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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1981 . .第9部分阅读

      回到1981 .. 作者:未知

    回到1981 . .第9部分阅读

    不同的认定这是常有的事。藤原先生觉得我卖得贵,我还嫌价格定得太低了呢。我们陈家庄的山珍产自东北海拔一千两百米的高山之中,纯野生无污染。只有受上天宠爱的地方才能有如此肥沃的土地和灿烂的阳光,当然少不了高山云雾的孕育和滋养,每一棵山珍都是上天独一无二的创造,怎能用价格来衡量。”

    是不是听着有些耳熟,我也记不得是从哪里听到广告词了,以前劲被人忽悠了,现在拿出来忽悠人,感觉还挺好。

    我脸色如此严肃认真,那几个日本人也跟着肃穆起来,先前那个中国翻译不等藤原开口,就已经把我的话叽里呱啦地翻译了出来,小日本们的脸色立刻都变了,齐刷刷地看着我那几个木盒子。

    山口瑛太估计没想到我这么会忽悠,愣了半晌,才笑笑道:“慧慧小姐和我之前见过的中国人不大一样,你的想法非常的——”他皱起眉头想了想,才有些不确定地继续道:“非常的特别,很有市场概念。您在国外留过学吧?”

    我摇头不语,他倒是精明,一语道破了我的本质,搞那么多的噱头,不就是为了赚钱么。不过我也没什么难为情的,大家都是做生意,做生意不就是为了赚钱。他们大老远地来中国,可别说是跟我们联络感情来了,这不让人笑掉大牙么。

    山口瑛太见我不说话,估计猜到我在价格方面不肯松口,无奈地摇了摇头,认真地问:“慧慧小姐对我们合作不知有什么特殊要求?”

    “也没什么要求,”我一边会话一边从抽屉里翻出事先制定好的合约递给他,笑眯眯地道:“具体的都写在纸上,山口先生可以看一看,我们再仔细商议。做生意嘛,合则来,不合则散,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没必要谈不成就成了仇人,山口先生你说是不是?”

    山口瑛太防备地看着我,接过合约迅速地浏览了一遍,眉头皱得越来越深。一旁的刘江哭笑不得,他早就把我们的合同研究过了,看完后好半天没说一个字,只默默地把这次谈判的主权全部交给了我。

    “这个……”山口瑛太苦着脸直摇头,叹了口气,“这真是——我恐怕也做不了主。”

    我朝他挥挥手,笑着道:“没关系,你先看看,回头找个能做主的商量商量。反正我们也不急,哦,又有客人来了,刘江,还不快去招待。”我们说话的工夫,第三批日本客人又来了……

    最后,这三批客人都因为价格问题没有谈拢,等招商会结束之后,刘江还私下里跟我嘀咕说会不会价格定得太高把人家给吓跑了。我嗤之以鼻,人家日本那消费水平多高,我们觉得贵上了天,人家可不一定这么觉得。嘴里说贵,其实不过是想压着价钱要让自己多赚些罢了。

    第二天我带着小明远去动物园,小朋友果然对关在笼子里蔫蔫的老虎狮子们一点兴趣也没有,后来我领着他去了一趟新华书店,小家伙买了一大堆小人书后这才高兴起来。

    在外头疯玩了一整天后回到招待所,马友诚已经等了老半天了,一见我们回来,疾步迎上前,大声问:“你们大早上去哪里了,我在招待所等了一整天,这会儿连饭都没吃呢。”

    刘江一脸莫名其妙,“你不好好去吃饭,来这里等我们干啥?”

    我笑着打了刘江一拳,“你怎么那么笨呐,肯定是人家小日本找不到我们,缠着让师兄帮忙呗。”

    刘江见马友诚点头,顿时高兴起来,忍不住嘿嘿直笑,“那些小日本,还真狡猾,我真以为他们不谈了呢。不行,这回非得好好讹他们不可。”

    “得了吧,咱们又不是就这一笔生意,”我打断他的话道:“这生意要想做得长久,就得双赢,不能做绝了。咱们还是按照先前定好的章程来,要不,人家要说我们不诚信。”

    当然我也知道,刘江也就是这么一说,他虽然市场观念差了点儿,但人还是很聪明的,肯定不会办这么蠢的事儿。

    我们进屋洗了把脸后,马友诚就急急忙忙引领我们去财政宾馆,山口瑛太在那里等着。

    当然,山口瑛太并没有马上就跟我们签下合同,而是定下了口头约定,先将我们的野菜样品送去日本检验,一旦通过检验再定下长期合作的计划。我一口答应,同时也对于品质的标准应该稳定和统一下来,不可瞬息万变。我可还记得欧盟为了打压中国商品进口时一天三变的标准策略,那可真是想叫人骂娘。

    大问题一确定,之后的细节虽然繁琐,但总体气氛还是相当和谐的。我个人对商务谈判其实并不精通,所了解的也大多是从电视小说中学到的皮毛,不过装模作样这样的事情我很擅长。山口瑛太似乎并没有看出什么问题来。

    刘江也在这一次的谈判中大有收获,出来的时候连连感叹,马友诚也抹了把汗,惭愧地说自己见识浅薄,要是自己跟日本人谈判,肯定要吃大亏。

    他说得没有错,八十年的中国人因为不懂管理不懂市场,更不懂可持续发展,吃了多少亏啊……

    二十五

    我们在省城一共住了五天,把合同的一切都仔细商议好了以后才回陈家庄。

    不过是离开了几天而已,一下客车,看到熟悉的景致,忽然有种久违的错觉,心里也陡然产生一种总算到家了的想法。这个时候我才忽然发现,经过这一年多时间的相处,我已经对这块热情而淳朴的村子有了强烈的归属感和依赖感。

    一路上不断地遇到乡亲,瞧见我们远远地就打着招呼,小明远殷勤地分发着从省城买回来的糖果。小孩子们奔走相告,不一会儿,家门口就积聚了一大群毛孩子,眼巴巴地瞧着我们手里的行李。

    小明远“哇——”地叫了一声,尔后像终于被释放似的奔出去跟那些孩子们玩在了一起。城里虽然热闹,但在小明远的眼睛里,只怕半点也比不上我们这个落后贫穷的小村有意思。

    接下来的日子,我还是继续当我的小学老师,倒是把刘江给忙坏了。

    虽然最终的合同还没签下来,但该准备的工作也都要做了,尤其是厂房和设备,不仅需要钱,还需要人脉。之后刘江跑了一趟南方,去了有十来天才风尘仆仆地回来,脸上一半是喜悦,一半是担忧。

    我一问,才晓得他已经辗转找到了卖野菜设备的厂家,可是价钱贵,一整套下来,怕不是要上万块钱。再加上修厂房和购进原材料,我们的前提投资保守估计也得要一万五。

    这时候一万五千块钱不是个小数目,这年头一个城市工人的工资每月三十就算了不起的了,我们一个养鸡场一年下来也不过一两千块的纯利,那一万五可不抵得上现在一百五十万。

    关键时候,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把剩下的钱一古脑全拿了出来,算一算,居然还有九千多。我来的时候带着一万块左右的现金,之后陆续花了一些,主要的钱还是投进了养鸡场,这一年下来,渐渐回了些本,加上在农村里开支不大,到现在居然还剩九千多。

    刘江显然被我的财大气粗给吓了一大跳,看着眼前的票子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这也难怪,这年头,就算是刘江自己家里头,也没有谁会没事儿堆几千块钱在家,多不安全。

    刘江不是那种迂腐人,没多推辞就把钱收下了,说剩下的他去想办法。我琢磨着他最后还是得向家里低头,不过这会儿他已经不是去年被流放时一无所有的大学毕业生了,名下有价值数千元的养鸡场一个,还有一旦开动年产值动辄数万的野菜厂在建,我相信刘江爸爸只要不是太古板,都会全力支持的。

    具体的事情反正我也帮不上忙,只一门心思地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眼看着元旦节就要到了,学校里的娃儿们可都快把脖子望断了。

    盼望着,盼望着,元旦节的脚步终于到了。

    这一天学校特意停了课,就为了办下午的联欢会。才吃过午饭,队里的乡亲们连嘴也顾不上抹就急急忙忙地往学校前坪上赶,用队长叔的话说,就连前年大队放电影也没瞧见大伙儿这么热情过。

    不过这也的确不能比,那电影再好看,能好看得过自家孩子的表演么?

    小娃儿们更是兴奋,有好几个连午饭都不肯回去吃,非赖在学校里头排练。我则负责给小家伙们化妆,乖乖哩滴咚,这可把大家伙儿可乐坏了,全都挤在教室里头不肯走,吵吵闹闹地非要我给他们先画。

    说起化妆,其实也就是擦个胭脂、涂个红唇膏了事儿,图的就是个舞台效果,就我看来,化完了还没不化妆的时候好看呢。可这些小娃儿们不这么看啊,要是我给谁脸上的胭脂擦得稍稍淡了些,小家伙还会提意见呢。碰到过皮肤黑的,我一时没忍住给抹了点儿粉,教室里一时险些把房顶给掀了——怎么能光给他一个人抹呢。

    最后,所有的小家伙全被我抹成血盆大口和猴子屁股脸儿,大伙儿还挺高兴,噘着嘴笑得不晓得多开心。有时候不注意稍稍碰掉了点儿胭脂,还非得找我给补回来。大伙儿还憋着不喝水,生怕把口红给蹭没了……

    下午两点钟,咱们陈家庄小学有史以来第一次联欢会开演了。

    我负责总体策划,把主持的工作交给了小吴老师。小姑娘头一回挑大梁,显得有些激动,一上台紧张得把台词都给忘了,傻傻地站在台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一见不妙,赶紧冲上台去,扯着嗓子朝着下头闹哄哄的观众席大声吼,“大伙儿安静点安静点,瞧瞧你们吵得,一会儿演员上台了都听不见。”

    乡亲们赶紧噤声,小吴老师也好歹缓过神来,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各位乡亲,各位观众,陈家庄小学元旦联欢会现在开始……”她还待继续往下说,底下猛地一阵掌声把她的话打断,乡亲们一边拍手一边大声喊着,“来一个,来一个,慧慧老师唱一个二人转……”

    我都傻眼了,要我唱个流行歌曲还将就,唱啥二人转,那不是丢人现眼吗。

    “别吵!”关键时刻还是队长叔有办法,一声大嗓门立刻把大家伙儿的躁动声也压了下去,“你们还要不要看自家娃儿表演了。”

    下头的乡亲们嘿嘿直笑,不再起哄,不过底下还是免不了相互说话,场面闹哄哄的。

    我朝小吴老师道:“没啥,娃儿们一上来,保管安静。”要不,这小娃儿回家了,还不跟家里头造反呐。

    果然,小吴老师宣布第一个节目开始时,下头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再没有一个人说话。

    经过我的指导,这一次表演不再是纯粹的讲故事,而是掺和了唱歌、舞蹈、甚至二人转等多种艺术表现形式的——大杂烩。不过俺们乡下地方,不就图个热闹,越是闹腾大伙儿就越喜欢。要是真弄个什么文绉绉的戏码往台上一站,估计没俩人爱看。

    有合唱的,有歌伴舞的,也有表演二人转的,虽然都很稚嫩,用专业的角度来看甚至可能有些可笑,可是每一个孩子都全身心地投入了表演中,认真而专注。台下的观众也是最好最热情的观众,不管是唱跑了调的,忘了词的,抑或是把舞跳得跟群魔乱舞似的,大家伙儿都报以最热烈的掌声,叫好声不绝于耳,热浪一浪接过一浪,整个学校都沉浸在无比欢乐的气氛中。

    为了使现场的气氛更加热烈,我还让小吴老师不断地把台下的乡亲们叫上台来。大伙儿倒也不怯场,说唱就唱,说跳就跳,那架势,比专业演员不差呀。

    最受欢迎的是队长叔和队长婶唱的二人转,大嗓门一亮,全场顿时一片喝彩,“正月里探小妹啊,正月正,西厢下院崔莺莺,红娘传书信哪,妹啊,爱上小张生啊 依儿呀儿吆……”队长叔和队长婶边唱边跳,底下乡亲们的巴掌都快拍断了。

    要不怎么说咱东北乡亲就是多才多艺呢,这随便挑一个上台,那也是能说会道能唱能跳,比专业演员不会差呀。

    联欢会比我所预料得还要热闹,到后头,就连隔壁村里的乡亲也闻讯过来看热闹,从下午两点一直持续到六点,直到天都全黑了,乡亲们才恋恋不舍地散场。这次联欢会的成功让大伙儿倍受鼓励,从此元旦联欢也成了我们陈家庄的一次常规活动,大伙儿一提及此事,那可真是兴致勃勃,连说一俩小时也不带喘口气儿的。

    元旦后不久,学校就放了假,之后便是新年。

    我们的合同赶在1983年来临之前正式签订,尔后资金也逐步落实到位。除了我那九千块钱外,剩下的全是刘江一个人想的办法,刘江爸爸出了三千,刘老爷子添了一千,剩下的两千块当中有一大半是刘江自己的积蓄,剩下的则是刘队长和小岚硬塞过来的。

    对此我和刘江都十分感动,他们俩小口子才结婚没多久,攒点积蓄不容易,这么不问一句话就把钱拿出来,不说钱多钱少,单是这一份心就已经沉甸甸的了。

    我们要在陈家庄建野菜厂的事情传开,最高兴的莫过于队长叔,整个公社二十多个大队,这还是头一份儿。队长叔去公社开完会回来,脸皮直放光,腰杆儿也倍儿直。

    陈家庄的乡亲们也纷纷支持,83年一开春,大伙儿就投入了火热的建设当中。到三月初,野菜厂的厂房就已经基本建设完成。

    过了三月,山里的野菜都纷纷冒了出来。大队的乡亲们第一次对采摘野菜有了这么大的兴趣,不过为了防止大伙儿过度采摘导致影响生态平衡,我特意让队长叔叮嘱大伙儿悠着点儿,要不把野菜给采绝了,咱们对不起子孙后代。

    三月下旬,野菜厂开工,五月就开始陆续将成品运往省城,之后再出口到日本。说起来,我们这个厂子正经开工也不过两个来月,不过创下的收益却是让我和刘江都傻了眼。虽说晓得这东西赚钱,可没料到居然有这么赚钱,这两个月下来不仅立刻回了本儿,而且俩人还成了万元户,险些没被队长叔硬拉着去县城里接受表彰。

    大队里的乡亲们也都乐开了花,修厂房的时候大伙儿做工得了工钱,三四月又采野菜卖了钱,厂里开工那会儿还雇了不少青壮劳力做临时工又得了不少。这一通下来,就已经有光棍开始蠢蠢欲动着计划娶媳妇儿了。

    二十六

    进入83年以后,一切似乎都顺利起来。我们的野菜厂走上正轨后,刘江又继续投身于其他的行业,做得有声有色。陈家庄也渐渐发展起来,之后没多久就修了路,拉了电话。83年下半年严打,小明远的舅舅因盗窃罪被关进了监狱,被判了十年。虽说这样有些不道德,可我心里头的确是送了一口气。

    陈家庄小学也越办越大,从幼儿园到六年级都十分齐备,也陆续调了好几个老师过来,于是我这个代客老师就算功成身退了,不过之后大家伙儿还是习惯性的叫我慧慧老师。

    再往后,队里陆续有人买了电视机,娶媳妇的彩礼钱也大大地提高了。以前队里的小伙子娶个媳妇也就是几身新衣服并二十块彩礼,现在张口就是三十六条腿起码。当然,随着陈家庄的发展,再也没有小伙子娶不上媳妇的事儿,倒是来了不少上门女婿,咱们这小庄子也越来越热闹起来。

    我产生离开的想法是在1988年的上半年。

    这个时候小明远已经上了六年级,他比寻常孩子早上一年学,成绩很好,如我所期望那般长成了一个正直诚实、英俊斯文的少年郎。

    头发修得短短的,脸上总是干干净净地带着笑容,幼时的大圆眼睛开始拉长,眼尾有了上扬的弧度,看人的时候很认真,一眨眼,就有水墨画一般的线条。

    这个好看的小祸害,现在班上就有女孩子为了他抢座位打架,再过个几年,不晓得还祸害多少女孩子,反正俺们队里的大妈大婶们被他迷得晕乎乎的,张口闭口都是我家娃儿乖,以后会有大出息,就等着以后孝顺我吧……

    那一回大家又说起这事儿,结果来娘家窜门的桂花嫂子笑着道:“可别说,慧慧现在看起来哪里像明远姑姑,这不跟当初刚来咱们陈家庄的时候一样么,一点儿也没变,就说是明远姐姐大家也会信呐。”

    大伙儿闻言纷纷点头称是,又连连感叹说我这城里姑娘就是会保养,这都六七年了,模样一点也没变,还笑着打趣说我到底吃了啥,非让我交代。

    我的心噗通噗通地一直跳,脸上强自挤出笑容,心里头却十分不安。

    没有谁比我更清楚,这一切并非我保养的缘故,不管是七年,甚至是十七年,我还会是现在的样子。不会老去,不会改变,所变换的,不过是我的心境。

    我现在对外号称的年纪是二十九岁,三十岁以前的女人还能说自己保养得当,可再过七年,我还能用这样的借口吗?近四十岁的女人有着二十出头的外貌,历久不变,到时候不说别人怎么说闲话,就连我自己都会不敢出门。于是,这么多年一来,我第一次生出了要离开陈家庄的想法。

    我不确定还得在这个世界待多久,明远才十一岁,虽说现在的他又聪明又正直,可他到底还小,人生观还没有形成,甚至连叛逆期都还没有到,他对我又太过依赖,我不敢保证如果有一天我忽然消失了他会变成什么样。

    一下午的情绪都很低落,明远一回家就发现了,主动去厨房做了饭,等我发现的时候饭菜都熟了。男孩子真的很奇怪,要么就完全不会做饭,要么就非常有天分,明远显然是后者,不管我做什么东西,只要他看一眼就无师自通。有时候家里来客人,他还会自告奋勇地来厨房帮忙,自然也赢得众人的交口称赞。

    早上他出门上学的时候我们俩小小地吵了一架,起因是上个礼拜我感冒的事儿。我的身体一向还算不错,大病不犯,但小毛病也不断,隔三差五老感冒。明远非说是我锻炼得太少了,大早上就要拖着我出门跑步,我怎么会肯,反对一阵无效,最后抱着被子发了火,他这才气呼呼地一个人走了,连早饭都没吃——不过我起床后发现床头柜上的饼干盒子空了。

    所以,虽说大伙儿老表扬他,可我觉得他完全没有小时候可爱了。现在的明远,就是个啰啰嗦嗦的,爱管闲事的小老头——虽然我不敢在他面前这么说。

    吃晚饭的时候,我把想离开的事儿跟明远提了提,他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睛里满是疑惑,“怎么忽然要走,这里,这里不是很好吗?镇上也有中学,大河他们不都在镇上中学念书吗?”

    我当然不能说因为我怕别人把我当成怪物,虽然他以后也会慢慢发现这一点,只得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不外乎城里的中学师资更好,中学有多重要之类……明远皱着眉头看我,过了一会儿,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点点头,继续埋头吃饭,“都听姑姑的。”他这么回答。

    顺利得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还有一大堆的理由没有说呢。

    既然准备去城里,那就得早早准备。县城离陈家庄太近,等于没搬,当然要排除,剩下的问题是到底去h市,还是去省会s市。去s市当然有好处,最起码有刘江在,找学校和找房子都有人帮忙。可问题是,我不是特意要躲着他们的吗。

    后来仔细一想,就算我们真躲去了h市,也不可能完全不见刘江的面。虽说我不管公司的事,可每个月刘江都会回来跟我“汇报”。他现在是我们陈家庄有限责任公司的老总,而我算是投资人之一。其实他完全可以抛开我一个人单干的,却偏偏没有。有时候我会觉得他是不是对我有某种特殊的感情,可他从来不说,我也就只能当做不知道。

    最后还是定了s市。

    乡下孩子要去城里念书不容易,单是学校就不好找。刘江打听到省城一中每年都会在全省范围内额外招一批品学兼优的学生,不过要通过加试,竞争非常激烈。每年应试的考生有好几百,最后招录的不过三十个人。

    可除了这个途径,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刘江倒是能找人帮忙,可我实在不想每件事都麻烦他,最后还是决定让明远去考一中。

    明远在班上的成绩虽然一直遥遥领先,可我们陈家庄小学才多少人,所学的东西也都局限于课本。幸好这几年我没少给他补课,大部头的小说看了不知多少本,还会说基本的英语,我觉得,他还是很有能力跟城里的孩子们竞争一下的。

    我跟明远说了这事儿,生怕他有压力,还使劲儿安慰他道:“没事儿啊,咱就去试试,考不上再说。反正也没什么了不起,就当去玩儿。”

    明远特别奇怪地看着我,十分不解,“姑姑,为什么不好好考?”

    “啊?”

    “姑姑不希望我考中吗?”

    怎么会?可我不是担心他压力大么。那我们亲子教育的书上不是说要给孩子减负吗,这娃儿还这么小,万一被压坏了咋办。可看我们家娃儿这反应,他好像丝毫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似乎——还嫌压力不够似的。

    “好好考。”我面无表情地摸了摸明远的小脑袋瓜子,说。

    明远皱起眉头,“姑姑,别老摸我脑袋,我不是小孩子了。”话虽这么说,可他还是没有把脑袋躲开,认命地任由蹂躏。

    “你丫翅膀长硬了是不是?”我一伸手捏住他的脸死命地捏,这破小孩儿,什么时候开始学会跟我顶嘴了。小时候眨巴着眼睛乖乖地叫我姑姑的小明远去哪里了,是不是他给藏起来了。

    明远被我捏得嗷嗷直叫,被压迫的农奴奋起反抗,一边躲一边大声抱怨,“姑姑,你真是一点也不淑女,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啊呸——

    这不是咒我么。俺在2010年的时候就老被家里人念叨说砸手里头了,现在还被这小屁孩儿咒,不要命了。“哇哇——”一声怪叫,我挥着双手扑上去,非要这没上没下的小屁孩好看,让他晓得这个家里头是谁当家。

    只用几招,捏脸捏胳膊,明远迅速投降,“女王陛下,请你饶恕我的罪过,我再也不敢冒犯您的权威,您的仁慈将普照大地……”他还没说完,我们两个都笑得倒下了。然后,刘江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我们一大一小捂着肚子起也起不来的样子。

    六月底,明远小学毕业,刘江开始在s市帮我们找房子。

    这些年下来,我每年都能从公司拿到分红,乡下又没有花钱的地方,所以攒下了不少积蓄。这时候房子又不贵,买套小院子应该不在话下。

    七月中旬,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我带着明远一起来到省城参加一中的加试。

    虽然还是1988年,可这时候已经显现出后世择校时的壮观场景了。学校大门口挤得满满的全是人,家庭条件好些的由家长骑自行车送过来,大多还是步行。到了大门口就被门卫给拦了,千叮咛万嘱咐地作最后的交代。

    相比较起来,咱家的娃儿还算淡定的,一点也没有来参加考试应有的紧张,像个没事儿人似的盯着四周的考生看。他倒像个巡考官。

    二十七

    明远进了教学楼,我就在外头等。

    一同在校门外等候的,还有一大群家长。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日头恨不得掉了下来,烧得脚底下发烫。我寻了个树荫下等着,站了一会儿就出了满身的汗,衣服很快就湿透了。朝四周看一看,别的家长也比我强不了多少,有带着草帽的趁机翻了帽子下来当扇子用,可还是不顶事。

    我见校门口的杂货店里有卖汽水的,虽说一向不喜欢碳酸饮料的味道,可的确解渴,于是掏了钱包出来准备买瓶汽水喝。才走到店子门口,就听到里头吵吵闹闹的声响,“……乡下人,连汽水都没喝过……”

    “……啥,退瓶,凭啥?要不是看上这瓶子,俺能花两毛钱买这玩意儿,又涩口又难喝……”一个瞧着四十出头的大嫂子骂骂咧咧地店里出来,一边回头还一边直跳脚。

    我听到这里差不多就猜到发生什么事儿了,这大嫂子估计也是渴了,瞧见人卖汽水的,以为连汽水带瓶儿一起卖的,结果没想到人家老板还让退瓶,这才吵了起来。

    店里卖汽水的大妈这会儿也挺郁闷的,见我一进来,就高声道:“卖汽水不带瓶儿,两毛一瓶,喝完退瓶。”

    我忍住笑,花了两毛钱买了一瓶,一骨碌就喝干了,清凉的液体沿着喉咙一直灌进胃里,浑身的毛孔好像都打了个激灵,凉飕飕的。总算舒服了不少。

    出了门,就见方才那大嫂还在店门口附近嘀嘀咕咕地骂个不停,见我出来,连忙上前抱怨道:“妹子咋还去这黑店买东西呢,多黑心。”

    我也不晓得怎么回她的话,就嘿嘿傻笑了两声。这可不得了,大嫂就跟找到组织了似的,拉着我就说个没完了。先从黑心肠的店家说起,然后转到自己家庭,汉子多没出息,婆婆又怎么苛刻,还是女儿好,学习好,又乖巧,以后就是自己的指望……

    这大嫂估计在家里头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也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并不需要我发表意见,基本上只偶尔“嗯”一声,大嫂就备受鼓励了。

    我们聊得正起劲,忽然听得不远处一阵喧闹,一扭头,就瞧见一个狼狈的年轻男人朝我们这个方向死命地奔过来。身后有警察在追,还有人大声地喊着“快拦住,小偷。”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侧身让过,抓贼这种高难度高危险的浑水怎么能随便淌,万一那贼汉子摸出把刀来把我给捅了,我可连个说理的地儿都没有。心里这么想,脚步就开始往旁边移,这才一步没动呢,就听到身边的嫂子大吼一声,挥着手里的皮包朝那小偷扑了过去……

    也就这一两秒钟的功夫,后头的警察也追了上来,利索地反手将那小偷的胳膊给拧了过来,“啪——”地一声,就将小偷给拷上了。后头追着的人们纷纷过来围观,一个劲儿地夸大嫂见义勇为,听得我实在无地自容。

    不管怎么说,我个子比大嫂高,年纪看起来也比她轻,偏偏关键时候不顶事儿。虽说大家伙儿没说我什么,可我真是一张脸都没地儿搁了。

    “多谢大嫂了。”那警察朝大嫂伸出手来,客气地感激道:“多亏您见义勇为,要不就被这偷儿给逃了。”这声音清脆爽朗,居然是个女的。看仔细看看,浓眉毛,大眼睛,晒得黝黑的脸,明明没见过,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呢。

    那女警也盯着我看,一双眼睛不怒自威,配着浓烈的眉和棱角分明的嘴唇,显得英气十足。我要是以前见过这姑娘,不至于不认识啊。

    女警踢了那偷儿一脚,反手将他锁在一旁的栏杆上,把头上帽子一摘,眼睛眯起来,嘴一歪,忽然发笑,“我说你——就你!钟慧慧,是这名儿吧,以前不是挺厉害挺勇武的吗,怎么这会儿孬了。”

    这……难道……我不由自主地瞪大眼,捂住嘴不敢置信。

    女警嘿嘿直笑,叉着腰一副大姐大的样子,“现在知道怕了,以前动手的时候不是挺利索的吗。”古艳红嚣张又得意地拍了下我的肩膀,手掌比铁块还硬,震得我的五脏六腑都在咔咔响。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这还是当初矫揉造作讨人嫌的古艳红吗,怎么几年不见,跟换了个人似的。这都是送哪里去改造的呀?

    “在这儿干嘛呢?”古艳红高着嗓门问我,笑呵呵的,半点也没有要寻仇的意思。

    我揉了揉方才被她拍得发痛的肩膀,小声回道:“我们家娃儿在这里考试呢。”

    “这里?”古艳红朝校门瞧了一眼,猛地一拍手,大笑起来,“我们家小恒也在一中,回头让他罩着你们娃儿。不过——”她眉头一皱,疑惑地问道:“你们家那孩子才几岁,怎么就念中学了。”

    我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道:“那个小恒,不会就是跟我们家明远打架的那位吧。”要真是那位,就凭他那身手,到时候谁罩谁还说不准呢。我们家明远虽然小两三岁,好歹也是打遍陈家庄无敌手啊。

    “没错,就是他。”古艳红抬手看了下时间,猛地一拍额头,“一不留神就这时候了,还得赶去开会,都怪这小子。”她愤愤地又朝那偷儿踢了一脚,直把那小偷踢得嗷嗷直叫,罢了又朝我挥手,“回头我再找你。”一边说话,一边拽着那小偷急急忙忙地走了。

    瞧着她远去的健康而利索的背影,我依旧许久未能回过神。

    这个时候的我完全没想到偶尔的一次相逢能让我跟古艳红成为朋友,更没有想到的是,她的出现也会险些使我这些年来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

    明远他们的考试足足持续了两个半小时,直到近五点,才瞧见陆续有考生从教学楼里出来。明远一向不急不燥,所以我并没有像别的家长一样一窝蜂地挤上前,直到校门口的人群渐渐散开,这才瞧见他面无表情地从里头走出来。

    瞧见我在外头,明远脸上的线条立刻变得柔和,迈开步子朝我奔过来。因天气热,才跑几步鼻子上就渗出了细汗,脸颊也一片潮红。

    “别急,”我忙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汗,“先去喝点水,吃点东西,考试的事儿咱回头再说。”

    明远眯了眯眼睛朝我点头,尔后盯着我的肩膀皱起眉头,忽然开口问道:“姑姑你肩膀怎么了?”

    说话时,手又伸了过来,一边拍着我肩膀上的灰一边抱怨道:“姑姑,不是我说你,也太迷糊了,好好的也能弄得一身脏兮兮的。”

    我低头看,肩膀上果然沾了一大片灰,想必是刚才古艳红拍我肩膀的时候弄上去的。她一路追着小偷过来,东撞西蹭的,身上比我还脏呢。不过,就算我身上真弄脏了,轮得到这小娃儿还教训我么。

    于是毫不客气地在他脸上捏了一把,怒道:“你丫胆儿肥了哈,还敢教训起我来了,没大没小。”

    明远叹了口气,耸肩挑眉,脸上显出无可奈何的神情。

    最近他老是在我面前作出这种大人才有的样子,看得我牙痒痒,恨不得打他一顿屁股才好。你说他明明一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还装什么深沉。

    我们在学校附近的馆子吃了顿早晚饭。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话还这没错,明远现在在长个子,特别能吃饭,一顿下来,人家老板都快给吃哭了。

    等吃了饭出门,一眼就瞧见刘江的小吉普停在路边,却不见他的人。他现在可牛了,出入都是小车代步,比刘爸爸的派头还大。

    我们在车边等了十几分钟,才瞧见刘江从不远处的一中校门出来,一边走还一边东张西望,瞧见我们,连连摇头,责备道:“我才晚了几分钟,就瞧不见你们人影了。不是说好了在校门口等么。”

    说是说好了,可早上一出门我就给全忘了。我这一尴尬,刘江就猜出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拉开了车门。我觉得特别对不住他,一路上使劲地道歉,刘江没说什么,可他越是这样,我心里头越是觉得不好意思。

    明远见我这样,机灵地出来打圆场,主动跟刘江说话,“刘叔叔,你刚才去学校里找我们了吧。那里头真大,比我们陈家庄小学大了好多倍。”

    刘江不好对他一个小孩子发火,白了我一眼,低声朝明远回道:“一中是全省最好的中学,当然会大些。以前刘叔叔就在这里念书,等明远你来这里上学,我们就成了校友了。哦,对了——”他随口问道:“你今天考得怎么样?”

    明远摇摇头,“不清楚,题目倒是全都做了,不知道对不对。时间太紧了。”

    我赶紧道:“没关系,你能做完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刚才考生离开的时候,我瞧见不少小娃儿哭着出来的,说是还有一大半没做完呢。”心里头却在骂出题的老师,没事儿把题目整那么难干嘛,这还是88年呢,还没奥数吧。

    刘江笑道:“我刚才去学校打听过了,这次题目的确偏难,涉及了不少初中才会学到的知识,听说还考了英语。你能做完,说明准备工作做得非常充分嘛。”

    明远笑笑,眼睛却朝我看过来,“都是姑姑教得好。”

    其实明远一向谦虚,他如果真考砸了,肯定会一脸灰暗地跟我们老实交代,现在这种不明确的态度,反而说明这小子考得不错。我也顿时放下心来。

    刘江说已经帮我找了个房子,谈得差不多了,只等我去相看相看,满意后就定下来。

    于是我们一行三人就直奔那房子而去。

    二十八

    刘江替我们找的房子就在一中附近,吉普车开了不到五分钟就到了巷子口。

    我们三个人下了车,沿着巷子往里走,这一路都是独门独院的房子。路上很安静,围墙上不时地有院子里头的花花草草探出来。有一户人家在墙头种了太阳花,绿色的藤蔓沿着墙体垂下来,点缀着红色或紫色的小花,别致而可爱。

    还没到地方我就已经喜欢上了这里,等到了刘江所说的院子,我更是一步都不想走了。相比起陈家庄的大院子来,这个地方显得有些小,但被原来的主人收拾得极为精致。

    小院子里栽种着各色花木,靠东边还留了一小汪水,池底有鱼,池塘边码着几块怪模怪样的石头,看着却完全不突兀。房子不算大,两间两层的小洋楼,顶上还有个木质的阁楼。想象着冬天阳光很好的午后,捧一杯茶,懒洋洋地坐在阁楼上看书。那种生活该是多么的惬意和美好。

    我已经彻底地沉沦在这里了……

    “这么好的地方,房东怎么舍得卖?”

    刘江笑着解释道:“原来住这里的是一对老夫妻,都是大学教授。家里孩子在国外,刚得了孙子,急急忙忙地赶着出国带小孙子,这才被我捡了便宜。”他一边说话一边往屋里走,还高声招呼道:“高叔,你在吗?”

    屋里有人应了一声,很快就从后头转出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穿一身灰扑扑的工作装,瞧着只怕有六七十了,脚步稳稳当当的,精神倒好,只是一身打扮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大学教授。

    刘江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介绍道:“这位高叔是黄教授家的朋友,暂时留在这里看房子的。我们跟他谈就是。”

    我笑着跟高叔打了声招呼,明远不用我吩咐也叫了一声“爷爷好”。老人家客客气气地朝我点点头,一双慈爱的眼睛落在明远身上,笑呵呵地道:“这娃儿真乖,几岁了?”

    “我十一岁了。”

    “呀,十一岁就这么高了。”高叔惊讶地比划了一下,连连咋舌,“这小娃儿长大了可不得了,怕不是要去打篮球。”

    明远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说话。

    刘江赶紧把话题转到买房子的事儿上,高叔听说是我和明远两个人住,很是爽快地道:“价钱都好说,就是老黄临走前特意叮嘱我,这院子里的东西能不动就尽量不要动。那老头子还想着过个十几年再回头看看的,哎,就是不晓得他能不能活到那时候。”

    不用他说,我自己也舍不得动。看得出来,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精心整饰的,没点儿文化修养也弄不成现在这样,不说别人,就算给我一块地,我也整饰不出这样精致可爱的院子来。

    于是一口应下,之后商议了价格,第二天,我们就付了钱,这房子算是正式归在了我的名下。时代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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