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第10部分阅读
静思 作者:肉书屋
静思第10部分阅读
来。我把手凑近了让他尝。他有点疑虑,咬了一小口,然后烫的马上吸气,眼泪都快出来了。
“好吃吗?”
他费力的又吸又吹把那口白薯咽下去,忍着泪说:“还……还挺香的。”
“所以说啊。”
我们也不管正事了,坐在书案上剥烤白薯吃。
“这个虽然好吃,可是不能吃多……晚上吃多了积食。”
两个人一边叫烫,一边吃的欢。
一时间好像有点错觉,似乎回到了上大学的时候……下了晚自习,在校门口买两个烤红薯,一边吃着一边回宿舍。做学生的时候没有钱,可是冬天的晚上有一口甜热的东西吃,已经觉得非常满足幸福。
两个圆胖的红薯被吃的光光的,只剩下揭掉的皮儿还在。顺治舔唇咂舌:“还真是好吃,明天再弄两个。”
我笑:“这样的便宜东西不值什么,所以说,不见得非是富贵锦绣珍珠鱼才算享受,只要开心,这种不值几文钱的东西也是好的。”
外面孙长圆进来回话,然后说天时不早,请皇上娘娘早些安置。
皇帝唔了一声,拿帕子抹了抹有些发粘的指头继续写字,孙长圆回完了话一抬头,顿时僵在那里。
我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得,顺治脸上那道被我抹的极其明显的黑灰,正堂而皇之的挂在那里招摇呢!
孙长圆不敢笑,我则是忍笑不笑,憋的胸口生疼。
顺治抬起头来,看看孙长圆又看看我,一副纳闷状。
我实在忍不住,扑在桌上就闷笑起来。孙长圆就没我这么舒服了,一边辛苦的板着脸,一边小心用词提醒他:“皇上……龙颜上沾了些……”
顺治恼也不是笑也不是,孙长圆赶紧让人端水来擦。
外面风好像紧了,进来的宫女回说是开始下雪了。
怪不得听见窗纸上簌簌的响,原来不光是风吹的,还有雪粒子扑在上头发出的声音。
一年,又一年。
静思五十
坐在屋子里,偶尔出去转转,头上看到的天空永远是四角形的——宫墙的界限。
有时候不免有“啊,这和坐牢也没什么分别”的感慨,偏偏外面还有无数的美女想削尖了脑袋钻进来,有的成功,有的铩羽。
这其中让我印象最深的无疑就是乌云珠。
她有美貌,有智慧,有才华,有手段。
啊,这样的一个人非得挤到宫墙里面来争奇斗艳,实在是想不开。
当然,每个人的理想不同。有句词怎么唱?好像说“心比天高”,大概九重凤阙是她的理想吧。
但是这里的游戏规则不是那样的。即使是我记忆中荣宠无限的孝献皇后董鄂,她的风光也是可怕的,如履薄冰一般战战兢兢的过日子。
紫禁城是个讲背景的地方。比如,没她貌美没她聪明更没有才华的我,却在这里混日子混的不亦乐乎。再比如,佟妃和谨贵人的牌子皇帝也翻过两次,还有玫妃的一次,但是淑妃就没有份儿。这肯定不是因为她身份不行,这个女人实在是……让人没法儿爱的起来。
我的背景出奇的强悍,太后的亲侄女儿,皇帝的亲表妹,生了一个皇子——除非我想不开拿布条子去勒皇帝的脖子玩,否则对我来说应该没什么真正的危机。淑妃和玫妃也一样。佟妃虽然是半个汉军旗人,但是她母亲也有背景,何况还有佟家摆在那里呢。
而董鄂氏……这个姓氏在历史上也只出过一个叫人记得住的强悍人物费扬古,那还是在董鄂出头之后他才出头的呢。
到了现代去也是一样。高干子弟天生就有优厚条件和资源,地位高人一等。
宫里这几个主位娘娘,就等于家世骄人的高干之女了。
去年准备过年的时候,我正在侧宫里修身养性,哪像现在这样忙得头晕脑涨。好不容易年前该干什么过年该准备什么年后又有哪些安排都一一整理停当,年关已经到了眼前。
今年在慈宁宫守岁,后宫的女人来了不少。几位贵人,嫔,妃子,顺治还有太后。我惦记着玄烨,本来是不想在这里守岁。但是太后一声令下,硕果仅存的两位皇子,还有三个格格都抱了来一起待在慈宁宫。小点儿的孩子像玄烨还有佟妃的格格,早早儿就已经眯起了觉。大点儿的也揉眼呵欠,二阿哥嘴里还含着块饴糖,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他的母妃出身很低,现在也只有一个庶妃的身份,座位也离的远些。我看看他们母子,说:“二阿哥困了,让苏嘛姑姑领他去睡吧。”
他母妃连忙说:“在太后这里守岁,怎么能如此不恭……”
呵,规矩为先,也不能怪她。
可是我不这样想,我也绝不会让我的玄烨将来受这种困的要命却不得睡的苦。
太后发了话:“小人儿熬不住,让他们都先去睡吧。”
拼着两张桌子,所有人围着坐在一起,乍一看倒是十分和睦。
桌上摆着各样点心吃食,我拿了一个橘子在手里,慢慢的揉着上面残留的一小节梗橘蒂,顺治凑趣给太后说了个笑话,太后笑的很欣慰,一边的妃嫔们不管好笑不好笑,也通通很给面子的露出笑容,烘托出一片其乐融融。
太后亲手拿了一块酥饼递给皇帝。顺治接过来,说:“还是额娘心疼儿子——不过打赏的是不是小气了些?昨儿听戏还赏那小旦一大把钱呢,到了儿子这里就只有块饼了。”
太后笑着指他:“你听听,最近不知道在哪里学了好些怪话来。我倒想赏你一大把钱,你到哪里去花去啊?”
顺治笑:“我做成万寿钱挂着,也记着额娘的恩哪。”
太后听了这话,从自己襟扣上拉起条红线来:“说起这个我想起来了,不知道是谁兴的法儿,拿铜钱和丝线缠这个‘卍’字花样,又串了珠子,拧出花样来,再配了绦子结子的弄来,倒真是很有意思。我这个是苏嘛不知从哪里得来的,上面的老玉珠子颜色倒很好,难道颜色配的这么正,手也很巧。”
顺治看我一眼,说:“这个人孩儿倒知道,但是不能白告诉了额娘。”
我继续搓我的橘子,沉默,沉默是金哪。
这个原来是好玩儿才做的,因为喜月她们绣花拈线,我也跟着凑手,但是我却不会绣东西,干脆拿了铜钱缠着玩儿。这个便宜又有意思的小玩意儿马上在永寿宫流行起来。但是和以前的所有东西一样,在后宫里传的很快,不光主子们一人襟上都挂一枚,连宫女们也偷偷的在腕上拴一个。
太后看了我一眼,笑笑没说什么。
我的橘子已经被手焐的热乎乎的,顺治很顺手的把橘子拿过去,把酥饼递给我:“我这算是借花献佛了,这可是太后的恩赏哪,快吃吧。”
我笑:“皇上这也忒没有诚意了,何必还要借太后的光啊?”
他也笑:“倒不是为着借太后的光,我晚上多喝了碗汤,这会儿胸口还闷着,想和你换橘子吃。”
一边儿淑妃轻轻的冷哼一声,嘀咕了句什么,我没听清楚,也不想听清楚。反正狗嘴里是吐不出象牙来的。
酥饼的确有点油,和面的时候就放了糖和猪油,捏成了洒上芝麻,又是荤油炸的,里面还有松子——油上加油,怪不得他不肯吃反而塞给我。刚吃了一顿油腻腻的晚饭再吃这个谁咽得下啊。
我有点困难的把一块饼吃了——这就是“恩赏”!得,哪怕你再渴,人家给你把盐,说这是赏你的,你也得吃下去。
这是当着太后和这么多人在,得给他和太后留面子,也得表现我不骄横不搞特殊化,这饼不能不吃。要是只有我和他在一块儿,我才不买这个账呢。
我瞪他一眼,他笑的眉毛都弯起来了,像个淘气的,恶作剧得逞的坏小孩儿。
“我看你晚上也没吃多少东西,怎么一块饼也咽不下去?你是不是为了身段儿所以忌口了?”他摇摇手:“不必不必,你现在就正好。”
这话说的……太也……
其实话没什么,可是场合不对啊,这种话在永寿宫里说说没关系,可是在这里说就……
除了太后,其它女人可都眼里带刀的瞄着我呢!
果然淑妃又哼了一声,比刚才还带着不屑和怨气,音量也更大了。
顺治当然也听见她哼了,但是大过年的你也不能喝斥她你哼什么哼?这不行的。
他只是抬手叫宫人:“给静妃娘娘沏杯热热的酽茶来,冲冲油腻。”
一旁宫女答应着去了,果然沏了一壶普洱来,没走到跟前我就闻见那股茶香了。
那宫女端着茶壶到了跟前,屈膝弯腰,往我的杯里倒茶。忽然间她手猛的向前一晃,热茶从壶嘴里冒出来,哗的就浇在我的手背上。
我痛的啊一声叫出来,那宫女惊吓的不轻反而更慌,茶壶拿滑了手,整个壶都翻扣到了我的身上。
夹棉的旗装吸水特别快,身上马上就感觉到了温热,接着就灼烫起来。
我慌着站起身来想让水珠流下,可是身上的衣裳已经都湿了。
顺治慌的扑了过来,袖子带倒了高脚青花盘和他跟前杯筷,哗啦啦的声响乱成一片。我又是痛,又是急,他一把抓着我,急问:“烫哪儿了?疼不疼?太医!快传太医!”
太后忙叫人:“先取冷水来,湿了手巾敷上手,拿蛇油膏药来!阿蕾,你先把身上衣裳脱了。”
殿里乱成一团,旁边玫妃过来帮我解襟扣,淑妃站在我身后看,忽然顺治抬起头,扬手起来,重重扇了她一个耳光,打得淑妃一个趔趄,身体歪过去撞到了桌上。
“你个毒妇!你想害死她是不是?我这就先开发了你再说!”
静思五十一
我不顾手疼赶紧拉住顺治。烫手事小,可是他这样一来,事情就折腾大了,而且性质也一下子就变了!
“皇上!”太后提高了嗓门:“你说什么!”
这一声威喝让所有人都冷静下来。
不管这事儿和淑妃有没有关系,总之在太后这里是决不会和她有关系的。博尔济吉特氏的脸不能丢,当着这么多人闹窝里反,太后失不起这个面子。
从她那一代,或许从她之前的时候已经开始,蒙古女人在满人的后宫里占据统治地位。孝庄太后和自己的姐姐宸妃海兰珠,还有她们的姑姑——那位已经去世的孝端皇太后,同是皇太极的妻妾,三个人合也罢不合也罢,但是她们在后宫中的地位和聪明绝对是稳固不可动摇的。海兰珠的儿子早夭,皇后无子,所以拥有儿子的孝庄成了现在的太后,顺治成为皇帝。
这些事实我早就明白,一瞬间里也全都想的很清楚。
“皇上,我没什么事儿,没烫着。”
顺治的胸口剧烈起伏,周围的妃嫔吓的大气不敢出,个个噤若寒蝉,束手立在一旁。淑妃的宫女也不敢去扶她主子。淑妃扶着桌子站着,一双眼射出冷厉象冰刀一样的光芒,恨不得在我和顺治的身上穿出无数透明窟窿来。
我觉得两边太阳|岤突突乱跳,穿着花盆底的鞋子也难以保持平衡,顺治伸手扶着我靠在他在身上。
喜福从侧门快步走了进来,脸色煞白,鬓边头发都散乱了,捧着小匣子:“娘娘,药膏取来了,太医随后就到。”
顺治发话,声音很压抑,听得出他的怒火并没有消下去,只是暂时按捺住了:“扶你主子去更衣敷药。”
他的目光转向地下跪的,那个脸色苍白没一丝血色的闯祸的宫女。
我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不管她有意无意,她……
太后不能发落别人,只能拿她来开刀。
“叉出去!过了节再处置她。”
我无能为力,这个时候也没有机会给她求情。好在现在过节不会杀人……
过了这两天再慢慢想办法……
她是真的失手?还是有另外的原因?
“哎呀,娘娘……这,这都烫成这样了!”喜福嘴唇颤抖,跪在那里,拿着药膏的手直哆嗦。
我看看脱掉衣裳,露出来的腿殷红一片。刚烫的时候只觉得皮一紧,然后慢慢刺痛。现在却觉得整块皮上象是有火焰在舔动着,灼烫的感觉好像在每根血管里流淌乱窜,我紧紧攥住拳头,哑着嗓子说:“你快些涂吧。”
帘子一动,喜福慌张的跪了下来:“皇上!”
我连忙拉一边的帘子:“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吧!”
他大步走进来:“有什么好避讳的!让朕看看,烫的厉害么?”
喜福支着手站在那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我挥挥手,她把药膏放下,悄悄的退了下去。
好吧,反正别的也做过,也看过……
他注视着我烫伤的地方,下眼睑有根青筋在那里,一跳一跳的。似乎可以真切的感觉到我的疼痛一样。
“药呢?太医说什么没有?”
我苦笑,感觉到自己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怎么能让太医看我的身体啊?他也只是看了手,然后把了脉而已。
“开了方子,外面在煎药呢。刚刚正要涂药膏。”
他把药膏拿起来,想蘸的时候又放下:“我去洗手。”
我忍着疼说:“算了吧,你也累了一天,让人服侍你更衣梳洗吧……让喜月进来给我涂就好了。”
他不听,自己走到外面去喊人舀水,洗了手又进来。
“咝——”
药沾到烫伤的地方,针扎似的疼里面又混上了说不出来的贲张的感觉,我紧紧抓着身后的枕头巾。他抬起头,关切的问:“疼吗?”
我摇摇头:“当然疼了——涂快点吧。”真犯愁,晚上怎么睡啊,现在一沾就疼,盖上被子蹭到了怎么办?
恐怕得全包起来……但是包起来也是疼啊。
“慈宁宫,人都散了?”
“散了。”
顿了下,他说:“玄烨呢?”
“早睡熟了,抱回来一路也没醒,跟只小猪一样沉沉的。”
他没抬头,继续涂药。我坐着,一只脚踩在锦墩上,皇帝倒半欠身坐着。这要让人看见非给我治个大不敬的罪名不可。
“你刚才也太……”我想想又说:“淑妃这一下落了脸子,你让她明天怎么出门见人?三宫六院这么多主位,没哪个挨过一指头的。你……”
顺治手劲一下子重了:“打她?我还想……”
我缩了一下腿:“轻点儿!”
他叹了口气:“疼的厉害吗?药煎好了你多喝一点。”
我说:“那个也不是止疼药,只是清清火去去毒气,聊胜于无。”
药膏抹上了一层,他把瓶子丢一边儿去。坐在床边,一副气闷的样子。
我也气闷,但是总不能两个一起对坐着赌气。
“我知道你是为着我,好好的被烫了,我也的确很委屈。可是你也的确太暴躁了一些。你看这样一来,太后也下不来台,淑妃肯定也把你我记恨上了……”
顺治脖子一梗:“让她恨去!赶明儿我总要收拾了她!”
“她也没……”我想想又换个说法:“也不见得是她使坏。”
“就她坐在你左边,准是她了。”
难说。
没准是别人先在那个宫女那儿下了点子,我最近也太风光了,看不过眼的人又何止一个淑妃?只不过别人不显露出来,而她处处摆在脸上而已。
说是她,也有可能。但也不能落实就是她啊。
不过这话在他面前要一说,他八成又得叫人去揪那个宫女去审。
我还是埋下头当锯嘴葫芦,沉默是金呵。
天已经快亮了,初一本来是有一堆事项安排的,这下我受了伤,可是明正言顺的不去忙。顺治在永寿宫待着,最后还是不得不去。初一晚上的夜宴我也躲了。
乾清宫这会儿一定很热闹吧?
去年的这时候我还在那里坐着,那时候还是襄亲王福晋的乌云珠献了两道菜……
一转眼,已经一年了。
这一年里多少是是非非,多少离合聚散。
“娘娘,我瞧啊,昨天烫伤您的不管是谁,拣在那个时候,用心实在很毒。”喜月捧过药来,自己先喝了两口,又递了给我。
是啊,我也知道。
懒懒的把手里的一副百子图拿到一边儿去,接过药来一口气喝完,酸,涩,又苦,真难喝。
喜福捧了蜜饯过来,我摇摇头:“不吃这个,拿茶来我漱漱。”
喜月想引我开心,故意笑着说:“娘娘是真想纤身的吧?一点甜的油大的都不吃了。”
我摇摇头。
疼的比昨天好了一点,但是心情还是坏。
让喜月去打听那个宫女的消息,她回来说关的很紧,问不到。
连很有办法的喜月都没办法。
太后不会是已经把她处置了吧?
有太监来,送了几样菜,说是皇上让赏赐过来的。
喜月抓钱赏他,问:“席上热闹吗?”
小太监陪笑说:“回姑姑话,小的在外面伺候,里面自然是热闹的。”
外面呼喇一声响,我吓了一跳,坐直了身。
喜月出去问话,回来说:“雪压的瓦折了几片下来,不打紧,明天叫人来收拾了吧。”
我看着窗子,雪光映的窗纸有些荧亮。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里有点不太安定,应该不会有什么的吧。
“玄烨呢?”
“睡的正香的,娘娘。”
“小心别着了风,今天多添两个人在外面上夜吧。”
喜月答应着出去,没一刻又快步进来:“娘娘……”
“怎么了?”
“刚才闭大门的时候,有人跑过去——”
我一下子站起来:“出什么事了?”
“说是……贵太妃,没了。”
静思五十二
贵太妃并非寿终正寝,也不是喜月猜测的,是不是因为忧思过度,而自己寻了短见。
贵太妃身边的宫女从三十的晚上就没有找到她,但是宫女恐怕她是不是出宫回了襄亲王的旧宅,所以没有声张。虽然那里已经没有主子,但是府第还摆在那里。贵太妃或是觉得在宫中憋闷,回去了也是有可能。但是今天上午打听了之后,说是并没有回去,这才慌着找起来——大过年的又不敢劳师动众,但是东西六宫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打听过了,贵太妃都没去。
最后是收拾慈宁宫花园的苏拉发现了——贵太妃在慈宁宫花园的小池塘里。
当然不是活的。
宫里公布的说法,是贵太妃年夜想去慈宁宫找太后说话,失足落水。但是私底下人都说,太妃不早不晚不远不近的偏偏拣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死,分明是有意给太后添堵。反正从襄亲王死了之后,太妃也早去了半条命了。她这一死也只是早晚的事。
不顺的事情一桩接一桩。宫里过年的气氛被太妃的死亡冲散,一点喜庆意味也不剩。礼乐戏目全部取消,所有的妃嫔们的红花艳妆也全都卸下,簪环收起,给太妃服丧。不少人都在私底下咒骂。好不容易等到过年,也好不容易等到两身新衣裳几件新首饰的年赏,有的还一次也没来得及穿上身戴上头,就压了箱底。
喜福从大年夜的晚上我被烫受了惊吓,跑出去拿药时大概又吹了风,从初一的早上就病倒了,躺了差不多七八天才起得来身,原本的一张小脸现在瘦的只有巴掌大,要做的事情又多,忙得眼睛都陷下去了,看起来一下子就脱了稚气,像个大姑娘一样了。
年关过了是元宵节,因为这件白事,所以也有些草草了事,敷衍过就算。
不管太妃是有意在那个时候到慈宁宫去寻短见也好,还是无意中失足也罢,总之,她活着时没让太后舒心过一天,就是临死也让全宫上下都陪着她难受了一把。在她来说,也足可以含笑九泉。
||乳|母抱着玄烨在喂奶,我拿着小波浪鼓在一边轻轻的摇晃哄他,却有点分神……想起后世的康熙,是出过天花的幸存者,脸上落着几点小麻子——
我的玄烨,会不会也遇上这个难关?现在可没有疫苗,种痘这些手段……
“娘娘?”
我回神,喜福现在的气质沉静多了,远没有从前那么一惊一乍,话也少了。喜月有次笑着说,早知道一场病就能让人老成练达,早该让她出去浇两盆凉水发场高烧才好呢。要在以前的喜福,非得跟她拌嘴不可。但是现在的她听了也只是笑笑,就算了。
“什么事?”
“慈宁宫过来人说,说太后娘娘请娘娘过去说话儿。”
我站起来捋捋头发:“知道了。你身子刚好别出去吹风了,叫喜月跟我去吧。她人呢?”
她拉拉我的袖子:“喜月姐看着她们收拾家什呢。一过年上上下下的人都偷懒,好多活儿落下没做。还是我跟您去吧。”
我点头:“那也好,你自己留心点儿,别再吹了风。”
喜福拿了斗篷跟我一道出了门。慈宁宫自打贵太妃在这里淹死之后,几乎所有人都不打花园池塘那里过了。喜福一进了大门就拉着我往侧边儿绕。我转过脸看到她嘴唇都白了,低声安慰:“别害怕。太后的威风在这里压着呢,哪里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了。”
她一面点头,一面还是加快了步子,扶着我快步走了过去。
淑妃和玫妃也来了,还有顺治也在。从年夜那天的事情之后,我因为有伤不大出门,还一次也没和淑妃打过招呼呢。我进去之后,玫妃就站了起来,淑妃坐着一动不动,当我不存在一样。
我心里叹气,本来也不和睦,现在这个结是越打越拧了。
给太后请安,再意思意思给顺治也请了安。
太后问:“三阿哥呢?这两天吃的怎么样?睡的好不好?”
我说:“都好,谁抱着都说又重了。也很爱睡,现在好像认识人了,听见我说话的时候,就眼珠子乱转的找我。”
太后说:“那是当然的,亲额娘和别人就是不一样。”
淑妃忽然就站起来:“太后,我们也坐了半日,先回去了。”
她这个我们,当然是捎着玫妃一起了。这么一来玫妃也不好再坐,也站起来辞去。
太后点个头说:“是了,那就回去吧。啊,苏嘛,昨天我说把那个东西找出来,你找了没有?”
苏嘛过来说:“早起我亲自踩梯子去翻了柜子,已经找出来了,也包妥了。”
太后说:“嗯,这个玫妃带回去吧。”
玫妃看拿出一个鼓鼓的包袱来,连忙谢太后赏赐,又说:“其实我衣服还有好多没穿遍的,太后不如留着赏别的姐妹吧。”
太后说:“不是衣服,是床上的铺盖家什,全后宫也就这一套罢了。你拿回去吧。”
床上的铺盖。
我抬起头来,包袱扎的并不严,里面大红的织金闪缎,那料子真是久违了。
我看看太后,又看看玫妃。
最后目光和顺治的对在了一起。
玫妃顺从的接了包袱,和淑妃一起退了出去。
太后到底还是拿定了主意。
其实玫妃的事儿早就该办了,一直拖到现在,到底是要给她个说法。
我心里明白,顺治却提了起来:“额娘怎么想起赏这个东西?”
太后不紧不慢的说:“迟早也要赏的,赏给谁,我自然心里有数。”
顺治的气又上来了:“这也是儿子的事,额娘就不先和我商量一声?”
太后镇定的说:“皇上,这我们早已经商量过的,难道皇上忘了不成!”
顺治噎了一下没有说出话。
我看看太后,又看看顺治。
“可那时与这会儿不同!此一时彼一时……”顺治声音越来越大,我赶紧拉了下他的袖子:“皇上。”
他看我一眼,有些勉强的住了嘴。
我说:“太后的主意无论如何,总是为皇上好。皇上也要想的长远,想的宽一些。”
他紧紧抓着我的手,胸口起伏着,满脸的忿忿。但是到底也没有再说话。
我看看太后,放柔的声音说:“太后一直是最疼我宠我的,我心里最清楚。从我一进宫,一直到现在我养着玄烨,哪一件事不是太后护着我,爱着我的?这个名份上头的事……其实不重要。况且,一个人有几分胸襟,几分才干,做几分事业。我现在就已经很好,皇上你不这么觉得吗?”
太后眼睛仿佛有些湿,但是笑容却欣慰,点头说:“阿蕾是懂事了。”
我按着顺治缓缓坐回椅子里去,低声和他说:“我已经有太多了,有太后,有玄烨……有你……人也不能太贪心太完美了,那老天爷也要妒忌我折我的福的。住在哪里都无所谓,我现在的日子过的就很开心满足。”
他两只手一起握着我的手,一句话也不说。
我看着他的眼睛,觉得心里有些烫烫的柔软,好像打翻了一盆热热的水,温柔的感觉漫溢开来。
他的性格其实不像一个皇帝。他不太会权术,不会控制平衡,又热情冲动。历史上的他,爱董鄂的时候,也是恨不得把所有能给她的全献给她。给她住承乾宫,给她最多的赏赐,想给她正妻的地位……
而这一切现在因为我而改变。
他的热情的专注,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怀疑。
皇后的位置我并不想要,我刚才说的也全是真心话。
现在我已经很满足,但愿这样的平安可以更长久,更稳固。
就可以了。
静思五十三
三月,玫妃立为皇后,授册宝。
这其间顺治和太后又有一点小摩擦,我当然也是从头到尾的旁观参与了。太后早发觉了,只要我在场,他儿子就比较好说话,所以基本上只要有什么刺头儿的难理的事情,都会把我叫过去——我又不是润滑油!
这摩擦因为淑妃。
太后很想在玫妃封后的同时,给淑妃加个衔,就是那个惠字,其实这个字没有什么大不了,也没实际的用处——又不加薪水待遇,但是这时候的人特别看重这个。据说重要的王公大臣死了以后,为了谥号里的一个字,活着的人可以吵上大半年不干正事儿。而顺治这次是坚决不干,不但不想给她加封,还想把她削贬两级。从正妃到庶妃——从庶妃到嫔,两级。太后自然不答应,于是乎,这么小点儿事,娘俩又开始顶牛。
顺治的心理我明白,他觉得憋屈。而且这家伙的毛病是眼里不揉沙子,爱则欲其生,憎则欲其死。看着碍眼的人,能容忍你继续碍眼已经不错了,还要给你优待?门儿都没有!
其实我的办法也不是什么好办法,就是大家各退一步,和和稀泥打太平拳,太后的提议也不提了,顺治的想法也就作罢。淑妃还是当她的淑妃,既没有变淑惠妃,也没有降成淑嫔。但是这件事当然也不保密——我就说这宫里真的没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秘密,更何况在慈宁宫扯着大嗓门儿议论的事情。所以,当然淑妃本人不可能不知道。莫名其妙,这笔账又算到了我的头上,她认为是因为我从中作梗她才当不成淑惠妃,相见的时候那态度简直是水火不容两眼嗖嗖的射小飞刀子捅我。
好吧,反正也不欠这一件,我和她本来也没有什么融洽相处的可能性。从第一次见面她就对我有敌意。
当然生活不是没有乐趣的。顺治居然从一个传教士那里弄了些咖啡豆来,于是永寿宫的窗户里,还偶尔飘出了一阵咖啡香……
顺治虽然对这些东西好奇,可是不代表他很欣赏。
“一股子糊味儿,有什么好喝?”
我笑:“皇上不简单嘛,还能知道这是一股糊味儿。难道你吃过烧糊的御膳?”
他不悦的皱眉看我:“你把朕当什么人了?朕也不至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到那个地步!”
我呵呵笑,往咖啡里兑牛||乳|和糖的时候,忽然好像有个什么想法掠过脑海,但是……没抓住。
“想什么呢?”
想不起来。
我摇摇头:“就是走神儿了。咖啡这个东西其实我也不那么喜欢,不过偶尔尝尝换换口味也好。听人说喝多了晚上睡不着觉。”
“是,汤玛法也是这样说。”他凑近我:“你现在好像懂得很多东西。”
我一点不心虚:“那是,人有生而知之者,你没见识过而已,不用大惊小怪。”
他指着我笑:“是是是,你这样厚的脸皮,我真的没见识过。”
我洋洋得意:“噫,厚脸皮也是样本事啊。告诉你,厚脸皮的人往往比薄脸皮的人做事情更容易成功的。”
我们在窗户底下,我摆布咖啡,他拿着两张不算要紧的折子在看:“为什么这样说?”
“哪,这很明白的事嘛。比如说,要做一件事,是很可能会失败的事情,脸皮薄的人可能害怕失败后被别人笑话啦,或是其他一些不必要的顾虑就不敢去做。但是脸皮厚的人就不怕,去试的话,总有成功的机会。不试的话,那就一定是失败了。再比如,要是一个人快要饿死了,面子薄的人可能还拉不下脸去乞讨,但是厚脸皮就肯定会积极的努力让自己不饿死不冻死,这很明摆着事嘛。”我看看他,笑嘻嘻的说:“再比如说,某人大白天就在妃子的宫里流连,不去书房也不去和翰林编修们讲究学问去,薄脸皮可能就会害怕明天会被非议,厚脸皮就不怕啦。”
他先前听的一愣一愣的,到最后明白过来,佯怒说:“好啊,连我你也敢编排!好大的胆子!”捋袖子就扑过来,我赶紧跳开,绕着椅子躲他。
穷折腾了一会儿,他没占着便宜,我也没得什么好处,两个人累的坐在椅子里直喘气。
明显的是锻炼不够的两个人啊!才跑跑路就累成这样。
“咖啡非要凉了,你真不喝啊?”
他摇摇头,一脸嫌恶。
我捧起杯子来轻轻尝了一口。
唔,还行,就是奶味儿不大够,我喜欢多加牛奶,闻起来也香,口感也更滑润……
牛奶……
我抬头看他:“宫里有养牛吧?”
他继续看折子,说:“那是自然,不然天天喝的奶子难道要去外头寻不成?那寻回来的也不鲜了啊。”
是哦,不过我想多半不是那种黑白花大奶牛吧。可能也就是一般的母黄牛……
我又开始发呆,顺治已经见怪不怪——哦,由于他的要求,只有我和他的时候,他让我喊他名字。可是我觉得真是多此一举,只有我和他的时候,我说话的对象当然只有他了,那还要喊名字干嘛?反正没有名字他也知道我是在对他说话。
“你忙你的,我去看看玄烨醒了没有。”
可能最近在萌||乳|牙的关系,这孩子睡的不像以前那么踏实安稳,口水也多了。
||乳|母说这孩子比平常孩子来的健壮得多。
儿子健康我当然高兴……可是……
最近宫内外隐隐又蒙了一层阴影,听说是京城外缘,又有地方发现得天花的人了。
我也一直在担心这件事情,因为历史上的顺治……官方说法是疾病,但是更详细的说,他应该是死于天花。
还有我的玄烨……
历史的康熙皇帝是得过天花而未死的幸存者,但是我的孩子能不能逃得过这一劫?毕竟他和那个同名玄烨,并不是同一个人啊。
现代已经没有得天花了,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种过疫苗,俗话叫种痘。原来的我,手臂上有一块圆形的小疤,我们那个时代是人人都有的。但是在这个时候,还没有疫苗和痘苗这些措施啊!十个人得天花有一半以上会送命,剩下的还会落下麻子脸,破相毁容。
||乳|母正坐在摇篮边做针线,看到我进去,连忙站了起来。
我摆摆手不让她行礼,走近摇篮边去看儿子。
他睡的正香,小拳头握的紧紧的放在耳朵旁边,那像一个要打人的姿势。
“睡了多会儿了?”我轻声问。
“刚睡着没一会儿。”||乳|母搬椅子给我。
看着他红润像苹果似的小脸儿,我只觉得自己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充实,这么宁定过。
就算一万人人要来伤害他,我也一定会挡在他前头。
原来……做一个母亲,是这样的感觉。
“孙嬷嬷,你听说过……种痘么?”
她有点惊讶,仔细想了想,低声回答:“娘娘,南边儿似乎有这样的郎中,说是可以接痘以避免……见喜。只是,这接痘听说不成的,常有小孩子……熬不过去的也多。”
是啊,我知道。
这时候接痘,既不安全也不是万全之策。
但是,印象里有另外一种办法,要安全简单的多。
我看着儿子胖乎乎的脸……
玄烨,妈妈会保护你的,一切危险,妈妈都替你挡开。
静思五十四
“娘娘,”喜月在屋里没别人的时候,走过来,掏出一包东西给我。
“就是这个吗?”
“是。”她一脸不解,小心翼翼的问:“娘娘……您这是……”
我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歪了:“你以为这东西肯定有害,是拿来对付人的是不是?”
她马上头摇的像波浪鼓:“不不不,娘娘心地最纯善不过,哪里会做这样的事。”
我不给面子的吃吃笑。
然后把那个纸包很小心翼翼的接过来。
是划破皮肤,洒上面。还是按另一种说法,蘸一点,放进鼻孔里?
我想了半天也没拿定主意,先打开妆盒,把那个收起来。
喜月在一边绣花,她也心不在焉。她平时的效率可是一上午两朵花绣花没问题。现在却只做了一朵花的两个瓣,而且好像红线里还夹着绿线,我不好意思提醒她,这帕子已经绣废了。
等我第次把目光投向那个放纸包的妆盒时,她放下针线,一副壮士断腕的表情口气:“娘娘,您知道,从您一进宫咱们就在一处,您对我如何,我对您如何,你心里都有数。这件事,不管是什么事,您交给我吧,我豁出命也要给您办好。”
“你胡说八道什么呀。”我看她一眼。不错,什么方法都有风险,而且换上那种天生免疫系统特差的人,一针疫苗也能并发症四起要了小命儿。不过,这种方法总比接种人痘安全的多了,历史上……好像第一次试就成功了的。不过效果并不是终生有效就是了。
我当然没染上这时代宫里头那种草菅人命的习气。要试,当然我是要在自己身上试。倘若真的没有什么害处,再给玄烨试。
而且,就算试这个成功了,也不能保证就真一定可以对抗天花了,毕竟这种方法太原始。只是……只是机率大一些。
“喜月,你别再乱想了。”我怕她等下就会把绣花针戳到自己手上去:“这不是你想的那种东西,这是药……是我要用在自己身上的。”
“啊,娘娘这……”
她感受到的意外还是很强:“这样的东西做药……”
我笑着拍拍她手:“牛黄也能做药呢,也不见你奇怪成这样。”
“啊对,”她的表情踏实多了。牛黄狗宝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好药材呢。不过她一个问题又来了:“娘娘身体不适么?我怎么不知道,是哪里不舒服,为何还要找这等偏僻奇怪的东西入药……让太医来瞧瞧,正经开方子抓药不好么?”
噫,喜月,你和喜福调个儿了。她现在沉默寡言,你倒变成话篓子。
“病么……现在还没有得。”
她的黑眼睛看着我。
“用了这个药之后,可能也就不会得了。不过,这个也保不准。”
即使是理解能力超绝的喜月,也没听明白。
主要是我不想说出天花两个字来吓她
静思第1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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