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随云第16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简随云第16部分阅读
浮起一抹看不出意味的弧度,手中折扇似乎也顿了一顿。
少女有些愕然,“可是先生,朝廷不是已经撤回行军了吗?但为何还会使江湖大乱?而且山中有那位奇人,怎也无法阻止这场乱局?”
“燃儿,她是淡然世外之人,岂会轻易扯进江湖中,这一场乱局是必然的。”男子淡淡地说着。
“可是先生,江湖本就多纷乱,而先生远离江湖,又为何如此神忧?”
少女的脸孔明朗,颇有棱角,不是通常女儿家那般圆润,但心丝纤细,即使男子沉静如常,她依然看出了一些端倪。
“江湖乱,有心之人便有了兴风作浪的可趁之机,雷石信中报得分明,参与此次事件的不只江湖人,看来当初所料,正一步步应验——”
少女怔了怔,“不只江湖人?”
男子的折扇再度轻摇,“江湖事且由它去,时间已不多,待师门事了之后,就须速速下山,务必请奇人出手,以避免将来更大的祸乱——”
少女点点头,随即又有些谨慎地问:“先生,要请那位奇人出手,是否很难?”
男子的眼里有一些星芒闪过,“她若不肯自愿出手,天下间无人能强迫得了她——”
红衣少女眼睁得更大了一些,“即使是帝王的权势?”
男子微微点头,“即使是帝王的权势。”
少女不再语,也看向远处的云海,脸上生出了向往之情——
第四十一章 请入墨柳山庄
云老爷很喜欢盯着自己的手。
不只因为那只手非常漂亮,更因为那只手给他带来了无数财富还为他赢来赫赫名声。
现在,他就在看着自己的那双手。
它们的确很漂亮,修得整整齐齐,泛着亮光的指甲中找不到一点不应该存在的东西。而且保养得宜,嫩白得就像少女的春葱玉手。
任谁看了这样的手,心情都会很好,甚至会忍不住去摸上一摸。
云老爷也一向以此为傲,并且十分的得意。
只是,今天的他盯着自己双手的脸上不再是以往的欣赏,而是一片愁苦。苦得就像一块用脚踩踏过的烂窝瓜。
以致于所有进入这家店的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
看到他后,进入的人都以为自己花了眼,会倒退出去再抬头张望一次是否是自己误闯了地方,直到瞧清楚这里确实是“马家店”时,那些人才又进入。
为何会这样?
因为云老爷就坐在当门的位置,更因为他身上穿着华贵的锦绸,只那腰带上的一枚镶玉,也足够普通人家吃用半辈子。
可他屁股底下的这处所在,却是一间四面漏风的沿街的酒铺中,就算关严了门户,店中也会吹进不少的黄土,寒碜又简陋。
这样的人,在这样的地方,实在的不相衬。
而但凡认识他的,更会以为自己是白日活见鬼了?拼力地擦着眼眶,不敢相信,堂堂墨柳山庄的庄主,真的会在这里?
云老爷仿佛没有看到周围偷偷打量的目光,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当店内又踏进二人时,他的眼珠子就像长在头顶上一直盯着店门口一般,立刻从苦瓜脸变成了满脸的笑。
并且,用最快的速度站了起来,抻了抻衣摆,正了正头冠,迎向了门口,冲着那个进来的青衣人弯下了腰——
“这位朋友,老朽有请了。”
唐盈怔住。
她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副画面——
一个福态的五十多岁的老男人,原本皱着张面白无须的脸,却在她们跨进店门的第一刻就堆上热情的笑,快步迎了过来。
那动作,如兔子一般敏捷,来到门槛前就对着身边的简随云深深地施礼。
简随云因突来的变化而停了脚步,静静地立在门槛处,俯视着这个腰快折断了的男人,依旧的平静。
“你是?”唐盈问了出来,盯着对方,全身戒备地观察着。
“老朽云海棠。”
“如意手云海棠?”唐盈大惊,双眸睁圆!
“姑娘知道老朽?”云海棠讶异地看向唐盈。
江湖上知道他外号的人,很多!而知道他是墨柳山庄庄主的人,更多!但知道他名字的,就屈指可数了。
唐盈敛了敛神,自己刚刚因太过惊讶而泄露了对江湖信息的掌握,不由闭紧了嘴巴。
江湖上除了十大门派,还有三大庄,一大堡!
如果不算一些避世的高人,以及几乎不管江湖闲事的“生死宫”,这些门派便是整个江湖的中坚力量。而其中的三大庄分别是“烈焰”“墨柳”“金澜”,它们几乎与十大门派平起平坐,可见其势力不小。
“如意手”云海棠便是三庄之一“墨柳山庄”的庄主,早年因一双“妙手解连环”而闻名江湖,更因性子精巧,一路创建的墨柳山庄在他的经营下蒸蒸日上,短短三十年,就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挤身为今天这样的地位,可见这个人的聪明才智,还有能力非同一般!
之所以大多数江湖人不知道他的名字,那是因为“海棠”任谁听来也是姑娘家的名讳,如果一个很有名气的大人物,绝不会希望别人在他的名字上做文章。所以,云海棠出道后,便刻意地不再提自己的本名。
加上他的外号也远比他的名字还要出名,久而久之,江湖人便都忘了他叫什么。只是称呼云堡主,甚至是如意老爷。而他,最喜欢人们称他为“云老爷”。
没想到,今天一道名字,便被一个貌不出众的女子给点出了来历,而这个女子还如此年青,实在让他意外。
意外归意外,见唐盈立在他要等的人身边,一切又都显得可以解释了。不由地对这个青衣的年青人,更加充满了希望。
再度弯了腰,拜请着:“这位朋友,老朽恭请你能驾临寒舍。”
简随云依旧似笑非笑的盯着他,没有回答。
“云庄主为何要请简公子?”唐盈见简随云不多言,便又回应。
“原来这位朋友姓简?老朽恳请朋友能去舍下一坐。”
“云老爷倒也奇怪,不说明是为了何事,偏要简公子与你同去?”
“姑娘如果愿意,可一同前去。”
唐盈一怔,这个人显然在绕弯子,不肯直面回答。
“有话,直说——”简随云开口了,淡淡的,飘然的,乍听起来并没有压力,却让这个大庄主有种无法形容的感觉,仿佛这样的人问出话来,他不能不再回答了。
“老朽遇上一个难关,想请公子出手。”
难关?唐盈一旁眨了眨眼,发现这位老江湖说到这里时脸红了红,眼里是些狼狈,似乎颇不好意思,她更加的惊异,“什么样的难关?”
“天下第一关!”云老爷的脸已红到了极点,额际渗出汗来。
“天下第一关?”唐盈突然心跳,看着简随云。
简随云唇边是浅浅的弧度,波澜不惊。
“云庄主怎知我们会路经此地,先等在了这里?”
唐盈再问,显然这个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如意手”与简随云并不相识,既然不识,为何会候在这里?而且是亲自候在这里?
早听闻这墨柳山庄的庄主是个非常讲究的人物,吃、穿、用无一不是舒适精美,在有了名气、身份与地位后,更是精益求精,出入皆带着随从,据说在外进食时,也必是要到一等的酒楼,十分的讲求环境。
没想到,竟然会屈驾到这种路边小店来。
而她们出了柳林镇后,一路步行两日,今日行至此处时打算进点食物再继续上路。没想到,却被人拦住了。
“是给老朽全庄上下设下难关之人,让老朽在今日候在此处——”云老爷的脸有些发紫了,此话说的细如蚊蚋,似乎极不想让其他的人听到。
“那个人是谁?”唐盈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个老江湖。
“不知。”云老爷摇摇头。
“不知?!”唐盈的眼又睁圆了。
“的确不知。”
“你,可是墨柳山庄的庄主?”唐盈想再确定一次。
“老朽正是。”
“墨柳山庄的庄主,竟然不知是谁给自己设了难关,也不知对方是谁?”
这话说出去谁相信?
“恳请公子能与在下回庄——”云老爷不再与唐盈就那个问题纠缠,而是直接对着简随云再次深深下拜,样子极为虔诚,一颗头颅也要触着了地面,甚至声音中都带出了一片焦慌。
“公子,老朽全庄上下约有四百余口人都陷在那道关中,若在六个时辰内解不开,老朽的家人奴仆尤其一些客人,就全要亡殁其中了,请公子能先行上路,容老朽在路上与二位详谈——”
他的脸埋得很深,周围已有人对这里指指点点,甚至有人在惊呼。以致使他的老脸有些挂不住了,不好意思抬起头来。
但他的话让唐盈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眼前的场景,是她之前无法想象的,云海棠与自己的父亲是同辈,江湖地位也与现任唐门的掌门人一般,这种身份的人在平常的状况下,就是遇上皇帝老儿驾临,也未必会如此!
现在,竟然在一个后生小辈面前表现的谦恭无比,让站在旁边的她想反射性的避开这种躬身礼,觉得有些受不起。
“前面,带路——”简随云缓缓开口了。
云老爷猛然抬起头来,怔了怔,随即眼中有亮光升起,“好!谢谢公子!”
唐盈也怔了怔,简随云答应了?
云老爷已重新整好了自己的衣冠,准备当先带路。
“不知一向好客的云庄主,是否能多请我这样的一位客人?”
角落中,突然传出一个悠悠然的声音。
这声音,就像一股习习的凉风,带着山谷中的草木气息吹进了心头,无拘无束,也无寒意,更无凛冽,而是自在洒脱,让听着的人很是舒服。
甚至想微微的笑。
但唐盈的脸上却立刻反弹似的,变了色。她记得这个声音,并且一直记得这个声音的主人那一脸可恶的笑!
寻着望去后,就看到了角落中坐着一个人,青色的衣着,宽肩窄腰,是一副体态上乘的好身段,那人正背对着她们,自在地饮着小酒,吃着小菜。
那副模样,活似他正做着的事是世上最惬意、最舒服不过的事。
“这位朋友是……”刚刚抬步的云老爷听了那个人的话,望过去后,有些意外。
说话的人缓缓转过了身子,也转过了头——
云老爷看到了对方的脸,也笑了。仿佛是看到了那个人的笑脸而受了感染,不由地笑了出来。
“这位朋友,老朽的庄上近日正是多事之秋,不比平常,如果朋友想去寒舍,不如改日?”
谁不知道墨柳山庄是出了名的好客?虽然这位庄主极为讲究,但他人缘也极好,颇有古时孟尝君的风范,庄内经常大宴宾客,招贤纳士。
如果要比谁在江湖上的面子广?那就是云老爷!
他可谓是朋友满天下,认识的人极多,而认识的人中,奇人异士更加的不少,正因如此,今日能跑到此处来等着一个年青陌生的后辈,才让唐盈更加的难以相信。
“不知贵庄可有酒?”云老爷的话落后,那个人乐悠悠地问。
云老爷怔了怔,“有。”
“好酒?”
“自然是好酒。”
“可有肉?”
“有。”
“好肉?”
“墨柳山庄招待朋友,从不会拿不好的东西出来。”
“有酒有肉,贵庄便是我想去的地方了。”那个人摇了摇自己手中的一个粗瓷烧制的酒壶,眼弯得如新月。
他手中的壶,很普通,这家店,也很普通,普通的店里普通的酒壶中,盛得自然是普通的酒,而普通的酒,也往往是掺了水份的。
这是很简单的常识,基本上来这里喝酒的人,也都知道在这里绝对喝不上好酒,也吃不上好菜。
“朋友,老朽不是不欢迎你,只是……”云老爷苦笑。
“只是,这位朋友忒也没有眼色,你若想饮酒吃肉,去它处便是,为何偏要到墨柳山庄?”
“呵呵……”那人笑着,丝毫不介意唐盈的话语,而是翻了翻自己的袖口,又抖了抖自己的腰间,“我这厢,最后几个铜子儿也花在了这家店中,身上已分文全无了,如果不去贵庄,今夜就会宿在街头——”
这是什么答案?唐盈的眉毛又挑了起来。
“朋友,老朽这里有几张银票,如果朋友不弃,收下便是,等墨柳山庄无事之际,朋友再去不迟。”云老爷说着,从怀中掏出了银票,唐盈只需一扫,便看出至少是一百两一张的。
合在一起,少说也有五百两,这等的阔绰,倒是让她见识到了这个庄主的大方,果如传闻中一样。
所以,他庄上的门总是开着的,进去的人,也总是很多的。
“哎——”那个人突然叹了口气,他的叹气,依然带着笑,“在下特意千里迢迢来此,为的就是要一睹名庄风范,如果不去一趟,这番对贵庄的仰望便是要落空了。”
他明明就是笑嘻嘻,可偏偏让人不觉得他是在戏谑,而是真得听出了他有那么几分失望似的。
“云庄主本人就在此地,你已见着他本人,还有何不满足?”唐盈的眉挑得越来越高。
那个人的牙很白,眼里的酒波醉了一店的人,许多看着他,都在跟着笑。
“姑娘,去墨柳山庄的朋友们,不只是要看看鼎鼎大名的云老爷,更是想瞧瞧墨柳山庄的柳,此番已到了山庄脚下,不去一趟,岂不是冤得慌?”他的眼看向了唐盈,点点的莹光随酒波荡漾,唐盈避开了眼睛。
但她不语了。
墨柳山庄之所以称墨柳山庄,最大的原因是因为那里的柳,听说,整座山全是柳树,而且与别处的不一样。多少人都是为了长长见识才去的。
她其实也早想去见识一番。这个人说的,让她无法再反驳。
云老爷则被那个人的高帽子一戴,也叹了口气,“好吧,这位朋友,你如果非要去一趟敝庄,老朽也没有不欢迎的道理,只是朋友去了那里后,进不了门时别怨怪老朽才是——”
“好说,好说。”
“不知这位公子可介意有这位朋友同行?”云老爷看向了简随云。他的言语里,早已把对简随云的称呼从“朋友”改作了“公子”,似乎更加尊敬了起来。
简随云微微一笑,“随意——”
是的,随意。唐盈早想到简随云会是这个答案,仿佛天下间的事在她来说,都是无可无不可的。
“那各位,请——”云老爷做了请姿。
简随云与唐盈本就未曾跨入店中,于是,原地折身,向外而去——
那厢的人,也施施然地从座上起身随在了他们身后,优哉游哉的模样,就似要去游山玩水一般。
四人便前后依次出了店外。而门外树下,停着一辆马车。
非常漂亮的马车!
在云老爷请他们上车后,亲自坐在前边执起缰绳时,唐盈才讶异地发觉了这辆车,没有车夫。
一个堂堂的庄主,要给他们当车夫!
云老爷没等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开口问,就苦笑着说:“不是老朽没有车夫,而是车夫也被困在了庄中,全庄上下,只有老朽一人在外面,这马车是老朽为了迎接二位,特意租来的,并未曾雇来车夫,实在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此事。”
知道什么事?
唐盈有疑惑,但未追问,盯向了坐在车辕旁,舒服地靠在车篷上的那个笑得快活的人。
“不知这位朋友怎么称呼?”云老爷见简随云与唐盈已在车厢中落座,便问向身边的男子。
男子的眼闭了起来,笑嘻嘻回答:“云老爷,对于一个快要死了的人,名字似乎已不太重要了——”
第四十二章 何谓天下第一关
云老爷怔住。
唐盈也怔住。
男子却闭上了眼,任风吹着那张笑脸,勾着嘴角,不再开口。
唐盈发现这个人合上眼睑后,没有了那双酒波莹莹的眸子去引开视线的情况下,反倒能仔细打量他的五官了。而他的合上眼的面孔竟给人另外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
就似一块光洁的石,置在一汪碧透的泉中,泉水缓缓流淌着,石在水中歌唱,有微风过,水面漾着涟漪,现在的她,便正透过泛着微痕的波面在看着泉底的那块石。
有形容不出的美感!
原来这个人掩去笑眼时,与他睁开眼时的感觉,大相径庭!但即便如此,他的脸上也有涟漪的动态,那动态,正是唇边的笑意勾起的。
突然之间,唐盈觉得这个人似一个迷,让人琢磨不透。而她看着那张面孔,久久没有转开目光——
她并未察觉到自己失态了,更未察觉到云老爷在听了男子的话后,怔了一怔,紧接着神情间闪过一种异色,不再追问对方的名字,马鞭一扬,车轮辚辚,上了路。
简随云则静静地坐在那里,似乎没有看过任何人的表情,淡淡地望着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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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柳山庄,就在酒铺斜对面的山中,严格说起来,离那间路边酒铺十分得近。
只有五里!
马车离了官道拐入这片山脉中,车轮下依然有路,而且是大路!
应该是墨柳山庄为了外来的客人特意进行了人工的拓宽,铺上了青石,平展、宽阔,马车行驶得毫不颠簸,在蹄声得得中也渐渐地看到了一座奇异的山头。
那座山,的确奇异,与周围的山明显的不同。
因为,它从山头到山脚,全是垂杨柳!
或粗、或细、或高、或低……覆满整座山,远远望去,有屋宇点缀其中,并且都是彩绘的楼阁,看起来富丽堂皇。在直直面对的山脚下则有一座恢弘的石门,彰显着山庄的气势。
石门顶部刻着的大字虽然还看不清楚,但无庸置疑的是,那一定是“墨柳山庄”!
车帘未合,唐盈与简随云在车厢内看得清楚,见那些柳竟比一般的柳树颜色要浓重,在这新绿为主的春季,它们全是浓绿色的,因为绿得太深,乍看去,便是墨色一片!
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墨柳”!
到了山角,车停。
云老爷回过头来,脸上一片凝重,看着简随云说:“公子,到了。”
唐盈发现眼前的路离那座门还有数十丈远,明明可直通到门前高台下,却偏偏在这里停止,为何不再前进?
“公子,姑娘,先请下车吧——”云老爷当先跳下了车辕,言语中,并没有在意旁边那个男子。
唐盈心中虽疑惑,却未问出口,钻出车厢后,发现那个男子合着的眼悠然地睁开,笑盈盈地对上了她探过去的目光。
她猛然别开了眼,从另一头跳下车去,心里却奇怪自己为何总是不敢直对这个男子的双眸?
当简随云也立于地面时,云老爷从怀中掏出一卷白色的绢布,递来。
“公子,先请看这个。”
简随云淡淡地接过那卷白绢,展开——
立于旁边的唐盈随着那卷布在简随云手中被展开时,看到了一幅画,眼神随即顿住——
那画中,画的不是花鸟虫鱼,更不是重山叠水,而是人!
两个人!
那两个人中,衣袂飘然的青衣,虽只是寥寥几笔,却让她无比惊讶,因为画的竟是简随云,而另一个人的身形,自然是她唐盈。
画此幅画的人,工笔非常了得!
似灯取影,逆来顺往,意见叠出,竟然将简随云那难以用笔墨形容的意态勾勒出八九分,唯有一分,是简随云身上那独有的清风拂云的感觉,恐怕再有妙笔也画不出了。
“姑……公子,这……”她讶异无比,是谁在暗中竟将她与简随云画作了人像?
简随云微低眼睑,看着白绢,神态平静。
“哎——”一旁的云海棠此时突然长叹,叹声悠长,而他的一张无须的老脸也紧紧皱了起来。
“云庄主,此画何处得来?”叹气声无疑是吸引了唐盈的注意力。
“不瞒姑娘,此画就钉在老朽庄院内的花亭红柱上。”
“花亭红柱上?”
云海棠点点头,正欲回话,空中传来一阵飞鸟的振翅声——
山中有鸟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这只鸟刚刚从他们所立位置的后方飞过,就听到尖锐的破空之声响起——
“嗖”!
“嗖嗖”!
“噗”!“噗噗”!
一连串声音在前方天空刺耳的交集,哀鸣传来,唐盈等人看去时,就见一只飞鸟在瞬间被数只羽箭贯穿身体,挣扎着从半空坠下——
“噗嗵”落地后,翅膀无力地扇动,颈部很快低垂,双爪僵直,死亡!
看着那些箭羽将那只鸟穿成个刺猬一般,唐盈神情一僵。
箭从何处来?
望向大道两旁的柳林,依旧静谥而幽深,万千枝条垂下摇曳的风情,哪里能看出刚刚竟有利箭飞出?那些箭,全是弩箭,箭头锋锐,乌铁打造,并有三叉倒钩,莫说是数箭齐发,仅仅一箭,也足以让那只鸟毙命!
看来林中必有机簧!
“哎——”
又是一声长叹,只听云老爷的声音再度响起,“没料想,老朽一生都在精研机关,却不想老来,反被旁人机关算!”
“云庄主,这些是……”唐盈盯着前面地上的那只鸟,发现远处林间,另有几具其它鸟类的尸体,或挂于树枝,或坠于地面,有的能明显看出是死于箭矢下,有的则辨不分明死于何因。
甚至有几只野兔,也蹬展着四条腿,垂死之中!
“不瞒姑娘,从姑娘脚下再往前三步处,便是阵法与机关的范围内了。
唐盈一惊,三步之遥?
立刻想后退几步,但在场众人无一人有动作,她自然也不能失了颜面,便强力忍住。看向简随云,见她已卷好白绢,正淡淡地望着前方笔直的大道,似乎完全不受影响——
再去瞧那个笑眯眯的男子,发现那人根本就还没下得车来,仍靠在车辕旁,舒服地坐着,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此时云老爷又开口了——
“老朽前些时日听闻江湖人盛传七色花一事,思讨敝庄就在紫雁山附近,这等江湖盛事老朽何不也参加一番?于是,连日从漠外赶回,却因路途实在遥远,回到中原时仍是错过了十五月夜——”
原来,三大庄之一的“墨柳山庄”未曾参加紫雁山争夺七色花一事,是因为这位庄主不在中原内?
唐盈听到这里仔细回想,似乎其它二庄也没有人参加,这倒是奇了,那“金澜山庄”便在江南,离此地也不甚远,为何也未曾参加?莫非与那个百年来的传闻有关?
还有“赤焰山庄”,为何也无动静?
“谁曾想,七色花一事原是欺人的传说,江湖同道尽皆听信了传说,为争那奇毒的七色花,竟闹出一场笑话,众多门派都死伤惨重!”云老爷说到这里时,表情甚是无奈,似乎在为所有的江湖人惋叹。
“这事不甚光彩,老朽不提便是,而老朽是于昨日才归得庄内,那时,有不少昔日曾到庄内做客的江湖朋友从紫雁山退回,并且多数都受伤在身,老朽顾不得洗尘,便请了医师回庄给他们疗伤——
待一切弄妥后,老朽因连日赶路,加之天色已晚,便睡了个香熟的觉,谁知今日醒转后,才发现一夜之间,敝庄竟已乾坤颠倒!”
“一夜之间,乾坤颠倒?”唐盈挑眉。似乎除了她,其他二人都只是听,压根不打算接口。
云海棠的脸则又变得涨红,“不错,老朽醒转后,发现内室的墙上多了几个字!”
唐盈的眼神一闪,是什么人竟然能潜入这种高手的内室,并且还在其墙面上题下了字迹?
云海棠的神情十分不自然,“墙面上题着一行大字,说要老朽勿出房门,否则定会开启阵法机关,将我全庄上下全数困入其中,六个时辰内若无法解得,庄内定无一人能存活!”
如此嚣张的题字?
“云庄主相信墙上字迹所言?”
云海棠苦笑,摇摇头说:“老朽当时初看,先是一惊,是何人竟能半夜潜得老朽房中,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题字于墙上?这份功力,已让老朽惊讶。”
“不错,天下能让云庄主不察觉而入内室之人,实在少有。”
“但老朽一生精玩机关,墙上所言却是说老朽的庄内被设了大机关,而且会置死我全庄上下,这让老朽如何信得?”
唐盈听着,也觉得不信。
云海棠是谁?是如意手!
这个人,可是靠一双手而闻名江湖的,谁提起如意手,都不得不称赞一句,因为“如意手”代表着的是天下第一机关高手!
云海棠最擅长的,正是机关!
他在机关术中的道行,数十年来无人能出其右,据说,凡是他做出的机关,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过去,而他靠此起家,多少年来,有太多同行人不服气的找他比试过,却一个个灰头土脸而去,许多江湖人也花重金,请他设计各式各样的机关。
他的妙手,是被江湖公认的江湖第一手!就连王公贵族也曾请他去府上,布下机关做防护。可见他的名气与能力!
“老朽自然不信那些话,走出了房门,倒要看看庄内有什么变化,但是——”他的脸变得更加难看了。
“但是怎样?”
“但是,待老朽推开房门出外后,却发现再无法回到屋内。”
“再无法回到屋内?”
“不错!在那时,老朽才不得不相信,开门的一刹那果真启动了一座机关阵法。而整座山庄便困入了那种古怪的阵中——
当时,老朽的夫人还在屋内,听到屋外的动静,关怀老朽,欲要出门看看,哪晓得房门只是被轻轻拉扯,尚未开启缝隙,便立刻引来无数暗箭,箭箭声势惊人,老朽为求躲避,连身翻跃,险些避过,却发现再次落地之后,阵法又变,连房门口也回不得了——”
“连房门口也回不得?如此厉害?”
“何止厉害,待老朽落脚时,才发现自己落在花亭中,而身旁的红柱上钉有一副白绢!”
“就是这幅白绢?”唐盈讶然地指了指简随云手中。
“就是这幅!”
唐盈不语了。
怪不得云老爷脸色奇惨,原来暗中设阵之人,不但阵法高明,心机也是极其缜密,可谓是步步先机。
如果不是对云海棠的武功极其了解,提前推算到了云海棠躲避箭雨时会采用的身法,怎么能恰恰在云海棠的落脚位置处,就钉着白绢?
而且,更奇的是,对方似乎只能让云海棠出阵,却不能再进去!这一点,才是最可怕的!
“云庄主,你能出得阵来寻找绢上之人,是自己寻路走出的?”她要确定一下自己的猜测。
“姑娘,老朽汗颜,之所以能走出这个阵,是因为对方在花亭中便开始做了指示,一路上都标明了出阵的路线,老朽只能依着那些指示走出山庄,但前脚走出,阵势便在身后变化,老朽是出得入不得,无奈又无奈——”
云海棠说得沉重。
果然是座随时都在演变的活阵!
唐盈心惊,“云庄主,晚辈有个疑问!早先听闻过,贵庄似乎本就有阵法相护,而阵中全是前辈的机关设置,不知此话当真?”
“不假!”云老爷苦笑,“老朽这些年来设了机关阵法,是为了护佑庄院,提防那些宵小之辈,平常只要顺着石径走,便不会误入机关,也不会受到伤害,来敝庄的朋友们也都知晓此点,从不会在庄内随意乱闯——
但未曾想到一夜之隔,所有的机关全移了方位,而任凭老朽花尽数十年修为,也无法看破此局,眼见一些欲去房中侍候洗漱的下人们惨死在原本平安的石路上,无奈间,不得不速速下山,去对方所指的地点等待二位——”
“有下人惨死?”
“庄内的下人起得甚早,但在老朽开门的一刻,阵法启动,那些下人不明就里,仍按平时的路径走,却触动了机关,死伤俱有,老朽不得不用内力传音庄内各处,请众人呆在原地勿动,但那阵法含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并非声音所能贯透,有些人无法听到老朽的警示,恐怕仍会误闯,所以,万请公子能速速助老朽一臂之力,救庄内四百余人的性命!”
云老爷又向简随云深深拜了下去——
一切因由说到此处,已算做了交代,唐盈也看着简随云——
风中青衣的她,衣袂飘然,淡淡地望着整座山庄,不语,也没有任何的回应。
云海棠的脸上现出些焦急,似乎想催促简随云。
“云庄主,暗中之人应该是在贵庄原有的阵上动了手脚,否则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在一夜间就布下奇天大阵!”
唐盈见简随云在端望着山庄,也许是在观察整个阵势,于是又接过话头。
云海棠再一次叹气——
“老朽也如此猜测,但即使是在原阵上作了手脚,对方在阵法上的造诣也是出神入化了,老朽自忖机关术还算拿得出手,但阵法,实在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原本为护庄而设,没料到反倒害了自己——”
话中之意,云海棠对自己的机关术还是颇为自信的,此番主要是被更高明的阵法困住,才使得他陷入窘境。
“云庄主可曾得罪过什么设阵高手?”
“江湖人哪有不得罪人的?只是老朽想不到,会得罪哪路高人,在机关阵法上的造诣竟如此厉害!只是稍作改动,便有如此杀伤力,可谓是天下第一关!”
这个人已经是江湖上公认的第一,设阵之人比他还要高明,被他称作“天下第一关”似乎并不过分,但天外有天,这一关算不算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也许正是因为阵法与机关融合,才被他称作“关”,而非“阵”。可以猜想得到,里面的机关必是重重叠叠,防不胜防!
“公子,只有不到四个时辰了,不知公子可有把握?”云海棠此时又对着简随云拜了一拜,再抬起头后,盯着简随云,眼神幽深。
那种幽深,显得老沉,似乎在眼底的最深处,是某种质疑——
看来,他也在怀疑简随云这样一个年青的少年,是否真有这个本事!
现在的墨柳山庄可谓是是一座步步危机的所在,阵法本就是奇门遁甲中的奥妙之学,如果再加上机关术,可谓难上加难,两者如果差一样,都不可能闯得过去!
何况云海棠是要请简随云破阵,而非闯阵。光是进去是不够的,还要“解”!
那暗中之人可谓奇绝,设下如此奇阵,却指明了要简随云来解,那对方如此做的目的是什么?
唐盈蹙眉,莫非是前些日子追杀她的那些杀手?可对方想要诱她们入阵,大可不必如此费周折,所谓的“十三煞”中似乎也没有此方面的高人。
那对方难道是为了简随云而来?
自己对简随云的来历也一成不知,这位女子又是否能解得了这个机关阵?毕竟连云海棠这样的行家老手都束手无策,她看起来不过二十余岁,能有这种修为?
气氛突然沉滞,两双视线都绞在简随云身上,而她扫视着大路两旁的墨柳,平静得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起。
在一种几乎是迫人的等待中,她,终于开口了,“备琴一张——”
云老爷与唐盈大大意外。
“公子,琴?”云海棠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揉了揉耳朵。
简随云的眼中,是轻笑无痕,没有重复话语,唐盈对她有些了解,从她的表情确定了自己并没有听错。
“云庄主,简公子说要琴,必有因由,庄主快去准备就是!”
“但……”云老爷苦了脸,“此处离最近的城镇也得一柱香的路程,一来一往便需半个时辰,公子……”
他是在担心花费的时间,唐盈也有疑虑,如若入夜时分不能解阵而入,庄内人可会无一幸免?如果在这时候去购琴,无疑会使时间更为紧张。到时恐怕就是血溅满山,包括山中的动物也会深受其害!
“阵中含雷、风二阵,非清雅之音,不能破——”简随云淡淡语。
云老爷身子晃了一晃,立刻欲往车上而去,老脸上的表情已是六月的梅雨天一般,阴而晦,带着潮气。
唐盈也怔了怔,看着那云老爷的微胖的身子刚刚转身时,简随云笑了,一笑间,花开花落,暗香浮逸。
云老爷瞅见了那一笑,有些怔忡,停下了身形。而唐盈心中突然一动,简随云如此笑,莫非已有它法?
正想着,看到简随云缓缓地转过头去,望着车旁——
唐盈与云老爷似乎才在此时想到了这里还有第四个人,也望向那里,看到那个乐悠悠的年青男子,正抬着脸好整以暇地晒着太阳。
“叶成音,可替琴声。”简随云的视线放在那个人的身上,缓缓一语。
云老爷听得莫名,眼中满是疑惑。唐盈在怔愕后,眨了眨眼——
正犹疑间,只见男子笑眯眯的眼对上了简随云的视线,唇边一扯,“能有效劳之处,乐意之至!”
说着,他跳下车,施施然走来——
而他露出来的八颗牙齿,在阳光下白得亮眼。
唐盈则盯着他右手翻转间露出的绿色,有了些了然,却又升起更大的惊讶!
第四十三章 奇阵难渡
三步,仅仅是三步!
跨出这三步前,青石大道依旧平展,路旁的垂柳也依旧轻柔的似娇羞的少女在低着脖颈,但,三步后,眼前突然黑暗!
暗得不见五指!
光线的急剧转变,让唐盈不由地闭了闭眼,甚至想下意识地去抓住前面简随云的衣襟。
但她看不到简随云,也看不任何人,伸出的手最终停留在半空,顿了一顿后,缩了回来。
四周是空荡荡的感觉,似乎身处在荒野中,阴风阵阵,一拨拨地袭来——
瞬间就包笼她的全身,钻入她的骨髓,竟比在最寒冷的冬日摔入结冰的湖水中还要刺冷!
黑暗中的人,总是会不由地缩回原型,而此时的唐盈有些慌乱,她甚至听到不前面的简随云还有那个男子的任何动静,包括与她同时入阵的云庄主的气息——
好像其他三人突然消失了,这黑暗的世界中就只剩下她一人。
冷,太冷!
暗,太暗!
空,空得让人心中发慌!
“坎位三步——”
就在这无边的黑暗与阴寒中,一道含着香气的声音徐徐地传来,就像划破黑暗的一线曙光。
这声音,让已经用双臂紧紧环住自己身子的唐盈突然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并且记起了入阵前,简随云曾看着她,说了一句让她不曾想到的话。
“你,可候在阵外——”
当时愕然,以她的身手,简随云却希望她留在阵外?话中意,只有一个,那就是简随云不希望她跟着涉险,由此推理,这个阵法绝对不简单!甚至是极其凶险的!
“不,我随你们进去,与你共同面对。”
这是她的回答,墨柳山庄内是何情景无从预知,而她不能独善其身,如果阵中果真危机重重,她也要同简随云一起去涉险。
简随云听了她坚定不移的回话,看着她,足足有片刻后才又缓缓问出,“你,可知八卦之位?”
点头回应,“八卦中的乾、坤、震、坎、艮、异、离、兑的方位还是知晓的。”
但她只知皮毛,未曾深研过。
“稍顷,紧随于后,勿要踏错一步,按照口诀入阵——”简随云留下这句话,便转回头去看着前方,并且当先入了阵。
而她,也仅仅是跟着向前走出三步,便面临了黑暗与极度的寒冷。当简随云的声音从黑暗中再度传来时,她才突然清醒,立刻在心中将八卦图位翻出,按照声音的指示向坎位横走三步。
又是三步!
这三步后,黑暗顿消,眼前骤亮!亮得突然而刺目!
抬手遮住了眼,等适应后再放下手时,看到了简随云,也看到了与简随云并排而立的那个男子,还有随着她走出的云庄主。
同时,也看清了周围。
白茫茫一片,从天到地,全是雾,浓雾重重!视线竟无法达到三尺以外!
“姑娘,此阵极为诡异,下脚要准而稳,切莫踏错一步!”云海棠此时看着她,说得认真。
点头,她没有言语,知道自己在此时是万万不能出错的,否则就是耽搁了大家的时间。而她与云海棠,是跟着简随云与那个男子身后的。前边的人不动,他们便不能动。
此时,简随云立在原地,似乎在思索。
那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男子,则立在简随云身旁,腰间束带飞扬,颈后长发也同样朝简随云那个方向飞去——
虽然是风的缘故,但在唐盈的视线中,他的长发与腰带都漫过了简随云的青袍,与那飘然如云的身形仿佛紧紧相联。
尤其长带是黑红相间的,似在空中划过的最动感的一笔,无比的鲜活。映衬着周围的雾海茫茫,扬过简随云的腰身,似一条线缠绕上一团云,将云笼束——
唐盈眨了眨眼,再仔细看,简随云本就飘逸,总给人几分抓不住的感觉,恍如不在人间,但似乎因这个男子立在身边的缘故,那种乐悠悠的活力竟像漫延在空气中一般,浸染了简随云的周身,让她多了几
简随云第1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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