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1981 . .第1部分阅读
回到1981 .. 作者: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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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一
回到1981
这是我的新任务。
事情还得从一个礼拜前说起。
那一天我和办公室的几个实习生窜到隔壁办公室唠嗑,正巧遇到检察院送卷宗过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表哥刘浩维。
因为最近523案件闹得全市沸沸扬扬,我忍不住好奇朝问他要了卷宗翻开看看。才翻开第一页,就听到一旁的实习生小黄“哇——”地叫出声来, “没想到居然是个帅哥。”
我低头看时,一时也有些惊诧。平常见多了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忽然瞧见一张英俊干净的脸,一时有些不适应。
照片上的男人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还要年轻,眉目极为清俊,脸上干干净净的,看起来有几分知识分子特有的书卷气,更难得是一双眼睛极有神采,透着一股子的正义凛然,怎么看,也没有办法把他跟523恶性杀人案件联系起来。
小黄显然也跟我的想法一样,小声嘟囔道:“刘哥,不会是警察抓不到人了,随便找个人来凑数吧。这人一看就是社会精英,怎么也不是杀人犯呀。”
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也都纷纷探过头来凑热闹,女人们大多同意我们的看法,当然也有人大声反驳,“你们女人就是喜欢以貌取人,没听说过一个词吗,什么叫衣冠禽兽,这就是了……”
话没说完就被屋里一大群女人啐了出去。
第二天,院里的安排下来了。因为该案件极为恶劣,影响极大,故由院长亲自担任审判长,又委任了几个资深的法官作审判员,我因为这两年表现尚佳,也被院长钦点,成为了审判员之一。
晚上不免挑灯将卷宗仔细研读了一番,看完后忍不住唏嘘感叹。
没有人天生就是罪犯,这个名叫金明远的男人亦是如此。看完卷宗,我对他不仅没有憎恶,反而愈加地同情。
这个男人有着比寻常人坎坷百倍的人生经历,三岁时父母双亡,尔后由舅父舅母收养,舅母苛刻严厉,所以他自小就备受虐待,七岁时舅母将其卖到镇上一户无子的人家,两年后,那户人家的女主人生了个儿子,九岁的他又被送去了孤儿院。
金明远在孤儿院一直长到了十八岁,卷宗里并没有详细描述他这九年里的境况,但是想必不会好过,要不然,他也不会在之后十来年里从未回去过。
2000年,金明远大学毕业,南下广州创业,02年初见成绩,创有中和外贸公司,并交了女朋友,也就是后来案件的第一个死者曾小娟。
卷宗里有曾小娟的照片,五官虽说不算太出色,但眉眼却非常妩媚,作风也相当大胆,据说当初就是她主动追的金明远。二人确立恋爱关系后没多久,金明远就在广州买了房子准备结婚,没想到第二年年初,曾小娟就提出了分手,还将那套房子和公司的客户信息卷了走。
许是初恋深受打击,之后金明远没有再找女朋友,一心一意地扑在事业上,几年间,他的公司迅速发展,到07年时,已经成了业内翘楚。
07年8月,曾小娟再次出现,找到金明远要求复合。金明远居然同意了,当年10月,二人一同回北方老家准备操办婚事。后因公司有事,曾小娟便先行北上,结果一去不复返,从此杳无音讯,直到今年5月23日,她的尸体才在h省s市被发现。这就是523恶性杀人事件的导火线。
今年8月,市刑侦队副队长周开明在翻查旧案的时候发现了另外两起谋杀案,分别是08年10月17号的陈家铺杀人案和09年10月17号万年坝杀人案。周开明意外地发现这两件谋杀案与523案件中的杀人手法相同,经过仔细调查,最后终于将此三个案件并案处理。
陈家铺案中的受害人是一位三十二岁的廖姓女性,于08年10月16日晚失踪,17日下午死者尸体被发现,确定为氰化物致死。据邻居反应,死者生前经常虐待婆母和两个女儿,更有传言说,之前病死的小女儿也是受其虐待致死。当时警方将重心放在其丈夫沈某身上,但仔细查访后,排除了其作案嫌疑。之后又陆续审问过数十名嫌疑犯,终究无果。
万年坝案中的受害人则是一位四十七岁的李姓中年男人,死者生前在一家孤儿院工作。警方在调查案件的过程中发现,死者在工作期间胁迫孤儿院十一位幼女卖滛,并直接导致其中三位死亡。警方遂将那十一个女孩及其亲属作为重点嫌疑对象,追查了近半年的时间,却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因这两个案件所属的辖区不同,故警方一直没有将它们联系起来,直到今年523案件之后,才由周开明发现了蛛丝马迹,将它们并案。
如果我不是法官,而是一位普通老百姓,说不定还会为金明远“行侠仗义”之举大声喝彩,可作为一名执法者,我却只能摇头叹息。他明明有更好的方式来解决这些事,可却偏偏选择了最不妥当的。
不仅是我,连一向嫉恶如仇的表哥刘浩维这次也一反常态地和我共同感叹了一番,最后我无比痛心地总结陈词道:“我觉得还是幼年坎坷的遭遇让他产生了心理阴影,如果他是我儿子,我一定能将他教育成一个诚实善良又正直的人……”
我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当天晚上章老头就来了。
在提到章老头之前,我觉得很有必要将故事的前情仔细介绍一番。
我的名字叫钟慧慧,今年……年龄的事儿咱就先不说了吧。目前单身,独居,每周末回家探望父母共享天伦。我们家是中医世家,所以我大学毫无意外地学了中医。可这年头最不值钱的就是医生的学历,中医啊,女生啊,本科学历啊什么的……然后一毕业我就失业了。
后来花了足足一年的时间准备司法考试,然后又是公务员考试,最后终于艰难地混进了公务员队伍。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我这一辈子基本上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可是偏偏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意外就是,有一天章老头忽然出现了。
从外表上看,章老头跟每天广场上跳太极舞的老头老太太们没什么区别,非要说的话,那就是他比别人要猥琐些。
去年八月的一个早上,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单位赶,才出电梯口就被他给拦住了,非说我身上有仙家灵气什么什么的。
我当时第一直觉就是遇上骗子了,刚要开口赶人,眼前忽然一花,然后,我就到了另一个世界。
之后我就成了章老头旗下打杂的杂役之一,偶尔帮他处理一些“他们”不方便出面的事儿。当然,这些活儿也是有报酬的,要不然,你以为凭我每个月那么点工资,能供得起现在这套小公寓?
那天晚上章老头又来了,哭丧着脸,耷拉着眉,看起来比平常还猥琐,一见面就抓了我桌上的小松饼吃,三两口就干掉了一大半。我一瞧见他那样子就知道又来了活儿干,心里还有些高兴。
章老头一向出手大方,除了钱之外,偶尔还会给我们一点福利,比如回到古代哪个朝代渡个几天假什么的——当然这事儿我还没遇到过,以前听b市的小姐妹说起过,不过似乎也不怎么愉快,要不,她怎么后来再也没申请过了。
章老头吃饱喝足了,终于回到正题来跟我说事儿,抹了抹嘴道:“你知道金明远那事儿了吧。”
我不由得一愣。章老头以前只派给我做些打扫“战场”的轻省活儿,涉及的都是些寻常小妖精,从来没有提过仙家的事儿,更不用说凡人了。
“那金明远是妖?”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章老头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要是妖就好办了,关键是——”他神情闪烁地朝天上指了指。
我恍然大悟,“是上头的人?”
老头子点了点头,对我的上道十分满意,想了想又狠狠跺脚,“你说这都是些什么事儿,上头的办砸了事儿,让我们底下来擦屁股。”
我没好气地道:“您得了吧,我还没抱怨呢,这办事儿的还是我们吗。”
老头子朝我讨好地笑了笑,咧嘴露出满口豁牙,“你放心,这次的待遇肯定好,我一定向上头申请最好的配置,绝对亏待不了你。”
有他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这老头子虽然一向说话不着调,但其实为人还不错,起码对我很大方。他既然说待遇好,那肯定差不了,于是,我也就没有再多为难他了。
之后,老头子把这任务仔细地说给了我听,我这才晓得,那个英俊的连环杀人犯金明远居然是大boss最宠爱的幺儿,名字叫仲恒。
以前跟b市的那个小姐妹唠嗑的时候曾听她神神秘秘地提过一次,大抵是他如何英俊如何风流之类,一会儿是哪个仙子和他春风一度了,一会儿又是哪一位仙子非他不嫁了。说白了,其实就是个天庭版的纨绔,就是个花花公子,我对这种高干子弟一向没什么好印象。
不过,这位高干不好好地当他的神仙老爷,跑凡间来做什么,还杀人——这应该是犯天条的事儿吧。
章老头见我一脸疑惑,遂解释道:“这是我们上头的规矩,得体验人间疾苦,每隔个几十几百年,这些大少爷们都得下来历练历练。你知道,这位小少爷在女色上…那个…有点啥…不是特别长情,结果人家不干了,偷偷跑去改了他的命格,又施了咒,引他入魔道。这事儿要真成了,嘿嘿——怕是不大好收场。这不,就让我寻个人回去指引他回归正途。”
我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哭笑不得地指着自己的脸道:“你觉得我长得像保姆吗?”
章老头道:“你不是也说了吗,要他是你儿子,保管教育得诚实善良又正直……”
我真想打自己一嘴巴子。
这差事是那么容易的么?且不说教养一个孩子有多辛苦,责任有多重,单单是回到八十年代初,那日子叫我怎么过得下去。
那会儿农村里头还没电吧,厕所都还是茅坑吧,连买个头发卡子都得要票吧,大伙儿连大米饭都还没吃上吧——我没记错的话,那金明远可是出生在北方农村的,你让我一南方姑娘怎么受得了每天吃馍馍白面的日子?说不定还没白面吃呢。
我当然不肯了——虽然我知道既然章老头找过来我就推不了,可好歹也做做样子,争取一下更多的利益啊。
“不管怎么说,钱得管够。”我伸出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算给他听,“你也看到了,我一个女孩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总不能让我回去以后下地干活儿养活他吧,指不定就把我们俩饿死了。还有,我听说你们手里头有那种能藏东西的法宝——”
章老头立刻打断了我的话,“你丫头从哪里听来的,哪有这回事。”说罢还把脸别到一边去,一脸的心虚。
我嗤道:“您得了吧,外头谁不晓得你们的手段,不是还有那种能种地的什么随身空间,带翡翠矿的,带金矿的,还有喝了延年益寿美容养身的神仙水什么的,统统都拿出来现现,我也不说要几个了,起码让我开开眼界吧。”
章老头气得直哼哼,“你可真会做梦,要真有这样的法宝,那些妖精还修什么道,什么种地的空间,这不是违背自然规律吗?”
连神仙都出来了,还拿自然规律说什么事儿呀。
见我态度坚决,章老头最后终于松口,忿忿道:“藏东西的宝贝整个天庭也就几个,我是没有,但那位小少爷好像有一个。反正你也是为他办事的,回头我跟上头申请,把他那宝贝暂时调过来给你用。”
尔后又说了一大堆的规矩什么的,直到我哈欠连天了,他才走。
过了好一会儿他又用报纸抱着块方方正正的东西进来了,一边掀报纸还一边抱怨说,“这么大一小区,连块砖头都找不到,这还是拆了外头的花坛才拿下来的。”
报纸里头包着的赫然是一大块金砖,大小和纹路都十分地眼熟。这老头子会点石成金,我老早就晓得,于是嗤笑道:“家里头哪样东西不行,你非要出去找。你看这桌子,这衣柜,变哪个不行啊?”关键是变哪个都比砖头大呀。
章老头不理我,把金砖往我桌上一放,说了句“明儿早上我再送东西过来”,然后一眨眼就消失了。
第二天大早,我就在枕头边上瞧见了他送来的东西,是个碧绿碧绿的大扳指,一看就是个值钱货。我在大拇指上套了一阵,发现实在碍事得很,只得从抽屉里找了根红绳子出来,将它串起来挂在了脖子上。
这东西实在好用,心念一动就能感觉到一个偌大的空间,说不清楚到底有多大,反正空荡荡的,啥也没有。我盯着床上的被子一想,被子马上就消失了,然后床、桌子、椅子……哎呀这要怎么才能放出来…
我给章老头打了个电话,仔细询问了扳指的用法,然后用旧报纸把金砖包了,再从柜子里掏弄了半天,寻了个最破旧的旅行包将它裹上,直奔珠宝店而去。
一会儿就把金子给换好了。
最近行情好,金价居高不下,这一转手,我手里头就多了四十多万,要是光买大米,足够我吃到下下辈子了。
章老头说要送我去1981年金明远三岁的时候,那会儿到底是个什么光景我可真说不好,不过俗话说有备无患,只要我把什么都备下了,到时候什么状况都不怕。
正好碰到国庆七天假,我跟家里人说出去旅游,实际上整天地在城里囤积货物。
大米白面植物油什么的直接从人厂里拖,一次就是一车,那厂里管销售的经理以为我是附
1、一
近哪个事业单位食堂管采购的,跟我套了半天近乎,一直跟我暗示什么,眼睛眨巴得都快抽搐了。
还有小朋友穿的衣服鞋袜得备好,从三岁到十八岁,春夏秋冬每样都得来几身,还有我自己的衣裳鞋子什么的……大到铺盖被褥小到香皂毛巾洗发水,还有头发卡子指甲钳,什么假证、介绍信……后来我索性找了个刻私章的小子,一气儿让他给我刻了十几块公章,跟他说我们剧组拍电影用,也不知他信了没信。
这些货物什么的都是小事,有钱就能买到,麻烦的是老版人民币。
我总不能拎着一袋子2010年的人民币去买东西吧,至少也得1980年出厂的。为这,我还动用了表哥的人脉,让他托公安局的一朋友找了个收旧币的贩子,一气儿买了面值两千多块钱的八零版人民币,一色儿的大团结。
费了三天的时间,我才算把东西准备好,仔细检查了一番,又陆续增添了一些。
国庆结束前的最后一天,我被章老头送去了1981年。
2
2、二
二
我提着笨重的大箱子,艰难地走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
四周都是大山,郁郁葱葱地长满了各色树木,空气中充盈着草木香,晨起的雾气尚未散去,但阳光已经透过树枝,斑斑驳驳地照在小路上。天空似乎特别的高,颜色是碧蓝,带着一股子清透爽朗的劲儿。
这已经是八十年代初的中国了么?
沿着山路走不多远,终于到了山脚。路边种着一色儿的大杨树,也不知种了多少年了,每一株都枝繁叶茂。
抬头望去,山路沿着小河道在前面不远处拐了一个弯,转弯处是一棵大槐树,挡了大部分的视线。
近处则是一片破破烂烂的大房子,泥巴糊的墙体已经剥落了一大半,却依稀还能辨认出上头粉刷的几个大字“毛泽东思想万岁”“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应该都是早些年留下来的。
正盯着墙上的标语瞧着,忽然察觉到不远处有人朝这边走过来,我赶紧回头,果然瞧见个身穿蓝色夹袄的大妈,□穿着同色的布裤子,脚上踩着一双黄胶鞋,手里头还拿着杆旱烟袋,走几步还吸一口。
走得近了,她脸上的神情也清晰可见,皮肤是古铜色的,脸颊带着两块酡红,眼睛里却是我们那个时代所没有的平和。
“大妈,请问这里是下南洼不?”我赶紧快步走上前,挤出笑容问道。
大妈眨巴眼着盯着我上下打量,黑红的脸上透出和蔼的笑意,“这里是陈家庄,下南洼在南边,距俺们这儿好几十里呢。大妹子肯定是走错了方向,去下南洼不经过俺们这儿。”
这天杀的章老头!
几十里山路,这不是要我的命么?
大妈似乎也看出了我没那么大本事能连走几十里路,热情地招呼道:“大妹子是从城里来的吧,瞧瞧,长得比画报上的姑娘还俊。你要是不嫌弃,就跟我进庄子,先吃顿饭再说。那下南洼子远得很,光靠两条腿,只怕天黑你也赶不到。赶明儿等老车把式来了,让他赶车送送你。”
我可正是求之不得,也不推辞,笑呵呵地应道:“那就打扰您了。”
“客气啥,出门在外,还不都是你帮我,我帮你。”大妈说话时又伸手过来帮我提箱子,口中还小声喃喃道:“真是城里人,连个箱子也做得这么花哨。”
我讪讪地笑,这已经是我能找到的最朴素的箱子了,总不能学着人家两块布弄个包袱出来吧。
大妈力气大,左手提箱子右手持旱烟,健步如飞,我再后头使劲儿追。幸好来之前特意换了双软底皮鞋,要不这会儿可真够看的。
沿着小河一直走,过了一座石桥就可见一片低矮的茅草房,三三两两地分布在这片洼地里,家家户户都有院子,零散的木头桩子围成篱笆,院子中央都干干净净的,靠墙的地方放着各式农具,大多都说不出名字来。
时不时有猫猫狗狗从篱笆口探出脑袋来朝我们看,偶尔“汪汪——”叫两声。一路上不断地遇到村里的人,都黑瘦黑瘦的,穿得极朴素,不是膝盖上破个洞,就是袖口补个补丁,但每一个都满脸笑容,眼睛里闪着平和而坚定的光。
大妈一路跟人招呼过去,自然有人问起我,大妈就仰着脸大声道:“人家城里来的妹子,要去下南洼。我见她一个人,就招呼来家里吃顿饭。”
“城里姑娘啊……”
“那还用说,你瞧瞧那一身衣服,上回吴家二妹子从县里来穿得也没这么好看。”
“……脸那么白,手那么细,一看就是没干过活儿的。”
“是读书人吧……”
大妈领着我走了小半里路才终于到了她家,也是同样的农家小院,屋前的坪碾得平整,房子只有两间,外头也用泥巴糊着,窗户开得小,从外头看过去屋里乌漆吗黑,根本看不清里头的摆设。
“进来坐进来坐,”大妈掀开门帘子引我进屋,一路引到里屋的炕头上,一屁股坐下,又拍了拍身边的空地,大着嗓门道:“坐这里,坐这里。”
屋子里倒是没有外头看起来那么黑,墙上糊着旧报纸,炕头上铺着席子,再在上头摆了个四四方方的小桌子。大妈把鞋一脱,一收脚就盘上了炕。
我打小在南方长大,对这些东西只觉稀奇,见大妈人爽快,我也不作那忸怩之态了,索性跟着把鞋脱了,像模像样地学着打了个盘腿儿。
“哎哟——”大妈盯着我的脚道:“啧啧,这城里姑娘就是不一样,你看看这袜子,白花花的,俺们乡下人连见都没见过。”
大妈穿着一双布袜子,乌鸦鸦的颜色,瞧着好像是自己手工做的。听她这么一说,我赶紧去拉箱子,从里头翻出一双新袜子来,道:“大妈喜欢,那这袜子就送你一双。”
“这可不行!”大妈坚决地将东西推回来,一脸严肃地道:“俺带你回来吃饭可不是贪你的东西。这袜子一看就是精贵货,怕不是要好几毛钱一双呢,俺们乡下人用着浪费。”不由分说地应是把袜子又塞给了我。
“你先歇会儿,我去厨房把饼子热一热。”大妈做事风风火火,话一说完人就下了炕,套上鞋子就出了房门。
屋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一时有些不能适应。
环顾四周,这屋里除了火炕外,就只有一个齐人高的大柜子,许是年头久了,油漆掉了大半。四周的墙上都糊着旧报纸,北边的墙上还贴了张毛主席的画报,下面写着“毛主席万岁”五个大字。
窗外是大妈家的院子,一群半大的鸡崽子绕着场子里到处跑,东边还辟了块小菜地出来,种了些菜。有一种正爬着藤,就是还没结,我也不晓得到底种的是啥。
看了一会儿,大妈又进屋了,一手端着一个大海碗,大声招呼我吃早饭。
一只碗里装着一叠黄灿灿的饼子,不晓得是什么做的,闻着一股子焦香,另一只碗里则是汤,有青菜有蛋花儿,上头还飘着几滴油。
这年头,人鸡蛋都舍不得吃,攒起来换钱花的,这大妈头一回见我就请我喝蛋汤,不能不说她实在是实诚又好客。
我这会儿正好饿了,先跟她道了声谢,然后抓了块饼子就着蛋花汤送下去。一只饼子就撑得胃里头满满的了,大妈生怕我外道,还一个劲儿地让我多吃,罢了见我撑得直翻白眼,才连连摇头道:“你们这些读书的,吃饭都用笔筒子装。幸好不要下地干活儿,要不,刚下地肚子就要饿了。”
我只是“嘿嘿”地笑。
吃饱喝足了,两人围坐在桌边唠唠嗑,大妈自然地问我去下南洼干啥子。
这说辞我是早就想好了的,当下就回道:“其实我是去找人的。”
说罢,就将早准备好的话一一说给她听。大妈听罢了,一时皱起眉头,想了半天才道:“妹子说的那个金云初是不是白白净净戴副眼睛,后来去赵家做了倒插门女婿的。”
我万万没想到几十里外的陈家庄还有人认得金明远的老爸,赶紧点头应道:“可不就是他。我也是今年上半年才得到了消息,一听到这事儿,我姥姥就使劲催我过来找人。可临走前她老人家又害了病,在床上一躺就是两个多月,最后还是没能熬过去。她老人家临走前一再叮嘱我,一定要把我表哥和他娃儿接走,也好认祖归宗。”
按照章老头的说法,这会儿金明远他爹已经过世了,家里头就剩三岁的孤儿金明远,不,这会儿应该还叫赵明远来着,之后才被他表舅给抱了过去的。我琢磨着而今农村里头穷,家家户户又都是好几个孩子,金明远的表舅想必也不是很愿意养着这小的,只要花点钱,只怕他不放人。
“那就是了!”大妈长吁短叹,一副同情之色,“妹子你来晚了一步,那金老师两个月前已经过了。”
“什么!”我一骨碌从炕上跳起来,作出衣服又惊又恐的神情。
大妈同情地道:“我家里头那老闺女就是嫁到下南洼的,所以那个金老师我也见过的。77年的时候他跟下南洼赵家三丫头结的婚,没一年就得了个男娃儿。只可惜好人不长命,那两位都苦命得很,一前一后地都走了,就剩下个三岁的小娃儿。赵家就三丫头一个女,其余的都是表亲,他们队里就让三丫头的表哥把孩子带回去,可你那表嫂子却是个泼辣货,死活不肯,后来还闹到了公社里,把娃儿往公社院子里一丢,满地地撒泼。最后还是刘书记出面,让大队把赵家房子分给了他们,这才罢手。”许是想到了那孩子的惨状,大妈的眼睛开始发红。
“那可怎么办?”我咬牙道:“不管怎么说,我也得把我那苦命的外甥接回来。他们要房子就拿去,我又不要,只要把孩子给我就行。”
“那个泼妇心肠最坏!”大妈道:“她要是晓得你是那娃儿的姑姑又特意来寻他的,肯定会把娃儿藏起来讹你的钱。要不,等我们家老头子回来了,我们再好好议一议,想个法子把那娃儿抱回来。”
既然大妈愿意帮忙,我当然乐意又感激。不管怎么说,我对于这里都是个外来户,就算真拿着钱去找那泼妇,也不一定能顺利把孩子带回来,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
跟大妈说了一阵话,一会儿外头来了客,是附近的村名过来瞧热闹的,说说笑笑地挤了一满炕,甚至还有两个大婶端了些吃食过来,都是自家地里产的瓜果什么的,虽不贵重,但在这会儿连自家温饱都刚解决的情况下实属难得了。
我来的时候做了好几张假证,考虑到日后办事方便,身份证上写的地址是北京,所以大伙儿一问我是哪儿人,我就说从北京来的。这下可不得了,满屋子的都急轰轰地问起□、毛主席之类。好在我念大学在北京待过几年,回答起来游刃有余,直把大伙儿说得一脸向往。
中午在大妈家里头歇了一觉,下午跟着她在附近转了转,等到天擦黑的时候,大叔回来了。
这陈家庄里大部分村民都姓陈,要不也跟陈家有些关系。这家里头的男主人在老陈家排行老三,村里头的人都唤他陈三叔。陈三叔应该是去外头赶集回来,牛车上放着几只空筐篓,随着车轱辘声一晃一晃。
大妈只生了三个闺女,而今都嫁了,现在家里头就只剩两老,屋里着实有些冷清。见家里头来了客人,陈三叔也是分外热情。晚上大妈把我的事儿说了,陈三叔一听,立马上了心,拍着胸脯道:“大妹子你放心,这事儿包在俺身上。俺明儿就去一趟下南洼,帮你把孩子抱回来。”
陈三叔这么仗义,我心里头热活活的,想了想,赶紧从箱子里翻出一瓶酒来给他倒上。陈三叔原本还想推,结果一闻到那酒味儿就动不了了,砸吧着嘴喃喃道:“这酒真香。”
大妈则小声嘟囔着道:“我说这箱子咋这么沉呢,装得东西还真多……”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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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第二天大早,陈三叔两口子就领着我直奔下南洼。
陈三叔原本不想带我去的,说是路不好走,怕把我给颠了。后来见我实在坚持,才跟三婶使了个眼色。一会儿三婶把我拉到一边,小声道:“大妹子要去也行,就是你这一身衣服太扎眼了,这要是一进村儿,怕不是全村的人都来看,得换一换。”
我哪里还有更“质朴”的衣服,最后还是拿了大妈一件旧袄子裹在外头,又换了双黑布鞋,这才跟着他们俩上了牛车。
这一路果真如陈三叔所说,颠得我的屁股都快成了四瓣儿,好在这牛车通风好,到底没有晕车。
快到晌午才赶到下南洼,一进村就有人过来跟陈家二老打招呼。
“三叔三婶又来看闺女呀?”
“这妹子是您家亲戚呀,长得真白净。”
还有人死命地朝我脸上看,我赶紧低下头,伸手在车板上摸了把灰,一转头抹在脸上。三婶在一旁瞧着嘿嘿直笑。
这下南洼子似乎比陈家庄要富裕些,村民们不像陈家庄的那么黑瘦,不过也许是因为金明远的表舅和舅母让我先入为主有了不好的看法,总觉得他们不如陈家庄的村民那么朴实。
牛车一路走到了陈三叔的闺女家院子,三婶一声吆喝,屋里马上有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出来迎,瞧见大叔两口子,顿时眉开眼笑,招呼道:“爹、妈,你们来了!”
陈三叔招呼着我一起进屋,外头看热闹的也想凑进来,被三叔闺女关门拦在了外头。
一进屋,三婶就把我们的来意说给她闺女听。她闺女一听说事关赵家泼妇,立刻应下,道:“那个泼妇又贪又懒,平日里啥活儿不干,就喜欢占人便宜,对牛娃子也凶得很。我们队里头,谁不骂她。既然钟家妹子过来接人,俺当然要帮你,那牛娃子跟了你有吃有穿的,俺们也算积德了。”
她一口一个牛娃子,我愣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敢情金明远小时候的浑名叫牛娃子。
三叔他们一家子合计了一阵,一会儿三叔闺女点点头,道:“我这就出去传话,正赶上今儿大早赵家老大去了县里,那泼妇可不是寻着机会把人送出来。我估摸着只怕三五块钱就能把人抱回来。”
我生怕她为了点钱跟那泼妇谈不拢,赶紧道:“钱都是小事,重要的是人得回来。他在那人手里头多待一天,就得多受一天罪,我心里头实在难受。”
三叔闺女笑了笑,朝我道:“大妹子放心,我省得。”说罢,就套上鞋子出去了。
过不了多久,三叔闺女一脸笑意地回来了,一进屋就朝我点点头,小声道:“你就等着吧,保管一会儿就来。”
果不其然,一盏茶都没喝完,就听到院子外头有人高声唤道:“海棠妹子在家吗?”
“五块钱?”我听到这价码牙齿都快咬碎了,这遭天杀的贱女人,五块钱就能把外甥给卖了,不用说平时肯定根本就没把那孩子当回事。幸好今儿来的是我,要真是个天杀的人贩子,这孩子一辈子都给毁了。
我压抑着心中的愤怒不敢探身去前头看,生怕被那泼妇看出什么不对头来,只悄悄朝三婶子点了点头。
三婶子会意,转身去了前院,却不急着回话,慢条斯理地道:“这样吧,你先把孩子抱过来瞧瞧,要是相中了那自然好说,若是相不中,那俺们也不亏你,给你一块钱的辛苦费。”
那女人赶紧应了,转身就朝外头跑,不一会儿,就瞧见她抱着小小的一团过来了。三婶子把人接下,不满意地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这么瘦。”
那女人尴尬地笑了笑,不做声。
尔后几声脚步响,门口一黑,我抬头看去,只见三婶抱着个娃儿进了屋,小声道:“这就是牛娃子。”
这么冷的天气,连我都穿着袄子,可这孩子却穿一身破破烂烂明显大了一号的单衣,脚上没有穿鞋,脏兮兮的露在外头,手脚都冻得发紫。再看他个子小小的,看起来哪有三岁,脸色蜡黄满身污泥,一张小脸瘦得仿佛只剩下一小条,也更显得那双眼睛愈加地大,眼中全是惊恐,缩手缩脚地蜷在三婶怀里,根本不敢看人。
这孩子,真是太可怜了。
“这——”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我心里头一酸,眼泪哗地就掉下来了,喉咙里发不出声,只赶紧伸手把他接过来一把抱住。
“你们姑侄俩先说说话,我去外头应一声。”三婶道。
我忽然想起钱的事儿,赶紧起身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五块的纸币递给她,又道:“三婶,真是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对了,能不能麻烦海棠姐帮我烧点热水,我想给孩子洗个澡。”
三婶低声应了,转身出门。
等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我这才又蹲□子仔细打量这孩子。
“明远,小明远。”我柔声叫他的名字。小家伙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嘴巴依旧紧紧抿着,怯生生的样子。
“小明远,我是你姑姑,我特意过来找你的。所以,不要怕,我会好好照顾你。以后再也不会被人欺负了……”
不管我如何说,小家伙却依旧不肯开口。我心里头知道,他这是有心理阴影了,一时半活儿肯定打不开心结,虽然有些黯然,但也不急躁,只转身从扳指里找了一整套的衣服鞋袜出来给他换上。
洗澡的时候小家伙很乖,睁着一双大眼睛时不时偷瞄我一眼。我只当没瞧见,依旧乐呵呵地给他搓泡泡。
等洗好了给小家伙换上干净衣裳,又找出剪刀来帮他把乱糟糟的头发修了修,一番整饰下来,连海棠大姐都险些没认出他来。三婶则笑道:“这城里姑娘就是不一样,出个门还带香皂。不过这香味儿可真好闻,比上回你七婶子从供销社买来的香多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头却是暗自警醒,这一两次也就算了,要是次数多了,难保三婶不会看出什么蹊跷来。等回去安置好了,定要再安排安排,假装去城里添置东西,以后也要解释屋里那一大堆物件的由来。
因海棠大姐说指不定明远表舅什么时候回来,生怕再出变故,所以我们一行连午饭也没吃就匆匆地走了。好在早上出门前三婶带了几个饼子在身上,每人分了两个先填着肚子。我空间里倒是有不少零食,蛋糕饼干牛肉干,连牛奶都有,就是怕三婶怀疑,没敢拿出来。
连吃了两天的面食,我已经有些受不了。到底不是北方人,这面食偶尔吃个一两顿还能说是图个新鲜,可要天天这么下去,只怕过不了几天就得崩溃了。于是回程的路上,我十分委婉地问起公社里有没有大米卖。
三婶笑道:“大妹子真是城里人,俺们这里不种稻子,哪里有大米。公社的粮仓里头也只有麦子呢。”顿了顿,又道:“听说大米饭怪香的,俺活到这么大一把年纪都还吃过。”声音里不乏遗憾之意。
大米我有的是,空间里头堆成山,可问题是,我要怎么不被怀疑地拿出来。
天擦黑的时候我们才到陈家庄。
因为这里还没有通电,村民们又节省,不到全黑绝不点煤油灯,所以一路过来都黑乎乎的。不过三叔两口子都习以为常,我怕小明远害怕,就一直小声地跟他说话。
一到家三婶就去厨房忙活了,三叔则去喂猪喂鸡,出去了一整天,这些牲畜们也都饿得直叫,猪崽子关在猪圈里倒还好些,只是“啊啊——”地直叫唤,那几十只鸡就跟见了亲人似的哄地将三叔团团围住,叫得那个热闹。
今天的事情虽说顺利,可毕竟还是提心吊胆地过了一整天,到这时候有些累,这会儿见了院子里热热闹闹的样子,心里头忽然豁然开朗起来。低头看小明远,他虽然还是抿着嘴不说话,但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院子里跑来跑去的鸡崽子们看……
趁三叔三婶都忙着,我偷偷地从空间里掏出一包小蛋糕,撕开了包装递给小明远,小声道:“先吃着,啊。”
小明远躲闪了一下,忽然抬头看我,眼睛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眨巴了几下后复又垂下眼睑,长睫毛盖在眼睑上,一颤一颤的。
我正准备再好言好语地哄哄他,他忽然伸手接过蛋糕,一转身逃进屋里去。我起身追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停下了脚步。
晚上吃的面疙瘩汤和馍馍,?br /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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