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藏娇第32部分阅读
金屋藏娇 作者:肉书屋
金屋藏娇第32部分阅读
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啊……为父且问你们,为何我们石家能够将人臣尊崇集于一门?”
“是因为父亲为臣恭谨,我等子孙咸孝,无他者贵戚之骄横。”石建见父亲如此反问,便知道自己兄弟方才所答并不和父意,回答得更是谨慎。
“因为我家谨遵臣道。”石庆在哥哥说完之后,连忙点头,又追加了一句。
“不错,我们石家一直以来,靠的就是纯臣之道。可是,建儿,庆儿,立足观望两不相帮,却是取巧之道,而非为臣之道。”石奋语重心长的说道,“况且,隔墙有耳,今日卫将军拜会一事,必然已入了第三人之眼,所以我们石家必须作出一个决断。”
“爹,如此一来,我们势必会因此得罪陈家和馆陶大长公主。”石庆皱眉道,“万一将来……那我们今日此举,岂非平白树敌?”
“陈家将来如何还是未知之数,但是如果为父不上表请立太子,却是必然会得罪卫家。”石奋摆了摆手,阻断了儿子的发言。
“爹,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石建身为郎中令,可说是他们父子三人中最接近刘彻的人,对于近段时间,刘彻一下朝就往上林苑跑的情况,最是了解。在他看来,如今陛下对废后的宠爱,更在皇后之上,万一他们石家真的树此大敌,只怕是得不偿失。
“建儿,我大汉礼制取自周,今有嫡长之子在,为人臣者怎能不请立嫡长子?所以,如果此际我们石家必须作出一个表态,也必须是支持嫡长子,你明白吗?”石奋对于儿子的忧虑也隐约有些了解,但是在他看来石家却也是别无选择的。
“我儿,当初在建元年间我石家受到太皇太后重用,这种行为对于当时势单力孤的陛下来说,形同背叛,但是为何在陛下掌权之后,却还是原谅了我等,重用你们兄弟二人?”石奋意味深长的说道,“那是因为,为人君者,都喜欢纯臣,这个纯臣有时候或者并不听话,但是在他眼中却是最可靠的,你们可明白?”
“所以,你们无论做什么决断,都不能违背臣道,否则我们石家就会失去最坚实的根基所在。”
“谨遵父亲教诲!”石建和石庆两人听到这里,齐齐躬身叩拜。
卫青靠在自己的马车上,思虑着方才和石奋的谈话,知道自己和姐姐的计划是成功了,石奋是不会拒绝的。忽然,马车一个颠簸,停了下来。
“怎么了?”卫青扬声问道。
“回大人,前面被人拦住了。”车夫回道。
“噢!”卫青撩起帘子,向前一看,发现那里有一大段路被形形色色的马车所堵塞。
“大人,是新任朔方郡太守在前方宴饮。”一个家仆满头大汗的回来禀报说,“有很多朝中大臣前来饯行!”
听到这个禀报,卫青皱了皱眉,说道:“绕道吧。”
“是,大人。”
卫青缓缓放下帘子,将那一路连绵的车马一一看在眼中。
韩墨,墨门,辽东城,还有废后……
今日的墨门,少了往日的安静,多了一份喧闹。往日深埋于实验房的众人,纷纷离开了心爱的实验仪器,在露天的广场上,为自己的师弟饯行。在一众的白衣中,一个穿着青色年轻男子显得特别的显眼,他穿过人群,走到韩墨跟前,举杯说道:“韩兄,小弟祝你此去鹏程万里!”
“多谢!子长。”韩墨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今日我带了个人,来介绍给你认识。”司马迁冲韩墨眨了眨眼,然后向后面说道,“冯兄,过来下。”一个面貌清秀的男子从司马迁的身后走出,来到了韩墨的身前。
“这位想必是替代在下任左内史的冯遂大人吧。”韩墨淡淡一笑,说道。
“韩大人好眼力。”冯遂嘴角一扬,笑道,“听子长说,大人才绝当世,故而在大人离京前特来拜会。”
“那是他过奖了。冯大人系出名门,才是气宇轩昂。”韩墨客气的回道。
“两位都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倒不必各自谦虚了。”司马迁插嘴道,“你们一个要出镇朔方,一个执掌三辅,都可说是当世人杰了。倒是我,父亲至今都不准我出京游历,才让我头疼呢。”
“你是一介书生,独自出门游历怎么能让他放心呢?况且他的身子一直不太好,大约是希望你能够恩荫为官吧。”冯遂对于司马迁家的情况倒是了解得很,几句话下来,就将事情解释得清清楚楚,然后又对他嬉笑道,“若是要他放心,你怕是须得找一个武功高强的妻子,陪你上路,才能让他放心呢。”
“冯兄,说过多少次了,我和释之只是兄妹之情。”司马迁见他说道这个问题上,不悦的皱起眉。“啊,说到释之,韩兄,我这里有一首诗,送给你哦。”
“什么?”
“是住在我府中的娇客,她说和你有一面之缘,如今你既然要远去了,赠诗一首以饯行!”司马迁神秘一笑,自袖间掏出一卷被红色丝带系着的卷轴,递到韩墨手中。
韩墨对于司马家的娇客倒是有一定的了解,知道是当日在陈娇身边见过的那个女子,他打开卷轴,这是一幅素描画,画的内容很简单,是一座韩墨极为熟悉的城门,旁边题有一首小诗。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韩墨的眼睛不自觉的睁大,连呼吸有些急促起来,随即他便闻到了一股清香,便问道:“子长,这味道?”
“是菊花香味,也不知她是怎么薰上去的。”司马迁耸了耸肩。
“菊乃花中君子,配韩先生最是相合。”
记忆中,那人的确说过这么一句话。
……
“师弟,你是真的决意往仕途上发展了吗?”众宾客散去之后,辅子澈指示门下弟子收拾残局,自己走到了韩墨的身边,关切地问道。
“大师兄!”韩墨恭敬的应道,辅子澈的年纪比韩墨要大上近三十岁,在韩墨父亲去世之后,几乎是兄代父职的将他养大,众多师兄弟中,韩墨最尊敬的人就是他。
“从前你虽然接受了陛下的任命,但是对于官场上的交游并不关心,可是,去年开始,你似乎就变了。这次还特意办了个这么大的饯行宴,你……”辅子澈看着日渐阴沉的韩墨,心中十分担心。
“大师兄!”韩墨苦笑一下,说道,“我知道分寸的。”
“你素来就和我们众师兄弟不同,又一贯固执,你既意在仕途,将来怕是迟早要和墨门分道扬镳的,而我们都是一群痴人也帮不了你什么,只是,切记小心行事。”
“是,师兄!”韩墨点了点头。
甘泉宫
刘彻每年的正月都会到甘泉宫举行祭祀大典,而一些早已退隐,却仍然深受宠爱的老臣们则可以在此时求见。万石君石奋就是拥有朝请之权的老臣之一,他退隐后,已经很少主动求见了,是以这一次,刘彻不但立刻允许了,还安排了一个单独会面。
“万石君,身子仍然老当益壮啊!”刘彻说道。
“托陛下的鸿福!”石奋恭谨地说道。
“万石君是我大汉开国至今,仅留不多的老臣,可要好好养自己的身子啊。”刘彻嘱咐道。
石奋在高祖一朝时还只是个小官,虽然其姐是高祖的美人,不过在朝中的分量的确不怎么的。可是到了文帝、景帝时代就不同了,这位勤谨的老者身价暴升不说,连带着他整个家族的份量都加重了不少,到了他这一朝,虽说是退居故里了,可是影响力却还是很大。在讲求资历的时代,有时候,活得长久也是一种本事。
“唉,”石奋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臣家世受皇恩,如今老臣虽是退了。这朝中之事,臣却还是看在眼里的。陛下,太子之事,事关国本,不知道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万石君,今日来见朕,就是为了这事吗?”
“是的,陛下。”石奋没有因为刘彻冷峻的面孔而退缩,继续不缓不急的说道,“您将陈娘娘接回宫,如今她又有孕在身,一旦她诞下皇子,老臣恐怕朝中人心不定啊。”
刘彻沉默不语,看着眼前的石奋侃侃而谈。
“虽说陛下春秋鼎盛,可是恕臣直言,人心趋利,从龙之功的诱惑力是很多人都抵挡不住的。太子早定,也省得臣公们将心思花费在这上面,陛下也可以更加心无旁骛的定策治国。”石奋说道。
“那么,万石君的意思是,要朕立卫皇后之子?”刘彻轻哼了一声,说道,“莫不是她送了你什么好处?”
“回陛下,卫将军的确曾来臣府上拜访,然而,臣之谏言,绝无任何私心。”石奋早有准备,对于刘彻的忽然发问,一点也不觉得惊慌,“陛下切莫忘记,我大汉承周制,周制立嗣当立长、立嫡。如今大皇子兼有嫡长之份,除了他,臣不知还有谁能为太子。”
“即使将来他的资质不是朕皇儿中最佳的?”
“若陛下以为大皇子不足以当社稷,将来还可立嫡。”石奋说道,潜台词就是,将来你要不喜欢这个,可以废了卫皇后,另立新皇后,那也就有新的嫡子了。
“承周礼!承周礼!”刘彻默念道。
“陛下,当初先帝没立梁王而立您为太子,正是因为承周礼!”石奋见刘彻似乎仍然没有下决定,便开口说道。
当初,窦太后逼迫自己的儿子立梁王为太子时,景帝正是用汉承周礼这个理由来拒绝的。所以,刘彻不能反驳汉承周礼的正确性,不然就是在质疑自己的皇位的正统性。
“朕知道了。万石君辛苦了,先退下吧。”刘彻淡然道。
……
上林苑鸟鱼观
“阿娇,朕想立据儿为太子。”刘彻忽然说道。
陈娇的身形一滞,转头看向刘彻,望着他那认真的眼神,叹了口气,说道:“这和我有相关吗?或者,我反对了,你会改变主意吗?”
“这孩子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即使是个男孩我也不想他当什么皇帝。做一个像你这样皇帝又能如何?难道就会开心吗?”
……
“陛下打算下诏立刘据为太子?”刘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李希。
“不错。诏书已经拟好,明日就会在朝会时颁布了。”李希叹道。
“这,怎么会这样?娇娇腹中的皇子根本还没有出生。他怎么会这么快做出决定?”
“听说是万石君石奋的谏言。”李希沉声道。
“石奋!这个老而不死的匹夫!”
“石奋用的理由是周礼礼制,立长立嫡。看来,如果我们想让阿娇生的皇子继位,必须先让卫子夫将皇后之位空出来。”
正文 第五十九章 亲恩和泪落尘埃
“三年三月,诏大赦天下。王太后薨。”
——《汉书?武帝纪第六》
陈娇斜斜的靠在卧榻之上,手中拿着一卷书卷,翻看着,一旁是点得通明的鲸鱼烛台。此刻的她身形明显比之前丰腴了许多,腹间的突起也已十分明显。
移居御宿苑已经有四个多月了,而刘据被立为太子也已经有三月了。刘彻对她真得很好很好,仿佛是当作失而复得的珍宝,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有时候,看着这个强势的男人以那样一种温柔姿态呵护着她,说不感动是骗人的。
只是,陈娇的眼神落到了手边的书卷上,这是一本手抄本《诗经》,这并不是后来流传的毛诗,而是盛行于西汉的三家诗之一鲁诗。
“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轻轻的将上面的句子念出,黑夜之中,烛台之下,这写于数百年前的警句仍然是那么的触目惊心,让读的人心有凄凄。
“娘娘,该休息了!”飘儿走到内室,对陈娇说道。
“嗯。陛下不来吗?”陈娇点了点头,问道。
“刚才杨常侍派人传话来说,太后病体久旷日沉,怕,也就这几日的光景了。陛下,今日依旧要留在长乐宫。”飘儿轻声说道。
“知道了。”陈娇点了点头,飘儿立刻会意的将烛台上的蜜烛一一吹灭,仅留下一支烛,等待陈娇完全睡着之后,再吹灭。
陈娇了无睡意的睁着眼睛,看着那微微抖动的烛光。王太后,她此刻的生命大约就像这微弱的烛光一样,随时都会熄灭吧。无论她的儿子拥有多么大的权势,不能为她延命。
……
卫子夫站在长秋殿内,焦急地望着永寿殿的方向。王太后本来在几日前就已经陷入了昏迷,今晚却忽然醒了过来,即使不用侍医诊脉,任何人都可以看出,这只是回光返照。而刘彻从太医令处证实了王太后命不久矣的消息之后,就将齐集在永寿殿的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诺大的永寿殿就剩下他们母子和余信在侧服侍。而身为后宫之首的皇后卫子夫和新近被封为太子的刘据却都只能在长秋殿等消息。
“彘儿,帮母后一个忙吧。”王娡侧过头,看着身边的儿子,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她伸出干枯的右手,手上是一个精致的香囊,“替母后把这个送到他身边。这样,即使我以后身在阳陵,他也不会太寂寞。”
“母后!”刘彻紧紧握住王娡的手,沉重的点了点头,“好的。”
“不要这样,母后没什么遗憾的。只是以后,你那几个姐姐,你要记得好好照顾她们。尤其是,姗儿,我们欠她太多了。如果有一天,她能回长安,带她来见见我吧。还有韦儿,他的性子是娇纵了些,不过你看在他身世可怜的份上,多担待担待,知道吗?娥儿虽说已经出嫁,不过如果没有你这个皇帝舅父的照顾,没有刘家血统的她,还是会被人欺负的。余信陪了母后这么多年,如今老了,也该让他好好养着了,母后去了,你就放他出宫吧,他不是会乱说话的人。”王娡絮絮叨叨地说道,仿佛是要把自己不放心的每一件事情都交代清楚,“然后,还有阿娇……”
王娡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力气有点接不上的样子,身体的极度疲劳使她没有感觉到刘彻的手在此时也是一紧,她缓缓闭上眼睛,声音也渐渐弱了下来:“彘儿,你不要忘记戚夫人和临江王的前车之鉴,太子之位,从来就是充满血腥的。从那上面跌下来的人,会摔得很惨很惨……”
余信本在不远处伺候着,感觉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刘彻和王娡的谈话声,而刘彻也维持着那个姿势许久了,才走到两人身边,却看到王娡已经安详的闭上了眼睛,而刘彻却仍然固执的握着她的手,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他颤抖着手,伸到王娡的鼻前,果然已经没有了气息。
“陛下,太后她已经……”余信哽咽着劝道。
“朕知道。”刘彻终于站起身,放开王娡那已经变得冰凉的手,说道,“朕知道的。”
……
“娘娘,陛下出来了!”卫子夫听到宫女惶急的禀报时,脑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当她感到永寿殿前,看到刘彻面无表情的行走着,全然不顾身后急切叫唤的余信。卫子夫迎到他面前,刚一开口,想拦下他,说了个“陛”字,就被他擦肩而过,只能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愣在了当场。
杨得意一直在永寿殿外伺候着,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忙召过一个小宦官,耳语道:“快去上林苑传信,请陈娘娘来。”
……
陈娇来到猗兰殿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早晨了。虽然杨得意一早将消息送到了上林苑,但是陈娇的车驾却不能在夜晚进入长安城。
“娘娘!”看到陈娇的来临,杨得意忙跑上前去请安,然后轻声说道,“陛下在里面呢。”
“我知道了。”陈娇点了点头,猗兰殿外的那些侍卫看到陈娇都收起了手中的兵器,主动为她放行出一条道路来。让一边的卫子夫脸色瞬时一白,从昨夜到现在,她不知道和这些侍卫说了多久,却始终不被允许进入猗兰殿。甚至今天,她还把自己的儿子,太子刘据带来了,好不容易看到侍卫们有点放行的意思,没想到这女人一来,却如此轻易的让这些对刘彻忠心耿耿的侍卫们放下的兵刃。
这可以算是陈娇回宫后的第二次公开露面了,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连皇后的面子都不卖的猗兰殿侍卫为废后陈氏放行,这也终于证实前几个月暗中流传的那个谣言,“陛下对废后的宠爱更在皇后之上”。
“你是谁?为什么可以进去?”被宫女抱在怀中的三岁太子刘据在一片寂静开口问道。
“为什么本太子和母后都不能进的地方,你可以进去?你是谁?”刘据童稚的声音仿佛是天地间唯一的响动,敲在了在场许多人的心中。
陈娇转过头,看了一眼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还有他身边的卫子夫,卫子夫眼中的嫉恨是那么的明显。但是终究连陈娇自己也不能清楚地回答这个孩子的提问,她只能转过头,独自向猗兰殿深处走去。
陈娇在内室找到了侧靠在扶手上的刘彻,眼神迷惘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陛下。”陈娇轻轻叫了一声,他毫无反应,她只能再靠近一步,轻跪在榻上,伸手触了触他的肩,喊道,“彻儿!”
“……阿娇?”刘彻的语气中带着迷惑,仿佛刚刚从一个长长的梦境中醒来,“你怎么来了?是母后叫你……”话只说到一半,便停顿了下来,显然是真正的清醒过来了。
“太后去了。”陈娇伸手扶过他的脸,正对着自己,略带不忍的轻声说道。
“是啊,朕知道。”刘彻木讷的点了点头,他的语气冷静依旧,面上的表情还是那么的严峻,但是那双无神的眼睛却透出了一切的不对劲。
“如果你想哭,现在可以哭出来,不会有别人看见的,彻儿。”陈娇见他这个样子,自己眼中的泪不觉先落了下来,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哽咽了。
刘彻看着眼前红着眼眶的人儿,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每一次,阿娇安慰他,自己总是会忍不住先哭了。他轻轻将头深深的埋在陈娇的怀中,猗兰殿中仍然悄无声息,但是陈娇可以感觉到胸襟处正变得湿润。
……
“母后并不是个慈母,很多时候,她都太过严厉了。”刘彻将头靠在陈娇的双腿之上,闭着眼仿佛在回忆着些什么,脸上的表情很是安详。
“嗯!”陈娇轻轻应道,一手整理着他的发髻,一手从脸颊轻抚到他的唇边。
“从前,我是怨她的。她送姗姐姐走的时候,冷酷得让我心寒。她笑着在父皇面前承欢,心中思虑的却是自己的利益,全无夫妻之情,她对付后宫妃嫔的手段,更是你想象不到的残酷。”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知道,皇宫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皇帝的妃子太多,可是皇后之位只有一个,皇帝的儿子太多,可惜皇位只有一个。”
“可你终究成了皇帝,太后想必很是欣慰了吧。”
“……还是胶东王的时候,我以为只要我当上了太子,她就能开心些。成了太子之后,才知道她要得从来就不是这宫墙内的富贵。就算我做得再好,她也不会有真正开心的一日。”
“太后……和余明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吗?”
“我,也不知道。母后从来都没有去见过他,一直到他去世,都没有再见过。”
“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不想让人抓到把柄,也许是因为还有怨吧。有时,我会常常想,如果母后没有进宫,而是嫁给了余明,他们一定会成为一对恩爱夫妻,也许会为一点琐事吵吵闹闹,也许会为了过更好的生活辛苦奔波,也许不到十年,母后会变成一个唠唠叨叨的农妇,而我和姐姐们成为山林间不服管教的野孩子。然后有一天他们可以手握着手,把一辈子的甜蜜带到一个小小的坟墓里。那样大家都会比较幸福。”
“彻儿!”陈娇的声音微微带着颤抖,为他语气中那无尽的萧条感,“不要再说。”
“觉得心痛吗?”刘彻睁开眼睛,直视着自己上方的陈娇,她的双眼已然微红,颊边尚有未干的泪痕,“从小就是这样,你总是特别心软。阿娇,路是自己选的,母后虽然怨却无悔。”他缓缓起身,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从前我不能理解她,一直到……我才明白,有时候,如果前面的路已经早早定下,回头看到的风景再美,那也只是过去。”
“彻儿……”陈娇听着他意有所指的话语,心中一紧。
“陛下!陛下!”声音悠长而遥远的,是从殿外传来的,这个细小的声响顿时将两人间的迷瘴吹散,两人都齐齐的向外望去。
“我,朕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刘彻眉头微皱,说道。
听到他自我称呼的转变,她知道这半日的相依相伴已经使他舔好了伤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陈娇忽然有些伤感,太后的死触及了他心中最柔软的那一部分,但是今后,还会有人能够让他从那千秋帝王梦中醒来,回头看看曾经温馨,曾经悲伤的过去吗?
“出什么事情了?”刘彻走到前殿问道。只看到杨得意心声不属的上前禀报道:“陛下,昨晚,庶人王氏在掖庭诞下一子。”
“昨晚?”刘彻听到这个时间愣了一愣。
“是的,陛下。”杨得意点头道,还有一点他没说的是,昨晚所有的侍医女医都齐集在长乐宫,王灵是在没有任何人帮助的情况下,独自产下皇子的,产后极度虚弱的她还自己扯断了脐带,取井水为孩子净身。
“上天安排得倒真是好,一个去,一个来。”刘彻喃喃自语道。
“陛下,皇后遣臣来问,王氏诞下的皇子,当如何处置?”杨得意问道。
“孩子,送到上林苑,你寻一批心腹宫人先好好养着。记着,朕不想朕用的人里有碎嘴之人。”刘彻淡淡地说道。
“是!”杨得意恭恭敬敬的应道,“太常孔臧大人正在宣室殿外侯旨,关于皇太后的葬礼……”
“朕知道了。”刘彻点了点头,说道,“朕这就过去。”方移动了几步,他又不放心的往殿内看了看,说道,“你派几个人,把陈娘娘送回上林苑吧。路上,千万要小心。”
“是!”
“决定让太后合葬阳陵?”卫子夫在未央宫的庭院里散着步,身后跟着的是她的二姐夫,詹事陈掌。
“是的!”陈掌点头应道。
听到这个答案,卫子夫不禁想起自己脑海中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个她曾经服侍过,视她如同亲女的老者。过了这么多年之后,她其实也隐约知道自己的入宫其实和他有着莫大关系,知道那人和太后之间的一点点不清不楚。如今,人死名灭,他们各自的尸骨一东一西遥遥相望,那人会瞑目吗?
“娘娘?”陈掌见卫子夫迟迟不答话,便靠近一步喊道。
“啊,还有什么事吗?姐夫。”卫子夫从伤感回忆中醒来,含笑问道。
“娘娘,那二皇子已经被陛下带走了,庶人王氏你看怎么处理?是不是……”陈掌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偷听之后,轻声说道。
“……”卫子夫愣了一愣,在陈掌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忽然说道,“送她一程吧。不过,不要让人知道是本宫的人做的。”
“是!”陈掌点了点头,领命而去。这种事情,并不是第一次,他早已经驾轻就熟,虽然对于卫子夫说的遮掩有点不以为然,因为即使他们做的手脚可以瞒过其他人,也肯定瞒不过皇上,不过他还是会奉命行事,因为他知道对于宫闱之内的争斗,卫子夫远比他更为娴熟。
卫子夫没理会陈掌的离去,犹自失神的望着被春风吹皱的池水,心中淡淡地感叹,余先生,当初你说你喜欢我的纯良,所以会成全我的心愿,让我离开平阳侯府,过上我想要的生活。一个好夫君和几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不再是人下人的奴隶,可以抬头走在街上,这就是那时候的卫子夫唯一的期望。可是……
“余先生,如果良人不良,子夫想要的,还能得到吗?”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葱白如玉的双手,却仿佛看到自指间流过的无数红色血迹“如果先生你复生于今日,大概会责怪子夫,如此轻易的就改变了吧。可是,子夫的身边没有那个肯为我拭泪的人,如果不靠自己,又能靠谁呢?”
……
余庄
“先生最后的那段日子就是在这里度过的。”刘彻拥着陈娇在余庄中行走着,“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亲手栽种的。”
“从前朕不知道为什么先生要将最后的那两年的时间花在这座庄园的构建上,后来,才知道,这里是他和母后相遇的地方。他们曾经相约在这里建庄园以安老。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两人一路行来,终于走到了余庄的最中心,那棵参天的大树下,余明的墓碑前。刘彻挥了挥手,屏退了众人。
他扬手提起下裳,在墓碑前重重跪了下来,神情肃穆的说道:“余先生,朕这一生仅给三个人磕过头,你是第四个。但是,先生曾经教给朕的,朕永远都不会忘记。唯愿你和母后来生能够一了夙愿,花开并蒂,鱼成比目。”说完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亲自动手,挖开坟墓的一侧,轻轻将那已然有些褪色的香囊放入其中。
正文 第六十章 咿呀声里燕雏飞
“娇娇,这孩子是我们的家生奴,今年3岁了。过阵子,皇子生了,就让她先给陪着。”刘嫖指着跪在地上的小女孩说道。现在已经是6月份,距离陈娇的预产期已经没几日了。
陈娇看着那个眼光仍有些怯生生的小女孩,粉嫩的脸颊和睫毛修长的大眼睛,整个人都散发着惹人怜爱的气息,这孩子不像个伺候人的宫女。她开口道:“娘,宫中也有小宫女的,没这必要吧?何况,她才3岁能做什么?”
“宫里的宫女怎么能和自家的比呢?这孩子虽然小,不过论忠心可比别的人强多了,让她从小贴身伺候皇子,可以让人放心些。过几年,等孩子大了,再让陛下给陪个伴读什么的,娘也可以安心些。来,你给赐个名吧。”刘嫖淡笑着说道。这孩子从其祖父母那代起就是陈家的家奴,相貌漂亮,人也机灵,更重要的是她是由李希亲自点名的,这证明她的父母绝对是陈家最忠心那部分人。
“你过来。”听到刘嫖的解释,陈娇总算放心了,她向那个孩子招了招手,对于自己的孩子她也有些私心,希望能够找到可信任的人来照料,“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糖糖。”那女孩子甜甜的应道。
“糖糖?”陈娇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你姓什么?”
“姓麦!”糖糖答道,眼前这位娘娘是她从小到大看过的人里最漂亮,不但香香的,而且人看来好温柔。
“麦芽糖?”听到这个姓,陈娇有些失笑,说道。
“多谢娘娘次命!”小女孩听不出陈娇语气中的笑意,只记得事前娘说过的,如果娘娘给她赐名要好好感谢,立刻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让陈娇根本来不及阻止。
“这……”陈娇有些错愕的看着眼前的麦芽糖。
“飘儿,带她下去。”刘嫖见此,便说道,等到殿内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她感叹道,“好容易你总算是怀上了,我们可要好好照料着,这可是皇子呢。”
“何必总念着要皇子?便是公主也没什么。”陈娇听她特意强调着皇子二字,语调不觉冷了下来,方才的好心情一扫而去,“再说,生了皇子又如何?还不是会性命不保。”
被她这一抢白,刘嫖愣了一愣,随即安慰式的说道:“你还念着那王氏的事呢?你和她怎么同呢。”
怎么不同呢?难道说因为她有一帮子勋旧宗亲可以依靠就和王灵不同了吗?只怕,这样的她对刘彻来说,威胁更大,一旦刘彻下定决心要除掉她,那她失去的会比王灵更多。
“娘,我听说近来有很多旧臣到你府上拜访,是吗?”陈娇不愿意和刘嫖在这个问题上有争执,便将话题移开。虽然刘嫖是个极端聪明的女子,可是显然她对刘彻的估计天生的受到自身立场和情感的限制,她是永远不会相信那个她从小看着长大,对她的女儿情深意长的侄儿会狠心若斯的。
“是啊。”刘嫖点了点头,这也是她近来较为心烦的事情一事,打从陈娇再度入宫,又有孕移居上林苑后,原来那些和她走得近的故旧勋臣又都纷纷向陈家靠拢了,陈府也再度热闹了起来,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声势。“他们都是为了立新丞相的事情去的吧,你怎么看这事情?”
“薛泽再在丞相这个位置上待下去也不过是木头人一个,还不是什么事情都要听公孙弘的,现在也不过是个虚名的问题。”陈娇说道。
“话虽如此,只是……”刘嫖犹疑道,对于如今的朝廷局势,她其实看得很清楚,公孙弘这个平民出身的老头子得势已经是必然之事。只是有汉一代,历来有非侯者不得为相的惯例,而如今的侯除却军功者外,大都是从前的功臣勋旧们的后代,这条惯例对那些人来说是至关重要的,至少这可以保证丞相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臣位还能永远掌握在他们手中,虽然皇帝设立的内朝制度已经从丞相手中夺走了很大一部分权力,虽然经过多年改革,征辟而来的平民出身的士子已经占据了越来越多的实权官位,丞相之位仍然是臣位之中最为天下人敬重,最为尊贵的,擢拔公孙弘出任历来只有勋旧贵戚才能出任的丞相之位,正是向天下有才者宣布,从今之后,朝廷用人不看出身,但看才华。皇帝已经主动撕掉和勋旧贵戚们之间的最后一丝联系,真正实现了自己当初《求贤诏》所说的:“征天下举方正贤良文学之士,待以不次方位。”
“只是,如今他们既然找上了门,如果我们不稍加应承,今后怕是很难再招揽这些人为我所用。”刘嫖终究还是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陈娇见此皱了皱眉头,伸出手,在刘嫖的手中写下“兄意如何”四字,经过这几年的学习,她的汉隶可是大有进步。
刘嫖立刻会意,在陈娇手中写下“静观其变”四字。对于她们来说,和李希的关系是最后也是最终的秘密,即使是在自己居住的寝殿里,也不能不小心谨慎。
“我的意思是,不必理会那些人。”陈娇看到这个答案微微一笑,然后说道,“娘,陈家,你是知道的,哥哥们皆不成材。若我还受宠,自然也无人欺负陈家。若我失宠,以哥哥的能耐,掌控的权力太多,就像是一个闹市之中怀抱金砖的顽童,反而会为他们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好吧。”刘嫖虽然有些不甘心如此轻易就放手,不过也知道如今的陈家如果锋芒太露对陈娇来说并不是好事。
“深夜来访,还请卫将军见谅。”一个神色淡然的男子向卫青拱手道。
“侯爷请坐!”卫青泯唇说道。武强侯庄青翟,高祖旧臣庄不识之孙,曾经深受窦太皇太后宠信一个勋旧之子,建元三年曾任御史大夫一职,那时候,他距离大汉朝的最高臣位丞相一职仅有一步之遥,可惜,建元六年太皇太后的崩逝让一切都改变了。他已经整整被弃置了9年之久。
“卫将军似乎对在下的来访很是吃惊啊?”庄青翟已经年过50年,经过岁月的历练后,他看来很是沉稳。
“的确有点。”卫青点了点头。
“太子既立,将军如今可说是春风得意。”庄青翟看出卫青对他并无好感,但是他有信心让卫青接受自己,他轻轻说道,“只不过,老子有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老子不过是老人家之言。今上素来厌恶,侯爷还是少提的好。”卫青不温不火的说道。他本和庄青翟并无交情,此人若在平日拜访他定然不会见,只是近来朝中风声说陛下有另立丞相之意,而众多勋旧在陈府出入,他才会在这非常之时,见庄青翟的。他淡然道:“侯爷,有话可以直说。”
“陛下已派人传言与在下,有意在一二年后,任在下为太子太傅。”庄青翟说道,“卫将军,陛下许了一个未来给我们这些人,现在青翟是来向你要一个保证的。”
卫青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男子,然后说道:“侯爷,你要向青要一个保证?青没听错吧?”
“将军并没有听错。”庄青翟说道,“虽然如今勋旧贵戚式微,不过也不是他人所能小看的。太子得立,不也是靠了万石君的谏言吗?将军,一个承诺,换我们的支持,你并不吃亏。”
“为何是青?而不是大长公主?”卫青问道。
“废后还是废后,可是皇后却已经有了太子。”庄青翟答道。
“侯爷的意思,青明白了。请回了。”卫青淡淡笑道,对庄青翟说道。
庄青翟也回他一笑,在下人的带领下自后门离去,他知道卫青已经接受了自己释出的善意。这近十年的时间里,他看着卫家一步一步崛起,看着勋旧在皇帝的刻意打压日益衰弱,到如今的立新相之事,他知道他们应该给自己找一个新的可以依靠的靠山了。而大长公主的闭门谢客,让他知道,陈家已经是一条不通的死路。而且,以皇帝对陈家的忌惮程度,他也不认为陈家还能在这件事情上对皇帝产生影响。既然皇帝打算许一个未来安抚他们,那么何不让这个未来成为真实,受到废后威胁的卫家正需要一个盟友,不是吗?
“娘娘,这里是什么地方?”糖糖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宫室,仰头望着陈娇问道。
“那里是博望苑。”陈娇低头解释道。糖糖十分的可爱乖巧,陈娇并不打算真的将她当作小宫女使唤,一直以来让她跟在自己身边,年仅三岁的她,反倒受人照顾比较多。
“博望苑是什么地方?”由于陈娇每日都会出来散步,所以糖糖几乎跟着她走遍了邻近的几个宫室,不过,那博望苑却一直只是远远的望着,今天糖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
上林苑的博望苑是皇太子刘据出生后,皇帝特地为他修建的,以为太子将来待宾客之用。只是皇太子刘据自元朔元年出生至今,长期留在未央宫的椒房殿中,使得博望苑罕有人迹,一直到最近几个月,二皇子刘闳出生,皇帝暂命此处为二皇子刘闳的抚养之所。
“那是,二皇子生活的地方。”飘儿忙解释道。
“皇子?”糖糖重复了下这个词,然后瞪大眼睛,看着陈娇的肚子,说道,“和娘娘肚子里一样的小皇子吗?”
“胡说,怎么会一样呢!他怎么能和我们娘娘的……”飘儿一听这个平时挺机灵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立刻急了,一个掖庭庶人所剩的皇子怎么能和她们陈娘娘生的皇子相比。
“好了,别吓唬孩子了。”陈娇拦道,她向糖糖招了招手,说道,“糖糖对里面的皇子很好奇吗?”
“嗯!”糖糖很郑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娘说糖糖是来照顾娘娘生的小皇子的。所以,糖糖想在照顾小皇子之前,先看看皇子都是什么样的。”
陈娇听到这个答案,有些失笑,心中道,毕竟还是3岁孩子。正想向她解释,自己腹中的孩子和如今博望苑里的那个可不一样,却听到郭嗣之喝道:“谁?”
“奴婢见过?br /gt;
金屋藏娇第3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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