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无色第7部分阅读
公子无色 作者:未知
公子无色第7部分阅读
绿荫蔽日,倒是一副和谐好景致。又走一段,见得一个小集市,擀面的,杀猪的,卖菜的,兼而有之。
唐玉漫无目的地走着,一直到瞧见集市那头出现舒棠和秋多喜的身影,他才慢慢地顿住脚步。云尾巴狼不解,也跟着停住。只见唐玉突然地就笑了,他对云沉雅说:“装,你不是爱装吗?你不是跟小棠和多喜说自己不会武功吗——”
尾音一拖长,唐玉抡起隔壁铺子的擀面杖,狠狠往树桩上一砸,咬牙切齿:“有本事你就当着她们的面使武功来揍我,不然就等着老子拿这擀面杖敲死你丫的!”
这就是所谓的兔子逼急了也咬人。唐玉说完,操起擀面杖就要往云尾巴狼身上揍。
云沉雅慌忙跳起来躲过,急中生智地大喊一声:“你等一下,哎,你先等一等,我跟你说件事儿。”
其实唐玉本不欲停下,可他听云沉雅的语气颇为正经,便不由得放慢了动作。
事实证明,对付一条大尾巴狼,真真是半点都不能手软啊。云沉雅趁着这一间歇,连忙闪身躲入了身后的一家猪肉铺子。唐玉发现中计,心道不好,忙又挥舞着擀面杖,跟着杀了进去。
谁成想,半刻之后,却是唐玉一脸惊骇,一步一步倒退着出来。
云沉雅不知何时抢了一把杀猪刀,刀刃上海滴着新鲜猪血。他手里提着刀,一边悠哉乐哉地往外走,一边笑嘻嘻地对唐玉道:“嗬,会打的怕不要命的。我就是不会武功,我往死里乱砍还不成吗?”
说着,他自眼风里瞥了眼尚未走近的舒棠与秋多喜,又冲唐玉抬抬下巴,一脸挑衅:“你来啊,你来敲我啊。”
显见得,此刻的唐玉已经被云尾巴狼的无耻给震慑住了。他立在原地,嘴角不断地抽搐,只见吸气,不见出气。
两人对峙须臾。蓦地,云沉雅脸色一变,做出一副颇为正经的模样。他将手里的刀王路旁一扔,语气清淡又严肃:“好歹今日秋姑娘费尽千辛万苦想将你带回去,你才受了这点挫折就想要轻生?如此也罢,你若要再往河水里跳,不如我一刀先将你解决了。”
方才,镇里人瞧着剑拔弩张,未敢上前围观。直到云沉雅扔了刀,他们才陆续上前来,拦人的拦人,劝架的劝架。尾巴狼扔刀,自也有个因由——舒棠和秋多喜来了。
舒秋二人见着这厢状况,慌忙跑来劝慰云沉雅。尾巴狼瞅见台阶就下,被安抚几句后,便也大度地“消了气”。
唐玉本不打算息事宁人,然而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一向爆脾气管闲事的秋多喜,今儿个也未数落他。只默默地帮他还了擀面杖,还似有似无地跟他说了几句舒坦话。
如此,四人各怀着心思,便打算一道回京华城去了。
本来这桩事儿到此,合该了结了。谁晓得他们出镇子时,却撞见叶妈和叶小宝。叶妈不知情,只当自己儿子欺负了云大公子的朋友。她战战兢兢地拉拽着叶小宝来镇口跟云沉雅道歉。
彼时夕阳西下,流霞映衬着舒棠的脸蛋分外好看。可仿佛这张好看的脸,并非人人见了都赏心悦目。叶小宝甫一望见舒棠,便惊恐地瞪大了眼。突然间,他挣脱开叶妈,猛地朝舒棠的方向奔去。(八 度吧 )
眼见叶小宝奔来,云沉雅情急之下,一手揽了舒棠,以脚跟缚地,连退数十步。(8 度吧 手机站 8du8)这一番动静不过转瞬间,其余三人均未反应过来。
舒棠在云沉雅怀里犹自愣然,便听他诧异地道:“小棠妹,你看。”
她回头望去,只见叶小宝追到半路,双膝一软,竟跪倒下来,连连以头抢地。叶妈上前拉了几次,均被他挣脱开,嘴上呜哩哇啦,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秋多喜与唐玉愣在一旁。舒棠见了这光景,也有些惊慌。她瞪大眼,不知所措间,只好唤了声:“云官人……”
云沉雅恍若未闻。他一双修眉微微拧着,顿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眸子里一丝厉光稍纵即逝。“上前看看。”须臾,他与舒棠道。
舒家小棠有些犹疑。叶小宝虽有疯病,但平日里除了妖艳些,言行举止还算正常。可他眼下这幅全然丧失神智的模样,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然而,不等舒棠应声,云沉雅便上前牵了她的手,轻声道:“别怕,跟在我身后。”
两人一块儿走近。叶小宝磕头得越发急促,眉心间出现斑斑血迹,连鼻头也撞破了。待舒棠与他的距离只余半丈不到,叶小宝忽然一声惨叫,回身便扑入叶妈怀里,瑟瑟发抖。
叶妈一面安抚儿子,一面语无伦次地向云沉雅赔不是。余下四人里,除了云尾巴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其余三人面面相觑。静了半日,云沉雅忽地上前,蹲在方才叶小宝磕头的地方看了看,心中有所悟。他随即又问叶妈:“叶公子从前也这样?”
叶妈一时不能反应,只含糊不清地说叶小宝不是故意的求大公子不要怪罪。云沉雅又一字一顿地将问题问了一次。叶妈这才道:“这孩子一直有疯病,但这么着犯病,统共就三回。有两回事早以前的事儿了,我以为他都好了,谁知今日又犯了。”
云沉雅听罢这话,就说:“带他回云府养着吧,疯病需得静心,住在城郊终不是办法。”
叶妈连连答谢。因自家儿子冒犯了人,她也不便多留,寻了个收拾行装的借口,便拉拽着叶小宝走了。云沉雅见他们离开,朝不远处使了个眼色,随即便有黑衣人跟上。
至此时,舒棠等三人才反应过来。先说话的是秋多喜。方才云沉雅在转瞬掠出数十步的轻功,令她犹自叹奇。“你会武功?”她问。
然而云沉雅却并未答这话。他回过身时,面色沉如水,回头看一眼舒棠,目色里竟露几分锋芒。舒家小棠听了秋多喜这一问,心头也起了疑。逾春入夏时,两人在街头被一群打手追杀。她家神仙哥哥分明是手无缚鸡之力还要她保护。可方才,身形如疾鸟的,偏偏也是他。
尾巴狼不说话,舒家小棠也不说话。两人均是一副不大痛快的模样。过了会儿,云沉雅说:“走吧。”舒棠闷头闷脑地“嗯”了一声。
云沉雅又看她一眼,折过身,摇起扇,仰起头,一脸无所谓地往城里走。舒家小棠跟在他后头,背着手,埋着头,扁着嘴,一副不爱搭理人的小老头样。
此时已是暮色四合,城中灯火阑珊。秋多喜看着前面不吭声的俩人,十分困扰。她伸手捅捅唐玉,问:“你说这好好儿的,他们摆什么谱啊?”
唐玉也是一脸深思状,没答秋多喜的话。秋多喜又问一次,唐玉仍没理她。
从前秋多喜与唐玉方亦飞两人玩在一起时,她的武功比方亦飞差,比唐玉好。每每遇着不顺畅的事儿,秋多喜便拿唐玉当出气筒。唐家二少是个老好人,非但由她出气,待她骂完,还会不问对错地给她道个歉。
今儿个多喜姑娘屡遭忽略,十分气愤,老毛病便又犯了。她踮起脚就往唐玉后脑勺拍一把,骂咧道:“我叫你走神儿,叫你不理我,我咒你以后只配娶个狼外婆!”
谁知唐玉挨了这么一下,往前一个趔趄,复又堕回深深的思绪中。秋多喜觉得很有趣,一边走,一边好奇地将他瞧着。暮气将唐玉的侧脸衬得英挺。秋多喜瞧久了,便跟他说:“嘿你别说,你这个人吧,虽然很没用,但这会儿皱着眉一副认真样,倒还挺耐看的。”
唐玉仍没答她。秋多喜一个人无聊,话痨就犯了。她又兴致勃勃地说:“不过我觉着吧,男儿家,就该有点男子气概。就像亦飞,穆东王的位子等着他去坐,平日里忙不完的正事儿。这是什么?这就是有担当。再不然,像你这种肩头责任没这么大的,你不如就花心点,风流点,一辈子耗在青楼里不得个花柳病就不死不休啊!”
“可你瞧瞧,你现如今叫个什么?临南千金家业,都被你叔叔跟哥哥担待了。你身家千万金,又不去调戏花花姑娘。你唐家二少的身份配你这性格,啧啧,我不吝啬地送你七个字——整一个不靠谱啊……”
天色已经很晚了,饶是在京华城里,行人也零星。但见大街上,前后左右走着两男两女。三个人都很沉默,唯有一个人在酣畅淋漓地说着话,时不时还自个儿笑得前仰后合。这幅场景,真的很诡异。
得到了城东去棠花巷子不远的大街,云尾巴狼才突然顿住脚步。舒棠迈着头走,冷不防便撞在他后背上。即便到了这会儿,两人的心思也没缓过来。云沉雅淡淡看她一眼,说:“前面是棠花巷子了。”
舒棠“哦”了一声,又背着手,一个人孤零零地往巷子的方向走。
月光将舒家小棠的背影拉长,有些寥落。云尾巴狼看得心中烦闷。他本不欲再送舒棠,可此刻他胡乱摇了摇扇子,又不自觉地跟了上去。
两人仍闷着走,只前后掉了个儿。秋多喜一番言论被这小插曲打了个岔,愣了一下,又寻了个话头重新叨叨起。
得到了客栈。舒棠这才回头与几人道别。因云沉雅会武功的事儿在她心里始终是一根刺,她这会儿对着尾巴狼,连话都有些不会说了。
舒家小棠活得单纯,凡事都一清二白,没被亲近的人欺骗过,也从没有过隐瞒。可那一日,自己鼓起勇气拼命地要保护他,谁晓得,这原来是一场笑话。
舒棠抿着唇,唇线绷得很紧。她没多跟云沉雅说一句话,便往客栈里头走去了。
头一回,云尾巴狼心底里凉飕飕的。他在原地愣了半日,忽地叫了一声:“喂。”
客栈堂里点着油灯,可光线依旧很暗。舒棠回过头来,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如此好看的一张脸,可云沉雅只瞧见她眉心间的朱砂,几缕发拂在鬓角,有点萧索。
他说:“出门在外,难免有所保留。有时候,有一技在手,非是万不得已的关头,也不会使出来。”他自知解释得拙劣。可堂堂瑛朝的大皇子,可曾向谁解释过?
云沉雅烦闷地合了扇子,敛着眸,又闷闷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舒棠这才抬眼看了他一下。只一下。然后她“哦”了一声,就一个人绕去后院儿了。
待舒棠走了,云沉雅一张脸忽地沉如冰。他将手里折扇转几圈儿,“啪”一声往墙上一炸。扇子委地时,碎裂成片,再瞧不出原先的模样。
秋多喜与唐玉方才各自想着各自的事儿,没注意到另俩人的动静。直到听得这声响,他们才回过神来。云尾巴狼的眸子如夜狼,深而凌厉,里面暗藏着波澜。下一刻,他无所谓地看了眼舒家客栈,再一纵身,便使轻功遁迹了。
秋多喜愣道:“这是咋啦?”
唐玉想了想,对她说:“你先回家吧,还跟往常一样,莫跟人说找着我了。”
秋多喜难得见唐玉一脸肃然,问:“你是咋啦?”
唐玉再一沉吟,咬牙道:“我还跟云府里头住着去。”
云尾巴狼今日一回府,一干下人便觉得他杀气腾腾,连莴笋白菜都不敢上前。未几,一个丫头沏了茶来,云沉雅接过喝了两口,忽地随手一扔,将茶盏砸了,清清淡淡地跟跪了一地的下人说:“让司空幸到我书房里来。”
书房内,一灯如豆寥寥燃着。云沉雅靠着椅背,捏了捏眉心:“说,舒棠是什么人?”
“这……”司空幸迟疑,“属下实在不知。”
“不知?”突然地云沉雅就笑了,“是了,我也不知。能潜在我身边这么长时间,一副老实憨态,且还来去云府自如。倒是我小看了她的本事。”
司空幸不由地道:“大公子,恕属下直言。纵然舒姑娘的身份有可疑之处,但她平素里的模样,真真半点不像是装出来的。”
云沉雅听此言,心中更加纷乱。思及舒棠平时憨态可掬,又哪里有半点作假的样子?可今日叶小宝的反应又……
他再沉了一口气,镇定下来:“你是说,恐怕舒棠自己也不知情?”
司空幸道:“属下不敢妄下判断。”
云沉雅摆了摆手:“算了,你且说说今日从叶妈那里问出什么?”
司空幸正要答,忽闻门外,老管家敲门三声,道:“大公子,唐公子回来了,说是有要事要见您。”(八 度吧 )
唐玉进屋后,云沉雅也不多言,挑起狼毫笔往左侧的太师椅指了指,邀他坐下。(百度搜索 )
司空幸见了唐玉,略有迟疑。云沉雅端起茶来呷一口,道:“不碍事,你且说吧。”
若要为叶小宝的癫狂症追溯个源头,叶妈自己也弄不清,只说这病症肯定跟他爹的失踪有关。叶小宝九岁那年,他们一家子曾一起去过穆东。穆东,顾名思义,是南俊国的东边。穆东有三州,均是方家的管辖之地。那年间,叶小宝的爹还在。有一回,叶爹一大早带小宝出门,说是随便逛逛凑凑热闹。叶妈等到了晚上,回来的只有叶小宝一人。当时他嘴里也是呜哩哇啦地念叨着什么,一个劲儿地往地上磕头,形同今日一般。
叶小宝的癫狂症足足治了半年,可叶爹再也没回来过。叶妈本想从小宝嘴里问出他爹的下落,可任凭如何旁敲侧击,叶小宝都缄口不言,时而还做出惊骇状。半年后,叶妈以为儿子的癫狂症好了,便带他回了京华城。之后叶小宝的病又犯过两次,因由不明。
司空幸说完,便径自退到一边。
云沉雅倒提着狼毫笔,在桌案上敲了敲,转头问唐玉:“你怎么看?”
时年叶小宝二十有三,他九岁时,便是十四年前。联兵符五年一动,十四年前,恰巧归属方家。唐玉沉吟片刻,只说:“元和一年,又是在穆东,恐怕不是巧合。”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唐玉已对方家起了疑心。
云沉雅看了他一眼,又笑了一声:“问题出在他的伤口。”手中笔转了两圈,他提笔往眉心一点,“在这里。”
唐玉不解。
云沉雅道:“寻常人以头抢地,伤得都是额际,何以叶小宝偏偏伤在眉心?”
唐玉一愣:“也许……习惯使然?”
“不可能。”云沉雅斩钉截铁,“我今日仔细瞧过,叶小宝磕头时,每磕一下,眉心都撞在地上一颗尖利的石子上。如此磕头,整个脸部要平衡朝下,更会伤到鼻子和颧骨。寻常人哪里会这样磕头。”
再笑了一声,云沉雅又说:“舒棠不施装扮,眉心间的那颗朱砂倒是刺得不错。”
唐玉又是一愣。是了,这世上,有谁会那么巧同时长出朱砂痣和泪痣。即便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可舒棠眉间朱砂的殷红似血,实在不像是天生。
“你是说,叶小宝今日癫狂,乃是因为见了小棠眉心的朱砂。而十四年前,他得癫狂症的因由,也与眉心有朱砂的人有关?”唐玉思索着,“而十四年前,恰巧又是穆东方家接手联兵符的时候……”
“你何必避开要害不说?”云沉雅道:“我听说,南俊的联兵符,虽是你们三家分作保存,可最后开启的法子,却在一个人身上。”
他又笑了。笑容里,有说不出的冷意。
“这个人是女子,眉心刺一颗朱砂,且还是皇室的人?”
其实开启联兵符的方法,原是个不可外泄的秘密。但是云沉雅神通广大,查到了一个眉心长有朱砂的女子,是这诸多琐事的关键之一。天底下眉心含朱砂的女子不少,却也绝对不多。也许是因儿时便见过舒棠,也许是因舒棠生性老实又单纯,云沉雅如此精于算计,但一直没怀疑到她的身上。
这话出,唐玉清楚明白了云沉雅的意思。他想了想,忍不住说:“可小棠……你别怀疑小棠……”
云沉雅默了一默,却绕开这话头,淡淡地道:“这整桩事,说穿了三个重点。其一,当初叶小宝与他爹,定然在穆东看到了什么。其二,方亦飞对联兵符起了野心,这一点可以确定。其三……”他伸手在桌上漫不经心地敲了敲,“可要查查清楚舒棠是否是你们南俊皇室的人。”
他的话没说到底,但唐玉已经清楚明白了。联兵符有如神物,穆东方家本来势力就大,若利用此物,恐怕神州各国都要陷入水火,又遑论他们临南唐家。
而在那个山河飘摇的关头来临前,他们唐家势单力薄,与其孤身奋战,不如依附于更加强大的势力。而眼前的人,唐玉抬头看去,虽则阴狠狡诈,虽则深不可测,但他却是权势滔天的瑛朝大皇子。
唐玉也是个老实人。可他看得清形势,更分得清利害关系。从前所谓的恶作剧暂且抛在脑后,他咬了咬唇,说了一句话:“往后……任凭大公子差遣……”
一晚上都沉着脸,到了此刻,云沉雅才露出犹如大尾巴狼的笑容,“嗬,那敢情好。”
一番细雨洗清秋。不几日,天气便转凉了。这些天,舒家小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苏白苏相公来找,说是秋深些就订亲。舒棠道,你看着办就成。
舒三易这些日子也闲,整日背着手在大街上游晃,时不时也挖些八卦取乐。舒棠好凑热闹,听得八卦,也笑两三声,但总不似从前有兴致。
知女莫若父。没过两三天,舒三易便瞧出端倪,拉了舒棠来问。舒家小棠本不欲说,怎奈心头实在憋得慌,便一五一十地对她爹将事情原委讲了一番。
这事儿说到底倒也十分简单。云沉雅会武功,却又骗她说不会,入夏时两人一道逃命犹如一个笑话,她这会儿心中还有点儿膈应。
不过,舒棠也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将心中郁闷说完,她又老老实实地跟舒三易道:“其实我早觉摸出云官人不是个一般人。他是做大事的人物,要有了什么黑的白的,也不能事事都与我这种寻常老百姓家的姑娘说。可会武功这桩事,忒寻常了些。他虽说了自己是不得已,可我就是有点儿不开心。”
话到这里,舒棠又闷闷不乐起来:“再说了,那日他也不爱搭理我。”
舒三易甫一听得闺女儿这哀怨语气,惊得浑身一抖。他凑近,试探地问:“红妞啊,我咋觉得你是瞧上云官人了哇?”
舒棠听了这话,也是骇然一跳。她即刻摇头如鞉鼓,连声道:“没没没,我没瞧上他。我是觉着云官人好,哪家姑娘能给他做媳妇儿,这辈子也圆圆满满了。可我诚没觉着自己有那福分。”
说着,她又是一叹:“人的福分有限的。我是个老实人,出生又贫寒,若嫁了‘天上的神仙’,那也消受不起的。”
舒三易闻得这话,才放下心来。可听舒棠说自己出身贫寒,他的眼中却似闪过一丝怅然色。沉思了半晌,舒三易才劝道:“闺女儿啊,且不论云官人是不是会武功。很多事情呢,你在意太多就没意思了哇。这个世上,该你知道的,你就知道,其他的因由,也别刻意去追究。谁都有个难处是不是?有时候,也是我们自个儿见识短,没法儿理解别人的不得已。”
舒三易说话时,神色三分怅然,七分恍惚,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儿。舒棠埋着头,没能瞧见她爹的样子。她将话里的内容放在心中嚼着,没有应声。
舒三易又道:“你这几日不痛快,恐怕云官人心里头也不好受。我这几日出门,统共撞着他三回。这三回,他都在棠花巷子口远远站着,我要他进来,他又说不了。你俩既然成了干亲兄妹,其实合该好生珍惜。要说哇,云官人是大瑛朝的人,以后铁定得离开。你跟他的缘分,说长也不长。”
你跟他的缘分,说长也不长。
舒家小棠听了这话,心底猛地一紧。她垂头想了半会儿,便支吾地说:“我、我挺记挂小莴笋白菜的。我去云府瞧瞧它们。顺、顺便跟、跟云官人赔个不是。”
舒棠从后院儿墙上扯了几根丝瓜,用布囊包了,默默便出了客栈。没能走几步,便在棠花巷子口,撞见了久日未见的云尾巴狼。
舒家小棠的身份,派人去查了。方亦飞的动向,也由唐玉接手了。大瑛朝的北边,战事吃紧,他那个孤傲的兄弟接了副将军的头衔,日日穿梭于烽火狼烟中。
可不知怎地,他这几日一旦闲下来,便来棠花巷子口独自站着。有时靠着墙,太阳光洒在脸上。有时举着伞,雨声淅淅沥沥在天地。他好像一直在记挂着什么,又好像没心没肺似地,什么都进不去内心里。
云沉雅看着舒棠,有点儿恍惚。然后他做出一副常态,唤了声:“小棠妹。”
舒棠笑得仍有点勉强,走到他身边了,才埋着头低声地说:“云官人,我们去吃茶吧?”她将手里的布囊抱紧了些,半晌没听得回答。
舒棠抬起头来,发觉云尾巴狼正瞧着自己,眸光深如海。
尔后他淡淡笑起来:“嗯。”
舒棠也咧嘴回以勉强一笑,往前刚走了几步,云沉雅又在后边儿拉了她一把,声音哑哑涩涩地,“小棠妹,对不起。”(八 度吧 )
此时天高云阔,秋日阳光如一曲寥寥清歌,将两人的额头晒出一层薄汗。(最快更新 8 度吧 )
云沉雅跟着舒棠去吃茶,一路七八弯,走了一个来时辰,才绕到一处僻静街头。
街角有一座两层高的翘檐楼,舒棠伸手指了指,说就是这里。
云沉雅抬头一看就笑了。搂头挂匾额,匾额上三大字儿,鸿儒楼。再往楼子里瞧,穷酸秀才到处都是,吟诗唱春秋,自诩为马蚤客。
而舒棠立在楼子里,诚如一颗土白菜长在翠竹林,整一个不搭调。
这番光景瞧得尾巴狼直乐呵。谁料那土白菜竟熟门熟路,跟跑堂的招呼一声,便将云沉雅带上二楼。
二楼一派风月闲。两人坐定后,云沉雅就好奇了。他展开扇子摇了摇,问:“小棠妹,你喜欢这种地方?”
方才在来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儿话,气氛已然和缓不少。听得云沉雅如此问,舒家小棠便认认真真地答:“我没瞧出这地儿有多好,不过苏相公与我说,京华城里,但凡有点修养的人,都爱好这里的风雅劲儿。”
言下之意,她认为云沉雅也文气十足,与这里很合称。
苏白苏相公是谁,云尾巴狼自然是知道的。可一听舒棠提及,他心里便老大不痛快。将折扇合了往桌边一放,云沉雅提壶斟茶,一言不发。
舒棠以为他还在膈应之前的事儿,便垂眸去瞧手边的布囊。
云沉雅慢腾腾地将斟的茶推给舒棠,又给自己斟了一盏,但气氛又僵起来。过了一会儿,舒棠低低唤了声:“云官人……”随即将布囊往桌上放去。
她仍垂着头,声如细蚊:“我、我跟你赔个不是。”
那头没人应声。
舒棠又道:“我爹与我说,无论是谁,都会有个难处。有时候,也是我自个儿见识短,没法儿理解别人的不得已。那日我晓得你会武功,有点不开心,但也没怨你。这几日我想明白了,我觉着我、我觉着我……”
话到这里,她的眉头紧紧锁起来,似是不知怎么开口。须臾,她又伸手将布囊往云沉雅跟前推了推,抬眼小心翼翼地将他望着。
秋日楼头,日光明灭。云沉雅脸上神色不清晰。他顿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是什么?”
舒棠也沉默。等了半晌,她将布囊打开。桌上摊着几根丝瓜,又突兀又好笑。可云沉雅却笑不出来了,突然间,他像明白了什么。
于是舒棠就说话了。她说:“云官人,你是做大事的人,出手也阔气。我呢,我是寻常人家的丫头,没什么见识。你能教我读诗念词,一送礼,便能送我玉镯子玉笛子。可我什么都教不了你,回礼也只能回些桃子丝瓜。”
“可缘分吧,就是很奇怪。我初初遇着你,就觉得咱俩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没能有什么交集。但是后来,你却认我做了干妹子,时时事事都为我好。”
舒棠挠了挠头,唇线紧紧绷着,似有点难过:“我、我就是想说,你为我好,我都知道明白。我虽送不了你大富大贵的东西,但也是打心眼儿里在乎你的。桃子是我用攒着的铜板买的,丝瓜也是我自己栽的。”
“我觉着我……我觉着咱俩一个天一个地,有这缘分,也忒不容易。我觉着我挺珍惜的,所以不愿与你怄气,就来跟你赔不是了……”
话毕,舒棠却将头埋得更低了。
云沉雅看着她。从他的角度望去,能瞧见她凝脂的肌肤,眼角的泪痣,以及渐渐红起来的眼眶。
“你……怎么了?”他问。
舒棠抿着唇,干涩地问:“云官人,你日后还回神州大瑛的吧?”
云沉雅愣住。
舒棠又道:“我爹与我说,咱俩的缘分,说长也不长。”
楼下有人在沽酒,虽是穷酸秀才,也自得一份豪情一份安乐。窗外有楼阁,有长街,有绿水青山,虽是小小南俊京华,也自得一片浮世烟云的喧嚣。
可也有人,自小注定坐拥江山城池。哪怕高高在上睥睨万生,他也是头一遭,在市井间遇到一场别离事。如骨鲠在喉。
云沉雅没说什么,品茶如酒,一饮而尽,这才道:“还记得你原先那两只土狗?”
舒棠点头。云沉雅笑道:“原先它们离开了,你看不开。可到了后来,你还是能过得好。那时你也明白,凡事有个命数。能相伴一时,便是缘分。何况既然是生离,就一定有重逢日。日后、日后我若再有机会来南俊,定来寻你。”
舒棠听得这话,心情才稍霁。她抬头冲云尾巴狼一笑,道:“云官人,你对我真好。”
云沉雅又笑起来。眼里有几分黯然,舒棠没瞧见。“你怎知道我在对你好?”他问得有点自嘲。
舒棠想了想,没答,却将话题一绕,说:“对了,云官人,你前些日子相亲的那姑娘怎样了?”
云尾巴狼一愣,这才忆起自己前阵子诓舒家小棠,说自己相亲相了个姑娘。他无所谓地朝窗外看一眼,道:“不娶了,不想娶其他人。”停了一下,他又明知故问:“倒是你,相亲得怎样了?”
舒棠讪讪地笑起来,将苏白的事一五一十地与云沉雅说了,又说亲事定在深秋,估摸着最多也就剩两个月了,若届时云尾巴狼还没离开,便来受他们一拜。
云沉雅转着茶盏呷着茶:“这苏相公,你满意么?”
舒棠点点头:“他挺好的,是个老实人,又跟我爹爹说得拢。我觉着日后要能嫁了他,日子一定很和顺。”顿了一下,她又有些遗憾,“就是不知他以后能不能带我去神州大瑛瞧瞧云官人。我还想着往后要对云官人更好些。”
云沉雅笑起来:“那我日后也……”
那我日后也对你好些。
这句话他还没能说出来,便被人打断了。
“小棠。”苏白甫一瞧见舒棠与另一个公子坐在一起,心底不由一紧。
苏白虽以为云沉雅与舒棠,一个是天一个是地,一个是千年宝玉,一个是路边石子,反正不能成事。不过自己的准媳妇儿跟另一个人一道有说有笑,他心底便畅快不起来。
苏白走上前来,礼数俱足:“原来是云公子,幸会幸会。”
云沉雅也朝他点了点头。
苏白又道:“今儿早路过六王爷府。王爷让我进去吃茶,我又推脱不掉。可巧的是,我在府里竟瞧见阮凤阮大官人。阮官人与我闲谈,也提及云公子,说云公子虽无一官半职,但文采风流,可谓人中龙凤。”
有的人,捧高踩低成了习惯。云沉雅听出他的意思,笑了笑,没理他。
苏白又转头去看舒棠,惺惺作态地捏了捏她的手,便道:“入秋天气凉,怎得才穿这点衣裳便随便跟人出来?冻着了吧?”
舒棠默了默,将手从苏白手里抽出来,又转头去瞧云尾巴狼。
云沉雅神色清淡,眼风相接,便朝她笑了笑:“既然苏公子来了,云某便先走了。”话毕,他也不等人答应,连看也没看苏白一眼,起身便离开。
舒家小棠愣愣地看着尾巴狼的背影,回过头来,不说话了。
苏白问她怎么了。舒棠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忍了忍,终是道:“你方才不该那么说云官人。云官人虽没官职,人却是顶好的。”再默了一会儿,她又道,“我去瞧瞧他。”说着便追下楼去。
云沉雅还没走远。见舒棠亟亟追来,便笑着立在原地等她。
舒棠走得急,喘着气觍着脸,道:“云官人,你莫要跟苏相公计较,他不是有意的。”然后她又说,“云官人,你别不开心。”
空空荡荡的街头,远处天翠烟霏。可霞光及不上舒棠脸颊绯色。云沉雅不由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软软的,柔柔的,一如她老实单纯的脾性。
“我没有不开心,我很开心。”他说。
接着他又温声道:“小傻妞,以后如果我离开,你别追出来。这样留在原地等你的人,才会不开心。”说完这话,他便走了,摇着扇子悠哉乐哉,在长街渐行渐远。
舒棠看着,觉得荒芜得紧,像是心里头有什么东西,慢慢在缺失。
当夜,云尾巴狼逛回府。去后院儿瞧了几眼鸡仔。鸡仔长得快,入了秋,个头已经翻了倍。云沉雅看着,自个儿诡异地笑了一会儿,又去草棚寻了个小铲子。
他蹲在花圃小池塘边的时候,天上月色正好。莴笋白菜在不远处欢快蹦跶。更有木芙蓉如深霞,二十四里香不断。
云沉雅用小铲子铲了会儿土,左瞧右瞧,一脸不解。老管家看到他,便上来试探着问:“大公子,你这是……”
“松土呢。”云尾巴狼一本正经地答。他指着面前那个小土胚,说,“我早前在这里种了个桃核,没好好养着。这会儿给它松松土。”
老管家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那桃核是入夏时种下的,如今才想着打理,早就错过了时节。
云尾巴狼却不依不饶。
他蹲在原地,默默地舀了水浇在土胚子上。
夜色清清冷冷,云沉雅背朝着老管家,又问:“你说我这会儿好好种这桃树,它在我回瑛朝前,能开出花来吗?”(八 度吧 )
云沉雅阖着眼,窝在后院儿藤椅上晒太阳。(更新最快 8 度吧 )半泓秋光半池水,人似在画中。偶尔三两个丫头路过,看见尾巴狼,皆皆羞红了脸。
原来男子若有绝色,亦能倾城倾国。
司空幸长相虽不错,但他这会儿大步流星地杀入这片画境,便忒煞风景了些。
觉察到有人来了,云尾巴狼便懒懒地问了声:“如何?”
司空幸拱手道:“禀大公子,查到了。”
听得这话,云沉雅才将眼张开。他只手在眉骨搭了个棚,瞧了瞧秋阳,忽然问:“司空,你可有瞧上过哪家姑娘?”
司空幸虽是个木头,但对情爱一事,也浅尝过一二。云沉雅这会子问得清楚明白,他一听,霎时间便羞红一张脸。
尾巴狼顿觉有趣,直起腰板探过身:“哦?是谁?”
司空幸脑子里嗡嗡地响,说话也结巴起来:“大、大公子,属下、属下可、可以不说吗?”
云尾巴狼慢条斯理地端起手旁的茶来喝,敛了笑容直视他,开始摆谱。
皇子有令,为人臣者,不可不从。司空幸咬了咬牙,脸像浸着猪血:“禀、禀大公子,是、是……是吏部沈尚书之女……沈、沈眉。”
司空幸甫一说出这名字,云尾巴狼一口茶便直接喷出来。他呛了好半晌,这才道:“那姑娘,不是给弄丢了吗?”
司空幸不语。
云沉雅又问:“你怎么能瞧上她了呢?”
司空幸忍了忍,终是一本正经地答:“禀大公子,属下素来与莫少将军交好。眉、眉儿姑娘与少将军是青梅竹马。属下常听莫将军提及她,又、又见过几次,所以、所以……”再一顿,司空幸将语锋一转,说,“属下自知比不得莫将军,所以对眉儿姑娘也不敢有非分之想。”
“莫子谦也喜欢她?”云尾巴狼一惊。
须臾,他“啧啧”了两声,将茶碗盖阖了,语重心长地说:“那姑娘我见过几次,算是名动永京城的一美人儿。但我好歹也劝你几句,找媳妇儿,样貌是半点不顶用。这沈眉可正儿八经是个焉儿坏的小妞。你这种老实人到了她手上,栽一百个跟斗也不见得能爬起来。”
其实云尾巴狼甚少说大实话,但他今日这句奉劝之言,可谓是字字肺腑。但,忠言逆耳,谁也听不得旁人说自己的心上人不是。司空幸忍了忍,终还是闷着声,顶了一句:“小棠姑娘长得也好看,且她的心地也是一等一的良善。大公子如此说眉儿姑娘,未免、未免言辞有些偏激。”
奇怪司空幸这话,明明是反着云沉雅的意思说,可入了尾巴狼的耳里,却格外的悦耳。于是云沉雅从藤椅上站起来,抖了抖袍子,笑着拍了拍司空幸的肩,说:“也成,你要真愿意栽在那小妞手上,等找着她了,我给你做个主。”
想了想,云尾巴狼又无限感慨:“今年秋天,可真是春光烂漫。早前听说枫儿在北荒娶了个媳妇儿,没想到你也有了心上人。到时候我们回永京,若找着小眉儿妞,不如你跟枫儿就一前一后把亲事办了,我来做媒。”
司空幸诚惶诚恐:“怎敢、怎敢劳烦大公子?”
“不劳烦不劳烦。”云尾巴狼笑眯眯地,“我近来也想着做点善事,积点功德,但思来想去,没能寻摸出什么可做的善事。你这一桩忒不错。”
说完这茬儿,司空幸便跟着尾巴狼一道去了梅斋。届时唐玉也来了。司空幸把查得的事情一说,几人果真看出端倪。
司空幸查得的,是十四年前,在穆东发生的事。
开启联兵符的关键,是一个眉心刺有朱砂的女子。且这个女子,定要是皇室的人。因眉心有朱砂这样明显的标志会将这女子至于险地,所以这个女子在年幼时,要和数千名同龄女童一同被刺上朱砂,然后离开皇室,送入民间生养。
这整个过程,原是个叫做“衡天”的仪式。但是衡天仪式,历来只在南俊皇族里流传。十四年前不知何故,却由穆东方家进行的。
司空幸以为,当年叶小宝与叶爹便是撞见了这个仪式,所以才遭到迫害,以至于一死一疯。
这整桩事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可细细推敲起来,因线索不足,也找不着漏洞。
唐玉听了也沉默半晌。过了会儿,他说:“若事情真正如此。那么方家早在十四年前或者更早,便生了狼子野心。”说着,他又看向云沉雅,“既然有数千名女子同时被刺有朱砂痣,那小棠兴许只是其中之一,抑或者根本不是。”
云沉雅听了这话,没答,敛眉思索起来。
过了一会儿,司空幸又一拱手,问:“大公子,属下已将叶氏母子囚禁,等候处置。”
唐玉一惊。叶妈叶小宝二人何其无辜,云沉雅竟要对付他们。
谁料云尾巴狼摆摆手,笑了:“囚禁做什么?放出来。”
唐玉松一口气。
接着云沉雅又说:“凭空消失两人,倒显得欲盖弥彰。我听说南俊民间有种药叫三生散,十分珍贵。叶氏母子帮我们一个大忙,找些三生散给他们做谢礼吧。”
三生散,药力分三层。一生,人的四肢渐失知觉;二生,人的五官渐失知觉;三生,人?br /gt;
公子无色第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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