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恨第1部分阅读
金屋恨 作者:肉书屋
金屋恨第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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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楔子
2007年清明,母亲去世一年多后,韩雁声徒步爬上骊山,入圆觉寺,在母亲灵前烧一柱清香。
父亲离开她们母女之后,母亲便笃信佛家,以消解对父亲的爱恨交结。可信佛的人讲究的是四大皆空,心若在红尘中,如何能入得了佛家殿堂?
于是,母亲在拉扯女儿长大后死去。而她看着母亲逝去容颜上犹带着的笑容,茫然中竟不知道,死亡,对母亲,是否反是一种解脱?
母亲死后,韩雁声按照母亲的意思,为她在圆觉寺点了一盏长明灯,年年清明月半的,都要来拜祭,仿佛看着堂上幽微跳动的烛火,都是母亲殷殷切切看着留在世间的女儿。
而母亲,用那样慈祥却隐隐带着忧伤的眼睛,看着她从一个小小的婴儿,成长成一个英姿飒爽的警校学生,看了近二十年。到如今,她已经慢慢长成,圆了幼时志向,成为一个女警,母亲,却不在了。而她,独自跪在空荡的寺庙殿堂里,觉着一殿的冷。
母亲在这里,一定也很冷吧。
她渐渐记不得父亲的眉眼,却一直记得母亲偶尔避了人,哀伤的唱着自己一生的悲哀。那唱词是这样的,“只见得,金屋藏娇新人笑,浑忘了,贫贱夫妻百事哀,到最后,糟糠之妻下堂来。”
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犹不懂事,懂不了母亲的哀愁,问道,“妈妈,金屋藏娇是什么意思?”
妈妈怔了一怔,想了想,慢慢告诉她,“在很久以前的汉代,有一个皇帝叫汉武帝,他的第一个皇后,名字叫做陈阿娇。他们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汉武帝承诺他的表姐,‘若有一天我娶了阿娇为妻,就造一座大大的金屋子,来让她住。’”
她瞥了瞥嘴,奇怪问道,“他们是表姐弟,表姐弟不是不可以结婚的么?”
“这……”妈妈怔了怔,道,“汉朝的时候,不讲究这个。”
“哦。”韩雁声不以为意,低下头,道,“这个故事听起来很美啊。而且,陈阿娇不是汉武帝的皇后么,怎么到最后,竟成了抢人家老公的狐狸精的代名词?”
“因为,”妈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哀伤,“这个陈皇后,后来命运悲惨,她的表弟夫君当了皇帝后,废了她,另立了卫子夫为后。留她独在长门宫,苦苦等了他二十余年,直到死,汉武帝都没有来见她。”
妾发初覆额,门前折花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昔日芙蓉花,今成断肠草。什么金屋藏娇,都是假的。到最后,不过一殿冷宫长门。那个很悲伤的女子,慢慢的,老死在长门。
隔了两千年的光阴,她重听了这个故事,似乎还能,感受到她的悲伤。世间男儿多薄幸,无情最是帝王家。妈妈死的时候,爸爸不曾来看她。虽然她恨恨的想,就算他来了,她也是不肯让他到妈妈灵前一拜的,然而,他当真从头到尾都没有来,她心里还是难过了。
爸爸,真的完全不记得她们了。
可是,好吧。你既无情我便休。这世上,本没有谁是离了谁完全活不下去的。
她祭拜完了妈妈,起身回头,却吃了一惊。
她的身后数步处,不知道何时,站了一个白发白眉的和尚,穿着袈裟,双手合十,道,“女施主好。”眼神湛然,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只是何时进殿,她却全然没有听见。
许是寺里的大师吧。她想,亦道,“大师好。”
“老衲天眉。”和尚微笑道,“观这位女施主面相奇特,只是以老衲的修行,竟窥不透,所以请女施主抽一支卦吧。”
什么时候圆觉寺也靠这个赚钱了,她心中有些讶异,摇头道,“我不信这个的。”
“无妨。”天眉大师道,“施主信与不信,冥冥中自有定数的。”
她拗不过这和尚,无奈选了签筒中最边缘的一只卦,展开签纸看,却是一首七言诗:
高祖荫秀第一枝,心自淡泊人自清。
建章绵延三千里,吹尽狂沙始到金。
签名正是大大的四个字,金屋藏娇。
她皱了皱眉,看不懂,便问道,“此卦吉凶如何?”
天眉神情奇异,看了半响,方叹道,“此卦奇异之处,早在老衲所见之外。不是凶卦,也不是吉卦,施主日后命运如何,竟是只有自己才能把握了。但施主此去定有奇遇却是肯定的。”
韩雁声失笑,越发觉得这和尚是在骗人的。便问道,“解一卦多少钱?” 天眉微笑合十,道,“贫僧不过是好奇施主命运,本未存着这逐利之心,施主此去,善自珍重。”
他慢慢看着韩雁声下山而去,方转过身,向大雄宝殿的佛祖方向合十,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天道之奇,果然不是能轻易的窥破的。” “只是,”他叹了一声,“希望他们,都不要后悔吧。”
韩雁声下了骊山,便听见身边手机铃声一阵欢快的响,是季单卡打来的。手机那边,卡卡的声音充满了活力,“雁声,我们的第一个任务下来了。是保护本市一个上市公司的经理,似乎叫做莫雍年的,扮他的贴身秘书。开心不?”
虽然她和卡卡在警校时训练的不比男生们轻松,但无可否认,在警察这个行当,女孩子总是要受些轻视。她们又是新手,这次,如果不是一定要用女警,也许,她们还要在警队里磨个几个月才能获得任务。
“上面放心让我们两个去?”她问。
“不是啊。”卡卡的声音暗淡下来,“人家还指了柳队长,我们只是小喽罗吧。”
“不要灰心,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我们卡卡小姐的厉害。”她好笑道,“我马上回来。”
然而她不知道,她们是等不到这一天了。
在即将来临的五一黄金周之前,西安电视台插播了一则消息。
“四月二十九日凌晨,一辆奥迪轿车在行路中发生爆炸,车上二男二女,无一生还。车主是某公司执行经理莫雍年。警方已经介入调查,据悉,此爆炸疑似人为。”
忽如其来的惨案给黄金周蒙上了不祥的气息,然而,车上的四人已经看不见了。属于他们的故事,将在另一个时空掀起,波澜壮阔。
第一卷:初入汉家 一:黄芦绿荇刀似雪
阿娇初绝时,泪湿芙蓉花。芙蓉花事了,珍重出长门。瑟瑟蒹葭下,声声归雁鸣。路尽逢贤师,殷殷林下风。素手烹绿茗,纤巧着衣裳。《卡门》歌一曲,旧友意欢欣。吾有易牙艺,不做厨下人。荒梦解因缘,娇儿唤咿呀。愿为野中凫(fu),不做帝王妇。一时擦肩错,策马赴边关。第一卷初入汉家卷首诗
胸口疼痛绵延,韩雁声渐渐从混沌中清醒,便见四际沉绵漆黑的夜,静了静才看清楚。缓缓流淌的河流边是沿着河滩蔓延的沙地,大约是深秋天气,干燥的芦苇在风中摇晃,大片大片的,蔓延成白色的海洋。
痛觉那么尖锐,让她恨不得立时死掉。低头看胸前大片深色的血,将锦衣渲染,时间渐久,已成红成了一种暗淡的黑色。她俯卧在河里,靠岸的河水很浅,流水冲刷着她的半个脸颊和伤口,淡淡的血色沿着河水缓缓流下,越来越浅。
水面上悠悠吹过一阵风,很冷。韩雁声挣扎着从水中站起,端庄华美的衣裳被水浸的极透,贴在身上,狼狈不堪。开着左衽(rèn),似乎是汉朝时的深衣样式,面料华贵。
谁能够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荒野空无一人,不知名的野鸟尖叫着飞掠过河面,无人能答。
那样肆虐的伤,应是刀伤。能造成这样伤口的大刀,韩雁声想着,忍不住在河面上看自己的脸。
河水波光荡漾,反映出模糊的面容,淡扫的眉眼,凤钗流苏在鬓边晃动,发髻繁复,狼狈中依然不掩清艳,傲气十足。眉目虽与自己如出一辙,却分明不是自己。
韩雁声的心慢慢一怕,忆起圆觉寺的天眉大师,双手合十,白发白眉,宝相庄严,道,“施主此去定有奇遇,望善自珍重。”
天眉大师所说的奇遇,莫非便是指现下的状况?她的身体,在千年后的那场车祸中死去,灵魂逸出,附在千年前这个女子身上。
只是,那支“金屋藏娇”的卦签,又应当如何解释呢?
然而她无暇去想,红黑色的血迹肆意的在衣衫上开放,一点一点带走她的体力。她的伤势深重,又被水浸泡良久,若再不找个地方医治,多半会失血过多而死去。更何况,她颦(p)眉,能够受这样的伤势,总是有人追杀……韩雁声无奈的一笑,心道,也许自己心底已经承认这不可思议的事实了。
不过,自己穿越的这个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呢?
她略略打理了一下伤口,沿着河水,穿越大片大片的芦苇,向上游方向走,希冀能寻到一户人家。走了不久,便听见身后异动,大群野鸟惊惶飞起,颇为壮观。无奈一笑,谨慎的在芦苇荡中藏好身影,片刻便听到轻微但嘈杂的脚步声。
她皱眉,心知多是对自己不利的人马,便是好心来追寻,灵魂全非的自己又如何面对?
果然,过了片刻,便见一队黑衣人手执刀戟,举着火把,一边搜寻着什么踪迹一边向这边行来。
“老大,两炷香前我们在河边发现废后留下的痕迹,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发现什么踪迹,废后是不是向其他方向去了?”
韩雁声稀奇的挑了挑眉,废后,不是说她吧。看来她的来头还真不小呢。只是,历史上那么多被废的皇后,到底是哪个呢?再惨的话,如果是架空,那就真没辙了。看服饰,如今应当是汉代,汉代……她想起那支卦签,忽然叹了口气,有种不好的预感。
空旷的平地上,直眉方面的黑衣首领挥了挥手,“其他方向也分了人去追,你担什么心?一个自幼娇生惯养的女人,要是能从这样的天罗地网中飞出去,咱们还有什么颜面为主子办事……搜仔细了,绝不能让她活着出去。”
体温越来越低,韩雁声心中苦笑,还真没有见过自己这么苦命的。不仅疑似的身份让自己连死的心都有了,还一上场就是重伤被追杀的窘状。她看了看自己的手,纤细修长,保养的细腻莹润。这实在不是一双适合与人动手的手,但为求活命,也只能勉力一试了。
作为一名女警,韩雁声的逃亡自然不会像某个金枝玉叶的皇后,啊,不对,她在心中愉快的纠正,是废后,留下那么多明显的痕迹。也正因为此,追杀她的黑衣人被迫分散人力,给了她机会。她暗中禀住呼吸,祈祷自己的好运气。在其中一个黑衣人靠近自己的隐藏的地方的时候,拿了个捏字诀,用尽全力,指向了他的颈部动脉。
这是警校搏击中的一击毕杀术,黑衣人大概以为只是搜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根本不曾放在心上,然而他面对的是在警校中摸爬滚打三年多的女警,如果不是韩雁声现在体虚软无力,又要注意掩饰形迹,这一下便能要去大半条命,饶是如此,逆境激发出韩雁声全部的潜力,他也已经一声不吭的倒下。
韩雁声一击得手,直觉得眼冒金花,一阵晕眩,胸口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痛。她知道这是存亡之秋,生死攸关,尽力接住无力掉下的刀戟。放乱头发。小心翼翼的剥下黑衣人的服饰换上,又下了狠手,确保黑衣人段时间内不会醒来。在泥泞里抹了一把污泥,点在手上,面上不敢点太多,怕欲盖弥彰。幸好深夜中,天上无半点星光,不曾被人看见。
附近有人向这边喊,“有没有踪迹?”韩雁声压低了声音哼了几声。那边诧异道,“小罗,怎么了?”
她挥了挥手,示意无事,那几个人瞥见模糊的影子,放下心来,回过身去。
韩雁声摸索怀中,掏出数枚三株钱,一支火折。她取出火折,望了望身边的芦苇。想到如今的困境和日后无穷无尽的追杀,咬牙退回,迅速的将自己换下的深衣草草挂在小罗身上,又将凤凰钗簪进他的头发。心中默默念了一声抱歉,点起了火折,在火势燃烧起来之后蓦的一声尖叫。趁着夜色向着来时路退了开去。
“着火了。”黑衣人慌乱起来。
“刚才听见了一个女子的尖叫,是不是废后?”
是值秋日,天干地燥,又有秋风助势,芦苇荡很快就吹抬辣朽的燃烧一片。火光明亮的燃烧,待黑衣人扑灭了火势,只寻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无法辨认。却寻着一些锦缎焦片,以及一只凤凰发钗。
“老大,要不要讲尸体抬回去检验看看?”
黑衣男子举起凤凰发钗,看了看,皱眉道,“这次追杀本就是私下行动,见不得光。怎好弄具尸体回长安,挖个坑将她埋了吧。收队。”
他负手转身,向着长安方向叹了口气,“当年宠冠京华的堂邑侯府翁主,却落得这样收场。金屋藏娇,嗤。”
第一卷:初入汉家 二:汉家有女名阿娇
跳动的灯火,在窗上映出温暖的颜色。雁声悠悠醒转,见了这陈设简单雅致的竹屋,慢慢的清醒。
“姑娘,你醒了?”
慈祥的容颜出现在面前,粗衣素颜的女子走到窗前,和声道。有着一张经了风霜的脸,看的见点点纹路。
汉家本有礼法,已婚女子与未婚少女梳的发髻式样截然不同。韩雁声初醒之时,头上梳的就是妇人髻,只是经过追杀逃亡,发髻早已散乱不堪,女子见她气质清灵,不像嫁过人的女子,这才喊她姑娘。韩雁声也不愿意否认,挣扎起身,感激道,“多谢大娘救命之恩。”
“别,”大娘连忙拦住,道,“姑娘身上还有伤,还是先躺着吧。而且,也不是我救你的。”
“是萧先生出去采药,救了姑娘呢。只是先生主仆照顾姑娘不便,方才从山下请了我来。我夫家姓申,”她顿了顿,看着雁声虚弱的神情,善解人意道,“姑娘既醒了,我去端碗粥来给姑娘。”
韩雁声微微颔首,道“多谢”
申大娘推了门出去,竹屋一片空荡,本无一人,她却听见一个柔美但有些骄横的女音,慢慢道,
“你就是楚服说的扭转现状的方法?”
“谁?”韩雁声吃了一惊,本能问道,张望四周。屋外,申大娘望过来,道,“姑娘,你没事吧?”
“我是陈阿娇。”那个女子道。
韩雁声慢慢愣住,这个声音似乎是从身体的意识传来,而这个身体,正是某个被废的皇后的。她尚未问申大娘如今当政的皇帝是谁,到如今,雁声苦笑,却是用不着问了。其实也可以猜到,毕竟,汉朝被废的皇后,最有名的便是这个。刘彻啊,她抽搐了一下眼角,那可真是一个麻烦的人物。
“姑娘?”
她回神,看见申大娘忧虑的神情,虚弱笑道,“我没事。”
申大娘担忧的看了看她,只得道:“姑娘喝了粥,休息一下罢,我去唤萧先生来。”
雁声颔首,看申大娘掀帘离去。
“你……什么意思?”她在心中问陈阿娇。
一片沉默之后,才传来陈阿娇有些悲切的声音,“我到甘泉宫后,彻儿与我很冷淡,我很苦闷,楚服说,做一场法事,或许可以改变这种状况。”
“所以我就在这里了?”韩雁声冷道,“以前听说汉武帝以巫蛊的罪名废黜陈皇后,我还以为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未曾料到,真有此事。”
“你——”被戳到痛处,阿娇气急败坏。
“我怎样?莫名来到此处,被人追杀,你指希望我和声细语?”
“我是皇后,你怎么敢这样说话?”
“可惜,”韩雁声勾唇,“现在不是了。”
心痛刻骨而来,她和陈阿娇共用一具身体,自然对阿娇的痛楚感同身受,雁声无奈道,“你不要伤心,错的不是你。”
许久后,才又听到陈阿娇虚弱的声音,“我和彻儿从小一同长大,彻儿说,长大后,他要盖一座金屋送给我,让我做天下最幸福的女子。言犹在耳,我和他,却走到这个地步。他带卫子夫回来,我很生气。彻儿说,他是皇帝,他不可能永远只守着我一个人,要我学会宽容,可是我好心痛好心痛,他都看不见。”
作为一个一贯高高在上的女子,陈阿娇本不可能向人淋漓尽致的诉苦。但受伤太重,又和韩雁声处在这样奇妙的境地,无形中起了一种依赖感,方能将心中幽怨畅所欲言。
韩雁声静静听着陈阿娇的心声,慢慢想起儿时爸爸归家很晚的时候,妈妈彻夜守候悲苦的眼。那时候妈妈坐在她的床前,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雁儿,雁儿,你瞧,这天下的薄幸的男人,只知道金屋藏娇,风流快活,哪里记得家里的妻子儿女,等待望眼欲穿。
很久以后很久以后,她依旧记得妈妈那时的眼神,眷恋,幽怨,回忆,不一而足。
世人用金屋藏娇来指代男人在外娇宠的情人,却忘了金屋藏娇最初的出处,是一个皇帝的正妻。
“阿娇,不要伤心了,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那就代表,这个世界将你否定。”
“你没有错。你只是……早生了二千年。”
“汉帝重阿娇,贮之黄金屋。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
“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
“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肠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肠草……”陈阿娇喃喃重复着这十个字,声音哀婉。韩雁声分明能听见她灵魂哭泣的声音。
她叹了口气,怪只能怪陈阿娇的爱太绝对太纯粹,而方式又太激烈太倔强。她抱住一个用美好誓言堆砌成的梦,看不清天已变梦已蚀。当现实逼到了面前,兀自不能相信,愣愣的回不了神。那个人是她的丈夫,但更是大汉的皇帝。她不能将这两个身分统一起来,他已经在前进的道路上走了太远,她却始终跟不上。他厌了,烦了,她不肯如他的意,更兼他不能让外戚坐大,终究生生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千言万语,都不必再说。
“姑娘,”帘外传来男子低沉冷漠的声音,宝蓝色衣裳的少年抱了药箱,掀帘而入,姿容俊秀。身后跟着一个白衣男子。入门光线有些阴暗,看不清容颜。唯觉他穿着一袭白衣,很是出尘,似乎在微笑,但眼神清冷。
“小女子韩雁声,”她在榻上致礼,“多谢先生相救之恩。”
“不客气,韩姑娘,”萧方淡淡道,“救人乃医家之德,不必言谢。” “姑娘外伤严重,又被水浸泡过,好在姑娘曾经用苍榧(fěi)草敷过,否则就情况不妙了。我请了申大娘为你包扎的伤口,也为你诊脉开方,早晚各用一次药,并用白折外敷伤口,大约便无碍了。”
她勉强在床上欠身,“多谢先生。”
她初来乍到,身上并无首饰钱物,就算有,以自己敏感的身份,也不能轻易给人。只得装作困顿,听得萧方微笑道,“大娘,既然韩姑娘已经醒了,你便先回去吧。小虎子在家还等着你照顾呢。”
“那敢情好。”申大娘答道,“萧先生但凡有什么事情,唤弄潮来叫。我立刻过来的,若不是萧先生,小虎子早没了。就冲着这份恩情,萧先生唤我们做牛做马都好。而且你们师徒二人住在山上,总是不方便。”
宝蓝色衣裳的少年便哼了一声,明亮的眼睛熠熠发光,显示出赌气的郁闷来。
萧方一笑,拍拍他的额,道,“弄潮将萧哥哥照顾的很好,大娘没有说你的意思。”少年这才转怒为喜,心思明朗单直之处,竟如七八岁的孩子一般。
第一卷:初入汉家 三:不信郎心坚如铁
萧方的医术很是不错,喝了一旬的药,韩雁声便觉得伤口逐渐愈合,精神亦渐渐的好起来。
在一圈竹篱围绕着的三间茅屋前的小院里,韩雁声坐在树下,看扎着白色发带的少年背对着雁声,在院中铺晒药材。
小院中弥漫着淡淡的药材味道。
“弄潮,”韩雁声含笑问道,“你跟着萧先生几年了?”
弄潮回过身来,露出一张极俊朗的容颜,神情却不悦,道,“你的伤已经好了,什么时候离开?”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韩雁声也渐渐摸清了弄潮的性子,并不生气,无辜道,“我在这多住一阵子,不好么?”
弄潮便露出嫌恶的神情,本能的道,“不好。”
左手茅屋处,白衣的男子拉开门,有礼唤道,“韩姑娘,请进来一谈。”
韩雁声便嫣然一笑,顾不得再逗弄潮,起身入内。
茅舍陈设简洁雅致,除了原木药架上繁多的药屉外,便只有几张桌椅。萧方跪坐在案前,微笑望过来,眼神清冷,道,“韩姑娘请坐。”声音清朗,有缈远之味。
纵然这些日子,不是第一次直面这张容颜,韩雁声还是有些惊艳。 两千年后的日子,物欲横流,浮华虚荣,早已不见这样温润清俊,月白风轻的风度。也许,真的只有古代山林能滋孕出这样温润如玉的男子吧!她在心中暗暗叹息。却不知道,那一瞬间,她眸中流转的光彩,落在萧方眼中,亦是璨如繁星。
“韩姑娘。”萧方微笑着端起手边茶盏,啜了一口,出声将她唤醒。 他不动声色的看着她望着他手中茶盏的神情,问道,“姑娘喜欢茶么?”
“呃——”雁声便有些错愕,“是啊,”她含笑道,“我亦是从小爱喝的。”
“哦?”萧方心下惊异,面上却不露,淡淡道,“这可希奇,茶之一道,很少有女子喜爱的。”
他向外吩咐道,“弄潮,再端一杯茶来。”
院中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弄潮掀帘,端了茶进来,在韩雁声面前重重一放,道,“你的茶。”
韩雁声噗哧一笑,真是有趣的小孩。
“弄潮。”萧方沉下脸训道。
弄潮“哼”了一声,看见萧方的脸色,勉强低下头来,道,“雁声姐姐,对不起。”也不等韩雁声回礼,就自顾自离开,只一瞬,已经飞到院中香樟树上,宛如瞬间移形换位,身法诡谲飘逸宛如鬼魅。
“韩姑娘,抱歉。”萧方歉然道,“弄潮还小,他只是不高兴我们二人的生活被打扰,所以发些小脾气。”
还小……?韩雁声心下好笑,到底是自家的孩子自家疼吧,要知道,古人十三四岁就可当家,弄潮虽然年纪不大,但到底也满十八了吧。
“怎么会?”韩雁声嫣然道,装作听不动萧方语意中隐隐送客之意,问道,“先生唤我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她端起茶盏,看里面黑漆漆的,看不出茶叶形迹,简直有些怀疑是弄潮看她不惯,在里面加了料,专程送来整她的。不由不着痕迹的瞥了眼萧方手边的茶盏,竟是和他一样,漆黑如墨。
那便是汉朝的制茶法,尚未发展成熟了。
韩雁声叹了口气,终于有些明了,为何刚才她说从小喜欢喝茶的时候,萧方会有些惊异。想必,这时候的茶,多半苦涩难以入口吧。
她将茶盏凑在嘴边,轻轻啜了一口,还未入喉便皱了眉。
萧方微笑,淡淡道,“也没什么。前几日我为姑娘诊脉,发现姑娘身怀半月的身孕。”
“噗——”她一口茶喷出来,呛到了。分明感到心头巨震,一片狂喜,茫然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这是陈阿娇的感觉。也许,在萧方说出那两个字的瞬间,在她心底沉睡数日的陈阿娇就苏醒了,这才无法制止,眼泪顺着脸颊流过的热度,那么烫,那么温暖,那么……狼狈而措手不及。
“真的吗?真的吗?”陈阿娇欢喜,迭声问道。
那一刹那,韩雁声便成了一个旁观者,自己潜伏在自己心中,将事态发展冷眼打量。
一直以来表现的无比理智的“韩雁声”,忽然间变的如此激动,萧方心下泛过一丝奇怪,但也只是以为听见怀孕消息,过度惊喜罢了。
毕竟,在这个年代,女子全部的价值,都通过生育子嗣实现。
君不见,连昔日冠盖京华的陈皇后,也因了无子,注定不能逃脱,罢黜长门的下场。
“阿娇,阿娇”。韩雁声轻声唤道。
“嗯?”
“你要记着,你已经不是他的皇后了。”
阿娇慢慢的安静下来,潮涌的悲伤慢慢冲淡了她的狂喜。
“可是,雁声,你听,我有了彻儿的孩子。彻儿知道了,一定很开心。他和我,盼了这个孩子很多年了。”
“那么,你想怎么样?回到未央宫,告诉他,你有了你们的孩子?醒醒吧,”到了这个地步。她知道自己很残忍,但是她必须说。
“这么多年用尽心机不能怀孕,却偏偏在如今有了。中间没有蹊跷,你……信么?”
刘彻和阿娇少年夫妻,恩爱笃定,却始终无子。因为作为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刘彻不愿也不能让原本势大的陈家继续坐大。陈阿娇身世显赫,是馆陶大长公主与堂邑侯的女儿,受尽窦太后与汉景帝的宠爱,当这样的阿娇生下皇子,他要拿什么去封赏?
因此,无关乎能不能,阿娇不可以,拥有自己的孩子。
心思绞痛,是陈阿娇喃喃的否认,不可能,不可能,声音却渐渐的低下去。她最后一次与彻儿在一起的时候,彻儿说,他们已经结束了。
他说,我已经决意废了你。
他走后,她觉得恍惚,拼命让自己不要哭,眼泪却一直一直掉下来,狂乱的砸目所能及的东西,膳食入口无味,一点点的呕尽。
“雁声”,轻叹息,“说,人活在世上,还能相信什么呢?”
“阿娇,你听我的。我会和你,一起站起来。总有一天,他会后悔。你不要回头,没有人,可以在彻底的伤害了一个爱他的人后,如他这般,若无其事。”
她缓缓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躺在萧方的怀里。他的白色衣裳有一种好闻的味道,她看见他神情有些担忧,嘴唇在动,唇型优美,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她虚弱的笑了一笑,说道,“好累哦。”
“你的脉促而急,似乎是受了极大冲击,到底怎么了?”他的脸色不善。
雁声闭上眼睛,“请你收留我。”
他的身子微微一晃,有些不可置信,却又持着平稳,“你说什么?”
“我身无分文,又身怀有孕,你忍心将我赶出去,让我无家可归,然后流落街头,然后被人打劫,或者慢慢饿死?”
……
“你就那么狠心?”
……
萧方沉默。
韩雁声缓缓勾起唇角,忽然觉得很是安心。
然后,慢慢的,慢慢的,陷入了沉睡。
第一卷:初入汉家 四:望得半生繁华尽
韩雁声看见儿时的自己。一样的眉,一样的眼,欢笑的奔跑在长长的游廊上。
美貌的古典贵妇从长廊那头走过来,举止优雅,神情柔和。
“阿娇,你不要这么顽皮。”
阿娇?
是了,她便明白,这个穿着华贵丝绸汉服的女孩子,不是自己,是小时候的陈阿娇。
这一年,是景帝前五年。
“娘,”小阿娇爱娇的叫唤。“长乐宫好无聊,我去御花园玩好不好?”
馆陶长公主微笑颔首。阿娇欢呼了一声,一溜烟的下来,听见身后母亲一迭声的叫唤,“你慢点,带上几个宫女,周全些。”却早跑的远了。
御花园里楼台亭阁,精致风流。小阿娇在假山中慢慢穿行,忽然听见风中有细细的哭泣声。沿着哭声寻去,转过一座座的假山石,她们看见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孩,背对着她,抽声哭泣。阿娇看不见他的脸,只觉得他的身影好小,好小。
“你是谁?”
男孩受惊,慌忙抹去眼泪,回头望向她。韩雁声看见,他的面容很白,有着一双漆黑的眼眸。
“你又是谁?”小阿娇微笑,分明看见男孩故作的强势下掩藏的慌乱。
“我是阿娇。”阿娇回答的声音很是稚嫩娇软。
“啊!”男孩低呼一声,显然知道这个名字在这座未央宫里代表的意义,起身欲绕过阿娇离去。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阿娇抱住他的手臂,不让他离去。她的年纪比男孩大,虽然男孩挣红了脸,依旧无法摆脱。
纠缠了许久,阿娇有些生气了,放开了他的手,“不说就算了。”气鼓鼓的背过身去。
男孩在后面有些迟疑,最终还是软软的道,“我是彻儿。”
韩雁声听见自己扑倒在地的声音,这就是名垂千古,穷兵黩武的汉武帝,明明是软软的,很可爱很别扭的小男孩嘛!
“彻儿,哦——就是那个高祖托梦赐名为彘的皇子噢。”阿娇恍然道。
刘彻的脸一阵青阵白的,扭头就走。
“哎,彻儿。”阿娇追过去,“彻儿,你怎么了?”她弄不明白这个小表弟为什么生气,只是想要他陪她玩。于是追着他走,前面的刘彻却忽然停下来,她一时刹不住步子,撞在他的背上,刘彻人小力薄,被她撞得一阵趔趄。
“怎么了?”陈阿娇从刘彻的头上望出去,假山下的长廊,一队仪仗迤逦(yi li)而行,中间坐在御辇上的,正是她的舅舅,汉景帝。
阿娇有些了悟的低下头去。幼小的刘彻脸上有着明显的仰慕与近之不得的幽郁。
刘彻听见身后的阿娇娇憨的喊道,“皇帝舅舅,皇帝舅舅。”
不远处,景帝刘启转首看过来,看见他们,有些惊讶,宽和的笑笑。
阿娇牵着他的手奔跑过去,宫人纷纷让开路来。父皇抱起阿娇,温和问她的话。
他站在那里,极为尴尬。很少在私下离父皇这么近的距离,只觉得连手都不知道摆在哪里好。
阿娇站在父皇的怀里,努力回过头来,喊道,“彻儿,上来。”
他惊讶的看着她,她的脸上有着灿烂的笑容。他似乎到现在才发现,这个明明不是宫中人却在宫廷有着莫大恩宠的小女孩,实在是个生的粉雕玉琢,团团如明月的美丽女子。
小刘彻一脸渴望的看向汉景帝,汉景帝的面上便有些惊讶,但还是轻轻点点头。于是刘彻很开心的爬上御辇。一行人继续迤逦的向长乐宫行去。
进了长乐宫,馆陶长公主惊讶的看着阿娇牵着一个清秀羞怯的男孩,跟着弟弟走进长乐宫。
“这是王夫人的皇子,彻。”身边的侍女小声的告知。
“嗯。”她微微颔首,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汉景帝向母亲请过安,又盘桓了一阵,有军机大事来奏,便自走了。
“彻儿,过来。”她端起一杯茶,淡淡道。
小刘彻静静的走过来,行过宫礼,轻轻唤道,“姑姑。”
“娘,”阿娇扑过来。“彻儿很好。”她稚气道,望向自己的母亲。 “你不要为难他。”
馆陶有些讶异的看了女儿一眼。着意问了刘彻些衣食冷暖,便挥袖让他退下。
“馆陶想要如何?”上座上,窦太后搂着自己宠爱的外孙女阿娇,似乎不在意的问道。
“没什么。”馆陶微笑着回答自己的母亲,“我只是想为阿娇打算打算。”
听见自己名字的阿娇从外祖母怀里探出头来,有些疑惑的望着自己的母亲。
景帝前六年
时光荏苒,转瞬一年。这一年来,阿娇始终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女孩,刘彻却慢慢的懂事起来。只是越发黏在一起。
这一日,阿娇在王夫人的灵心殿与刘彻玩耍。馆陶长公主寻女而至,王夫人慌忙迎了出去。
刘彻过来行礼,馆陶长公主微笑着扶起他,爱怜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忽然起了玩笑心思,问道,“彻儿想要媳妇了么?”不顾刘彻脸上怔然之后起的薄薄尴尬,随手指了王夫人近侍中的一个美貌女子,“她好不好?”
刘彻摇头道,“不好。”
馆陶再指了十数侍女,刘彻皆摇头。“那,”馆陶在殿中走了几步,忽然指到感到好笑望过来的阿娇身上,“我的阿娇好不好?”
刘彻一怔,不着痕迹的望向母亲,见母亲微微点头示意,于是笑道:“好!若得阿娇,我要做一个金屋让她来住。”
阿娇脸红了,嗔道,“你说什么呢?”跑出灵心殿,装作没听见后面一阵喧哗的笑声。
景帝前七年春正月,太子刘荣被废为临江王。四月,景帝立王夫人为皇后,立刘彻为太子。
景帝中二年三月,临江王刘荣因坐侵太庙地被逼自杀。
景帝中三年春正月,废皇后薄氏死。
景帝中六年四月,梁王死,追谥孝王。
时间一年一年的流逝,一个个人如走马灯似的登场,退场,慢慢的,阿娇便长成了骄矜的少女,堂邑翁主车驾过处,冠盖京华。景帝含笑赞道,“朕的阿娇甥女,当是大汉最美丽的女子。”却依然,心心念念只喜欢一个人,便是她的彻儿。
景帝中九年春,太子刘彻用最盛大的婚典,迎娶堂邑翁主陈阿娇。 新房里,阿娇灿烂的笑靥,在刘彻揭开五彩含云锦绣织就的红盖头时,缓缓出现在刘彻面前,艳压芙蕖。
“彻儿,礼冠好重啊。”阿娇抱怨道,拉过他的手,“你开不开心啊?”
“娇娇,”刘彻失笑,“你就不能把礼仪正正经经完成吗?”
“哎呀,你又不是别人。”阿娇爱娇道,还是饮了合卺(j)酒。 刘彻便挥挥手道,“你们下去吧。”
“是。”一众奴婢躬身推出。阿娇这才意识到宫中已经没有旁人了,她的脸渐渐红了,在刘彻灼热的注视下,“你看什么看?”她嗔道。
“看你啊。”
“我有什么好看的,这么多年来还看不够?”她脸泛红晕,端的是艳若桃李,亮如朝霞,刘彻越发觉得意乱情迷,抚过她娇嫩的面容,心不在焉,“不一样,那个时候,你还不是我的妻。”
“凭嘴。”阿娇的声音渐渐低了,放下的罗帐后,隐隐约约是刘彻拥着阿娇缓缓倒下的身影。
韩雁声站的远远的,看着金雕玉砌,喜气洋洋的椒房殿,彼时还是一幅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繁华景象,新婚燕尔,柔情蜜意,她的心里却早早的铺满冰雪。
“彻儿,”罗帷里传来阿娇动情的呻吟声。
在西元二十一世纪,一对男女结为夫妻时,牧师会这样问:
“你愿意生死苦乐永远和她在一起,爱惜她,尊重她,安慰她,保护着她,两个人建立起美满的家庭,你愿意这样做么?”
她想,陈阿娇应当是愿意的。只是,她遇见的是刘彻。
“阿娇,我以后要当一个伟大英明的皇帝,打败匈奴,我要创造一个盛世的大汉,然后,留给我们的孩子。”
“嗯。”陈阿娇低低答着,或许很累,或许很害羞,几乎听不见声音。
韩雁声依在宫殿空旷的柱后,脸庞泛红。
当刘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彼时还是真心的吧。当椒房殿龙凤蜡烛彻夜燃烧的时候,有谁可以预料,十年之后,金屋藏娇美丽故事的结局?
时光继续如流水般飞逝,便到了景帝后元年正月,条侯周亚夫小过下狱,死。
景帝后三年正月,景帝崩,刘彻以太子即帝位。尊窦太后为太皇太后,王皇后为皇太后。立太子妃陈阿娇为中宫皇后,居椒房殿。少年夫妻,恩爱甚笃。
第二年,立年哥为建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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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恨第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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