
“你,站起来。”此时青衣人看向了身边地上的狗头师爷。
那山羊胡子呲开牙,不知应该哭,还是笑,显然对方特意点他的名,是要另外“招待”他了。
“不如把我劈成两半,一半挂在这条道上,一半挂在山门上,好给你这山寨填个威风凛凛的标记,让外面的人都知道这里有个斧头山,斧头山上有个斧头寨……”
青衣人缓缓地说着,山羊胡的脸色越来越白。
他仰头看着这个一袭青袍、淡淡立着的人,从对方平静的面色中瞧不出深浅。
而从林隙间投下的阳光照在这个人身上,使对方的皮肤更加的明净,宽阔的眉宇间,竟有一份说不出的让人心里宁静的东西——
他是粗人,形容不出这种感觉,只是觉得像有一片云从天上落在了地面,浮在了这片树林中,来到他的眼前。
“李三,还不快起来给少侠赔不是?”强盗头子在此时踹了他一脚,催促着。
“是……是……是……”他一边往起爬,一边将跌落在身边的扇子捡拾在手中。
就在他直腰抬头的一刻,几点星芒从他手中扇间闪出,直向青衣人面门扑去。
“小心!”旁边树下的女子惊喊了一声
只见星芒如电,眨眼间就到了青衣人的面门前,那个狗头师爷则在同时三步一窜,四步一跳地向林中逸去——
接着,是安静。
非常安静。
除了山羊胡逃跑时的穿林过叶声,这周围是一片窒人的静。
所有人都屏着呼吸,看着青衣人,脸上是不可思议,是震惊莫名。
刚刚还在地上“哎呀”呼痛的十一个人都住了口,与他们的老大一样,怔怔地反应不过来。
暗器呢?
暗器去了哪里?
那可是淬了毒的流星针,见血封喉,中者立刻毙命。
他们明明看到那几点星芒已直奔青衣人的面门,并且躲无可躲了——
要知道,那是铁扇的机簧所发,力道之大、去势之快,人力难为,再加上是偷袭,距离又近,几乎是人就应该躲不过的。
但事情的发展太诡异了。
因为他们中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到那几点暗器去了哪里,包括离青衣人最近的强盗头子也没看到!
明明那些流星针在空中飞射着,离青衣人的脸只有一寸之遥了,却在突然之间没了踪影,平空消失。
真是诡异。
他们无法相信世上竟有人有这样的身手,连袖子都没动一下,就收了他们以为是百发百中的暗器,但倒底是对方没动,还是动了,他们没看到?
“带他回来——”
青衣人又开口了,是对旁边的强盗头子说的。
强盗头子在震惊中,就见青衣人看了他一眼,并且对他说了这句话。
他怔了怔,带谁回来?但很快反应过来,青衣人是让他带那个正在逃跑的师爷回来?不知道他跟着一起跑,会不会成功脱逃?最重要的是,这个人的轻功会不会同样高深莫测?
来不及细想,脚下已动,只念着将那说错话的厮给捉回来将功赎罪,兴许对方会只拿那个师爷开刀而放过他们。
就见黑风掠过,带着落叶簌簌,跑出十二丈外的山羊胡被大汉提了回来。
可见他与他们老大的功力比起来,相差甚远,还没来得及钻进密林,就被捉住。
“少侠,这厮任由你处置。”强盗头子将他摔在地上,搓了搓手。
青衣人却没有看他们一眼,抬头透过树林望向天际,似笑非笑地说,“由你代劳,将他的须髯拔尽。”
他的话让所有的人怔住。
什么意思?
“少侠是让我拔光这老小子的胡子?“强盗头子半惊半疑地问,一脸的小心谨慎。
“他一人受过,换你等平安。”青衣人又丢出一句,再不开口。
其他人听了,脸上又怔,接着泛起喜色。互相看了看,眼里在交流讯息——
难道这个人是让他们把这狗头军师的胡子拔光,就会放过他们所有的人?
但青衣人不再说话,他们无从求证,也不敢求证,再互相对视后,都把目光集中向他们的老大。
包括那山羊胡子也投过去目光,甚至含着喜色。
“难道拔了我的胡子,就能逃过一劫了?”
他这样想着,非常明白青衣人与他们的差别太大,是天上地下的距离,他偷袭不成,跑又跑不了,要死也在对方的一念间,于是,跪在地上,抱住强盗头子的腿,哭嚎——
“大哥啊,你拔吧,如果能用我这点胡子换回众家兄弟的命,我李三甘愿受罚。大哥,你使劲拔吧!”
他倒是一副就义凛然的样子,跟先前的猥琐大不相同,只有眼里闪过几丝阴沉。
于是,林中传来哀叫声——
“哎呀”“哎哟”“啊”……
各式各样的呼痛声,叫得是山摇地动,就像在被剥皮一般,全是从那山羊胡口里传出来的。
第三章 我的名字 风吉儿
在所有的强盗都提着裤子,狼狈仓皇地离开后,青衣人挥挥衣袖,带起清风一缕,向前而去——
“恩人!”
一声娇唤,桃红身影携着淡香,卷到了他身边——
而这一次,青衣人没有让她抱住,身形似乎没有动,便闪过了她的搂抱。
女子的双臂扑了个空,瞪大春水双眸,看着青衣人,并收到了一句轻缓的、飘然的话——
“我出手,只因他们挡了我的路。我不出手,你同样能过——”
他在说什么?
“恩人,你若不相助,小女子今日就会惨遭凌辱了,这林中又再无他人,谁会来救我?”那女子眼珠一转,笑得嫣然。
“你。”
青衣人脚下不停,一个字作回答。
而那个字仍带着他特有的语气,像淡花浮落。
女子眸中立现流光异彩,竟是十二分的艳丽!艳丽的夺人!
其艳若何,霞映澄塘,艳的真是极致!
她放下手臂,偏着头,笑眯眯地说,“你的声音这般好听,我喜欢。”
梨涡随着她的笑容,顿现,只有一个,现在右颊边,一闪一闪,将她的容颜点缀的生动,仿佛玉雕的天人活了一般,不再只是弱柳扶风的娇柔。
青衣人也看着她,看得仔细,微笑缓缓地浮起——
女子怔了怔,眼又眨了眨,“你的笑,竟像花开有声!”
她很吃惊。
在先前,她立于树下,并没有从正面看到这个人的笑容。
青衣人脚下又动,衣袍轻扬,没有惊起半丝尘土——
女子的眼中闪过一抹狡黠,跟了过去,走在青衣人身边笑微微地自我介绍,“我的名字,风吉儿。”
青衣人没有回应。
“你的眼神倒是厉害,看得出我刚才是在装模作样,”她又上下打量身边的人。
“我闲极无聊,便逗那些贼人讨讨乐子,没成想遇上了你,”她嘿嘿冷笑出声,“如果你不出手,老娘会痛快地修理他们一顿,可不会像你那样轻易地就放过他们。”
青衣人看了她一眼——
“只是——”
她却又叹了口气,颇为失望地说:“有些日子没出来了,这次刚出门就碰上这么一路货色,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功夫却是三脚虾,若非你出现,姑奶奶我也失了装下去的兴趣,会直接踢他们回老家——”
言下之意,她是很看不起那些强盗的身手的,而她掰了掰手指,眼睛又斜了一眼旁边的人,补充,“难道江湖上太平了几年,大盗大匪都改行了?就剩下这些不入流的小角色跑出来唬人,真是坏了盗匪的名声。”
说到此,她的脸上现出些迷离。
“但我风吉儿真没想到的是,你竟然三招两式便摆平了他们,招式普通,身手却莫测,江湖少见——”
言罢,双眸微眯,一直瞅着青衣人的侧面。
“我说了这么多,你就不能开口回个话?姑娘我的名字是风吉儿,江湖人送个外号叫‘柳叶刀’,今日相见,看你万分顺眼,对你可是掏心挖肺地坦白到底,你倒是开个口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双眼珠子紧紧地绞在青衣人身上,死死不放松,似乎非要盯地对方有了反应。
“你的夫,放心你一人出来?”
青衣人有反应了,声音似落花入水。
但他吐出的这句话,让风吉儿吃一惊,脸上变了几变,才恢复常态,“咯咯”地笑着说,“哟,恩人哪,人家可是个大姑娘,你怎么这样说?”
青衣人看她,似笑,却也非笑,目光中似乎能洞察一切——
“如果,二十三四岁的女子仍未出阁,也许,你是单身。”
风吉儿的美眸眨了几眨,在对方的那种目光下,心思几转几回后,纤细的指尖摸上了自己的脸,反问,“我有那么老吗?是奴家的妆没化好,还是你这人的眼格外毒辣?”
她说着说着,抛了个风情万种的眼神给青衣人——
青衣人静静地笑。
风吉儿也“咯咯”笑起,突然把头向青衣人的肩上歪去,眼中闪烁着不知名的光,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在青衣人的耳旁呢喃着,“好人儿,你的怀抱可真是舒服,比我家那杀千刀的不知强了多少倍。”
说着,合上眼睑,头舒适地在青衣人的肩上蹭了蹭,似乎在回忆着先前身旁人环抱着她的感觉,但她的话中也承认了她有个“杀千刀”的夫婿。
而青衣人这一次没有闪开她,任她靠着,一边走一边拖着个眉目间有万千变化的丽人儿。
小径上,便是二人相依相傍的影子,斜斜地拉着——
“恩人,你身上有种体香,好像是……”吉儿又睁开眼,笑嘻嘻歪着头思索。
不一刻,弹了个响指,惊喜地说:“对了,是茶香,是绿茶的盈香,这味道不错,比我们这种女儿家的脂粉气雅致多了。”
说罢,她的眸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试探,盯着身旁人。
风正穿过,树影舞婆娑,青青的绿色映在二人彼此的身上——
她盯着、盯着——
眼里渐渐失神——
似乎,看到了一幅山水图,泼墨而成,笔法恣纵,意境旷达,并且带着一些隐隐的雄俊,似恬淡,又似巍然,更多的却是悠扬、高远,让她的心中是无限的延伸——
耳旁好像在同时伴有一曲流水之音,缓缓地、缓缓地拨动着——
…………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的痒意惊醒了风吉儿!
惊醒后,她震动,脸上是再也无法掩饰的诧色。
再看身边人,依然是先前的侧颜——
微笑淡淡,眼神悠然,盯着小径前方,步履翩跹——
那轮廓,没有俊郎分明,也没有清丽无双,只是明净舒展,却将风吉儿引入了刚才的那种意境中,
而且她竟然是一边看一边走着的,脚步都没停过一下。
“世上竟有这样的人?”
她暗自忖度,真正让她吃惊的是,自己也算经历无数,看遍风云,竟然就这样失神了而不自知?
脸上又有痒意传来,是林风将青衣人的发丝扬起,有几缕飞到她了面颊上,搔痒了她细致如雪的肌肤。
也正是这种痒意才唤回她的神智。
迅速调整自己的状态后,她“咯咯”笑起——
“好人儿,告诉我,为何你总是问那些贼人做强盗有多久了?”
青衣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她的失神,又似乎注意到了,却并不在意,从容依旧,此时闻言,若有似无的笑,缓缓地作了回应,“做盗的时间越长,恶便越大——”
风吉儿意外。
这个答案并不多让人吃惊,但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法子分开心神去想过,既然没有经过自己的思索,乍听答案自然就有些意外。
“他们如果不是只做了一个月的强盗,你有可能就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他们?”
风吉儿双眸紧转,迅速又补上一句,“但他们的话怎么可信?那种恶人,几个会说真话?那样放过他们是太便宜了!”
青衣人唇角弧度微加,没有转过视线,“世间事,自随他去,我,不会杀人,也不会让人杀。”
风吉儿怔了怔,再看这个人——
他的话中是“不会让人杀”?一个“让”字,便显出一种主动权来。仿佛别人要杀他,要看他“让”与“不让”,而不是别人杀与不杀。
再望他全身——
体态颀长,没有半丝赘色。一步之间是清风拂云,两步之间,是淡然洒脱。
那种淡然,没有人间半丝的牵杂。
她突然明白,这个人,随心而为,自在卷舒,不能用世间所谓的正恶观念、罚善尺度来衡量和约束他。
而他的话中意,似深似浅,一时难以明了,却也听出了些意味,这个人,不会像很多江湖人一样,即使自诩正派,见了恶人便以为是惩恶扬善,出师有名,就除之而后快,将生命轻贱。
但世间人,尤其?br /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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