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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部分阅读

      赠我一世蜜糖 作者:未知

    第 2 部分阅读

    她跟谭书林喜欢的女孩类型完全不同,他喜欢纯东方的,清纯黑发娇小,她却身材高挑,深深的双眼皮,漂亮是漂亮,却有股清冷的味道,不是那种容易亲近的外貌。

    海雅用梳子将额发拨到一旁,快到后腰的长发丝丝缕缕挂在肩上,有着不是很明显的波浪弧度,妈妈不喜欢她把头发放下来,觉得小小年纪看上去太成熟太妩媚了,所以平时她都扎马尾。

    不知为什么,今天她很想挑战一下曾经束缚自己的尺度,放下长发,换上高跟长筒靴,象牙白风衣里穿的是大人们都不喜欢的短裙。打量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自己,海雅感到阿q似的胜利快感。

    五点整,苏炜的电话来了,海雅挎上包,最后看一眼镜子,里面的女孩脸上还写着一种叫“犹豫”的表情,她假装没看到,关门下楼。

    苏炜倚在黑色摩托车旁,今天没戴他的棒球帽,左耳的银饰也拿下来了,看上去就像个清清爽爽的大学生,真不敢想象这样的人会是混混头子。

    他拿着手机,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时不时低声说点什么,或许只有脸上偶尔掠过的一丝深沉才让人知道他绝不是单纯的学生。

    海雅慢慢朝他走过去,像是发觉了她,他回头,明显愣了一瞬,随即勾出一抹笑,冲淡了方才略显凌厉的表情。

    过来。

    他朝她伸出手,虽然没有说话,但她已经知道意思。

    海雅一直走到他身旁,就见他飞快挂了电话,按下关机键。

    “你有事要忙?”她问。

    苏炜摇头,抬手在她肩头轻揽一下,又低头看看她的裙子,第二次笑了:“今天我会小心驾驶。”

    海雅不好意思地跟着笑,居然一时忘了他骑的摩托车,短裙确实不怎么雅观。她斜着坐上后座,苏炜解下宽厚的羊毛围巾,弯腰盖在她膝盖上,其实她裙子里穿的是很厚的打底裤,不怕走光,她知道他是怕摩托车开起来冷风乱窜,她会冷。

    “谢谢。”海雅低声道谢。

    苏炜表情变得很柔和:“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

    海雅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想不出来,半天只憋出两个字:“……随便。”

    虽然从小到大追求者不断,但货真价实的约会她还是头一次,这方面她完全是个菜鸟。

    原本她的构思是用自然的态度跟苏炜说:谢谢你帮了我两次忙,今天我来请客。然后带他去狠嘬一顿美食,最后再用非常自然非常平淡的语气告诉他:苏炜,谢谢你今天陪我出来,我很开心,我们很适合做朋友——这样又合理又委婉地放纵一下自己,顺便拒绝他的追求。

    可是事到临头她才发觉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脑子已经有点晕了,仿佛又回到昨夜那个恍如梦境的状态。

    ……算了,待会儿再找机会说吧。海雅安慰自己。

    重型摩托车再一次呼啸,这次却行得格外温柔,冰凉的风软软地扑打在脸上,海雅抓紧苏炜的衣服,满脑子只是想黑道人士一般去哪里吃饭?豪华奢侈的五星级饭店?亲民自由的路边小摊?乌烟瘴气的地下迪吧?

    直到苏炜把她带进一家不大不小,很整洁也很温馨的餐厅时,海雅已经对自己贫瘠的想象力无力了。

    “这家的杭州菜很地道。”苏炜领她进了一个双人包间,将菜单递给她,“你应当喜欢南方菜吧?”

    海雅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笑了笑:“听口音,你是南方人。”

    她还以为自己的普通话很标准呢。

    海雅点了两个菜,又把菜单还给他。苏炜似乎是常来这家餐厅,对菜单很熟悉,很快又点了几道菜,侍者问:“先生要酒水吗?我们餐厅的红酒很受欢迎。”

    海雅一听“酒”字不由警觉,苏炜却摇头:“不要酒,来两杯热玉米汁。”她的心又安稳落回去,今天真委屈了她的心脏,一路起起落落就没停过。

    热热的玉米汁很快就端来,海雅小心喝了一口,口感浓郁香甜,暖暖的热气也渐渐缓解她的紧张僵硬。

    “你在n大读书?”苏炜习惯性掏烟,不过手伸到一半又放回去,转而端起杯子,抬眼问她。

    海雅又开始惊讶:“你、你怎么知道?”

    听口音能猜出是南方人也算了,怎么连她还在读书,甚至在哪个大学都知道?

    “你一看就是个学生,”他想了想,笑得很温和,“至于在n大,是我猜的,因为你住那附近。”

    海雅再一次感觉到这个人与自己确实不处于一个世界,无论是看人的眼光,还是深刻的阅历,他都比自己强太多太多。只是,他身上为什么没有混混们特有的那种戾气和流气呢?

    她有点好奇,开口想问一些他的事,可是脑子里突然响起一句名言: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感到好奇的时候,就证明她离陷落不远了。她立即把嘴给闭上,强迫自己杀死一切好奇心。

    苏炜并不介意她的沉默,只是态度随和地给她介绍这家餐厅的特色,转而再说说附近街上有什么有趣的店铺。

    海雅本来以为他会大谈特谈自己走黑道的光辉事迹,比如几岁就跟着某大哥混,手拿长刀万夫莫当立下汗马功劳之类的,谁知道他一个字也不提,她的注意力反而被他话里有趣的内容转移走,早把紧张忘到天边了。

    这顿饭吃得前所未有的愉快,海雅喝下最后一勺甜汤,满足地呼出一口气,苏炜将自己面前未动的水晶虾饺推到她面前,笑问:“还能再加油把它们消灭么?”

    海雅苦笑着摇手:“不行了!我好撑,还是你加油吧。”

    他不推辞,将剩下的菜一扫而空,包括被她挖了一勺就没再动过的龙井虾仁。

    “那天在ktv的男人,是你男朋友?”

    气氛最融洽的时候,苏炜突然问了这个问题,海雅轻松的笑容立即消失,嘴里有点泛苦。

    她摇头:“不是,他只是……嗯,只是个熟人吧。”

    海雅突然有点心虚,自己想要籍着他的追求来逃避现实,那点儿卑鄙的无聊的心思仿佛被人赤_裸_裸地看穿。

    这个人,会不会一开始就知道?

    她勉强说:“你都看到了啊?”

    苏炜不动声色:“他还小,不懂事。”

    海雅浅浅一笑:“说得好像你很老一样。”

    他但笑不语,很快又转换话题:“吃饱了,要不要出去走走消食?”

    海雅想起他刚才说的这条街上的那些有趣店铺,立即有了兴趣,连连点头。苏炜叫了侍者来买单,海雅急忙找自己的钱包,谁知侍者动作出奇的快,还没等她把钱包找出来,这边账单已经打印好了。

    “诶,这速度也太快了,我连钱包还没拿出来。”

    海雅目瞪口呆,她还打算潇洒付钱呢。说到底,这场约会应当是她占据主导,不该是他。

    苏炜声音温和:“以后有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对了,中国现在已经没有真正的黑社会了,我又不想写台言那种黑社会,文里所有有关黑道的事情,都是做了一定艺术加工。至于男主为什么不开bw保时捷之类……汗,因为我对这些名车不太了解,也没什么兴趣,万一写得漏洞百出那得多囧啊~何况男主不是企业家,不是高干子弟,总觉得他开名车怪怪的。可是让他开个qq什么的,好像更怪……噗,所以还是摩托车吧。

    、八章

    那真是一次愉快的约会,让人忘记所有烦恼。

    九点前苏炜把海雅送回小区楼下,周围建筑物的灯光都亮着,像另一端遥远星球传来的一点星火,现实的世界统统远离而去——多么美妙的夜晚!海雅有一种苟且偷_欢后虚脱的愉悦,对未来的一秒种都不情愿去考虑。

    然而,该来的还是要来。

    海雅将那条又长又厚的羊毛围巾叠得整整齐齐,递过去:“今天很开心,谢谢你,苏炜。”

    微妙的惴惴不安和愧疚,还有些依依不舍,可是,必须要停止。

    苏炜接过围巾,轻轻一抖,兜在她肩头。

    “你还要走一段路吧?”他声音平静,“晚上风大。”

    海雅尴尬地拽着围巾上的流苏,确实,她家在小区最里面那栋,还得走10分钟。她只是不想让一个陌生男人知道自己具体住哪里,果然,他什么都看出来了。

    她后退了两步,不自然地盯着自己脚尖,低声说:“那……我回去了。谢谢你。”

    围巾上残留一星半点的烟味,不能说好闻,海雅把长发从围巾里拨出来,慢慢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苏炜正点了一根烟,棒球帽回到了他头上,一点香烟的红光让他侧面看上去模模糊糊。

    “祝海雅。”他突然开口,“早点回家,不要受凉。”

    她仿佛又要被拉进那个深雪桔色的梦里,情不自禁说:“明天大年三十……嗯,祝你新年快乐。”

    苏炜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海雅转身加快脚步,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在想,黑道人士是怎么过年的?像电影里那样拜关公?团伙里大家乐呵呵地聚一聚,总结一下过去一年究竟收了多少保护费?苏炜应当也有家庭吧?他父母是做什么的,怎么会让儿子成了个混混头子?他为什么对自己的事情一个字也不提呢?

    她满脑子都是好奇与疑问,怎么也管不住自己的念头,忍不住第二次回头看,摩托车已经不在原地,苏炜走了。

    手机突然叮叮当当响起来,是有新短信的提示。海雅急忙把手机从口袋里翻出,苏炜的信息非常简单,只有两个字:

    “晚安。”

    海雅选择回复,手指在按键上停顿了好一会儿,最终却什么也没写,默然将手机合上。

    大年三十一早,妈妈就打来电话关心情况,嘱咐她别忘了给沈阿姨还有谭书林拜年,海雅小心听她语气,不像是知道自己在外打工的事,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下。谭书林总算有点良心,没在老人家面前信口胡说。

    她翻出手机的通讯录,盯着谭书林的名字想了半天,还是选择发了条祝新年快乐的短信,没管他回没回复,忙着去厨房做饭了。

    天快黑的时候,外面已经有人零零星星放起了鞭炮,海雅吃完饭看了一会儿春晚,只觉无聊的很,索性把笔记本电脑搬到客厅,联线上网看小说。

    突然玄关那边传来开门的声音,海雅吓一跳,抱着枕头惊疑不定地偷偷探头往,却见杨小莹提着行李进来了,正蹲玄关换鞋。

    海雅惊讶极了,急忙过去帮她搬行李,一面问:“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今天……大年三十啊!”

    杨小莹好像没什么精神,头发凌乱地披在脸上,勉强笑:“在家里呆着没什么意思,不如早点回来,趁着年假打工,还能多赚点加班费。”

    说罢又塞了一只真空包装的油淋鹅给海雅:“我家那边的特产,你尝尝。”

    海雅见她用额发盖住的左眼上青紫交错,脸颊那里似乎肿了起来,还有几道指甲刮出来的疤,急忙拉住她:“小莹!你脸上怎么了?”

    杨小莹用手捂住:“没什么,不小心撞的。”

    这种伤怎么可能是撞的?手指印还在上面,青青紫紫,分明是被人打了,而且似乎是过了好几天的样子,可她的态度分明是不想说,海雅也不好多问,只得去房里拿了酒精棉花之类的东西过来:“至少要消个毒吧?”

    杨小莹摇头:“不用,一路站票回来,累死我了。海雅你忙你的别管我,我去洗澡睡觉。”

    海雅无奈地看着她拿了换洗衣服进浴室关上门,她对杨小莹的事情了解的并不多,或者说,她们彼此对各自的事情都不怎么了解。

    起初招租是因为海雅觉得一个人住太冷清,杨小莹和她一个系,人也爽快好相处,就放心让她过来租房了。虽然大家一起住了有半年,平时聊天也是说学校里的事,开开心心,但要说什么知心好朋友,却实在是算不上。

    她站了半天,外面突然一阵惊天动地的鞭炮声,这才发觉已经11点多了,想起要给沈阿姨他们拜年,赶紧回头找手机,收件箱里居然多了几十封短信,都是同学发来的新年贺词。

    她一时也顾不得看,先给爸妈打电话,然后是奶奶,沈阿姨,其他熟识的长辈们,一圈年拜下来,她简直口干舌燥,杨小莹已经洗好澡回房,门是关着的。

    要不要进去看看她?海雅在犹豫。

    “想念是会呼吸的痛,它活在我身上所有角落……”

    海雅的手机铃声设置成梁静茹的歌,骤然响起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由着它响了十几秒才急忙抓起,屏幕上清清楚楚显示着苏炜的名字。

    她定定神,立即奔进卧室把门关上,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便再也听不见了。

    “喂?”按下接听键,她发觉自己的声音里竟然带着一丝颤抖。

    苏炜那带着奇异冷静的声音就回旋在耳边:“新年快乐。”

    海雅试图让自己显得自然一些:“嗯,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说完又觉得这祝福好像有点不对劲,苏炜身份特殊,祝他发财好像就是诅咒很多人破财似的,她急忙把自己摇摇欲坠的三观给扶正,加一句:“……身体健康。”

    他声音温和:“谢谢。”

    海雅不知怎么接口,只好没话找话:“你吃过了吗?年夜饭……呃,那个,年夜饭好吃吗?”

    苏炜笑了:“你想问什么?”

    海雅羞愧地垂下头,她只是好奇黑道人物的年夜饭是怎么吃的,是不是在五星级豪华酒店包个大厅,然后按名次什么排列座位,小喽啰忙着给老大敬酒,老大之间忙着互相较劲……之类的。

    可他什么也没回答。

    “早点睡,晚安。”他与她道别。

    合上电话,海雅发了半天的呆,目光无意识地四下扫射,最终定在沙发上那条羊毛围巾上。

    这样下去不行啊……她疲惫地揉揉额角,得找个时间还他围巾,把还未来得及发展的一切赶紧结束掉。

    杨小莹那边有点动静传来,似乎是开门了,海雅赶紧出去,见她是去厨房往冰箱里放东西,于是小心地问:“小莹,你、你想吃点什么吗?”

    杨小莹对她笑了笑:“我不饿。去睡了,晚安啊。”

    她还是太不成熟,杨小莹的态度明显是希望她装作什么也没发觉,一切如常,每个人都有不想让人过问的事情。

    海雅只好真的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回客厅继续看电视。

    想起手机收件箱里还有几十封短信没看,海雅一封封随意浏览,大多是同学发过来的新年贺词,突然谭书林的名字出现在发件人那一栏,原来他回复她的短信了?真是少见,以前她给他发短信,发十封他能回一封就谢天谢地了。

    打开一看,谭书林的短信一没祝福二没鼓励,唯有嚣张霸道两行字:“祝海雅,你又来烦我!”

    ……发个祝福短信就叫烦?本来还指望他在外地上大学能学会一点人情世故,没想到反而越活越回去了。

    海雅直接把短信删除,洗澡睡觉。

    感觉是没睡几个小时,手机铃声把她从梦乡里拽了出来。海雅迷迷糊糊地接通,就听谭书林在一片噪杂声中大叫:“祝海雅!xx路16号红方夜总会!马上过来!”

    她看了一眼闹钟,才四点,天还没亮,于是睡意迷蒙地拒绝:“我在睡觉……”

    “祝海雅!”谭书林叫得更响,“……打赌!……过来!”

    他那边噪音实在太响,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海雅困得上下眼皮打架,直接回绝:“我要睡觉,你找别人。”

    说罢直接关机了。

    这种情况她高中那会儿好像遇过一次,他们一群男孩子凑一起玩幼稚的游戏,比谁的女朋友最听话一叫就到,谭书林就拿她来充数,因为只有海雅是真的一叫就到。她那天兴冲冲地跑过去,在街上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最后终于等到谭书林和他那帮狐朋狗友,他特得意,指着她对自己兄弟说:看到了没?两个小时!我赢了啊!

    这种无心又残忍的游戏,也只有不懂事的男孩子能做出来。

    事隔两年了,他果然是越活越回去,海雅翻个身,很快再次睡着。

    作者有话要说:没想到qq两个字母在留言里面居然也被口了……口口果然无处不在……

    、九章

    一觉醒来,已经是早上10点多,杨小莹不在家,留了张字条说去工作了,可能要夜里四五点才回。

    在海雅印象里,杨小莹几乎就没有一天休息过,但凡有点空闲都是用来打工赚钱。记得有次学生会搞什么晚会,大家喝高了就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游戏,有人问到杨小莹:“说出你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人。”

    她的回答斩钉截铁:“钱!”

    众人都笑,是说人呢,她怎么说钱?

    杨小莹似乎也是喝多了,笑得高深莫测:“人?我从来不相信人和人的感情,这世上只有钱是最真的。”

    海雅一直以为她是说着玩,现在才隐隐约约察觉她真不是玩笑,年也不在家过,脸上被人打成那样还不忘工作赚钱,她从来没见过这么要强的女孩子。

    大年初一赖在家里也无事可做,海雅换了件衣服出门逛街。

    杨小莹曾对她一个人逛街的行为表示不解:“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吃饭,多冷清啊!至少找个人陪你嘛!”

    其实她早就习惯一个人做各种事了,从小到大她的同性朋友都很少,女孩子们虽然不排斥她,但也不爱亲近她,加上奶奶他们总怕她被“乱七八糟的人”带坏,以前仅有的几个朋友也慢慢失去联络。

    现在上了大学,她不住校,上课下课身边动辄跟着几个追求者,除了杨小莹,还真没和几个女生好好说过话。

    不过这也没什么要紧,她已经习惯了。

    大年初一,商场里人流量居然比预想的还要大,海雅在二楼女装层随便挑选衣服,家人在零用钱上从来没有亏欠过,加上这次打过来的压岁钱,足够她挥霍几十件新衣服了。

    她看中一件新上市的春装,娇嫩的黄颜色,下面配马裤或短裙都很合适,去更衣室换了一下,出来看效果,营业员小姐满口夸赞:“小姐你皮肤白,这个颜色最衬你了!”

    妈妈以前笑话她是商店营业员最喜欢的顾客类型,一不还价,二不挑剔,三付钱爽快,看中一件衣服,只要试穿觉得不错,二话不说就买,老家那边认识的某专柜小姐,见着她都笑得合不拢嘴。

    正叫营业员开单子,忽然身后有个女孩子的声音:“小姐,这件衣服还有s号的吗?”

    海雅好奇回头,就见一个娇小靓丽的女孩指着她身上那件春装发问,而她胳膊里挽着的男孩子……居然是谭书林。

    没想到在这种地方再一次狭路相逢。

    他一见着海雅,立即又竖起满身刺,凌晨被她拒绝导致输掉赌注的新仇一并涌上心头,他用杀人似的眼神瞪她。

    海雅微不可闻朝他点点头算作打招呼,进更衣室先把衣服换好,出来的时候,谭书林身边那女孩子似乎已经拿了衣服进另一间换了,他抱着胳膊站在对面,神色冷冷的。

    “你好大的胆子!”他咬牙切齿,“居然挂我电话!”

    海雅只觉好笑:“凌晨四点你叫我出门?”

    她拿着开好的单子,试图绕过他去收银台交钱,谭书林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怒气冲天:“我管你!你凭什么挂我电话?!”

    她更好笑:“我要睡觉,有人来骚扰,为什么不能挂?”

    难道在他意识里,只有他能挂她电话,把她当做狗一样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不成熟也要有个度。

    他好像气得不行,脸都扭曲了,手上使着劲,就是不让她走。

    海雅挣了一下,有点急了:“谭书林,大庭广众,你闹什么?”

    “是我要问你他妈闹什么!”他恨不得像咆哮教主一样把她提起来一通甩,“祝海雅你很好!真他妈好!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你给我等着!”

    海雅沉下脸:“谭书林,你不要总是像个不讲理的小孩!”

    “我不讲理?”他怒了,“好!我今天就跟你妈说你在ktv打工的事!叫你看看什么是不讲理!”

    海雅也被激怒了,这个人就是喜欢看她被逼到绝境的无助和哀求,把她逼得不像个人,他似乎就开心了。

    她奋力甩开他的手:“好啊!你去说!没凭没据的谁会相信你?你去说吧!”

    她早预料会有这一天,才不得不离开乐来ktv,真好笑,她昨天怎么会以为这人还有点良心,他根本已经不讲理到蛮横了。

    对面更衣室的门突然开了,谭书林带来的那个女孩穿着跟刚才海雅一样的嫩黄春装,疑惑地看看他,再看看她,然后问:“……书林,你看这衣服怎么样?”

    谭书林看也不看,怒吼:“他妈的丑疯了!滚!”

    女孩子被他吓到,顿时双眼盈满了委屈不解的泪水。谭书林甩手就走,再也没回头。

    面对这个女孩疑问茫然的眼神,海雅无话可说,逛街的兴致此刻荡然无存,把单子还给营业员,也走了。

    新年天,乘兴而出,败兴而归,家里又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海雅疲惫地半躺在沙发上,整个人似乎都在朝下陷。

    有个冲动,想再次逃往那陌生的深雪桔色的梦境,那里的一切多么美好,与现实完全无关,像发生在遥远的陌生星球上的故事。

    她觉得自己是在把苏炜当做毒品,痛苦的时候品尝了寻求解脱,这种行为简直像犯罪一样。可是,罪恶感居然与喜悦并存,陌生的刺激令她流连忘返,仿佛在不知道的地方,有一个叛逆不道的自己存在。她恐惧,她又兴奋,她依依不舍。

    脸庞陷入一片温暖的柔软中,鼻前是零星的几乎已经淡不可闻的烟味。

    她知道,那是苏炜的围巾。

    围巾很宽,也很长,可以把她整个人裹住再绕一圈。

    多么庆幸这里只有她一个人,杨小莹不在,爸爸妈妈不在,谭书林不在,沈阿姨也不在。她像个拽着自己头发妄图飞离地球的人,解脱不了,这里是唯一远离喧嚣的大海。

    海雅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再次醒来是因为手机的短信铃声,茫然从沙发上坐起,这才发觉自己居然裹着苏炜的围巾就这么睡了。

    海雅甩甩发晕的脑袋,打开手机,上面显示谭书林给她发了一条彩信。

    这人又要来找麻烦?海雅不耐地皱紧眉头,发泄似的打开彩信,里面附了一张照片,光线很暗,拍得模模糊糊,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是她自己。

    海雅浑身肌肉瞬间就僵硬了。

    照片里,她穿着乐来ktv的制服,正弯腰拿开瓶器开啤酒瓶盖子,照片角度选得非常刁钻,起码她努力回想当时的情景,没记得有人给她拍照。

    谭书林在后面附了一段话:“证据是吧?我给你!祝海雅,你死定了!”

    海雅猛然起身,撞翻了桌上的茶杯。

    作者有话要说:世上最体贴的就是存稿箱了……

    、十章

    海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来的,钥匙没带,外套没穿,甚至脚上还套着拖鞋。

    她一遍一遍给谭书林打电话,他就是不接,她也只有一遍一遍听着他设置的彩铃,坐在出租车上浑身发冷,手脚止不住地打颤。

    她甚至说不清自己在害怕什么,怕家人觉得丢脸?还是怕他们对自己失望?一直以来她都在努力做个好女儿,听话,乖巧,柔顺,恨不得自己没有一丝缺点,这样爸妈就不会为收养她而感到后悔。虽然这件事很少会被提起,可它一直存在于他们之间,像一道无形的墙,一旦行错半步,她才能感觉到那堵墙的高大和冰冷。

    很早以前,她就已经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生活的糖水罐子是用一种很虚幻的东西,以微妙的平衡构架而成。

    现在,谭书林要打碎这一切,他要把她往绝境逼。

    出租车停在某高级生活小区外,海雅顾不得拿找钱,推开车门撒腿狂奔。

    其实她一直知道谭书林的住址,妈妈早就告诉她了,是她自己不想来。再也没想到,最终跑来找他,会是这样的原因。

    谭书林住在三楼,海雅用尽所有力气踹门,厉声高叫:“谭书林!谭书林!”

    门很快被打开,谭书林拿着手机正在通话,像是惊愕她为什么会找来这里,眼睛瞪得溜圆,不过很快又变成了得逞的得意,还有种报复的快感。

    “她来了,”他盯着海雅,对手机另一头的人说,“阿姨要不要和海雅说话?”

    海雅只觉身体里有个什么东西沉下去了,脸色瞬间惨白。

    谭书林把手机递过来,他甚至在笑:“祝海雅,你妈叫你听电话。”

    海雅慢慢接过手机,放在耳边,低低唤了一声:“妈妈。”

    妈妈的语气非常严厉:“雅雅!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当初叫你和书林在同一个地方上大学,为的就是要你多照顾他一点。你怎么大过年的到处乱跑,把书林一个人丢下不管?他还特地打电话来问我你这些天是不是有事在忙,人影都不见一个!你到底在忙什么?是不是和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来往了?”

    旋转的乌云顷刻间消散,快的让她怀疑这一切是不是在做梦,下意识地回头望向谭书林,他正抱着胳膊冷笑,得意洋洋。

    海雅感到一阵骤然放松的眩晕,不由自主蹲了下去,过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妈妈……我、我最近迷上玩电脑游戏了……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妈妈叹了一口气,声音渐渐柔和:“雅雅,你要懂事,爸爸妈妈养你不容易。你爸爸这次跟谭叔去澳门,在赌场输了50万,要不是谭叔帮忙,他能不能回来还是个问题。你爸靠不住,妈妈能靠的人只有你了。难得书林最近主动找你,你就忘了以前他对你不好的事情,两个人好好相处,妈妈和沈阿姨商量好了,等你们一毕业就先订婚,然后两人一起去英国留学……”

    后面她还说了什么,海雅已经记不清了,挂掉电话,她木然盯着谭书林的手机发呆,直到他在身后叫她:“祝海雅,这是给你个警告,下次就没这么便宜了!”

    海雅慢慢起身,回头看着他,面无表情。

    眼前的男孩子身高腿长,面容清爽俊俏,从高一到大一,神情永远是那么自大,顺他者生逆他者亡。

    她突然感到迷惘,自己以前为什么会喜欢他?他身上到底有哪一点值得自己忍辱负重?

    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至少薛平贵还会为了她换素衣过三关,而谭书林究竟为她做过什么?从十五岁开始,他带给她的,除了痛苦就是耻辱。心情好了给她一些好脸色,心情不好立即翻脸,他的心理年龄仿佛永远只有十岁,她以后就要和这样的人度过一生吗?

    爸爸的公司一直在亏损,不得不指望谭家的资助,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去澳门赌钱?他们是不是觉得反正将来一切重担都丢给她了,把她送给谭家,从此就高枕无忧?

    她想起上大学的临行前一夜,奶奶对她说:海雅,你不要忘了自己衣食无忧活到现在,都是你父母的恩情,做人要懂得知恩。

    可她现在只觉得累,她整个人已经在往泥泞里陷,他们每个人都还伸出手使劲把她朝下拽。靠谁拯救?谭书林吗?

    谭书林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索性从她手里夺回自己的手机,翻出那张照片亮给她看:“祝海雅,你下次再和我作对,我就真的发给你爸妈看。”

    他想她哭,想她脸上那种木然冷淡的表情变作惊恐,或者变回以前那个卑微又可怜可恨的小东西,用绝对服从的感恩的眼神看着他,而不是现在这样,让他感到茫然与无措。

    “谭书林,”她终于开口了,声音淡淡的,“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做?”

    他突然有点挫败的恼火,皱起眉头:“你先给我道歉。”

    “是吗?那就对不起了。”她回答的很被动,“还有什么吗?”

    谭书林骤然感到一阵无趣,手里捏着她那张罪大恶极的照片也不再有重要证据的快感。他甚至说不出自己为什么偷拍这张照片,为什么一直没删了,为什么在被她气得不行的时候又要拿出来吓唬她。

    仿佛只是为了一个恶作剧,就想让她难受一下,他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他觉得自己想要的不是如今这种结果,可是从一开始他就没弄清自己到底要个什么结果。

    他沉默地看着她,直到这时才发觉她连外套也没穿,只有一件单薄的毛衣,头发凌乱,脚上甚至套着拖鞋。她就这样狂奔而来的吗?

    谭书林把门打开一点,故作嫌弃:“进来坐一会儿吧。”

    她好像提过想来参观?他就破例忍让一回。

    海雅摇摇头,转身下楼:“没事我回去了。”

    这种结果实在令人提不起劲,谭书林再次提醒她:“祝海雅!下次你再这样,我真的会把照片发给你爸妈!”

    她停了一下,抬头看看他,神色很冷淡:“谭书林,当初为了我们在同一个地方念大学而发怒的人是谁?叫我不要烦他的人是谁?我遵守了诺言,你呢?”

    他僵在门口,神情恼怒尴尬并存。

    海雅捏紧手机:“你记好,这世上不是人人都要宠着你的。”

    谭书林僵硬地看着她下楼走远,事实与他曾预想的愉悦心情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他没来由地一阵怒火,奋力摔上门,好像这样就能给她最后一击似的。

    海雅在寒风中走了很久,直到两只脚都冻麻木了,才想起自己没穿外套,刚才因为情绪激动出了一身冷汗,此时被风一吹,冷得她浑身发抖。

    这条街她来过,上次谭书林给她送年货就是约的这边。

    另外,她和苏炜次见面,是在街角那家网吧。

    海雅下意识地朝街角望去,网吧的广告灯已经亮起来了,门口没有苏炜标志性的那辆重型摩托。她对自己的想法感到一阵好笑,怎么会以为他一定守着这个地方?何况,他就是在,那又怎么样?这种狼狈不堪的样子,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尤其是他。

    好在附近有家24小时营业的记,海雅进去坐了快半小时才渐渐缓过劲来。摸摸口袋,身上只有三毛钱了,方才因为急着去找谭书林,出租车司机的找钱她也没拿,这点钱连坐地铁都不够,何况就是回去了也进不了家门,她没带钥匙。

    幸好手机电量充足,她打电话给杨小莹,连打了四五遍,话筒里只有冷冰冰的机械女声提示:“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内,请稍后再拨……”

    难道她关机了?海雅无可奈何,这会儿才开始后悔不该把当初那个保姆辞退,爸妈特意给她在n城找了个保姆,后来她要和杨小莹合住,怕被人打小报告,就找个由头把她辞了。如果她还在,至少能给自己送钥匙。

    只好翻出乐来ktv那帮同事的电话,看看时间,六点半,老张应当已经上班了。

    她定定神,按下拨号键,老张很快就接通:“喂?是海雅吗?什么事?”

    他声音很急,可能因为大年初一客人非常多,忙不过来。海雅急忙道歉:“对不起,张先生,我只想找一下杨小莹,她手机打不通。”

    老张有点奇怪:“杨小莹?今天没有她的班啊!明天才有呢!她可能在其他地方打工吧,我也不太清楚。要不你问问小陈?”

    谁知小陈的手机也是不在服务区,难不成他俩约会约到服务区外了?

    怎么会这样?海雅颓然合上手机,无力地趴下去。

    她又冷又饿,身体和精神都疲惫到了极点,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难道要回谭书林那里,问他借钱?

    不,身体里有个声音决然地拒绝她,她宁可在记里将就着趴一夜,也不愿再找他。

    记里暖风习习,海雅趴着趴着居然真的睡着了,直到一只手把她推醒,有人在头顶低声唤她:“祝海雅,祝海雅?怎么睡在这里?”

    她迷迷糊糊抬头,就见苏炜抱着一只装了汉堡可乐的纸袋,低头看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印象里,谭书林这种男孩子貌似只有小学初中会出现,到高中大家都不玩这套了,上大学的时候都开始学怎么绅士了。失败啊~这娃的人生太失败了~

    、十一章

    海雅一下坐直身体,睡意全无,下意识摸摸头发,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是不是狼狈得不像样。

    “呃,好巧啊……”她干笑。

    苏炜递来一只手机:“你的手机。”

    海雅一愣,急忙接过,翻开一看,还真是她的。她记得自己一直捏在手里的,怎么会跑苏炜那里了?

    他好像并不急着走,反而坐在对面,看着她,说:“下面有个孩子不懂事,拿了你手机,要他和你道歉么?”

    道歉?海雅瞬间又想到了次在网吧遇见苏炜的情形,几个混混异口同声给她道歉,那场景又滑稽又诡异。她赶紧摇手:“不用不用……麻烦你了。”

    是她自己想得不周全,捏着手机在大庭广众之下睡觉,简直像在说欢迎小偷光临一样。

    看看时间,快9点了,海雅试着又给杨小莹和小陈拨电话,对面依然提示不在服务区,她只好颓然合上手机。

    苏炜不说话,海雅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周遭仿佛一下子就变安静了,只有记里播放的拜年歌在循环,一派喜庆气氛。

    对面突然推过来一个纸袋,里面装着两杯可乐外加几只汉堡,海雅不解地看着他,苏炜说:“吃点东西,我送你回去。”

    海雅犹豫着拿出一只汉堡,剥开包装纸小小咬了一口,半天才说:“我……我出来没带钥匙,室友电话也打不通。”

    感觉苏炜在对面打量自己,她把头垂得更低了,外套没穿,脚上甚至套的还是拖鞋,在记里睡觉不说,手机还被人顺走了——怎么看怎么狼狈。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在这个人面前露出落魄的一面,可偏偏每次都让他遇见。

    苏炜看看手表:“快9点了,她应当已经回去了吧?”

    海雅苦笑:“她忙着打工,留了字条说夜里四五点才能回来。”

    苏炜皱了皱眉头,伸手从纸袋里掏出可乐汉堡,飞快吃完两只,起身拍拍她肩膀:“走,我送你去附近的宾馆。”

    海雅捧着可乐,头垂得更低,声音更小:“可是……我没带身份证……”

    最近n城因为办什么国际性会议,严打很厉害,住旅馆非本人的身份证不行,就连要上楼探望旅客,也得把身份证押在前台。

    “没关系,我就在这里将就一夜,反正是24小时营业,等室友下班就没事了。”她故意说的很轻松。

    肩头突然一重,苏炜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淡淡的烟味顷刻间再次把她笼罩。

    他说:“你跟我来。”

    海雅吞下最后一口汉堡,跟着他出门,夜间的寒风扑面而来,她冻得一哆嗦,刚巧见他的招牌摩托车停在街角,她急忙把外套拉链拉好,衣服袖子又长又宽,几乎耷拉在膝盖那边,冷风顺着宽大的缝隙钻进来,她抱紧胳膊,把衣服紧紧拢在身上,抬脚就往摩托车那边走。

    苏炜拉住她,指着街对面:“这边。”

    呃,不骑摩托车吗?海雅犹豫着随他走了一会儿,不知道他要怎么安置自己,难道是带她去他家?这怎么可以?她反应是绝对不妥,几乎想拒绝他的帮助,再回到记里趴着。

    可是,这又有什么?心里突然冒出另一个声音,她一直努力做乖女儿,好孩子,体贴臣服的准未婚妻,换来的是什么?在这里拒绝他,重回那个懦弱隐忍的自己,就是人生的成功了?

    她像是一只牵线的木偶,每一步怎么走,每一句话怎么说,早已有人为她规划得整整齐齐,在人生的大舞台上,不容许出一丝差错。可她有了自己的意识,是痛苦地继续演出,还是挣断拉线,从台子上跳下去?

    桔色的路灯映在路边积雪上,泛出奇异而冰冷的暖色调,海雅静静看着苏炜的背影,外套给了她,他里面穿着黑色的套头毛衣,背影料峭,白色的雾气从他脸旁翻卷而过。像是觉得她走得慢了,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深邃的黑眼珠,神态柔和。

    她突然又很想依赖这个立在对岸华灯下的男人,她已经累得动也不想动,就这样把她带走,去另一个深雪桔色的、全然陌生的世界。她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叛逆过,牵了线的木偶悄然跨出轨道一步,陌生而恐惧的刺激,令人愉悦。

    她已经走向他了。

    “苏炜,我们去哪里?”她问。

    刚好迎面开来一辆的士,苏炜招手拦下,打开车门:“去我家。”

    海雅有一种将要做坏事的快感,车窗外路灯一盏盏飞驰而过,车厢里暖气十足,她像是坐在云里,音响里放的曲子从天外传来,不知名的男歌手唱着:「你可不可以爱爱我,这个夜这个城这样无助的人,难道不值得你一问?」

    朦朦胧胧,仿若梦境。

    苏炜的住处与她家几乎隔着一个城市的对角线,她住东北,他在西南,那里是n城刚开发的新地皮,新建了许多生活小区,一批批已经有许多人搬进来,此时天还不算太晚,又是大年初一,小区的草坪上到处是放鞭炮的人,很是热闹。

    海雅四处乱看,不知踩中个什么,“啪”一声巨响,吓得她一跳,旁边立即有几个顽童哈哈大笑,转身跑得没影了。

    “没事吧?”苏炜抬手揽住她肩膀,把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几步,“走路不要发呆。”

    不习惯男人的亲近,海雅有一瞬间的僵硬,他好像发觉了,打开单元防盗门就将她放开,按下电梯的按钮。

    “祝海雅,”苏炜抬头看着电梯门上不停跳动的楼层数,慢条斯理地开口,“别怕,我不会吃人。”

    海雅尴尬地笑了笑:“不、不是……我只是有点好奇。”

    他问:“好奇什么?”

    海雅忸怩地盯着自己脚尖,喃喃:“我以为会是别墅豪宅什么的……”

    电影里的黑社会老大都是住豪宅,甚至拥有整个庭院,当然,她也知道苏炜不是那种意义上的老大,可看到这么富有生活气息的小区,还是让她觉得很有意思。

    苏炜又笑了,忽然抬手,将她黏在睫毛上的一根长发捻下,声音低沉:“别乱想。”

    电梯停在十七楼,苏炜掏出钥匙开门,海雅感到突如其来的、梦醒般的紧张,仿佛踏进这一步,就再也不能回头似的,她故作自然开玩笑:“里面没有什么秘密吧?”

    他再一次轻轻地笑,推开门,说:“有秘密,等你来挖掘。”

    灯光乍泻,一室明亮,这里是再普通不过的三室一厅,客厅是平整的木质地板,沙发茶几那里铺着羊毛地毯,并不是电视里那种崭新的仿佛没用过的家具,反而是半旧的,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虽然其余房间的门都关着,但依然能随处看出他生活过的痕迹,比如茶几上散落的打火机,烟缸里没清理干净的烟头,电视柜上还堆着几团记外带的纸袋。

    空气里有淡淡的苏炜的味道。

    海雅换了毛拖鞋,慢吞吞走进去,为了掩饰紧张,故意四处打量,见电视柜上还放着一张打开的cd盒,就拿起来看,歌手是她没听过名字的一个外国乐队。

    苏炜已经打开另一个房间的门,从抽屉里翻出新毛巾还有吹风机,一并放在茶几上,说:“我去买牙刷,你随便坐。”

    她知道他是怕自己尴尬,才没提洗澡两个字,当即红着脸点点头,把他送出门,忍不住加了一句:“那个……嗯,早点回来。”

    关上浴室的门,海雅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特地探头看看,好像苏炜还没回,她安心地拿了吹风机吹头发。屋子里开着暖风空调,她穿着单薄的毛衣居然也热得一身汗,鼻子上一粒粒小汗珠,脸红得像喝醉酒。

    又等了半个多小时,苏炜还没回来的迹象,海雅捏着手机不停打开合上,犹豫着要不要打给他,眼角余光突然发现茶几上多了一只白色环保袋,上面还贴着张便签纸。拿起来一看,是苏炜写给她的留言:

    「牙刷和买来的鱼片粥在袋子里,吃的时候记得放微波炉热一下。开着门的房间有床,你就睡那里。明早走的时候关门就好。」

    原来他已经回来过了,还给她买了吃的。

    海雅翻开环保袋,里面果然有一盒鱼片粥,因为屋子里很暖,粥居然还是滚烫的。她一面小口吃,一面又想笑,也不知是笑自己的紧张,还是笑他为了她一夜不归,抑或者,是笑心底那个叛逆的自己,隐隐约约的失落。

    那天晚上,她没睡好。

    床很大,被子枕头上全是苏炜的味道,他是这屋子的主人,一切的一切都有他的味道。她在这味道中辗转反侧,心底有一种微微的醺然,仿佛从身体到灵魂都已经跌落那个舞台,短暂的空挡,跌落的快乐。

    在这里,她是自由的。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和人讨论为什么最近腹黑如此流行,我觉得是个很简单的道理,一句话: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不过随着流行趋势的发展,这种“坏”也渐渐变得精致,分类众多。男人也喜欢坏女人,大概“坏”这种因素拥有别样的魅力吧。顺带一提,在我个人认识里,苏炜这样的不能算腹黑。哎,腹黑嘛,比如薄樱鬼里的冲田总司啊,凤囚凰里的容止啊……他们才是腹黑的说~

    、十二章

    隐隐约约,好像听见有人在压低声音说话。海雅翻个身拿起手机看时间,才发现已经早上9点多了。她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此刻还觉得浑身酸软,睡意充足,被窝里又那么暖和,实在不想起来,索性闭上眼继续睡。

    及至发觉说话的声音是个男人,海雅陡然一惊,猛地想起自己是在苏炜家,立即翻身下床穿衣服。

    苏炜已经回来了?她对着镜子把睡凌乱的头发飞快整理一下,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出去好不好。他是带人来家里了?在谈事情?

    门没关,海雅偷偷探个头朝外张望,苏炜正站在客厅窗前讲电话,手里捏着一只香烟,青烟袅袅。

    他语气非常不好,冰冷,甚至隐含怒意,是她从未接触过的另一面。

    “我这里没有人渣。”他说,“他不是我这边的。”

    电话那头的人说话声音非常响,一阵乱吵,紧跟着似乎把电话掐了。苏炜深深吸了一口烟,在烟缸里掐灭烟头,似是思索片刻,复又拨了个号码,等了很久对方才接通,他开口,声音已经趋于平静,听不出一丝破绽:“城叔,是我,最近手气如何?”

    后面的话海雅再也没听,她默默坐回床上,开始发呆。

    现在想来,她对苏炜这个人,其实是一点也不了解的,所见所闻,唯有那一点桔色光影中的温柔侧面,仿佛他就应当是那么温柔,那么成熟,顶着个混混头子的身份,却做着最好的绅士所做的一切。

    她似乎发觉了他从未展露的另一面,也是她并未真正深想过的一面。

    隐藏在这座城市暗处的庞大脉络,他参与其中,内里有多少她不知道也不了解的黑暗与手段——从他方才的情绪转换已经能看出端倪,这样的苏炜是陌生的,令人望而生畏。

    他为什么要在黑道混?为什么只身一人在这座城市闯荡?家人呢?朋友呢?

    他居然一个字也没对她说过。

    客厅里说话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海雅有一瞬间的慌乱,不知自己是该继续装睡,还是干干脆脆地出去现身。犹豫只有刹那,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脱了外套重新钻进被窝里做熟睡状。

    无论如何,叫人发现自己在偷听,实在不怎么愉快。

    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住,很快又走远,海雅屏息凝神等了好一会儿,外面一点声音也没有,她等着等着,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直到被手机铃声吵醒,浑浑噩噩地接通,杨小莹有点惊慌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海雅!你没事吧?老张刚和我说你昨晚一直找我,可我手机没电了,刚才充好。我回家发现你人不在!出什么事了吗?”

    海雅揉揉眼睛,睡意迷蒙地解释:“没什么……我昨天出门忘带钥匙了……”

    杨小莹惊愕:“一夜未归?那你住哪儿的?”

    海雅沉默片刻,结结巴巴地扯谎:“我、我找了家旅馆睡了一夜,还没起来呢。”

    杨小莹失笑:“有地方住就好。我马上要去上班,钥匙就放在门口踏脚垫下面,你回来直接能开门。今晚我还是不回去,不用等我了。”

    直到挂掉电话,海雅才迷迷糊糊地反应过来,杨小莹是不是昨天晚上也没回家?今晚还是不回去,她睡哪儿?

    看看时间,已经快12点了,海雅觉得自己不能在别人家继续这么睡下去,赶紧起床洗脸刷牙。出门悄悄看了一圈,屋子里似乎没有人,苏炜已经走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松了一口气,心里却又觉得有些失落,回头看看茶几上,苏炜再没留什么字条,上面摊着一些记外带的纸袋,估计是他早上吃完扔那儿的。

    海雅把茶几上收拾的干干净净,用过的毛巾也用热水烫洗一番,顺便把窗台上那个已经被插成刺猬的烟灰缸刷得一尘不染——其实根本不必做这些,苏炜肯定不会介意,可她还是做了,仿佛这样才能心安。

    一切忙完,海雅捏着笔,认认真真给他留字条:

    「谢谢你,苏炜。外套和围巾我下次一定洗干净了还你。」

    一定要向他表达自己的谢意,可这样写好像太冷淡了。她用笔涂掉,重写:

    「谢谢你好心的帮助,我很感激。衣服和围巾下次我会洗干净还给你。」

    怎么又觉得像客套话,海雅咬着笔头发了半天呆,添了一句:「ps:衣服口袋里有200元,下次也一起还你。」

    加了一句反而更加生分,海雅索性放弃了,把便签纸揉成一团丢垃圾桶里,穿上他宽大的外套,下楼打车。

    回到家的时候,杨小莹果然已经不在了,先前被她撞翻的那只茶杯也被洗的干干净净晾在茶杯架上。海雅在沙发上干坐片刻,不知为什么,觉得闷得慌。

    不能再这么无所事事下去了,她得给自己找点事情来做,否则空落落晾在这里,只会让她感到自己的懦弱和无能。她不想每次见到妈妈打来的电话,就是一阵心惊肉跳,不知面对的是泪水还是责难。更不想被或软或硬地逼迫着,一次次去找谭书林自取其辱。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天自己在路灯下反复徘徊,无处可去的绝望,也忘不了昨天发疯狂奔的愤怒。

    她已经累了。

    摊开报纸,海雅再一次认认真真地阅读招聘启示,她不好意思去找杨小莹,人家上次帮了她,结果中途她甩手不干,虽然人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会有看法的。

    报纸上的招聘大多需要工作经验,海雅看了半天,终于从里面选出一条,位于市中心的某主题咖啡馆招聘服务生,要求25岁以下,工作经验不限,欢迎在校大学生兼职,英语专业尤佳。

    她立即打了个电话过去,对方听说她是n大的学生,似乎很感兴趣,约了下午3点在咖啡馆面谈。

    时间还很充足,海雅仔细把长发打理一下,甚至化了一个淡妆,再换上新买的驼色大衣,前后左右看看确定没问题,这才打点精神出门应聘了。

    咖啡馆的经理年纪不大,30多岁的样子,看到她眼就有点发愣,随便问了几个问题便拍板把她留下,一面还回头和员工开玩笑:“看看,咱们店里以后就有一道标志性的美丽风景线了。”

    别的事倒也算了,海雅从小到大几乎每天都要听到数遍别人夸她漂亮,早就麻木,根本没反应,这份麻木在经理眼里成了淡定,本来想开口邀她一起吃个晚饭什么的,也没好意思说。

    世事往往就是这么巧,海雅刚谈定工作离开咖啡馆,杨小莹的电话又来了:

    “海雅,你不是说想找个做家教的工作吗?我有个本地朋友,她亲戚家的女儿今年初二,成绩很差,家人都快急疯了。我记得你高考成绩不错的吧?要不要试试看?薪水按星期结。”

    海雅本想说自己已经找到工作了,可杨小莹一次次帮自己,怎么说也不能让她白忙,于是立即答应下来:“好啊,没问题。谢谢你,小莹。”

    杨小莹笑:“客气啥?对了,那家人是想让你辅导英语。我先提醒你一句啊,那孩子脑袋简直像颗石头,意思意思就行了,别太认真。”

    像石头?什么意思?

    海雅一头雾水,先去书店买了一套初中生的英语测试卷,自己认认真真温习了一下语法,隔天晚上信心百倍地往那人家去了。

    然后,她瞬间就体会了杨小莹说的脑袋像石头是什么意思。

    这孩子何止是成绩差,她对英语语法简直可谓一窍不通,不知道课到底怎么上的,连进行时跟完成时都搞不懂,给她讲,前面听了,后面又忘,听课还不专心,动不动就拉她头发,问:“小老师,你头发颜色真好看,在哪里染的?还有你身上好香,用的什么香水?”

    这孩子好像满脑子只有怎么打扮自己,小小年纪就穿了三四个耳洞,眉毛刮得和缝衣针一样细,努力把自己塑造得非常风情非常时尚。

    海雅叹了一口气,尽量和颜悦色:“小悦,刚才不是和你说过吗?现在进行时,要在动词后面加g,你又忘了?”

    她像没听见,还问:“小老师,你这么漂亮,肯定有很多人追吧?”

    海雅想了想,说:“你现在年纪还小,等大一点再研究这个,现在要专心学习。”

    小悦分外不屑一顾,切了一声:“真老土。”

    海雅不禁泪流满面。

    回去的时候杨小莹又给她电话,还有点幸灾乐祸:“见识到了吧?”

    海雅有气无力:“她自己不想学,就是请爱因斯坦也没用。”

    现在十四五岁的孩子们在想什么,她一点也摸不透。她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每天只想着怎么拿年级,让爸爸妈妈为她感到骄傲。

    可是,仔细想想,这也没什么值得夸耀的,她做得再好,也不如这个胡来的小姑娘来的恣意幸福,因为她在被父母深深的爱着,哪怕胡来,哪怕叛逆,依然有人不离不弃爱着她。

    她像羡慕谭书林一样羡慕这些任性的孩子。

    一晚上被那小姑娘折腾得不轻,海雅回家匆匆洗把脸正准备睡觉,突然听见手机短信铃声叮叮当当的响,她以为是杨小莹,随便翻开看了一下,瞬间又被屏幕上两个字吸引住目光——苏炜。

    昨天一整天他都没任何消息,害她有些不安,打开短信,里面是很简洁的几个字:“烟缸很干净,谢谢。”

    海雅回复一个笑脸,转而又想到那尊插得好似刺猬的烟缸,考虑很久,又加了一句:“不要抽太多烟,对身体不好。”

    发完还有点后悔,好像自己不该这?

    第 2 部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