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贵双全第74部分阅读
宝贵双全 作者:肉书屋
宝贵双全第74部分阅读
道真的与日本人有关?
然而这只是楚白的想法,楚白并不知道原委,所以他才会这么想。
阮素臣却不同。
正如宝龄所想,其实在事发的那一刻,她,阮素臣与骆氏心中都有个呼之欲出的身影。
所以,阮素臣此刻心中所想,岁有一部分与楚白一样,但却比楚白深刻许多,故此他的心情也更为复杂。
竟有这样一支军队,一直藏在暗中,藏在华夏的某个角落里,是多少年?五年,十年?还是更久?竟藏得这样深,这么多年来,阮家的人无一知晓。
然而更深的,却是那个少年的心思。
邵九是何时拥有这样一支军队的?很早之前?不,这个答案不符合实际。
倘若是很早便有,那么,这一天恐怕会来得更早。
那么,究竟是什么时候?邵九之前的曲折迂回,是否除了要一步步除去目标之人,还在等待一个时机?那个时机,是否便于那支军队有关?
顾家的消亡,阮家的混乱,直到阮素臣掌权,华夏暗流涌动,这一步一步,似乎每一步都在那个少年的预料之中,他像一个落子人,每一步棋,走得小心翼翼,滴水不漏却从不放弃。他想要的,他都会得到,只是早和晚的差别罢了。
阮素臣的心中掀起巨浪一般的翻腾。她的对手是这样一个少年。无论是之前的阮文臣,更甚至于他一直敬仰的父亲阮克,都没有让他产生过这样一种漂浮于空中的虚无感。因为他们都是人,都是有七情六欲,都有缺陷。阮文臣的缺陷是太过于冲动,急进,他的野心太过于明显,所以在那样渴望得到权力的情况下才会受人挑拨。而阮克,他有王者的霸气,但阮素臣不得不承认,阮文臣有一点也像极了阮克,那便是,极高的自负心。
其实,这并不是阮克一人的缺点,多数掌权者都会有这样的缺点,因为常年高高在上,养成了一种俾睨天下,轻视一切的骄傲。
他认为所有人都会在他的掌握之中,他不在乎冒险,因为他一直认为即便出了错,也是自己能挽回的。所以当初阮克才会给邵九接近他的机会。他是多疑的,但同时,他又想要利用一个人,却反被利用。
而邵九
阮素臣的指尖慢慢的蜷缩起来。倘若是江湖中的说法,那个少年全身仿佛没有空门。他看似云淡风轻的站着,全身都暴露在你眼前,但偏偏,你找不到任何方法打开缺口。
他可以自负,可以骄傲,但必要时,他却可以连仅存的尊严都舍弃。他懂得什么时候要威胁,什么时候要诱惑,亦懂得在什么人面前,在什么时候必须要低头。
这样一个人
“我要你查的事呢?”良久,阮素臣沉声道。
“查过了。”楚白道,“军中除了死伤者,其余人数清点之后并无可疑,除了,一个负责安检的士兵,姓张名虎,事情发生后,不见了。我问过其他人,出事那天刚好是张虎当值。看来这个人,很可疑。”
阮素臣秀丽的眉头压下来,这个时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无疑与之前的爆炸逃脱不了关系,但城南军防处处设有关卡与机关,张虎只是一个负责安检的小兵,又怎么会那么清楚?城南军防的机关,算起来,也只有寥寥几人知道而已。
“无论什么办法,都要找到这个张虎。”阮素臣道,随即想到什么,“人派去苏州没有?”
“已经去了,快马来回要一天一夜,就算一切顺利,等拿到兵符,恐怕也要两三天之后。”楚白不无担忧的道。
阮素臣指尖轻轻的敲击桌面,忽的目光一闪:“倘若,马副官根本没病呢?”
楚白一惊,马副官是他的师傅,是一手将他提拔起来的,此刻阮素臣的话无疑在他心中炸响了一个闷雷,他说不出话来。他看见大帅秀美的眼睛里闪烁着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幽光,一字字的道:“兵符要三日后才到,也就是说此刻我只有一只护卫队,这个时候,他们若想要做什么”
便轻松多了。
阮素臣的话未说完,楚白却已懂了。然而
“既然如此,那些人为什么不趁机大肆进攻,而要”
“楚白,倘若外头那群人不是想要进攻进来,那么,他们引爆炸弹,有潜伏在四周,是为了什么?”阮素臣盯着楚白道。
楚白凝眉苦思,不知过了多久,忽的心中一凛:“拖延时间!”
没错,制造混乱,拖延时间,等到军心大乱之时军方的确是华夏的心脏,但这群人的目标恐怕不是这里,至少,现在不是。
“拖延时间,拖延什么时间?”楚白喃喃自语。
忽地,门口传来一个士兵仓皇的叫声:“北地军打过来了!”
阮素臣的心脏募得一跳,楚白已揪住那人的衣领,厉声道:“什么?!”
“北地军北地的军队打过来了,为首的是聂子捷!”
楚白已是面无血色。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么多年一直安安分分的北地督军聂子捷,会在这个时候倒戈相向。不,并非倒戈,他忽然记起,聂子捷不属于从前南军的人,而是北军投诚的部队。
难道楚白心中混乱一片,转身望向阮素臣,却见阮素臣沉着眉,似乎在思考什么。
军防爆炸,几里外树丛中的混战,华夏上下一片人心惶惶,再加上一个北军
环环相扣。
“邵九。”阮素臣吐出两个字,忽然回到上一个问题。
——那个少年的软肋,究竟在哪里?
贰佰肆拾壹 软肋
阮家佛堂内,骆氏跪在佛前,闭着眼,波动佛珠,木鱼发出单调的咚咚声。然而纵然佛前的神像宝相庄严,祥和沉静,但她的内心却如同走入了黑雾笼罩的森林,心绪不宁。忽的,哗啦一声,手中的佛珠散落一地,骆氏仓皇的站起来,身体僵硬,胸口起伏。
半响,她望向那尊白玉观音像,口中喃喃:“若有众生多于滛欲,常念恭敬观世音菩萨,便得离欲。若多嗔恶,常念恭敬观世音菩萨,便得离嗔。若多愚痴,常念恭敬观世音菩萨,便得离痴”睫毛如沾了水,沉沉的压下,“菩萨,贪嗔痴,都是罪妇一人所为,前世因今世果,若要报应,便只得罪妇一人。”
她不安于现状,不贞不洁是罪;她私盗机密,导致家破人亡,不忠不孝不义是罪;她有两子,一子自小颠沛流离,尝尽肉体心灵之苦,而另一子,她从未用心对待,亦是罪
这其中任何一条,她早该在佛前忏悔终生,然而,那两个孩子,何罪之有?
当城南军防的消息传来之时,她心中便了然,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藏不住也躲不过。虽阮素臣和宝龄也猜到,但没有一个比她还清楚,那群人,究竟是什么人。除了北地王的暗军,又有哪一支军队,能如此神出鬼没的便炸毁一个军事要地?那不是短短的时间内能做到,那群人仅用几年时间根本无法训练而成,不,哪怕训练而成,单独的一个人也毫无作为,充其量只能做做j细杀手罢了,而那支军队却是早在前朝时便形成代代相传,那已不是纯粹的军队,而是一个家族,一种精神。所以他们刀剑不催,生死不惧。那是一只昔年推翻了前朝的军队!而他们唯一的信念,便是守护尹氏宗族。
那是她心底深处最恐惧的局面,犹如手心与手背互相撕扯,痛不欲生,却又无能为力。
只要有一方,只要有一方与她无关也好,她还不至于如此无措。然而,那两个人,都是她的孩子。
有什么,比这样的局面更叫一个母亲伤痛?
有什么办法?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这场你死我亡的争斗?阮素臣自幼在她身边长大,她本是了解的,然而,最近的他仿佛正在经历着一种她不想看到的变化;而另一个孩子,那个孩子,与她分隔了整整几十年的岁月时光,她没能看着她长大,她甚至连他最简单的喜好都不清楚,她亏欠他的太多太多,以至于当她发现他是那样冷酷决断时,她更多的不是震惊而是无穷无尽的自责。
错不在他,而在她。她这样想。
然而,正是这样一个孩子,她更不知道该如何做。当她将暗符交给他时,她心中并非没有犹豫,对于尹家,他已经做错的太多太多,唯一能做的,便是天下重新回到北地军的手中,以告慰九泉之下那些因为他而死去的人,但另一方面,她心中又何尝不担心一旦邵九获得了暗符,便会有大规模的行动,她的生死都不要紧,但在阮府中,有她唯一的牵挂,她曽幻想,求邵九刚过阮素臣,毕竟阮素臣与他一母同胞,而当时亦不过阮家一个四公子罢了,可世事难料,阮素臣竟是一步步走上那个权力巅峰的位置,无可避免的要面对这一场对峙。
她不禁有个错觉,仿佛这一切,正是这个孩子所想要看到的,那是一种最彻底的报复,对阮家人,亦是对她这个弃他而去的母亲。
那个孩子的心如此坚硬,不会因为任何祈求或逼迫而终止那场报复,她相信就算她以死相逼,他亦不过淡淡一笑而已。到底还能用什么办法让他动容?
究竟有什么,是他所在乎的?哪怕只是一丁点情绪的波动也好骆氏站在清冷的佛堂前,苦苦思索,忽的,眼底涌动起一丝波澜,如灰烬中的丁点火星,绝望而冰冷。
或许只有一个办法。虽然她不确定那是否是那个孩子的软肋,但除此之外,却再也找不到其他。
只有一个。
“什么?”宝龄望着刚一进屋的连生怔住。
连生英俊的脸庞有些凝重:“北地军打过来了。”
宝龄握着拳头一动不动。北地军,说的是那位北地督军的军队?但那个人,好像是姓聂的,不适早在尹氏一族没落之际便向阮家投诚了吗?
她压制住心中的纷乱又将思绪理了一遍,忽的冒出一个念头:难道,那个人的投诚从来只是表面,他真正的目的是让自己活下来,无论用什么方式活下来!这些年来,他安分守己,委曲求全,想阮家皇朝示好,按月纳贡,扮演者一个懦夫的角色,受人唾弃,遭人轻视,其实都只是为了能守护那一方的子民免于战乱,而卧薪尝胆,韬光养晦?
“看来,那个人早在很久之前,便计划好了一切。”她心中无数复杂的念头,却被连生一句话道破。自从与宝龄重逢之后,连生一直唤邵九为“那个人”,是因为他对那个人有种说不清的情绪,毕竟,有一种感觉叫同病相怜,连生虽早已放弃了报仇,但在他心底,对邵九的感觉还是很复杂,一方面,他恨他欺骗宝龄,利用宝龄,也对邵九的杀伐决断感到心寒,而另一方面,将心比心,他其实也很明白,邵九这十几年来是如何度过的。更何况,邵九童年所遭遇的一切,恐怕比他更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样的经历下,有那样一颗心,是谁的错呢?而另一个原因,是他不想让宝龄难受,所以没有叫名字。
宝龄却自然知道连生所说的“那个人”指的是谁。
是啊,这一切都在那个人的掌握之中,包括——之前所谓的失忆。之前的城南军防爆炸,此刻的北地军,一环一环,若非早有预谋,又怎么会安排的那么滴水不漏?
倘若他真的是那个孩子,那么没有人知道他还活在这个世间,而仅靠他一人或是青莲会的势力,都不足以与一个皇朝抗衡,所以,他必须单方面主动寻求与他站在同一立场上的人,那个人,是聂子捷,亦或许不只是聂子捷。
很明显,从连生带来的信息中,聂子捷的军队此刻驻扎在城南外的树林中,蓄势待发,那么,城南军防外的又是什么人?那群人,可以轻易入城,化整为零,悄无声息,不像是一般的普通军队。
宝龄虽不太懂兵法,但也知道,一般行军打仗之人,虽矫勇善战,但若是个人,并不一定出色,军队更注重的是凝聚力与作战的阵法。而那群人,只从一点薄弱的讯息便可看出,那群人不是虎,而更像是狼。
狼善于群攻,却也懂得落单时隐藏,变通。是一种拥有虎豹的凶猛凶残与狐狸的狡诈诡计与一体的动物。
屋内一片寂静,忽的,吱呀一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宝龄与连生一道转头望去,同时怔了怔。
门被推开,门外站着的,是一身素衣的骆氏。
骆氏的脸颊比之从前更为瘦削,原本风情万种的眼眸此刻一片沉寂,如一口古老的幽井,深不见底。她望着宝龄,忽的柔柔一笑:“你的腿没事了吧?”
宝龄从未想到在这么一个时刻骆氏回来永安阁,更未想到她竟如同家常闲聊一般问起了这么一个问题,脑海中有一瞬间的呆滞,她只呆呆的应了一声。
骆氏眼底有一丝波光微微闪动,轻轻的点点头:“那么,你随我来。”
骆氏的声音平静而没有丝毫起伏,宝龄困惑地皱了皱眉,连生已经挡在她跟前,淡淡道:“三夫人有何事要找顾小姐?”
骆氏仿佛此刻才留意到屋内还有一个人,她用一种淡然的目光瞟了连生一眼,语气冷漠:“你是谁?我又为何要告诉你?”
连生对骆氏清冷的语气不以为然,脸色沉静如常:“四公子让我代为照顾顾小姐。三夫人告诉我,我也好向四公子交代。”
骆氏仿佛笑了笑,再也未看连生一眼,只是望着宝龄:“你该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宝龄深吸一口气,点头:“知道一些。”
骆氏盯着宝龄:“你就不想出去看看么?”
宝龄心头一凛,随即将心中纷乱的思绪强压下去,淡淡道:“我一不懂打仗之事,尔也没有谋略,我出去又能如何?”
“是啊。”骆氏看了她一会,眼底忽的拂过一丝空洞的怅然,“你与我一样,只能看着,却无力阻止。”
宝龄不知道骆氏究竟想说什么,又想要做什么,只是静静的站着,见骆氏已没有再说话,三个人僵持着,不觉有些郁闷,重视道:“三夫人找我做什么?有话不妨这里直说。”
在这非常时刻,她没心思再陪骆氏玩猜谜语的游戏。
骆氏仿佛从自己的世界中回过神来,幽幽一笑:“当日之事,只有三个人知道,我不想再多一个人知道。”
宝龄一愣,才反应过来骆氏说的“当日之事”是指那日发生在南书房,关于邵九的身份,邵九与阮素臣与骆氏之间的关系,在南京府中,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
那是一个秘密。纵然或许总有一天会暴露在人前,但骆氏此刻不想人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宝龄迟疑了一下,才对连生说:“你出去一下。”
连生蹙眉,一动不动。宝龄拍拍他的肩膀,他神情才舒展了些,低声道:“我就在外面。”
他闪身出了屋子。宝龄跟过去,将门关上。听到身后骆氏的声音传来:“他很关心你。”
她动作一滞,下一刻才转过身,在骆氏身边坐下:“有事请说。”
骆氏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她:“臣儿怕也是极为关心你的吧。”
宝龄眉心微微一蹙,不觉有些不耐:“三夫人”
“倘若那天没有发生城南军防的事,你此刻,不该叫我三夫人,而是婆婆。”骆氏细细的眉轻轻一扬,“可如今,你毕竟还不是阮家人。而你,也是唯一知道我与那两个孩子之间关系的人,所以,我便明说,你能不能告诉我,撇开一切,你会选臣儿,还是——那孩子?”
贰佰肆拾贰 说服
竟是这样一个问题。
宝龄睁大了眼,瞪着骆氏,一是觉得极为荒谬。在这个时候,骆氏居然关心的是这件事?这算什么?
撇开一切恩怨利益,她会选谁?答案分明是清晰的,但——她却无法作答。
这世间哪里来的如果?那些如果只会让自己更纠结更折磨而已。
“回答不出来?”骆氏仿佛早有预料,只是恍惚的笑笑,“我虽与那孩子分开了近十几年,但他毕竟是我怀胎十月所生的孩子,那个孩子,他的心被仇恨蒙住,或许连他自己也看不清,但他若真当你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当初,又何必抛开一切去卿华山找你?”
“他的心里是有你的,对不对?”骆氏慢慢靠近宝龄,目光栖息着一种冰冷的专注,仿佛要将人看透,“你并不是一个盲目,愚笨的孩子,若非你也感到了这一点,又怎会一头陷进去?只是,你无法确定,所以才会犹豫,会矛盾,会痛苦罢了。”
骆氏的话仿佛隐含着一种蛊惑的魔力,直刺人心,宝龄抿着唇,呼吸起伏。
是这样的么?是因为她也隐约有所感觉,所以才会慢慢陷进去吗?每当她遇险狼狈落魄时,他总会出现;山顶,他抱着她说会永远陪在她身边;她离开顾府,他却找到了她,将她安置在莫园他的笑,他的温柔,他一次次的相救,她便真的没有误会过?
倘若那些相救只是另有目的,但平日的相处呢?
正如骆氏所说,倘若她真的没有一丝一号的感觉,她不会如此。至少,就算单方面有意,也早已如同阮素臣那般划清界限。
君若无情我便休。她是个现代女子,这一点,她很清楚。然而,他却一次次在她决定放弃时出现,卿华山那一次,他不顾腰间的旧伤紧紧拉住她,倘若不是他,她或许不只是脚部受伤而已。
只是纵然有那一切又能如何?他的心从来都在她难以触摸的地方,他所做的一切,焉能知道不是他计划中的一步?虽然似乎根本没有必要,但却不是没有可能。
如潮的思绪慢慢冷却,宝龄抬起头,平静的道:“三夫人是过来人,应知感情是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况且,此刻我也不想去想那些。”
仿佛触到了骆氏心底最忌讳之处,骆氏身子微微一僵,但下一秒,她眼底便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只是那丝神情稍纵即逝,不易察觉。
虽然只不过短短一刻,但她已从宝龄的神态中捕捉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这边够了。她似乎不想在纠缠于这个话题,无力的一笑道:“罢了,此刻说这些的确没用,我只是心中太多事,想找个人说说罢了。这些天你住在永安阁还习惯吗?”
骆氏忽然转移了话题,宝龄微微一怔,却还是道:“很好。”
“出了那样的大事,下人们难免疏于照顾,前些日子我叫人采办了一些滋补的汤料,天气干燥,我已叫人炖了端来,你喝一些,咱们这些女人,除了等待,没有别的办法。”
骆氏站起来,门口有人端了些汤汁进来,汤汁浓而金黄,冒着热气,宝龄看了一眼骆氏,骆氏笑得温和:“喝吧,提提神。”
宝龄迟疑了一下,拿起调羹喝了几口,骆氏看着她,等她再一次拿起调羹时才推开门走出去,被屋檐遮挡的长廊上,他的神色晦暗不清。
待骆氏的脚步声远去,宝龄才折回目光,或是汤汁太浓郁了些,噎着了喉咙,她募得咳嗽一声,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按着嘴。雪白的丝帕上被汤汁浸染呈金黄一片,宝龄微微有些走神。
南京城被笼罩在一片白雾中,层层黑瓦白墙伸展出去的天空中,成片的灰色云朵迅速而诡异的聚集,接着是几个闷雷,四周的空气沉闷而压抑。这一场前奏直到了黄昏时分才结束,一道闪电划过,大滴如黄豆般的雨滴坠落下来,落在屋檐,树枝,青石板路上,落在小河中,花开一圈圈的涟漪,本就稀稀落落的街道上显得更为冷清。
嗖的一声,一缕青烟自雨幕中迅速弥漫天空。城南军防里,阮素臣心头陡然间一跳。
那是前方告急的信号。
死死压在桌沿的手,指节慢慢翻起清白,下一刻,他看到楚白匆匆推门进来。楚白浑身湿透,神情狼狈不堪,一进屋已顾不得行礼,开门见山的道:“大帅,城门告急!”
阮素臣缩紧了下颌。拉响警报那日,便全城戒严,封锁了城门,北地军一路打来,在城门外驻扎。而此刻,已然已兵临城下。就再同党被拖住,危及性命时,身边的人却连看都不看一眼,极有秩序的各自隐退。他很清楚,他此刻只有一只护卫军,这样的情形看似是无形中给他喘息的机会,但他的心情却更为沉重。
他没有办法拿那批人怎么样,虽然他没有抓到一个可以逼问口供的人,但答案已很明显,城南仓库的爆炸,与那群人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但他居然抓不到一个活口!堂堂一支阮系军的护卫军,虽只是驻守军营,不如三军饶勇,但亦是百里挑一的勇士,然而,居然对一群身份不明的人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密林里。
原本城南军防选择在这一片密林中,也是为了更隐蔽而安全,未想到此时竟是给了敌人顺利脱逃的条件。
阮素臣的指节发出咯咯的声音,下一秒,他猛地站起来,冷冷的道:“回军营!我要亲自下令三军出兵!”
“大帅”楚白惊住,城外已蓄势待发,倘若城门失守,很快南京城便会陷入一片血雨腥风,何况,昨日离开的那群人此刻是否还隐藏在某个角落谁也不得而知,军防四周有护卫还好些,但出了军防,一路上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他如何担当得起?
“去苏州的人很快便会有消息,马副官一向对大帅忠心耿耿,绝不会坐视不理,大帅可否等前方有了消息再作打算?”
阮素臣眼底浮动着一丝古怪的神情,淡淡道:“城南军防爆炸,北地军兵临城下,何等的大事,马副官纵然身在苏州岂有不知之理?为何到了此刻却连一个口信都未传来?”
楚白只觉得冷汗顺着额头淌下,与雨水混杂在一起,冰冷一片。这个道理他不是没有想到,但他却如何也想不通,从来忠于阮家的恩师马副官为何到了此刻却要置身事外?在他思索之际,却见年轻的大帅已走出门外。
“大帅!”楚白连忙站起来跟了上去。
南京城此刻笼罩在一片凄风苦雨中,汽车在泥泞的道路上颠簸,楚白一颗心都是悬着的,毫不同意看到灯火通明的阮系军的大本营,才算松了口气。
军中此刻也是人心惶惶,耕地赶来的人聚集在中央的大厅里议论着南京城外的兵变,却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见了阮素臣,统统涌上来。
“大帅可安好?”
“大帅,城外”
“大帅”
那群人中,有的是真心担心此刻的局面,而更多的,却是抱着一种幸灾乐祸的态度,更有一部分人,是军中颇有势力的党羽,此刻在探寻之际,心中另有更深层的打算。
各怀鬼胎。
“三军将领何在?”在一片嘈杂声与各方不同的心思中,只听大帅的声音缓缓响起。
一人一身戎装,上前一步:“末将在。”
“立刻召集三军,一军驻守本部,其余两军出兵护城,立刻!”阮素臣一字一字的道。
那人姓盛名庭,是马副官的直系部下,此刻微微一怔,才道:“大帅可有虎符?”
阮素臣缓缓从怀里拿出一枚玉质虎符,只是,却只有右侧半块。
盛庭眉头锁住:“另一半”
阮素臣冷冷的望着他,“你我都清楚,马副官告病回乡,另一半就算连夜兼程送来,也需在几日之后。”
盛庭深吸一口气,直直的跪拜下去:“老帅当日下令,三军由马副官统帅,虎符有军帅与马副官各自保管,若需调动军队,需两方验核之后,方能生效。故,请恕卑职——恕难从命!”
话音刚落,一些心怀异思的人脸上已不觉露出冷笑,一人道:“盛庭,你好大的胆子,若是老帅在世,你也敢如此说么!恐怕就算是少帅,当初,你也不敢如此出言不逊吧?”
这番话听起来是斥责盛庭以下犯上,但真正的意思却是:四公子啊四公子,你终究不是你父亲,在军中,你连你兄长的威望都不及!你不过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从未立过功,又凭什么坐上今时今日的位子?
此刻三军中已有许多士兵守候在厅外待命,听到厅内的动静,一一朝里张望。阮素臣又岂会听不懂话中隐藏的含义?他却只是盯着盛庭,忽然转向那些士兵:“你们从军是为何?”
那些士兵不妨大帅突然向他们发问,一是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胆大一些的道:“禀大帅,是为了守卫国土国家!”
“很好。”阮素臣唇角微微撩起,“你们的家园在华夏的土地上,你们一代代的子孙在这片土地上孕育,生来病死,代代相传,而如今,这片土地就要被人践踏,侵占,你们的家园即将面临着生死的抉择,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个时候,你们该做的,是什么?”
“抛头颅洒热血,誓死捍卫国家!”仿佛是阮素臣低缓的话语一字字的击中了人心,士兵们心头各个热血涌动,本是一个两个的声音,到最后渐渐聚拢成磅礴的呐喊。
“盛将军,”阮素臣转向盛庭,“他们都明白的道理,盛将军不会不懂。盛将军为马副官的手下,马副官是开国的元帅,立下过汗马功劳,这片江山,有一半是马副官打下来的,故此,当日我父亲才会放心将兵符交给他,他此刻病重,你身为他的部下,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华夏的江山落入他人之手,让马副官愧疚终身?”
“只是”盛庭方才听到那群士兵的呐喊,心中一起伏不定,此刻,听罢阮素臣的一番话,不觉更是动摇。
“兵符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若在这个时候,还要拘泥于那些死物,那么,之后便有更多活生生的人要死去,那里面,或许有你的家人,朋友,有无辜的老百姓,你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吗?”
阮素臣不懂出兵打仗,但,他从小饱读诗书,他很清楚,哪些话,能鼓动人心,至此,他也只有这么一个方法。他这番话,是对盛庭说的,又何尝不是对底下那群士兵说的?底下的人一时群情激奋,热血膨胀。
“好!”盛庭大喝一声,“盛某与三军,听候大帅差遣!”
阮素臣长长地舒了口气。回首窗外,密织的雨丝将天地间唯一一丝光亮吞没,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贰佰肆拾叁、荒唐的念头
几乎是同一时间,马俊国站在窗前,回首床榻上神色凝重的老者,开口道:“伯父,三军出兵了。”
马副官神色不动,良久幽幽地叹口气:“我早已料到四公子能说动三军出兵。”
阮家的两位公子,与两位早已出嫁的小姐,也算是马副官看着长大的,脾气秉性,他不能说绝对了解,却也知道几分。阮文臣较之阮素臣,更为像阮克,因为常年位居人上,所以养成了脾气火爆、骄傲自负的性格,但也正是如此,勇猛有余却计谋不足。而阮素臣——阮素臣是一汪湖水,在无风无浪、风和日丽的日子,看起来平静无波、温润见底,但一旦暗流涌动,却又无可估量的潜力。他看似并未领过军打过仗,但他的大将之风,在此刻华夏陷入一片危机之际,却慢慢浮现出来。
治国平天下,不止是靠武力,而作为一方的统帅,靠的也不单单只是行军打仗的本领。这一点,马副官再清楚不过。
所以……
“那伯父答应绍九……”马俊国一惊,脱口而出,“是故意而为之?”
诚如阮素臣所料,城南基地是何等的秘密所在?闲暇人等根本不可能埋伏其中,引起这场混乱。窃取军事密保、城南军防的地图,引起军防爆炸,都是马俊国在那日与绍九树林中见面后,做的一个决定。但他也知道,他想要做的事,艰难万分。他很清楚,凭他一人之力,只能利用阮素臣对他的信任,跟随在侧,窃取到一定的情报,但进入城南军防这样的事,还是需要一个特定的人安排。
而无疑——马副官是最好的人选。
马俊国不是他的伯父马副官,对于阮家的江山,并无特殊的情感,宛琪与宝婳的死在他心中生了恨,他的性格决定了在传统的忠孝大义与情感间,更看重后者,但正因为如此,他很清楚,要说动马副官是何等的困难。所以,当那日,他屏退了左右,在马副官的府邸中与马副官密探之时,他的心中是忐忑不安的。然而,一方面,他相信马副官对阮家皇朝的忠心,另一方面,他却亦相信马宛琪的惨死,对马副官不可能没有一点触动。马宛琪早年丧母,马副官亦只有一个独女,视为掌上明珠,而马副官亦将他这个侄儿当做亲生儿子一般,所以纵然马副官不同意,甚至将他教训一番,也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这一点,马俊国是有信心的,故此,他心中虽矛盾犹豫却还是想要试一试。
让他惊讶的是,马副官听了他的话,当时虽的确震惊万分,但之后他便陷入了沉思。整整一夜,马俊国没有说话,看着马副官的神情变幻莫测,直到天边浮现一丝亮光之时,他才等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以为马副官与自己一样,心痛与马宛琪的死,对阮家皇朝极度失望,才会同意,然而现在他发现,似乎并非如此。纵然马副官是有这样的心理,但却又不止如此而已。
马副官凝眉,长长的静默之后,他缓声道:“也不全然是故意而为之。在你那日突然来找我,说出目的之后,那一夜,宛琪的音容笑貌一直在我脑海里萦绕不去。那个孩子,还那么年轻,她三岁时没了母亲,多年来我一直想给她最好的东西,弥补那份缺憾,然而,却最终将她推上了一条不归路。倘若我不是执意要她嫁进阮家,更将她关起来,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与那个青年离开,或许此刻,她会更幸福一些,至少,她还活在这世上。是我对不住她,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好好地照顾她,我对不起她九泉之下的母亲……”
“所以当时,我答应你,并非欺骗与你。”说到这里,一向坚强硬气的老人也忍不住声音哽咽,而马俊国心中亦是十分难受。过了一会儿,似乎起伏的心气终是平复了下来,马副官再次开口道:“但俊儿,你莫忘了,这片华夏的江山,是你伯父与多少并肩作战的人,用鲜血打下来的,我又岂可因为一己私怨,而看着它落入他人之手?所以——”马副官深吸一口气,“那一夜,我反复思考了许久,做了一个决定。”
“天下存亡,自有它的定数。我答应你,是因为我的心魔在作祟,我无法忘记宛琪的死,我心中又恨,但我同时有希望,阮家的后代,能不负所望,用他们自己的能力守住这片江山。大帅已经不在,就连那个畜生也死了,阮家如今人丁凋零,只剩四公子一人。其他的党羽有虎视眈眈,倘若四公子无法服众,根本没有统治群雄的能力,到时,阮家的江山更是岌岌可危。所以,我想看看,那个孩子,究竟有没有这份能力。”
“所以伯父才借身体不适,告老还乡,置身事外?”马俊国愕然。
“是。”马副官望着马俊国,笑容中有一丝苍凉,“俊儿啊,我心中此刻住着两个人,一是对华夏忠心耿耿的马元昌,而另一个,却只是一个死了女儿的父亲。”
马俊国张大嘴,终是心中一声叹息。
他知道自己有过迟疑,却不知马副官心中的矛盾,比自己更深。
马副官想要为女儿报仇,看着阮家的天下覆灭,但同时,他那颗忠心、那份忠胆,却又让他无法这么做。于是,他选择了置身事外,在这场动乱中,试探那位年轻的大帅,看他是否有能力撑起整个天下,才决定——要不要帮他。
一念至此,马俊国不觉苦笑:“可是伯父,我们已走到了这一步,素臣兄又岂会是一个愚笨之人,他心中怕是早已猜到这件事与你我有关,日后,若他度过了这一劫,就算他念在你昔日的功劳,与年事已高,既往不咎,又岂会再留你在军中?”
马副官微微笑了,他的脸上虽弥漫着苍凉与年华逝去的疲态,但眉宇间却另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悠远:“你伯父我年纪大了,纵然留在军中,又能有多少个年头?终有一日,我会两腿一蹬,一睡不醒。而俊儿……”他望着马俊国,语重心长地道:“我当日之所以没有阻止你,不止是因为我存了那样的念想,更因为,你是个大人了,我不能、也不想左右你的决定。你父亲往生,作为伯父,我本应好好照顾你,但我照顾得了一时,照顾不了你一世,今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下去,所以,无论此次天会如何变,无论今后局势如何,你要跟随谁,成就怎样一番天下,都是你一人的事。若你的决定,便无法回头。你——懂么。”
马俊国怔怔地望着马副官,眼眶微微泛起潮湿:“伯父侄儿懂了。”
一山不容二虎,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自然规律,谁也无法逆转。要跟随谁,要做怎样一番事业,决定了,便没有退路。
绍九和阮素臣,这两个人,原本都算是他的朋友,然而这一刻,他们是对立的,中有一方会消亡,这一点,谁也无法改变。在彼时,他因为心中的恨意,而选择了与绍九合作,大战在一触即发之际,之后的局面,谁也无法预料,他该如何选择?
窗外的天色愈发暗沉。
招娣关上窗,将窗外磅礴的大雨隔绝在外,回头看了看床榻上的宝龄:“小姐,我先出去了。”
“糕点准备好了?”宝龄抬头问。
招娣指了指门口角落的食盒:“准备好了。”
“拿出去吧。”宝龄淡淡道。
上次招娣因为想与门口那两个守卫搞好关系,出入自由些,所以做了些家乡的米糕送过去给他们,谁知他们吃了很是喜欢,于是宝龄又叫招娣做了一些。
宝龄微微支起身子,侧耳静听招娣与那两个守卫说话,然后,门外的脚步声渐渐散去,她才从床榻上下来,走到门口,微微墒开一丝门缝,清冷的空气夹杂着漫天的雨丝碎不及防地飘进眼里,她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到远处的亭子里,两个守卫正避雨吃着招娣送去的东西。
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招娣按照她的吩咐不住地给那个人“灌米汤”,唬得他们分散了注意力,她只要小心一些,借着雨声,偷偷沿着长廊另一侧的灌木丛出去,很快便能出了院子。然后,然后便只能随机应变了。
她想要出去,想要离开阮府。只是在片刻前,她还没有这个想法。
正如她对骆氏所说,纵然她此刻心急如焚,很想知道外面的情况,但外面如今很不太平,就算她能找到暂时落脚的地方,也不能做什么。那些事,她帮不上忙。何况,她既然答应了阮素臣,便不会在这个时刻自行离去。
然而,有那么一刻她却改变了主意。她改变主意并非突然想要出去,或是想到了什么办法阻止那一场厮杀。而是——她不能再留在阮府。
她无法想象,继续留在阮府会如何。她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凝视这帕子上的污渍,眼神渐渐变得凝重而古怪。
那块帕子,本是方才她喝过骆氏送来的汤汁不小心噎着之后用来捂住嘴的,当时她喝了一口汤,喉咙便已有些不适,那口汤似乎哏在了喉咙口,只是她不以为意,又喝了第二口,接着她便觉得又咳嗽的冲动,正
宝贵双全第74部分阅读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