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部分阅读
最近最远的恋歌 作者:未知
第 18 部分阅读
“妈。。。。。。”颜东低着头,脸上表情难辨,他对一时间天旋地转的事情变革也始料未及。
只是直到现在这一刻才发觉,言语竟是这样苍白和无力,在场的每一个人莫不是千疮百孔,伤痕累累。
命运之神先将他们捧得那样高,那样接近太阳,而后又狠心让他们跌得史无前例的惨痛,陈以航恨颜家,颜东又何尝不恨他,可徐夜凉亲口说了这一切,他反倒不知道自己该恨谁了。
杨秉文?高业年?还是与他们息息相关的那些亲人?
苏沫一直在颤抖,她本以为她这一生经历的悲剧已经足够多了,可没想到上天还是不肯放过她。她带着满眼灼热的眼泪,继续听着徐夜凉幽幽盘旋在半空的声音,徐夜凉说:“陈以航,你当年才十岁,天天上学放学被人打骂,甚至连累你奶奶也日日夜夜被那满院子的臭鸡蛋和恐吓的话语扰得不得安生,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忽然一夜之间,这些恶势力统统都消失不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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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以航只是看着她,眸光闪烁变幻。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根本难以相信,过往这么多年里对陈家恩德最深的人,反而是颜正铭。家里出事的那年,陈以航险些被小学退学,是颜正铭出面帮他解决。也是他在幕后指挥着安抚死伤工人的家属,出钱替他们安排后事。更是他派人解决了以航奶奶家门前门后的臭鸡蛋,对那些闹事的人或警告或用钱打发掉了。
。。。。。。
原来这么多年的仇恨,全部恨错了人。
原来这么多年支撑活下去的希望,只不过是笑话一场。
不知自何时起,清园里施工的那些工人都被王岚轻巧遣散了,围守的一群人也各自站得远些,就连王岚自己也不敢擅自走近他们。她远远瞧着那边的一圈人,陈以航、苏沫、风萍、颜东、徐夜凉。。。。。。他们站在一起,却隔得那样遥远。王岚的目光越过他们头顶往上移,似乎可以瞧见一抹巨大的悲伤气流正完完全全笼罩住他们,没有声嘶力竭的吼叫、没有大打出手的绝望,可那样的哀伤还是实实在在侵扰下来。
乱了。原本归整的颜料,全盘打翻了。
红的、黄的、紫的、蓝的、绿的。。。。。。全都混到了一起,让人呕心。
徐夜凉说了太多话,变得十分疲惫,她能坚持到现在实属不易。颜东扶着她,已经不想再去追究这一切孰是孰非,清园该是可以拿回来了,可它已经有了伤口,那些残垣断壁映入眼,宛若最尖锐的刺刀直刺进腹部。“我先扶我妈回去了。”颜东的话淡淡的,他知道自己该给他们一些时间来处理这些冗长的是非。
那一段。。。。。。黑暗无光又冰凉刺骨的甬道,终于。。。。。。走出来了。
风萍捂着嘴,站在苏沫身侧,陈以航站在她们俩侧对面一些的位置。苏沫怔在一边,被徐夜凉的话意震撼得无法回神。起风了,风沙有些大,朝她袭来,风萍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站远一些,可她还是一动不动,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太快了,她甚至都还没弄清楚,只能一遍遍闷声吐出几个字:“她说什么?”
“荏荏,你别这个样子,你别吓唬妈妈。”
苏沫觉得头好疼,胸也闷,还觉得恶心。
见她蹙眉,风萍更急了,“药呢?小姐吃的药在哪里!”
等在不远处的佣人这才踩着小步跑了过来,一边递上药,一边递上水。苏沫只觉得那水晃啊晃的,让她头更晕了,她揉着太阳穴,“拿远一点。”可风萍怎么可依,药丸是淡黄色,整个服药的过程她都在颤抖,那一瞬间她甚至在想,这药要是换成可以置自己毙命的毒药,该有多好。
“妈,我现在想想觉得真好笑,你还记得我次在你们面前提到以航哥哥的时候,爸爸的反应吗?”不带风萍回答,她又笑了,“爸的火气真大啊,啪一下,筷子就扔桌子上了。他还说我,说初三的人了,别一天到晚把心思不放在正事上。。。。。。正事?原来爸爸忌惮的只是这样的因果关系。。。。。。”
杨秉文把她关在房子里,不让她和陈以航相见,希望借此绝了他们之间的恋情。
可感情这个东西,往往在大家都不看好都要反对的时候,当事人愈发要去努力,要去为了美好的未来而奋斗。他们身处其中,总会习惯把自己想象成故事里的男女主角,像罗密欧和朱丽叶那样子的,想要成就一段传说。
“妈,你告诉我,爸爸当年突然答应了陈以航和我在一起,是不是有什么附加条件?”
风萍哑声。苏沫从她的脸色中知道自己猜中了,心很寒,对于潜在的敌人,如果没有办法彻底消灭,便要去克制住他,将他的羽翼全部化掉,将他收为己用,必要的时候,也不惜赔上自己的女儿。
陈以航不想再听下去了,也不想再待在这里。这里有他在乎的人,也有他承受不起的真相,他觉得窒息的紧。在这自始至终的过程里,他没看过苏沫一眼,就包括她吃药的时候,他也仿若事不关己。
他爱了她那么多年,可她才是他最不该去沾染的人。
“王岚,回锦森。”
“以航!”
他往前的步伐微顿,人却没有回头。
苏沫委屈掉泪,他的背影看上去那样孤寂,让她心酸让她疼:“我。。。。。。”她还能说什么呢,问你还爱我吗,抑或是你会不会恨我?
陈以航走了。
单手插在兜里,向光影深处走远了。
一如当年初见,他从头顶浓郁的泡桐花影中朝她走来一般。
苏沫忽然就冻在原地,大声大声地哭泣。他是不是不再要她了。
王岚焦急地看看她,又看看陈以航,最后只能跟着他离开了。
这一场华丽的表演,到剧终谢幕的时候,为何偌大的舞台上就只有她一人了。
。
那天后来,风萍要带苏沫回自己家,苏沫不肯,她说她要在家里等以航回来,可过去一周了,她再没有等到他,更糟糕的是,后来风萍每次要来看她,都被拦在门外。日子一天一天过,情况一天一天变坏。
婚期过了。
她真的很想要嫁给他,可现在看来。。。。。。
尹圈圈还给她打过电话,她们聊了几句,婚礼的事情被她以身子不好的借口一笔带过。
陈以航以安心养病为由把她锁在屋子里,本来苏沫还可以去花园里逛逛,后来因为有一次在花园里彼此撞见了,他便再不同意让她出房间门。他不想要见到她,可也没说过要放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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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或许是想要她能够反抗的,这样他便可以正大光明地同她大吵一架。他要将自己强忍的恨意发泄出来,或许会用上最难听的词语,可她一直是温默不语的,不反驳他的任意一个决定,明明想要见他,可他拒绝了她就不再去争取。她活得太小心翼翼了,垂着眼睫扯着衣角发颤的模样,简直让他又疼又怨。
门打开的刹那,只见苏沫抱膝蜷坐在窗台上,笼了一身的夕阳余晖。
听到门口有响动,她亦毫无反应,不曾回头。
陈以航倚在门边,怔怔看着她,他手搭在门柄边,却没有进来的意愿。
上一次进到这里来,还是在她刚刚被他限制自由的时候。
明明不想要听到她的消息,可下人说端进去的饭菜都放得凉透了,她连筷子的位置都分毫未动。
陈以航忽然就想到多年前杨秉文把她关在房间里的光景,她是不是也是这样近乎执拗地无声反抗。
那时他也是像现在这样站在门边,仅是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就是一阵心烦,果然如下人回报的那样,她整日整夜的不吃东西。而她也是缩成小小一团,蜷在窗台上,仰面闭眼对着太阳微笑,也还会朝他虚弱笑笑,小心翼翼地问他,她是不是可以去医院看望杨秉文?
风萍无法见到她,只有打电话跟她说,杨秉文又做了一次手术,可能要撑不下去了。
那时候他是怎样回答的?
他忘记了。
只是后来第二天,他就找人来给她的窗户外面装了铁框,一条条的,像极了牢笼。他说这只是怕她摔下去罢了,而后也把她的手机给收走了,再找了个阿姨每时每刻盯着她,甚至就连每日的吃饭都要受人胁迫,以至于进食一度成为让她最为惊恐的事情。
就在今天白天,杨秉文突发脑溢血病逝于医院。
临走前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硬生生指着陈以航说了三个含糊不清的字:“我有罪。”
他为什么会病情突发,这世上除了陈以航,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了。
是他将在脑海里反复理了千万遍的话语一字不落地说给杨秉文听,由浅入深,慢慢加重力度,他不止要杨秉文看着他如何一步步挖空败尽锦森,更告诉他,自己不会让风萍安度晚年,也不会让他失而复得的小女儿安生,还说就算杨秉文死了,他也不会给他立碑,要让他就连死后也漂泊无依,越荒凉凄苦越好
杨秉文到死都是瞪大了眼睛,嘴角拼命地抽搐。
他想抬手想坐起来还想要把脚迈下床,他早已生无可恋,只是一想到连累妻子女儿,他就一阵心悸。
陈以航亲手替他合上浑浊的眸子,内心一片冰凉。
他从医院里回来,时间就来到苏沫的房间,她沉静安然的模样,多少让他有些动容。
在她禁足的这一段时间,别说医院,就连房间外面她都没有踏出过一步。她恐怕还以为爸爸在医院里接受治疗,甚至情况好转,风萍在医院里哭得晕倒了,她也浑然不知。
他低低咳了几声,苏沫掀了掀眼帘,看他一眼。
若不是这样微小的动作,陈以航甚至以为自己对着的只是一幅画。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局促,她似是想要跳下窗台躲开他逼视的目光,可惜脚却麻得动不了。她又瘦了些,以前他只觉得她的锁骨很漂亮,现在却是有些吓人了。
他看着她一个趔趄蹦到地上,身上盖着的是一条婚礼礼服。
那样曾一起迷恋过的玫瑰红,现下看来像一条兑满鲜血的银河,碍在彼此之间,真是讽刺。
苏沫被佣人带到了花园里。
虽然是傍晚了,可今天的阳光真是好,比她缩在窗台上看到的景致绚丽多了,然而她却披了一件厚厚的披肩,好像还是抵挡不住寒冷。
她走到池塘边,佣人像事先收到命令一般的,自觉退远了些。
陈以航端着一碗鱼食,正站在水边喂鱼。
她苍白着一张脸,一双眸子空洞得宛如失明一般。
陈以航穿了一件黑色高领毛衣,透着一点天然的灰色,与傍晚的气氛极为相称。他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仍然悠闲地抬手洒下一拨一拨的鱼食,看着水里红色的锦鲤争先恐后地游过来抢食。
她不说话,他的声音显得格外平地惊雷。
他说:“你爸爸今天死了。”
“死前,他很想见你一面。”
她的眼底忽然下起萧索的雨,这么多天她都没有哭,可是现在,他温怒的男声猛然间响起,在寂静的园子里盘旋,如一支箭般笔直锋利地刺进她柔软的心脏。。。。。。她隔着雾气看他的侧脸,那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侧脸,那样好看的嘴唇微微翕合,说出来的话语却是将她打入地狱的魔咒。
“陈以航,我爱你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不值得被原谅?”
如果。。。。。。如果当初没有不顾一切地要在一起,如果顺应了爸爸的心思和他分手了,那后来的他和她,是不是都会过得比现在好。
有那么一瞬间她简直没有办法呼吸,心脏像绞进了碎纸机里,血色从本已苍白的脸上褪得一丝不剩,她抬了抬脚,悠悠走到他的身侧。
他挑眉看她接过他手中的鱼食,蹲下来一粒一粒洒进池塘里。
水中她的倒影摇摇晃晃,却是带着笑容的,她笑起来的模样真美,全是他怀念的曾经。
她眼神痴痴的:“爸爸,荏荏错了。。。。。。”说着说着她忽然就笑得更轻淡了,像风中的泡桐花。。。。。。陈以航烦躁地想拉起她,谁料她敏锐地一闪,而后“噗通”一声,苏沫一个纵身,跳进了池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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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事让陈以航雷霆大怒了一阵子。
在唯一一次允许苏沫出房门结果却被她以寻死画上句号之后,她走到哪里,都有两至三人随行跟着。
陈以航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不再像以前那样把她关在屋子里,是怕她闷坏了?可出来走走又时刻找人看着,是怕她跑了再寻死?他这样对她,到底是爱还是恨呢?后来苏沫也就不再去猜测他的心思了,想一想就头疼,之前还对他有些愧疚和难以言说的复杂感情,现在却只是觉得累,无力支撑的疲惫。
她想要离开他,待在他身边的每一秒,都让她觉得无比煎熬。
推开门的刹那,苏沫正睡在床上,身子缩成小小一团。
房间里的光线很昏暗,可能是没有拉开窗帘的缘故。
自从那些铁栏杆矗立在窗户外之后,她就不喜欢蜷缩在窗台上了,金丝雀每每多看一眼牢笼的围墙,都会想要哭泣,所以后来房间里终日无光,暗红色的窗帘紧闭,像是要发霉一样。
门半开,他的影子被走廊上的的灯光拉得老长,落下一道一道光晕,交错着木质地板,恍惚至极。
她姣好的睡颜上满是泪痕,露在外边的手腕上包扎了一圈厚厚的纱布,似乎只要缠绕得够厚,就可以遮住那些浓稠的血色。
这是自池塘之后,苏沫第二次伤害自己了。
前几日白天,她趁着佣人出去取送来的饭菜的时候,偷偷将打碎杯子的一块碎片放进了口袋里。
盥洗室的水声哗哗响,佣人也没在意,直到看到地上有少许血色之后才大声尖叫,陈以航冲进了浴室,看到了这一辈子他最胆战心惊的画面。
医生说,她没有办法伤害旁人,就只能伤害自己,抑郁症的病状加重了,很多事情也并非她自己意识可以控制的。
陈以航的心一阵一阵地疼,一滴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到他的手背上,他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她的头发,最后却只握住了寒冷刺骨的空气。
救回来的时候她连呼吸都稀薄,她的眼眸里聚集起他的面容,就开始流泪,她对他说,这些日子她没有一晚上可以睡着的,只要一闭上眼睛,她就觉得不寒而栗,一生是那样长他和她迟早会在爱的名义下把彼此逼疯。
放我走吧。
算我求你了。
她这样对他说。
“阿荏。”太久没唤过这个名字了,他觉得嗓子干涩得很。
苏沫动了动身子,睁开眼睛,想抬起手腕揉揉,就感到一阵钻心的疼。
“别动。”他的担心不像是作假。
她看着他的内疚和疲惫,一阵无力,她抓着他的衣襟,想要抱一抱他,他顺势将她拥入怀里,听见她轻轻笑着问他:“以航,你还爱我吗?”
“爱。”
“那你愿意放开我吗?”
“不愿意。”
“那。。。。。。我们还能够幸福吗?”
“我不知道。”
天知道他多想要说出肯定的那两个字,可他张了口再努力,还是答不出来,像是儿时最讨厌的数学题。她笑得更浓了,侧了侧头选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眨着水眸天真至极地看他:“以航,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好。”
“从前啊,有一个农夫救了一只奄奄一息的蛇,将它带回家。到了冬天下了好大的雪,蛇在院子里的树洞外冬眠,可农夫刚从外地回到家的儿子不懂蛇要冬眠的道理,觉得它可真可怜啊,于是就把蛇抱紧怀里,用身子给蛇取暖。结果蛇醒了受了惊,它想自己又不认识这个人,于是就把他给咬死了。”
“农夫死了儿子哭得很伤心,就打断了蛇的尾巴,蛇于是远远躲开了农夫,再也不敢出来见他。日子久了,农夫很想念蛇作伴的时光,就天天守在蛇的洞穴外,念叨着‘蛇啊蛇啊,你出来见见我,我们和好吧。’你知道蛇是怎么回答农夫的吗?”
陈以航仰起头,闭上眼睛。
苏沫又笑道:“蛇说,农夫啊我们不可能回到过去了,你一看到我就会想到你死去的儿子,而我一看到你就想到了我失去的尾巴。。。。。。”
“以航你听,多好的故事啊,这把你我的心里话都给说出来了。”他一直沉默地听着,她感到自己的背上有渐次晕开的温热湿意。她将脑袋更深地埋进他的怀里,拼命允吸着他的气息,要是想一想余下的那样多人生里,都再没有他的味道陪伴,她还能怎样坚强?宋心然在临走前跟她说,沫沫,你和陈以航是天都拆不散的,人生还那样长,你一定要好好的。
可是心然,老天的心思怎么可能是我们这种凡人能猜透的呢。
心然,我和他没有未来了,我食言了,我们再没有办法好好的了。。。。。。
。
陈以航还是不愿意放开她,他发现事到如今,他对她的爱没有消退一星半点,他竟然还是那么那么的想要成为她生命里唯一的牵系,哪怕是痛苦的源泉也好,所以即便她再憎恨他再不能面对他,这些都没有关系。
只要他还能看到她,那就是好的。
总比散落在天涯,又一个离散的九年般再也见不到了要好。
总比像陌生人一样要好。
总比什么都没有了要好。
恨、或者累,都至少还是爱着的证据。
苏沫排斥所有医生的治疗,情况一天一天恶化,最后的时刻,陈以航没有想到,颜东竟然还愿意来。按照苏沫的要求,颜东和她单独待在房间里。经过这几个月里的变故,他和她也陌生了许多。她瘦骨嶙峋,满面憔悴,好像生命的大限就快要逼近,而他也再不是当年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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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却其他不说,颜东才是这世上最了解她身体状况的人,她的身子一步步好转,莫不是他不眠不休翻遍书籍配了无数药的结果他和她之间永远都是这样,他总是心甘情愿的为她做一切事情,见不得她有一点不安生,可他辛苦维护的她又总能被另一个男人轻易摔碎。
谁说过,你爱上了一个人,便赋予了他伤害你的权利。
如果先前那一段时间,他依然能够及时来看她,也许她的病不会恶化成这样,终究还是过不去心底的那道坎颜东收掇好医药箱,在桌边细心给她写药单。他整个人都很沉闷,衣服虽不似上次见面那样脏,可苏沫还是觉得他好像有很多天不曾睡过觉了,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
她喊他,他问她怎么了。
她说麻烦他多照顾好风萍,字字句句都包含斟酌与叮咛。
她的一双眼睛是连日来难得的鲜亮,让颜东心底有隐约的不安。
“你这样说,是自己有了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再糟蹋自己了,要死又死不掉的感觉真的疼死了。”
疼得她永远也不想再尝试了,她欠了颜东那么多,不如就听他的话,好好养身体才好。很多事情想通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的,而从今以后她都要好好活着。
颜东看不出什么异样,就点点头:“你要好好吃药、修养,学着经常将自己放空,我给你安排了一些音乐和熏香,宁神用的。另外我会和陈以航说,常推你出去晒晒太阳。”
“嗯。”她轻轻淡淡应着。
他又陪着她聊了会天,苏沫眨眼看他,耳畔像是有春日里的风呼呼吹过,那一年还是在美国,颜东诊所里的好友及以往同学相约外出踏青,颜东拖家带口的把她也带去了。一行八人组成两两组合,在租车的地方租了四辆自行车,四个轮子的那种,却不用她费力去蹬踏,颜东在前面掌着方向,她只需在后面负责张开双臂吹风就好。
山路蜿蜒却也平坦,坡度不陡。他们要爬坡了,爬到半山腰那里放下篝火的器具,而后还要顺着倾斜的坡往下跑放风筝,一行人约好最后骑到地点的人得负责烧烤所有人的晚饭,有人一声吆喝,颜东立刻弓起身子卯足力气一跃冲到最前面,苏沫也激动地大笑,在身后挥舞着小旗帜,大叫:“颜东加油!颜东加油!”
颜东仿似也陷入回忆里,到了临近离开的时候,他忽然握起苏沫的手:“我带你走!”
“走?”
“只要你说愿意,我就能带你走!”
“去哪里?”
“回美国,或者去普罗旺斯的小屋,随便去哪里都好,只要别让你再守在这里等死了!”
苏沫眨眨眼,将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我不走,我不和你走。”
从前不和你走,是因为不愿意。而现在不和你走,是因为不能够。
所有的话语都已经被隔绝成有口无心的无声结界,苏沫按了铃,有人进来要送颜医生出去了。苏沫站在窗台边看他走出院门、上了车的身影。。。。。。她太累了,她和陈以航的爱情,让这么多人受尽伤害,每一个身边至亲的人最后都落不得好下场,她再也爱不起陈以航了,可她也没有办法再去面对颜东,跟颜东走,宛如留在陈以航身边一样,一样累,一样逃不开过往是是非非。
。
一晃就快到小年夜了。
凉城今年飞起了好大好大的雪,洁白的雪花飘舞在空中,打着旋儿地落下,掩盖掉了满地污泥。
苏沫比之前胖了些,风萍也常常来陪她,织毛衣、就着壁炉烤烤火,偶尔一起下厨研究新的食谱。陈以航和苏沫仿佛在命运的风波里暂时放过了彼此,迎来了短暂的休憩。
他不知,他和她现在是不是也如这冬天一般,等到来年,便可迎来春回大地。
他们依旧分房而睡,每次他忍不住想要碰她,她就会发病,后来他便不再尝试了。但好在苏沫对他的态度和缓了很多,她配合治疗,积极吃药,心态也好了很多,她和陈以航都彼此约好了般绝口不提那些事情,一起看家庭影院、画画、弹钢琴。。。。。。他们都将那些潜伏着的暗流汹涌假装毫不知情。
直到忽然有一天,家里迎来了不速之客。
苏沫看到那人的瞬间,险些没站稳,满目的不可思议,直到接触到真实的温度,他将她抱起来没命地旋转,她才终于尖叫出声:“高、子、乔!”
他的头发怎么剃得这么短了,宛如光头初长好的模样,还有皮肤也粗糙了很多,就连他抱着她的那双大手,怎么都像长满了厚厚的茧。“你这是打哪儿回来啊?”她望一望他的身后,“心然呢?你找没找着她?”
“换个地方聊。”
她带他去了榻榻米房间,陈以航现在在公司。高子乔先给她讲了一路的趣闻,逗得她又笑又忧。子乔说他这一辈子没干过的事情现在全干遍了,次坐火车,还连坐票都没有,人挤人,他身上带的钱还都给偷走了。因此耽搁不少日子,所以他总一再跟宋心然错过,好不容易等他找到一个地方,又打听到宋心然已经带着宋阿姨离开的消息。
这样前后找了两三个月,终于是在中西部的一个小城镇里找到了她们。
苏沫眼里都是浓浓的关切,所幸子乔说她们现在一切都好,宋心然虽然还没有接受他,但他至少不会再把她弄丢了。
“死缠烂打,这不正是我的强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额角微扬,雪中的日光更刺眼,直直打在他的脸上,一阵恍惚,苏沫仿佛看到了年幼时候的少年,桃花眼里满满都是亮晶晶的钻石一般的光芒。
全部都是那样美好那样璀璨也那样一去不复返的,青春。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1
“你呢,以后有什么打算?”
苏沫挑眉,指着自己:“我的打算?”
高子乔目光如炬,她的神色骗不了他,那么多年的打闹时光,她每一个小想法在成型之前统统都逃不过他的一双法眼。苏沫转掉了他的问题,关心道:“都被你打乱了,我还想问心然和宋阿姨她们现在在做些什么,过得怎么样呢?”
“心然在镇上的一家小学里面当舞蹈老师,学生们都很喜欢她。那边的空气很好,而且也没了往事的压力,阿姨的身子也比往年好多了。”
苏沫脸上笑意更深了,这恐怕是她近些日子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那你和心然怎么样了,什么时候会有好事?”
高子乔唇角稍沉,“再多给她一点时间走出来吧,我会一直陪着她,就算一辈子只能像现在这样,我也无所谓。”
她了解,他自然是会把一切都处理妥当。听说高业年和袁绣自高子乔一气离家,远赴异乡后,便声称与其断绝关系,高子乔此番回来也不知有没有回家看望过他们,恐怕就在他心底,会觉得自己这个儿子还抵不过爸爸看中了一辈子的官职重要。但无论如何,她还是要劝劝他的。
以航怕是和子乔也回不到当初了,苏沫她自己的爸爸病逝于医院,那陈以航又会不会继续去揭高市长的老底?
高子乔埋首,声音平静:“也许是他把这个官职看得太重了,这就像壳,重重压在他背上,压了一辈子,保不齐真丢的干净了,人才会变得有人情味儿一点。”
苏沫悠悠晃着手腕,茶水冲入杯盏里,宛如搅开一壶旧日韶光。
旧日的祁门红茶,如今品来,却有了几分苦涩的味道。
时光总是一把锋利的剑,人心总要在风吹日晒中变得愈发沧桑。
高子乔喝完她泡的茶,开口问她:“我都听说了,沫沫,你现在这样,太苦了。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都在。”
“你什么时候回小镇?”她用手沾了点茶水,高子乔给了个归期之后,她低下头沉思片刻,而后用湿了的手指在桌上慢慢写下一个一个的字。
高子乔震一震,“你确定?”
“你愿意吗,现在我能依靠的,也只有你了。”
他静默了许久,像是经过了十二万分的挣扎,最后终于坚定地点了点头。
公司的年会很忙,陈以航微带酒气地回到家时,她的房间还氤氲着灯光。
屋子里暖气开得很足,她竟然穿了那套粉红色小熊睡衣,又像以往那样蜷缩在窗台上。
陈以航瞧见她的身侧搁着一只捷克水晶酒杯,里面的酒已经快见底了,再一旁还有一瓶洋酒,苏沫的小脸上早已如同上了颜料般,红得诱。人。
陈以航稍微有点儿不悦:“怎么一个人喝闷酒?”
苏沫回过身子瞥他一眼,水眸深处荡漾着迷蒙的水汽,许是醉了。
他的模样可真好看,剑眉星目,缱绻深情,她的唇角勾起:“你听,外边的爆竹声又响起来了。”她嘟囔着,“刚刚爆竹声停了会,我以为大家都睡了,小年夜也过去了,到新年了,可没想到他们都只是回家取爆竹去了。”她捂着嘴嗤嗤笑了起来,格外娇俏。
“你喝醉了。”
“嗯。”她耸耸肩,松松散散挽着的鬓发落满肩头,衬得小脸更似瓜子尖,那道浅浅的梨涡烫伤了他的眼睛。他问道:“晚饭吃了点什么?喝酒也不怕伤胃。”语气微带埋怨的滋味,说罢就去张罗着给她收拾东西。
他们离得极尽,呼吸都彼此交缠在一起,她的嘴唇就快要贴到他的胸膛,苏沫仰起脸,有点儿小撒娇:“我一个人在家吃的团圆饭,今儿不是小年夜吗,我就还吃了点饺子。”
陈以航一阵心疼,眉心皱到一起,抚着她的头发:“是我不好,应该早点回来陪你的。”
她将脑袋枕在他的大手心里,也不作声,他又问她:“要不要一起吃点夜宵?我这就让小厨房去做,我陪你吃。”
苏沫这会子笑了,“我想吃荷包蛋,还有面条,你给我打的荷包蛋!”
陈以航直直愣在原地。。。。。。是有多久没有见过她这样放松和好不戒备的模样了?见他没有反应,苏沫的眼神黯了下去,撑下身子去找散在一边的拖鞋,“没关系,我们都早点休息吧。”
“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做。”
苏沫抬起头时,只看到那扇半开的大门,她没有半分悲喜地瞧着那扇门,想笑,也想哭。
不一会儿他就端来两碗热腾腾的面条,上边飘着荷包蛋,怕她烫着,他拿起筷子,替她一根根挑起面条,又往上面洒了些鸡汤,都弄好了才宠溺地将筷子递给她:“慢点吃,别烫着了。”
他低头那样专注的忙碌,让他没有看到她眼底浓浓的哀伤,他的殷勤让她心底晕开一丝丝感动,苏沫将长发揽到一边,又勾至耳后,静默挑起面条小口吃着,不再说话。
他的目光温柔落在她凝脂般的雪白颈际,隔了好久才挪开。
“你要不要再喝点酒?”苏沫忽然提议。
“行吧。”
她于是走到床头柜那边拿起快见底的杯子,又将洋酒往里面倒了大半杯,过来递给他,“没多的杯子了,你就喝我的吧。”明明还是疏淡的神色,可陈以航却觉得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他找了些话题,她都配合地笑一笑。
吃完面条时,那杯子里的酒也刚刚见底。
苏沫从凳子上起来,“碗就放这里吧,明天会有人来收的。”她肩上许多纷扬的头发都垂了下来,她伸手把它们掠起来,陈以航被她好看的动作忽然晃得有些晕,只是一瞬,就不由分说一个箭步赶上她,不待她惊呼出声,已是将她打横抱起朝床走去。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2
她刚刚沾到软软的大床,他的气息就压了下来,是她熟悉的清冽味道,还夹带了浓郁的酒香。唇齿间久违的缠绵令她一再恍惚,她被动地跟上他掠夺的节奏,被他急促灼热的呼吸惹得一阵阵慌乱,她伸手去推他,那是本能的反抗,可他的吻仍旧一路往下,在她裸露的皮肤上四处点火,身子下滑至她小腹的地方,他的动作反而停了下来。
他的手指贴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她很怕痒,想要躲开:“以航,你”
他说:“这里面什么时候会有个小生命,他有一天也会张开口,叫我爸爸,叫你妈妈。”她怔了一下,他喝多了酒,连平日里坚毅的面容都变得柔软,那眼神是让人猝不及防的哀伤。
她侧过头,看向盖得严严实实的绛红色窗帘,他又说道:“你说,我们的孩子,是像你多一点还是会像我多一点?如果是个儿子,我希望像我多一些,可如果真的生下来了,我们俩一定要好好的,不能让孩子的童年受到本不必要的伤害,好不好?”
苏沫的心中宛如狠狠被剜了一刀,眼泪险些就夺眶而出,外边的爆竹声也不知何时就停了,黑夜是这样寂静,只听见他的声音缠绵入骨:“最好再给儿子来个小妹妹,女儿的话,我希望她能跟你一样温婉,不给她来个姐妹,一个女儿就足够我们心疼了,等她满了周岁,我就把她驼在肩上,玩打马,带着她去摘满树满街的泡桐花”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如同梦呓一般,说到后来,他的整个脑袋都贴在她的身躯上,那些话语也都像是贴着皮肤生长一样,让她真实地感受到了疼痛,他说:“其实我很怕你不肯和我生孩子,怕我们回不到当初,最怕的是你也终有一天,忽然就不要我了。”
苏沫再也忍不住,双手紧紧攥着身下的床单,死命地扯着,硬是将心底口子翻起的疼痛给压了下去她的身体剧烈颤抖着,不知道说些什么回复他,于是只能拼命咬着自己的唇,他的吻覆上来,缓解她唇瓣上的疼痛。她心中百种滋味齐齐打翻,他的目光那样温柔,仿佛要把她融化,苏沫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他的吻不似开始时狂热,一下一下落在她的唇角,轻柔又迟疑。她的脑海里似乎布满了漫天烟火和繁星,他们从游乐园出来,一路开车回到海边沙滩那里,她耍小性子要他背她,她紧紧地搂住他的脖颈,与他脸颊来回摩擦,心想这何尝不是一种耳鬓厮磨。
他的背那样宽广有力,像是她最坚强的依靠,她曾经以为一辈子的依靠。
身体上是一波一波的快感不断袭来,想要努力去填满她的空虚和。他的脸庞滚烫火热,心跳声扑通扑通,急促至极,她的长发散在床单上,身子被他摆弄得快散架般,她叫得大声,像是要不顾一切。汗水混着泪水汩汩而落,她的指甲陷入他精壮的背里,同他一起,一次又一次攀上愉悦又惨烈的巅峰。
每一次来自于他酥痒的触碰,都让她心底燃起炫目的花靥,淡紫色的泡桐花瓣,一朵一朵渐次含苞待放,往事随花骨朵儿一般盛开在她的回忆里,青梅竹马、他的单车后座、他们的摩天轮、海豚湾一幕幕闪回,落幕在最终的当下,缤纷无比地凋谢。
他赐予她粉身碎骨的快感,让她仿似化为一片片雪花,随着屋外漫天银装素裹的风声,不知飘向更远的何方。
只是无论落到哪里,她的身上,永远都是他沉重深刻的印记。
不可磨灭。
“以航?”苏沫轻轻把他的手臂挪开,撑起酸痛的身子埋向他耳侧唤着,他睡得很沉,脸上是一派温和的宁静。越是深沉成熟的男人,熟睡的时候越是像孩子一样,她又推了推他,声音大了一些:“以航,你醒醒。”
可他依旧一动不动,苏沫心下害怕,连跟着手都抖了抖,想起那日她说自己夜里常常睡不好觉,问颜东要了些安眠药和镇定剂,颜东嘱咐她,千万不能和酒精并用,轻者会让人昏昏欲睡,严重时甚至会脑出血好在他的鼻息还算正常,苏沫当下轻手轻脚爬下了床,拿了几件先前就放好的衣服穿上,赤足跑到门边,手都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时,她怔在原地,回眸看了一眼陈以航。
他朝内睡着,手还搭在有她的那半侧,宛如拥着甜蜜的爱人。
她只能看着他的背影,他的脸庞再看不到了,可能这一生也只会有这最后一面了。她努力睁大了眼睛,可是模糊一片看不真切,苏沫终归不敢耽搁太久,开了房门就一路下楼飞奔。
经过底楼大厅的时候,她的脚步声放得很轻很轻,有灯光从拐角处的佣人房里漏出来,还有值夜的下人们聊天的声音不高不低,她屏声静气地听着,像是所有神经全都绷起,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她每一步都极轻极轻地点在地上,平日里一分钟不要的路程她硬是整整花上了十几分钟,半点儿声响都没有发出,厚重的木门被她无声无息拉开一条窄窄的缝隙,人就那么一闪而出。风声呼呼大作,似刀子一般割在她的脸上,苏沫缩了缩脚尖,离了屋子里的暖气,她一咬牙,就那么生生赤足踩进了雪地里。
雪花落得更急了,不一会儿她全身都沾满了雪白。她亦步亦趋地跑到院子大铁门边时,那双脚早已经痛得通红,这才是真正的每走一步都是刀割,她浑身不住颤抖,比外界寒意更深的是来自内心的恐惧、忐忑、还有一点点的希冀。
终于,铁门在暗夜里发出低沉的闷得一声,她站在了久违的大门外。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3
所有的灯光都被她隔绝在不想要回头的身后,从今往后能陪伴着她竭力照亮她的,就只有这满天的星光了。
她娇小瘦弱的身躯重新隐入无边的黑暗里,脚底撕心裂肺的痛楚让她无比麻木,唯有更快的加快步伐,她像做了坏事的孩子,跑得越远,心跳就越快,忍不住想要尖叫出声。长发在风里纠葛着,无数的雪花如鹅毛般匆匆自天上飘下,化在身上,冰冰凉凉,树枝上承受不住太重的压迫,“嚓”一声折断打在地上,惹得野猫“喵呜”一声轻轻跃开。
她跌跌撞撞终于跑到小巷的尽头,那边停着一辆车,见她过来,灯光打在了她的身上。
高子乔立刻跑下车来,她瑟瑟发抖,小脸和双脚早已是通红,他瞥了一眼她浑身凌乱不整齐的衣服,仿似洞悉了一切,将准备好的大衣包裹住她,扶着她坐上了车。
他又从车厢里翻出了一双绒布拖鞋,“先暖暖脚,也不怕生冻疮。”
车开得极快极快,苏沫的心绪自此才稍稍平复一点,高子乔从后车镜里看她一眼,“证件都带齐了?”
苏沫点点头,“他没刻意把我的证件都收走,我提前都装进小包了,也随便带了几件衣服。”
高子乔沉默了半晌,忍不住劝道:“真决定了?”
“决定了,这次不走,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那要逃到哪儿去?记得到了给我报个平安。”他说的缓慢又迟疑,知道是动摇不了她的决定了,这一瞬间只觉得是无比的哀伤。他和陈以航之间的友谊本就不知能否回去,这次他帮了苏沫,以航会怎样发狂,他也并非没有想过,只是最让他难过的却是以航和她爱了这么多年,爱得那么辛苦,到最后还是要狠心逃离。
苏沫怔忡许久,才摇了摇头,“我不说并不是怕你告诉了他,只是我自己现在这样子,我也不知道能去哪里,也许时间久一点,我会四处逛逛,兴许还能去见见你和心然。”
她早已累得说不动话了,关于未来的打算她确实没细细着想,只是想着再挣扎也要逃走,逃到陈以航一辈子也找不到的地方,逃到他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高子乔见她躺了下来,顺手把空调搁高了几度,车一个转弯,就朝出租车站的方向驶去。
他给她安排了一辆直接开到相邻城市的出租车,师傅会直接送她去那边的机场,他安排了一个挚友在机场等着接她,随后用旁人的身份帮她打通一切,随她心愿要去到哪里。他给她一张卡,那里面有几万块的现金,苏沫明白,这已是他为数不多的存款了,他还嘱咐她有什么事可以在当地买张临时卡,随时打电话给他,他不放心似的,又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写在她的衣服上才肯罢休。
苏沫同他分别的时候,哭得特别悲伤,像是在悼念一段死去的岁月。
刚过完小年夜,按理说哪里都该是喜气洋洋的一片,可陈以航海滨别墅里的气氛却是寒至冰点。
守夜的佣人们一个个战战兢兢守在大厅里,人人脸上莫不是惊恐万分的表情,王岚一早就被叫了过来,显然陈以航刚刚发完一顿火气。陈以航在厅里来回踱着步子,他从不知道时间竟然是这样漫长,漫长到让人快被逼得发疯。
好不容易等到派去查探的人回来,可一行人还没开口,陈以航就知道不妙。
果然,他们一个一个都说:“查遍了凉城的所有机场、火车、长途汽车的登记,都没有苏小姐的记录。”
陈以航瘫坐在沙发上,宛如身体里最后一丝的力气也被抽空,昨夜的宿醉让他头一阵一阵的疼,可是——不该是这样的,他的酒量很好,不会睡得那么沉。而且她一直抗拒他的亲近,怎么会昨晚上那么主动,跟他做了一次又一次。还有仅仅一个晚上,她竟宛如从这个世界上神秘蒸发一般!
这其中,一定有人帮她接应!
那个人如果不是颜东,就是高子乔。陈以航陡然起身,拿起外套就冲到院子边车库里,身后一群人跟上来,都被他呵斥住,“继续去给我找!翻天了也要找到消息!”
在他开往颜家的路上,他接到了高子乔的电话,几句聊下来,他的眉一点一点蹙起,而原本开往颜家方向的车也打了个弯儿,开往郊区方向。
车一瞬飞上了机场高速,地上全是大雪初霁,路面滑得狠,一不小心车就会滑出去撞上栏杆或者街旁建筑,可这些陈以航统统顾不上,好像希望就在前方,他若不快点赶过去,就再也来不及了一样。
不知道自己开了多久,明明是大冬天,方向盘上还是黏腻满了他的汗渍。高子乔在过了收费站外的缓冲带内,背靠着车门揽着大衣一口一口吞者烟雾,莫名让陈以航瞧出了一丝颓废的气息。
他想着,之前有一次同子乔飙车,自假阿荏的墓地一路往回开,而后接到杨昱美的电话,再马不停蹄赶到了星期日咖啡屋他也曾狠狠伤害过失忆了的阿荏,可为什么站在当下想一想,那些故事都像是久远的蒙尘了一般,像是翻过页的书,本以为可以开启的是一段幸福的旅程,却没想到彼此相拥着跌向了更深的地狱。
“她在哪儿?”他几乎是要拎起子乔的衣领的,可后来忽然就变得格外颓废,连声音都充满了无尽的哀求,“你告诉我她到底去哪儿了,求你。”那根本不像是高高在上的陈以航会说的句子,高子乔灭了烟头,咬着牙看着他,恍惚时间过树穿花,一晃看到旧年里那个青涩又孤清的少年,高子乔蹲了下来,问他:“你后悔了吗?”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4
你后悔了吗。
陈以航。
那样好听的笑声,那样明媚的笑容,那样肩靠着肩亲密无间的姿态,全都像一缕烟般,从指间一点一点的散走。高子乔既然敢给陈以航打电话约在这里见面,就肯定是确定了苏沫已经到了别的地方,再不会被他找回来了。他问子乔:“是你主动要帮她逃走,还是她找上你的?”
高子乔笑了,到了现在,他心底竟然还存了一丝幻想,“你心底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她有多爱你,你不会不知道,如果不是你做得太狠,她又怎么舍得离开你。其实你心底比谁都清楚,是你和你的坚持联手将她逼成了现在这样。”
是他和他自以为是的道义。陈以航觉得胸口发紧,浑身长满了毛茸茸的刺,每一根都刺得他一阵阵发抖,每一根都是烦躁和不安。停了会儿的雪又开始下了,他和子乔就坐在隆起的石墩上,寒意透过衣裳渗透进肌理里,仿佛那样的严寒可以让自己好受一些。
仰首看着太阳西坠,冬日的白天总是格外的短,像一晃而过的梦境。
他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决裂的那一幕,她的嘴唇干裂起皮,她用手去撕,撕过的地方就会溢出腥红的鲜血。她笑一笑,那血红色就更艳丽,她说,她的爸爸到临死都觉得是小女儿不肯原谅自己,觉得她怨了他一辈子,所以连最后一眼都不肯去见他,他是带着遗憾走的,连眼睛都不肯闭上
那个时候,阿荏对他说:陈以航,我恨你。
他的心口忽然突突疼了起来。
雪花附在他的眼睫毛上,他闭上眼,将冰凉的触感想象成她的抚摸。
这么多年来,他和她之间所经历的一切,太多也太复杂,他想好好理清楚,却只发现脑子一片空白。
这样的空白,像是画布上的白颜料,一点一点晕染扩散,仿佛让他回到那一年。
凉城一中的校门外公交车站,风将她的画稿吹得满地都是,还有她蹲下身子时纷乱的长发。
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最小的年纪里,那些父母长辈们开得玩笑,早就是不记得了的。再后来是戏剧性的重逢,他认错了双胞胎姐妹花,子乔笑话亏他小时候还抱过阿荏,他当时也觉得意外,因为他早就被父母离散这样童年的惨剧磨去了很多不想要再记起的东西,而那些记忆里,也恰好有她。
现在想想,他和她的缘分,其实早在她刚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了。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再多的人和事要把她送走,她都会回到他身边来。
可这一次连他也觉察出不一样了,这一次,是她自己要离开他。
这个认知让他一阵莫名难过。
她性子温婉,可其实骨子里她是那样倔强的女孩子。他让她生气了,她便软硬不吃,金银首饰皆不能讨她欢喜,对他也没半分好脸色,能活活把他给堵死。而她决定了的事,从来都要去做到的,比如她以为他和她在一起只是为了报复颜东,她就对他说,其实她也只是玩玩他而已,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对她是不一样的,可他实在很小气,偏要藏匿起对她那点不一样的感情。
她认死理,他何尝也不是。
他早就将自己的心压在阿荏的身上,告诉自己这一辈子再也不能对旁人动情,一丝一毫都不可以。
他宁愿夜夜流连花丛,却从不言爱,他对杨昱美说,我这么花心,这么滥情,你喜欢我什么?
杨昱美说,他不是滥情,而是专情,一旦她能等到他从对妹妹的专情里走出来,那对她也会一样的专情的。
他想,杨昱美一辈子做了那么多错事,说了那么多错话,可这一句话,她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可他还是背叛了他的感情,他动心了,不可自抑的爱上了。他很绝望,很想要推开,可自己偏偏像是中了毒瘾的瘾君子,她就是他的解药,让他一边抗拒一边又沉沦,他只能对她忽冷忽热忽近忽远,对她好,又不想对她太好。他觉得自己可不就是一个斗气的小孩,一点儿也不成熟。
他明明知道杨昱美对她说了阿荏和他的那些个往事,他也明知道她一直在等他一个解释。可他开不了口,他就是没办法当着一切现实面前承认,他背叛了,他爱上她了。他陈以航也就是一个见异思迁的,跟他鄙视的那些个男人没什么两样。他看着她的眼神一点一点灰白,他觉得那样无力,果然,她走了。
他好像欠了她太多太多个解释。
多到后来,她再也不问了。
他现在想想,那是不是叫作,哀莫大于心死?
他到底给了她多少黑暗,以爱的名义。
疏远她、伤害她、囚禁她。
他不配再爱她。
不配。
“走吧。”高子乔拍了拍身上的雪,“我明天也要走了,以后有时间了再回来看你。”他还是没有办法用鄙夷的眼神去看曾经的挚友,他们毕竟曾携手一起从温热的青春岁月迈入黑暗的成人世界,一边是从小守候的妹妹荏荏,一边是拥有几千个日夜友谊的哥们,此时此刻,他忽然陷入急剧的茫然,唯有远远逃开。
陈以航整个人都要被白雪埋起来似的,天地惟余一片白茫茫,他想,雪这样纯白,能不能够洗尽他的罪恶。她从来都是他黑暗里,唯一的光。他现在承认,会不会太晚了?
来往的车辆都被虚化了,恍惚间一个身穿大红色袄子的漂亮女孩子朝他走过来,言笑晏晏,以航哥哥你瞧,琉璃世界白雪红梅。。。。。。她说她其实是爱凉城的白雪的,次的海边白雪,她拥着他,说要陪他一起去等春暖花开。
只是没有你的未来,何来春暖,又何来花开。
尾声:我在没有你的风景中一路奔赴远方
又一片雪花飘落进来,坐在窗边围着大红袄子的女孩子伸出手去接。
“喔哟大冬天的,窗开这么大,冻死人了要!”正睡在对面火车座椅上的妇人尚还闭着眼睛,却是又稀稀疏疏数落起苏沫来。她像是火气极大似地,“啪嗒”一声重重合上了仅有的一丝缝隙。
苏沫低下头不去理睬她的唠叨,耳畔依旧是沉重的旅人的呼吸声和火车与车轨接触时的轰隆声,这辆车有些旧,她坐在车两头的位置,本来旅途中唯一的光就是这扇可以打开的窗——现在也被人关上。
刚过完小年夜没几天,合家团圆的节日,路上的旅人并不多,尤其还是她乘坐的这辆去往偏远地区的火车。
她手心里接住的那片雪花已尽数融化,徒留冰凉哀伤的水渍。窗外的雪悠悠飘着,远处荒野农田表面都是一片莹白,苏沫蓦地就想起《上海滩》里许文强和冯程程雪中的浪漫相遇,那样一种温馨的情绪流转,彼此只需要静静看着,相携着一起在雪地里前行,偏偏就是美到极致的浪漫,宛若彼时彼刻,你我之间再无有它。
而此时此刻,她和他,只能抬首望着这同一片雪天,却再也无法感受彼此手心交缠的温热。
下了火车之后苏沫才发现自己有些发烧了,眼下是四川境内,她本来只想逃得越远越好,这差不多最西边最边境的地方,也莫过于西藏那块了,可眼下再坐长途车指不定会出什么事情,逃走的那晚上劳累至极,再加上这几天的风餐露宿,现在已是连大口喘气都不能,胸口疼得紧。
她实在坚持不住,一时情急,就在半途下了客车,这一下可不知到了哪个地方,只能拖着步子朝有灯光有稍微高点的房屋那边走去。
苏沫找了间小旅社,交了费就可以领钥匙,根本不需要身份证。她睡在床上来回翻动着身子,昏昏沉沉的,像小时候发着高烧,妈妈和宋阿姨两人在身侧忙前忙后,有说话的声音能够添点儿人气,一人煮着药,一人拿着毛巾帮她擦汗。好像这样想着,身上的痛苦就会轻一分,她努力想睁开眼睛,可身上疲乏兼饥饿累得半分力气也没有,连眼皮都掀不动了,直委屈地想哭。
等到恢复清醒已是夜晚,四周都是逼仄的暗黑,她撑起身子,往屋子里的火炕里添了些炭火,又把布帘拉得紧了些,可还总觉得在往里灌风。
她蹲在火坑边失神,双手维持着烘烤的姿势,一动不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口音,陌生的房间,好像全世界都把她遗弃了一样,旅馆的隔音效果很差,甚至可以听见外边楼梯上“吱呀吱呀”的颤栗声。
在这样的小城里,常常供电紧缺,据说是为了将电输送给东部的那些沿海大城市,为它们的繁荣再做一丝贡献,这里当地的人们似乎早就习惯了,有些人家晚上还要点老式的煤油灯,可当下的苏沫是完全不理解这些的,又因为生病的时候格外脆弱,一时只觉得从天堂掉到了地狱,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选择错了。
小城里的人入睡很早,晚上常常没有电视可供娱乐,更不用说电脑了。
她现在出去找吃的,无疑是会影响别人的休息,苏沫想了想,翻出自己包里剩下的那些面包,是前几天在火车站买的,就着水小口小口地吞咽。
她想着,只要能把这段日子熬过去,总会好起来的。
她可以找份工作,跟人同租个房子,凭着自己的一双手,总会活下去的。
她的身体早就是个药罐子了,出来带得最多的就是药,好在一连补了几天的睡眠,又在这家店好好休息了几天,吃的用的掌柜都对她颇为照顾,她也总算是有点儿复原了。
掌柜是当地人,见她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心有不忍,问了她还要往西边走,就主动打电话给她定了车号,这边的短途、长途客运车都是私人家运营的,一车配有一司机和一个售票员,同行之间常常要竞争业务,于是倒也印了好多份名片广散出去。店家就是照着那上面的手机号,帮苏沫约好了车。
车很破旧,座椅都有破洞,那些绣花布巾挨挨挤挤,上边儿甚至还有股味道,在狭小的车厢里叫人透不过气来。她定一定神,想勉力记住沿途的风光,从枯地和荒芜慢慢过渡到苍翠一望无际的碧绿,她甚至还感慨严寒冬日里,竟也能瞧见这样的青山。
她仰脖大口呼吸着空气,侧脸上的笑容足以让所有人眼前一亮。
这边儿的女孩子们基本上个个皮肤黄燥偏干,块头也大些,很少能见到她这样水灵的南方女孩子,尤其是最近病得厉害,更添了几分纤柔惹人心疼的弱柳扶风之意。
苏沫尚还犹不自知,自前几站那两三个喝了酒的青年刚上车,眼珠子早就盯在她身上,一刻也舍不得移走。他们先前说着说不清的荤段子,就像那些在求爱过程中,拼了命要引起异性注意的雄性动物们,当苏沫终于发现他们的幼稚行径时,却已是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心中一紧,被这扑面而来的酒气袭得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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