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公卿 林家成 TXT第10部分阅读
媚公卿 林家成 TXT 作者: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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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点了点头,严肃地说道:“不错,很不错。阿容你虽然是个年幼的小姑子,却在大事上知道进退,这一点很不错。”
他再次咳嗽一声,“伯父前来,只是看看你。现在看到了,你很好,很好。”
陈容小脸一红,她欣喜地朝他一福,快乐地说道:“谢伯父夸赞。”
陈元又咳了一声,朝左右喝道:“没事了,我们走吧。”
陈容连忙恭恭敬敬地送道:“伯父慢走。”
直把陈元送出老远,平妪才诧异地说道:“女郎,郎主这是什么意思?”
陈容嘴角扯了扯,冷冷一笑,想道:什么意思?不就是把算盘打到我身上吗?
平妪见她不答,叹了一声,嘀咕道:“女郎也太大方了,这一送便是十车,十车粮啊,便是整个陈府,也拿不出这么多啊。”
陈容垂下双眸,暗暗想道:我要是不拿出这个数字,陈元会放过我吗?
她自是不会向平妪解释,只是吩咐道:“告诉尚叟,送粮的时候,要满脸笑容,若有人问起,马上大声告诉他们,送粮的,是陈氏阿容,是陈府不满十五岁的小姑子。若他们感兴趣,不妨多说说我在平城时仗义疏财,在路上料事如神的事。”
平妪傻傻地应道:“是。”
“去吧。”
“是。”
目送着平妪离去的背影,陈容慢慢坐下,再次弹起了七弦琴。
第五十一章 送粮
琴声悠然中,十辆马车的粮栗已经全部装上。直到装上,尚叟和众仆役还在恋恋不舍地望着那些粮食,还在眼巴巴地望着陈容,等着她反悔。
陈容却是不理,她垂着双眸,轻声问道:“尚叟,你平素多多留意,看看南阳城,有什么家族想搬到建康去的。如果有,问问他们的田地可有出售。你把上次族叔所送的十车布帛锦锻,拿出九车,另外,我再给你十片金叶子,记住,便是这一个月,你把这些全部换成田地。对了,便记在孙小将军的名下。”
洛阳已陷,南阳城便直接面对众族胡人,又没有长江天险可依,几乎所有的家族都会想要离开。不过,因为南阳王地阻止,只有一部份家族能有离开的自由。
置办田地,两人倒是喜欢的。平妪迟疑了一下,问道:“女郎,你说记在孙小将军的名下?”
陈容点了点头,道:“是,便是那些卖地的家族问起,你们也尽可说是孙小将军想要置地。”
尚叟不满地劝道:“可是,这田契地契的,记在他的名下,万一有变?”平妪也说道:“女郎,为什么不记在你的名下?”
陈容挑了挑眉,淡淡地说道:“我的,便是家族的。”
两人马上明白过来。
这时,陈容却显得迟疑了,半晌后,她轻轻说道:“那就记在冉将军名下。”
“这,女郎,这不妥吧?”
这一下,陈容笑得十分自信,她摇了摇头,道:“不会有变的,他这点,倒是完全可以相信。”说到最后,陈容苦笑着,声音变得低微。
尚叟见她态度坚决,呆了呆,好一会才问道:“那,此事要不要跟孙小将军提一提?我们这次要送这么多粮给他,正是开口的好时机。”一直以来,各地都有把自己的田地记在朝庭当大官的亲朋好友名下,以逃避征税的。可以说,陈容地做法并不新鲜。只是她与冉将军也只初识,怎么就这般相信他了?
陈容摇了摇头,道:“不必,如果他发现了再提吧。”
“是。”
尚叟和众仆组成的送粮车队,刚一出陈府便引起了广泛地关注。
要知道,孙衍这般当街摆着空马车,等着各大家族送粮,那架式太过咄咄逼人,再加上各大家族也是粮食短少,一时之间,竟是各自张望,却无一一户主动送粮。
在这种凝固的气氛中,陈容的车队出现了。
她的车队,用的是她平城陈府时,涂了黄漆的马车,仆人的着装,也与陈府完全不一样。一众看热闹的庶民士族见了,不免私下询问。
尚叟听着四周不时传来地议论声,当下哈哈一笑,以一种极为自豪的口吻大声说道:“这是我家女郎以一人之力赠给壮士们的栗呢。我家女郎听过没?她便是陈氏阿容,是那个在平城时便仗义疏财,南迁路上三料三中的陈氏阿容!”
尚叟老迈的声音一传出,他旁边的一众仆役便是大声附合。十几个人七嘴八舌的,把陈容的事迹从路头传到路尾。
喧哗声四起。
一老人惊叫道:“陈氏阿容?她不是一个庶出的小姑子吗?怎么拿出得这么多粮来?”
“是啊是啊,这个小姑子好大的手笔!一人送出的粮,足抵得上一个家族。当真慷慨,当真了得!”
听到路人地询问声,尚叟的声音更加响亮了,当下,他把陈容所做的事,细细地说了一遍又一遍。
当车队来到街道正中,孙衍所在时,尚叟正说得口沫横飞,咽干口燥的。他一眼瞟到金色盔甲下,忍着笑意的孙衍,连忙跳了下来,朝着他深深一礼,朗声道:“奴奉我家女郎陈氏阿容之令,为小将军送上十车栗粮。”
孙衍双手一拱,朗声道:“多谢了。”
“不敢。我家小姑子说了,正因为有了你们在,她才能在南阳城中安享太平,送上这些粮,份属应当。”
孙衍哈哈大笑,道:“陈氏阿容,虽是一个妇人,其慷慨豪迈,却令得我辈丈夫也为之惭秽啊。”
他的声音响当当地传出时,路人中,有不少人悄悄地退下脚步,向回赶去。
孙衍把这变化收入眼底,他再次一笑,这一笑,引得四周又是一阵小姑子的惊叫声和欢呼声。
孙衍显然已习惯了女郎们地追捧,他上前一步,扶起行礼的尚叟,就在尚叟起身的那一瞬间,他低低笑道:“是阿容那小姑子令你们这般传扬她的?”
尚叟低应道:“是。”
“哈哈,她呀,果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顿了顿,他又说道:“今日之事,我确实做得有点鲁莽了。你回去后替我谢谢阿容,若不是她解围,难免又生事端。”
这个尚叟却是不太明白,他只是糊涂地应道:“是。”
“还有,顺便告诉她。我今日站在这街头,一身戎装,俊逸超群,引得众女围堵观看。你去问问她,如此盛景,她为什么不来凑一凑热闹?”孙衍说到这里,自己便是哈哈一笑。
尚叟老老实实地应道:“是,我一定转告。”
孙衍大乐,他又是大笑。片刻后,他收起笑容,退后两步,朝着尚叟拱了拱手,道:“我替冉将军谢谢你家女郎了。叟,请回吧。”
“将军客气了。”
孙衍坐回摆在街道中心的塌几上,望着上了马车的尚叟,又开始向四周吹捧陈容,不由再次哈哈一笑。
第五十二章 暗流
尚叟回到府中后,把事情的经过跟陈容细细地讲了一遍,说完后,他的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陈容瞟了他一眼,问道:“叟心中不安?”
“是,”尚叟跟她多年,与陈容相处时已像亲人般放松,“我们这般赞美女郎,会不会有士大夫反感?”
陈容一笑,她站了起来,眺望着远方的天空,淡淡地说道:“不会。孙小将军这般当街逼粮,各大家族难堪之际,只能闭门不出。此时的南阳街道中,没多少士大夫,只有庶民和女郎们。”
她的唇边露出一个冷笑来,“在这个世间成就不朽名声的,要么出身极好,一举一动备受世人关注,要么,便这般通过他人之口来传扬事迹。所谓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便是口碑。”
她说到这里,朝身后的平妪说道:“把我的纱帽拿来。”她双眼一弯,“便去看看孙小将军罢。”
“是。”
陈容刚刚跨出院落,一侧的院落门打了开来,陈微等几个女郎,筹拥着陈茜等嫡女朝外走去。
见是她们,陈容放慢了脚步。
饶是如此,陈微也注意到她了。当下,陈微笑了笑,唤道:“阿容?”
嗖嗖嗖,众女停下脚步,同时回头向陈容看来。
她们的表情有点奇怪,半晌,站在陈微旁边的一个女郎唤道:“陈氏阿容,你可是去会孙小将军。“
在说到‘会’字时,她咬重了语音。
陈容福了福,道:“只是随便走走。“
陈微笑了起来,“阿容倾慕的可是王七郎,与孙小将军可无干素呢。是么?”
面对她的询问,陈容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微微侧头,对着身后的平妪唤道:“妪,走罢。”
“啊,是是。”
陈容转过身来,朝着众女一福,道:“各位姐姐妹妹,阿容先走一步了。”说罢,她自顾自地起身,朝外走去。
直到她走出好一会,一个女郎才摇了摇头,道:“这个陈氏阿容,不过小小的支族庶女,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傲气,敢对我们如此无礼?”
陈茜闻言,也是哼了一声。
这些人中,只有与陈容相处久了的陈微,隐隐有点明白:陈容这人,根本是不会与女郎们相处。也难怪了,她生得那般模样,便是个天生只会与男人打交道的。
南阳街道中,这时已热闹了不少,举目一看,竟有两三支小车队装着粮栗,向城中心赶去。
看来,自己开了一个好头啊。
平妪见到街道中人流涌涌,竟有不少是华服女郎,不由好奇地问道:“噫,今天是节日么?”刚说到这里,她自己反应过来,笑道:“是了,是孙小将军。女郎,还别说呢,在路上时,孙小将军虽然俊俏,却还没有这般容光。我直到现在才知道,男人穿了盔甲,竟也可显得华美逼人。”
陈容抿唇一笑,“妪,你这话要对着孙小将军的面说,他爱听着呢。”
主仆两人说说笑笑间,来到了孙衍所在的街道。
这个地方,已是人流众多。
除了挤在一起,对着孙衍嘻笑着的众女郎,还有一辆辆装满粮食的马车,在士卒们地安排下,装的装车。
也不知是谁想出的,每有一户人家送来粮食,文案小吏但放声郎唱,“洛阳虞氏送上等栗五车。”
“江城吴氏送上等栗七车。”
一声一声响亮地叫唤声中,陈容望着那些管事或青或白的表情,有点忍俊不禁:孙衍这一手很妙啊。这样一来,那些把面子看得比什么还重的家族,哪里还敢敷衍了事?
她歪着头,望着被女郎们围在中间的孙衍。透过人潮,可以看到金色盔甲下,他那白嫩俊俏得近乎妖娆的脸,只是这个时刻,那脸上尽是不耐烦。
就在这时,孙衍头一侧,眼角一瞟,竟是与陈容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几乎是突然的,他咧嘴一笑,眼睛一眨!
陈容没有想到这样都给他认出来了,生怕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叫出自己的名字,她连忙右手食指朝唇前一竖,瞪大眼警告地盯着他。
孙衍放声大笑起来。众女郎一阵惊呼,一个少女急急地问道:“小郎,小郎,你因何事开怀?”
另一个圆圆脸,长得娃娃般可爱的少女正是快乐地吟唱道:“孙郎容光殊绝,这一笑更是无可比拟,啊,请接下我这株松枝吧。”
说着,她捧着一根松枝送到了孙衍面前,大眼巴巴地眨动着,眸中甚至有点湿润。
孙衍的大笑声不由一哑。
就在他呆怔时,陈容却是忍俊不禁笑出声来。生怕孙衍见到自己在笑,又恼羞成怒,她迅速地背转身去,以袖捂嘴。
正当小儿女们嘻闹得开怀时,两个士人从陈容的面前经过,其中一人低声道:“南阳城保不住了!”
另外一人长叹一声,恨恨地说道:“可恨,可恨啊!那南阳王极力封锁前方的消息,还不许各家族迁走。哎,这可如何是好?”
第一人瞟了一眼孙衍和陈容等少女,讥嘲地说道:“可笑的是,整个南阳城中还一派歌舞升平。他们总以为,有了冉闵地承诺,南阳城便无人敢犯。他们竟是忘记了,冉闵可是姓石!哼,那石虎已然下令,叫他取了南阳城。我都不敢想象,到得那时,外有大军,内有接应,不知何人可逃出生天?”
目送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平妪担忧地说道:“女郎,这两人说的是真是假?”
陈容没有回答,她低头寻思了一会,道:“我们先回去。“
“是。“
因为心中有事,两人回来的动作十分快速。就在陈容踏入院门时,一个陈府的管事大步走来,他一见到陈容,便是一阵埋怨,“女郎哪里去了?南阳王府派人来了,说有要事要接女郎过去。已等候多时了。”
第五十三章 入府
管事一句话说出,见到陈容和平妪都是脸色一变,不由皱眉喝道:“怎么啦?”
两人都没有说话,平妪只是担忧地望着陈容。
陈容一张小脸时青时白,一直以来,很多事情地发展,与前世无异,也一直在她的把握当中。
可眼前这件事,明显已偏离了前世的轨道了。
她压下有点慌乱的心跳,轻声问道:“不知是何要事?”
“这我怎么知道?”管事的语气有点不耐烦,他催促道:“女郎还是快点走吧,别让南阳王府的人等久了。”
他右手朝广场方向一摆,“请。”
陈容没有动,她朝着管事一福,道:“稍侯,事出仓促,阿容还有准备一二。”
“不必准备了。”
管事大皱眉头,语气强硬,“南阳王府的人说了,他们已为女郎准备了一切。”
他再次要求道:“走吧!”
陈容低头想了想,朝身侧的平妪小声说道:“你暂时留下,把这件事,以及一切情由禀知孙小将军。”
“是。”
陈容点了点头,举步向广场走去。
广场上,南阳王府的人显然已等得不耐烦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婢女见到陈容,马上脸一板,很不耐烦地喝道:“你这小姑子倒叫人好等!”
陈容低下头来,也没有反驳,只是安安静静地爬上了马车。
马车是从侧门驶出的。
马车里面,陈容的身侧,各坐着一个婢女。这时刻,两个婢女都在盯着她,对着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目光既直接也无礼。
陈容依然低眉敛目。
宽宽的衣袖下,她的双手相互绞动着,这转眼间,她已寻思来寻思去,最终只能决定,走一步算一步了。
南阳王府,位于南阳城的南侧,占地极广,房屋层层叠叠,颇见绮丽。
马车驶过正门后,从处于巷道中的一个小侧门进入,
一进门,入目便是一个小花园,四周婢女来往穿梭,这些婢女,一个个穿绫罗,佩香囊玉佩的,那打扮,竟是比她这个女郎还要奢华二分。
陈容注意了下,整个花园中,没有看到护卫的身影。
一个婢女见到陈容自进了王府,便目不转睛的四下打量,不由哧地一笑,道:“女郎是没有见过这般繁华所在吧?”
陈容没有答她。
这时,位于她右侧的那三十来岁的婢女叹了一口气,道:“早听人说,你是个不懂礼节的,果然如此。哎。”最后一声叹息,颇为语重声长。
陈容不由转过头,朝她望了一眼,微微低头,以示谢意。
纵使是这个谢礼,在陈容做来,亦有几分骄傲,哪里像别的支族小姑子那般?当下,那年青的婢女再次不屑地哧笑起来。
马车穿过小花园后,进入了一条林荫道,又转过一处湖中的走廊,陈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广场。
马车在广场中停了下来。
这时,两个婢女都安静了,她们一左一右,扶持着陈容下了马车。三人朝着南方走了几十步后,出现了一个院落。
陈容还没有走近,便听到院落里传来一阵女子的嘻笑打闹声。
这时,她脚步一顿,徐徐说道:“不是说有要事找我么?怎地却带我进了这妇人后院?”
她的话音一落,两个婢女同时笑出声来。
那年青的捂着嘴格格直笑,道:“王爷是说了有要事,可这要事啊,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总之,得等王爷有了空闲才唤你啊。难不成,你一个小小女郎,还得让王爷放下手头所有的事务,慎重迎你?”
陈容转过头,
这时刻,她的目光有点锐利。她目光森森地盯了一眼两女,这种含着煞气的眼神,两个婢女哪曾见识过?当下同时一惊,齐刷刷地向后退出一步。
“是么?”
陈容冷笑起来,她长袖一甩,转身便走,“看来你家王爷忘记了,这人与人相处之道,贵乎至诚。他说有要事召我,召了我来,却又置之不理,这是待客之道么?置之不理也就罢了,还把我放到他的后院中,如此羞辱,陈容不敢领受!”
说罢,她嗖地一声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钗,右手一反,那锋利的叉尖便对着自己的咽喉处!
这个动作,她做来宛如行云流水,竟是果断之极,利落之至!
两个婢女先是一惊,继尔想笑,可对上陈容那含着煞气的眼神时,却又笑不出来了。这时刻,她们突然明白了,眼前这个小姑子,真是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婢女们僵住了。
陈容用金钗指着自己的咽喉,瞬也不瞬地盯着她们,也没有说话。
一阵静默。
这时,陈容的身后,一个干哑略尖的声音从拱门处传来,“哈哈,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一个瘦削的,五十来岁,做文士打扮的老头出现在陈容身侧。
这人,陈容却是识得的,他就是南阳王身侧的那许姓幕僚,前一世,便是这个老头对她虎视眈眈,用尽手段也要得到手。
许姓幕僚一出现,那双浑浊的老鼠眼便直直地盯着陈容鼓鼓的胸脯,挺翘的玉臀。在双眼几乎是粘在她身上的时候,他嘴里继续说着,“果然如那陈术所说,是个有脾气的女郎。呵呵,阿容啊,怎么生这么大的火呢?她们不过是跟你开开玩笑罢了,你一个士族女郎,竟与这些下人置气,也太失身份了吧?”
他说到这里,双手一拍,喝道:“马车呢?王爷还在等着见过陈容呢。”
第五十四章 南阳王
被这么一双老鼠眼粘在身上,着实难受得紧。陈容右手一扬,把在马车中摘下的纱帽戴上,大步向驶出来的马车走去。
直到陈容上了马车,许姓幕僚的眼睛才遗撼地移开,他向车夫喝道:“走吧。”
“是。”
南阳王府果然很大,马车在里面弯弯绕绕,足过了大半个时辰,外面才传来一声呼喝,“到了。”
车帘一晃,那年青的婢女伸出手来扶陈容。
陈容一下马车,便四下张望着。这是一幢独小的小楼,与后面的房屋完全地隔离开来。看着来来往往的士人,陈容暗暗松了一口气。
许姓幕僚的眼睛一直落在她身上,见状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微黄的牙齿,“看来,陈氏阿容对王爷不怎么信任啊。”语调极为阴阳怪气。
陈容举步向前方走去,头也不回,“若要他人相信,需得自己无欺。”
语气很硬,直硬得那许姓幕僚吃了一惊,他原以为,陈容会因为得罪了自己和南阳王而显慌乱的。哪里知道,这个女郎压根就不怕得罪?
果然脾气呛人。
陈容刚刚走出十步,前方便是一阵熟悉的笑声传来。转眼,陈元和几个陈氏士人的身影从主殿中走出,出现在陈容面前。
望着他们,陈容停下了脚步。
陈元笑着笑着,眼睛一转看到了陈容,他上前一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阿容来了?”
“是。”陈容应了一声后,抬头看着他,“伯父这是要往何处去?”
她抿着唇,面纱后的眼睛泪光盈盈,语气却咄咄逼人,“难不成,伯父要把我一个末嫁的小姑子放在南阳府中,自行离去?”
陈元一僵。
转眼,他皱起了眉头,呵斥道:“阿容这是什么鬼话?王爷是听说你在南迁路上三料三中,见解不凡,便有意唤你前来询问战事。这是何等荣耀?你这小姑子太不懂事。”
陈容闻言,朝他福了福,却固执地说道:“阿容只知道,我是一个末嫁的小姑子。这般置身王府,置身于男人堆中,大是不妥。”
“不妥?”陈元冷笑一笑,想说什么,却又连忙闭着嘴。
他长袖一甩,不耐烦地喝道:“好了好了,王爷定是等得不耐烦了,快进去吧。”
说罢,也不等陈容再次开口,已脚步一停,急匆匆地大步离去。
陈容望着他的背影,一动不动。
这时,两个婢女靠上了陈容。不等她们开口,陈容已低着头,继续向前走去。
许姓幕僚带着她们东拐西拐,从一个小池塘旁的侧门进入殿中。
走过几道偏殿,陈容的眼前出现了一间正殿。还没有靠近,一阵浓郁的香味但扑鼻而来,伴随着香味的,还有一个低浊的上了年纪的男人的笑声。
许姓幕僚这时已满脸堆笑,粘在陈容身上的目光也收回了,“进去吧,王爷在里面呢。”
陈容侧过身,朝着那许姓幕僚一福,清声说道:“王爷有问,请许我置身帏帘后。”
许姓幕僚皱起了眉头,他瞪着陈容,喝道:“你这小姑子,怎地这么多事?”他转向左右两婢喝道:“带她进去。哼!”
两婢闻言,一左一右站到陈容身侧,朝她一福后,便盯着她。
陈容这时已沉着脸,她不快地说道:“南阳王府,便这么不知礼数么?”
那许姓幕僚很是不耐烦,他冷冷地说道:“如此兵荒马乱的,王爷便不知礼数了,便荒唐糊涂了,你一个女郎又敢如何?”
他一句话说出,便满意地看到陈容怔在当场,小脸也吓得苍白。
当下,他嘿嘿一笑,竟是伸手过来,在她挺翘的玉臀上悄悄摸了一把,嘎声说道:“进去吧,小姑子老这么固执可不好,会逼得男人动粗的。”说罢,又伸手在陈容的背上一推,把她逼入了殿中。
大殿中,四层薄纱般的帏帐随风飘荡,殿角处的香炉中,龙涎香冉冉升起。
陈容抬头向主塌方向望去。
果然,一个五十来岁的肥胖老者大赖赖的张开双腿摊坐在塌上,在他的身边,各倚着一个华服美人。
陈容朝左右望了望,终于在右侧的角落处,看到一个伏案写着什么的小吏。
她想了想,也不用婢女们再催促,上前走出几步,福了福,唤道:“陈氏阿容见过王爷。”
“陈氏阿容?呵呵,过来吧过来吧。”
南阳王一手推开身边的两个美人,转过头,那丝隐藏在肥肉后的小眼睛,迫不及待地看向陈容。
袖底下,陈容的双手相互绞动着,她抿紧唇,向前踏出了一步。
就在这时,两个身影从殿门跨入。
却是两个抱着厚厚书简的士人。这两人长袍大袖,脸孔严肃之极。
陈容心头一松。
两个士人大步越过陈容,来到南阳王前面的塌上坐下。左侧那人指着几上的书简,朗声道:“王爷,这是诸位郎君对胡的策略。”
“放下吧。”
另一个士人翻开一卷帛书,把毛笔在硕池中描了描,转向陈容望来,“可是陈氏小姑子?”
“是。”
陈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来人,给女郎搬来塌几和屏风。”
“是。”
那士人面无表情地瞟了陈容一眼,道:“女郎请坐。”
“是。”
陈容提步,便隔着一层帏帘和屏风,坐在了塌几上。
她直到坐下,心中还在暗暗纳罕:难道,南阳王真是为了抗胡之事令自己前来?
第五十五章 咄咄逼人的陈容
这时,一个士人开口问道:“女郎给孙小将军送了十车粮?”
陈容轻声应道:“是。”
那士人点了点头,又问道:“女郎与孙小将军在路上便是相识?听闻他一在南阳城安顿下来,第一件事便是求见于你,真否?”
陈容应道:“是。”
这时刻,她的心中已在暗暗忖道:怎么一开口便围着孙衍说事?莫非,他们还真相信了那传言,以为冉闵要进攻南阳城?
在她沉呤之际,南阳王浑沉的声音传来,“那女郎以为,孙小将军为人如何?”
到正题了。
陈容抬起头来,她声音清澈而坚定地说道:“孙小将军年纪虽小,实大丈夫也。”
这话一出,一个士人哧笑一声,道:“莫非女郎见他俊美,便如此评价?”
这人的话音一落,陈容呼地站了起来,她掀开帘帏,冷着一张精致的脸,愤怒地喝道:“孙小将军乃江东孙仲谋的后代,为人亦是光明磊落,在南迁路上,他的家人尽被胡人害死,他与胡人之间,实有不共戴天之仇。如此男儿,郎君为何出言讥讽?”
她说到这里,长袖一甩,恨恨地骂道:“哼,我不想与你们这种人说话了。”
竟是身子一转,大步朝外冲去。
众人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大的脾气,同时一怔。转眼,那开口哧笑的士人连忙站了起来,朝着她深深一揖,道:“惭愧,惭愧,是某失言,女郎息怒,息怒。”
言词无比诚挚。
陈容却还是板着一张脸,她一句话也不回,大步生风,继续朝外直冲。
就在这时,南阳王喝道:“拦住她!”
嗖嗖嗖。
几个护卫应声而出,挡在了房门口。
陈容一个急刹,她显得气极,整张小脸涨得通红。只是这个时候,她望着那只有数步之遥的殿门,心中却暗暗遗撼。
在她的身后,南阳王在一个美人地扶持下站了起来,他瞪着陈容,冷冷说道:“不过是陈氏一个小小的支族庶女,居然也学那些名士行事?也想要粪土王侯?哼哼,陈氏阿容,你的骨气可用错地方了,我可不喜欢这种脾气的女人。”
陈容在心中暗唾一声,想道:我巴不得你不喜欢。
不过她表面上,只是冷哼一声,慢慢地转过头去。
便这般侧着头,陈容用白眼斜睨着南阳王,傲慢地说道:“既如此,王爷何不把我这小小妇人推出去杀了砍了?”她说到这里,头一昂,声音沉沉地回他一个哧笑,“洛阳城破,胡人对南阳城虎视眈眈之时,王爷却怀疑倚为臂助的冉将军和孙小将军,难道就不怕中了敌人的反间之计,自断臂膀?”
她这番话,气势昂昂,有理有据。不由自主的,南阳王转头看向两个士人。
两士人沉呤了一会,其中一人点了点头,道:“真看不出你这女郎小小年纪,还有些见识。”
前一世跟着冉闵在前线混了这么多年,能没有见识吗?再说,冉闵被质疑的事,前世也发生过。
另一个士人朝陈容说道:“女郎,请回坐。”
陈容没有动,她依然以一种傲慢的,白眼相加的态度盯着几人。
南阳王显然有点恼羞成怒了,他喘了一声,沉喝道:“来人!”
这喝声刚刚吐出,一士人便叫道:“王爷,不可动怒。”另一士人也是张口欲言,他们知道,眼前这个陈氏阿容,虽是一个小小的支族庶女,可她这阵子,还真是名噪南阳,可轻易动不得。
南阳王压下怒火,喝道:“来人,把陈氏阿容请下去,好好安置了。”
“是。”
一直侯在外面的两个婢女应声入内,向陈容走来。
陈容哼了一声,长袖一甩,道:“我自己会走。”说罢,她大步向外走去。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南阳王头痛地坐回塌上,道:“这女郎生得这般诱人,怎地是这种性格?”一边说,他一边连连摇头。
见他寻思,一个士人小心地凑近一步,低声劝道:“王爷,这女郎可不寻常啊,不说别的,便是她刚才那番话,一旦传出去,冉将军和孙小将军便会视她如知已。”
南阳王闻言,右手一挥,喝道:“传令,谁也不许把刚才的事说出去。”
“是。”众人凛然应承。
顿了顿,南阳王扶着额头,右手连挥,嘀咕道:“晦气晦气,如此妖媚的一个女郎,居然学那些什么名士行事,说起话来字字刺耳,还有那表情,当真让人看了就恼火。哎,本王现在一点兴致也没有了。”
见他没有色欲冲头,两个士人松了一口气。
陈容在两个婢女一左一右地扶持,也是胁持下,来到了院落外,上了马车,向西院驶去。
坐在马车中的陈容,闭着双眼,一脸沉静中带着冷漠,还有不屑。
两个婢女看了一眼她,又相互看了一眼,都没有作声。直到这个时候,她们才知道眼前的这个女郎,竟是连王爷也不放在眼中。这时的她们,哪里还敢像刚才一样出言不逊?
两女都没有注意到,脸色沉静如水的陈容,此时双手紧紧绞成一团:怎么办?孙衍自己也被怀疑了,多半连出入都有人盯着,哪里还能救我?早知道,当时应该令平妪求助于王弘的。哼,那小子占了我的便宜,怎么着也得救我一救吧?
第五十六章 孔明灯
西院位于主院与后院之间,院中树木林立,假山流溪,布置得甚是精致。
两婢女把陈容迎下马车时,一幢幢小楼间,不时伸出一个脑袋来。那些都是一些年少美丽的少女,她们看到陈容时,目光齐刷刷流露出一抹同情之色。
不一会,三人来到一幢小楼间,两婢女朝她一福,道:“女郎,这里便是你的居处了,我两人也供你使唤。”
陈容头也不抬,淡淡地说道:“去一个上陈府,把我的衣物和仆人带来。”
年青的婢女闻言掩嘴一笑,道:“不用了,我等已为女郎备好了一切。”
她转过身,从房中拿出一套裳裙,笑盈盈地说道:“女郎一路风尘,且换上新裳吧。”
陈容眼眸一抬。
只是一眼,她的嘴角便狠狠地一扯,这婢女手中拿着的裳裙,鹅黄中镶着淡紫,不管是式样还是颜色,与陈府为她置的那件华服极为相似。
看到陈容怔住了,年青的婢女掩嘴直笑,道:“这里还有呢。”
她领着陈容来到侧殿,指着三个木箱,这些木箱中堆得满满的,竟然都是新制的裳服。而且,每一件不是鹅黄中镶着淡紫,便是淡黄,深黄中镶着淡紫。整整三箱,竟都是一般式样和颜色的华服。
陈容的脸僵了僵,半晌才问道:“这,这是何时所制?”
年青的婢女笑得很欢,“已有一些时日了。女郎尽管放心,这些新裳,都是根椐你的身材所制,便是这些颜色,也是适合女郎你的。”
她下巴微抬,以一种劝告的口吻说道:“不说南阳城,便是建康,如我家王爷这般富贵的也没有几个。”
陈容眯着双眼,笑了笑。
这个时候,她的心跳得又急又乱,她一直知道,南阳王是对自己有兴趣的,可万万没有想到,他对自己的兴趣如此之大!定是那一晚他见过自己后,便令人开始制做这些裳服!
整整三箱啊,难道说,他真对自己誓在必得?
想着想着,陈容再也笑不下去了,她精美的小脸又青又白,长袖中的小手,更是掐得自己掌心刺痛无比。
两婢似是知道她心里挣扎,都低下头来,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片刻后,陈容终于恢复了平静,她轻轻说道:“收起吧。”
“是。”
两婢把箱子一合上,陈容命令道:“把这件也收起。”她说的,是那年青婢女拿在手中的。
那婢女笑了,她恭敬地问道:“那女郎穿什么?”
陈容沉着脸,“你们回我府中去取。”
‘哧——’年青的婢女忍不住笑出声来,她盯着陈容,好声好气地说道:“女郎可是忘了,奴刚才说过,女郎要穿衣裳,这里有的是,女郎要使唤人,奴也在这里。至于回陈府的话,以后就不要提了。”
“以后?”
陈容也是冷冷一笑,她抬起下巴,徐徐说道:“你们王爷,还打算就此把我囚禁在王府不成?”
她说这话时,目光锐利,几乎是突然间,整个人气质一变,变得狠煞可怕。
年青的婢女一惊,她情不自禁地向后退出一步,低下头讷讷地说道:“女郎何必对我们这些下人动火?只要王爷答应,女郎随时可以离开。”
陈容收回目光。
早在来府时,她便知道会有这个结果。刚才见到南阳王时,她见那两个士人,明显以南阳王马首是瞻,已无半点士大夫才有的傲气和个性,知道提也没用,便没有开口说离开。
她深吸了一口气,对自己说了要冷静后,举步便向房中走去:至少,今天晚上自己应该是安全的。不对,应该说,这两天都会安全。
两婢望着陈容的背影,片刻后,那年青的婢女‘呸——’地一声,吐了一口痰,恨恨地说道:“就没有见过这种女郎!难不成,她以为自己还是名门嫡女,以为自己还能如丈夫们一样,讲究个什么风骨不成?”
那年长的婢女摇了摇头,没有开口。
陈容按下怒火,以最快的速度洗了个澡,并换上南阳王提供的那鹅黄中镶着淡紫的华服后,便坐在院落里。
这时刻,正是夕阳西下,华灯初上。她的面前,摆着一个做工精美的七弦琴,光看这琴,陈容便知道价值不菲。看来,南阳王在自己身上花的心思,着实不少啊。
她低着头,盯着那琴半晌,突然唤道:“拿些竹子和纱,蜡烛来,我想做些孔明灯玩。”
年长的婢女应道:“是。”
她走出几步后,年青的婢女叫道:“给她多拿些。这般夜晚,别让美人太寂寞。”声音中带着嘲讽。
陈容头也没抬。
不一会,她的面前便摆了一摊的物事。
陈容蹲下来,就着灯笼光,开始把裁好的竹子捆绑。
她做得很慢,很专注。
两婢先是盯了她一阵,见她笨手笨脚地弄了大半个时辰还没有弄好一个,便各自忙活去了。
她们一走,陈容地动作便快了。
不一会功夫,陈容便弄好了三盏孔明灯。只是她的灯很奇怪,每个纱面上,都用毛笔简单的勾出一张脸来。
这是一张男人的脸,年青的婢女走到她身后,歪着头盯了一眼,突然说道:“这是谁呀?”
陈容没有理会。
她在两面画上这张脸,另外两面,则用冉闵所在的胡族,石氏众人喜欢用的符号,像缠花一样缠出几个字来,“王弘,阿容。”
弄完后,她把灯中的小蜡烛点上,随着手一松,那做工粗疏简单的孔明灯,开始冉冉升起,转眼间,便飞过了房屋。
年青的婢女与她一样,仰着头看着那三个孔明灯飞到天空上。她见到陈容又开始做起孔明灯,不由好奇地问道:“那是你的意中人?你在许愿与他厮守?”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声音低了点,语气中带着抹同情。
第五十六章 名士吟
陈容没有理会两婢女越来越同情的目光,她只是专注地扎着孔明灯,并一盏又一盏地把它放到天空上。
整整一个晚上,时辰都在陈容做灯,放灯中渡过。
一直做到子时,当她倦极入睡时,那年青的婢女推了推打着眈的同伴,低声说道:“这个阿容,也是一个可怜人。”声音中,隐隐有着属于青春的惆怅。
第二天转眼便到了。
一大早,一阵笙乐声便透窗而入,在树林中婉转飘扬。陈容慢慢睁开眼,望向纱窗外。
纱窗外的天空,很暗,阴沉沉的似要下雨。
媚公卿 林家成 TXT第1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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