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贵双全第75部分阅读
宝贵双全 作者:肉书屋
宝贵双全第75部分阅读
骆氏推门出去,她才拿出帕子,将喉咙里的汤汁全部咳了出来。
汤汁染湿了帕子,她将帕子随手放在怀里,本想让招娣去洗一洗。然而,过了片刻,当招娣如同每一次来看她时进屋时,她想起这件事,再次拿出帕子,却发现一件诡异的事。
帕子上的汤汁本是淡黄|色的,在雪白的丝质上原本要仔细看才看得出来,但此刻,却变作了一片淡淡的黑色,黑色中带着隐约的青紫。
她拿着帕子放在鼻尖,闻到了一种奇异的味道——像是……某种药料。
骆氏古怪的举动在脑海中浮现,骆氏为何突然会来找她?在这个时刻,骆氏最为关心的不应该是外面的情况么?怎么会有心顾及她?
倘若是一般妇人,宝龄还能相信是因为心事太重而想找个人说说话,疏散心中的焦虑,但骆氏不是普通的夫人,骆氏沉静,绝不是一个遇事六神无主,只会做一些无谓的事的人。
那么,唯一的理由便是,骆氏来找她,本就怀着某种目的。
什么目的呢?望着那块帕子,宝龄当时心头忽地一禀,一时间,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隐约猜到了骆氏想要做什么:阮素臣此刻根本不会回来,偌大一个阮府中,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这样的情况下,要让她出事,是多么简单的事?
倘若那个想法是真,那么骆氏要对付的人是她,不会对其他人如何,她虽不能带走招娣,但招娣暂时留在这里,应当也不会有事。所以,她决定一人离开。
可是,骆氏为何要这么做?
宝龄本已决定离开的步子忽地顿下来。方才她一想到那碗汤汁有问题时,便急着想要离开,那是人最为本能的意识,当危险来临时,便想要逃离漩涡中心,远远地避开。他要活命,因此而已!但此刻,被冷风一吹,她的心忽然冷静下来。
骆氏为何要这么做?这么做,对骆氏有什么好处?若因为与顾老爷当日的芥蒂而报复自己,何必等到这个时候?何况,此时骆氏关心的应当不是那些事。
绍九与阮素臣……骆氏关心的应该是那两个人。
那两个名字在宝龄心中慢慢浮现,她忽然想到了一个连自己也无法确定的想法。难道骆氏这样做是为了要……
她的嘴唇慢慢张开,心底突然有种荒唐之极的感觉。
有用么?跟本没用吧?这样做,有什么用?她在心底一遍遍地呢喃。
然而,过了一会会,她却望着不远处的亭子,唤道:“招娣,送完糕点就回来吧,别妨碍了两位大哥。”
正与两个守卫东扯西扯的招娣一愣,目光中透着不解,远远地望来。招娣跟随宝龄也有一段日子,当宝龄吩咐她做那些事时,她其实心中已明了,宝龄是想偷偷出去,她虽不知道宝龄为何突然有了这么个决定,却还是按照吩咐的做。但此刻,却见宝龄忽然唤他,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样子,她不禁暗道: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招娣回到房中,宝龄关上门,招娣便急着开口:“小姐,您……”说了一半却顿住,因为她发现自家小姐垂着眼睑,仿佛在想着什么。
然后,招娣看见宝龄微微地舒了口气,抬起头,几日来略有写血色的瞳仁深处此刻清澈而沉静,微微一笑:“招娣,有些事,语气猜测,不如亲自做个试验,对不对?何况,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或许,有用呢。谁知道呢。”
招娣怔怔地望着宝龄,她完全听不懂小姐在说什么。然后,她看的小姐回到床上,盖上被子闭上眼。
贰佰肆拾肆、挟持与被挟持
一只羊、二只羊、三只羊……一百只……宝龄睁着双眼瞪着天花板。四周是一片静谧,乌云遮蔽了月光,每个晴朗的夜晚倒映在天花板上的光影被一片浓郁的黑暗吞没,她睁着眼,其实什么也看不到,只是分明连日来已极为疲倦却又怎么也无法入睡。
宝龄不知道此刻有多少人是与她一样难以入眠,但有一个人,也一定睡不着吧?她会来找她,或许就在今夜,因为,他是她唯一的筹码。
尽管方才心底突然冒出那样的念头,让她在临行一刻改变了主意,决定留下来,但直到此刻,宝龄还是觉得心底那个猜测十分十分的——荒谬。只是,除此之外她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释。她很清楚,骆氏不是一遇事边六神无主、情绪失控的人,绝不会做一些无谓的、失去理智的事。而作为一个母亲,在这个时刻,有什么,比她两个孩子的生死更重要呢?
绝对没有。
眼皮在不住地打架,宝龄索性轻轻合上双眼,深呼吸,再深呼吸,直到心底烦乱的思绪渐渐平稳下来,她才开始慢慢地将脑海中一点点的线索拼凑起来。
倘若她的猜测是真,而骆氏亦亲口看她喝下那碗汤汁,那么,此刻,骆氏必定以为她已经那什么什么了,接下来,骆氏首先要做的是什么?
她喝不喝汤汁并不是关键,关键是要让某人知道她喝下了那碗汤汁,并且——命在旦夕。只有这样,骆氏才可以依他为筹码,来谈条件,当然,前提是在那人在乎她条小命的情况下。
既然如此,骆氏首先要做的,便是需要找到那个人,否则就算她现在一命呜呼了,也是空谈。
只是……纵然南京城已被搅得混乱一片,然而,那个人,却似乎并没有出现。虽然她被关在屋里子,但外头那两个守卫大约碍于它特殊的身份,一直以来,态度还算恭敬,加上连生如今也算是阮素臣身边的人,所以每次连生问什么,他们也总有问必答,并不隐瞒。然而宝龄收集来的消息里,并没有关于那个人的消息,就说嘛,那个人并未出现。
骆氏要去哪里找那个人呢?还是骆氏以为,他自己会出现?
这个念头冒出来,黑暗中,宝龄不觉自嘲地笑了:怎么可能?这种可能性,大概与天方夜谭差不多吧?在这样一个时刻,他应当在某一处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运筹帷幄地算计着一切,她甚至可以想象到他面带笑容,从容不迫的样子,又怎么会出现在南京府?
没有人会笨到那种程度,在两军对战之际冒着被人抓获的危险亲自潜入敌军的府邸。更何况,绍九比狐狸还精。
看来,骆氏的计划要流产了。这么想着,她心底不知是什么感觉,有些讥诮,又有些瑟意。
随即她又想到,如果绍九迟迟未出现,那么骆氏会如何对她,是按兵不动,任由她“死掉”,还是会来找她,坦白一切?
那么,到了那个时候她又该怎么办?是告诉骆氏其实那些汤汁她已经吐出来了,还是……
宝龄不知道,但有一点,她相信,骆氏绝不会没有一点动静,骆氏不能等,也等不起。
所以,大概……不知还有多少个夜晚,她是无法安心入睡了。
她动了动身体,衣裳摩擦着被褥发出细微的响动,和着窗外密密的雨声,听起来,犹豫小时候春蚕吃桑叶的声音。她望向窗外,因为几乎没有一丝光亮,她看不到屋外的那两个人是否如同往常那般守在门口。或许,缩在墙角打盹去了吧?这样阴雨湿寒的深夜,倘若要一直拧起精神还真是件折磨的事儿。
滴答滴答的,是雨点落在屋檐上的声音,一声声,频繁而单调,她的四肢渐渐放松,在快要睡着的那一刻,却听到“哒”地一声。不同与方才有规律的雨滴声,似乎——有些古怪。她睁开眼,四周依旧一片黑暗,门依旧紧闭着。
吐了口气,她想要起床点灯,支起身子时却感觉到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什么东西亮了一下,在她床榻前投下很小很小一方块的黯淡的光亮。虽然黯淡,但因为四周实在太黑,所以就算是一小簇光,也极为明显。
她募地抬起头,眼前仿佛什么一闪而过,她还来不及坐起来,忽然发现一件可怕的事:整个身体腾空而起,仿佛是被谁抱在怀里,然后,一双手捂住她的嘴,她奋力地扭过头,想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无奈她竟是整个身体朝前匍匐,四周密密麻麻的雨丝飘入眼底,根本无法看清身后的情景,只能感觉身体如飞一般,停停走走,地面上的光影不断的变幻,叫她头晕目眩,最后,一声轻微的吱呀声后,她被放了下来。
被放下的一瞬间,她下意思地要想逃跑,身后的那双手却比她更快,从她脖颈间环绕过来,以方才的姿势捂住她的嘴。
宝龄不知道她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四周依旧是一片漆黑,看不真切。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她身体僵直,心跳得飞快,仿佛要蹦出胸膛来,在这个时候,每个人下意思的反应总会是抵抗或分离地挣脱钳制,她努力地扭动身体,那双手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动作并不重,甚至……竟仿佛渐渐放松了力量,很是轻柔,然而却宛如丝丝扣扣地连在了她的肌肤上,如影随形。
几次下来,她精疲力尽,索性放起了抵抗,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着。而身后的那个人似乎也没有进一步的打算,两个人便这么静静地维持着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
耳垂后的呼吸近在咫尺,轻轻的,仿佛夜风吹过,让被吹过的地方顿时起了一片可疑的红晕,宝龄有些眩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嘴被捂住,呼吸畅的缘故。其实,不止是嘴,她的身体与那个人亦是紧紧地贴合在一起,她几乎能感觉到来自脊背的温度。
着这样的情况下 ,无论是谁的第一个念头总是:被挟持了。宝龄自然也是这个想法,然而……分明是如此,但这样的挟持与被挟持,竟然同情人间最亲密的姿势。
时间慢慢过去,气氛仿佛胶住,宝龄心底却纷乱一片,这个人,到底是谁?骆氏?不,不会,哪怕骆氏要与她摊牌,也不用这么……惊心动魄吧?依照骆氏的身份,就算不想那件事有其他人知道,也大可以遣散那些人单独与他说话,不必如此。
何况,她虽然看不清那人的面目,但她有感觉,那禁锢住她的力量,虽然并不重,却不像是一个普通女子所有,也就是说,是个男人。
然而,他是谁?又打算做什么?她想来想去,想不出阮府中有谁会这样做,其实,她住在阮府几个月,偌大一个阮府,除了阮素臣与骆氏,她根本连其余人的脸都记不住。
她轻轻动了动身体,一瞬间却感觉来自两人身体间的摩擦跟紧密起来,背脊上微微发热,她十分窘迫,一时间,不知怎么就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在顾府发生的那一幕。那个突然闯入她屋子的玉面虎……心头顿时一禀,不会那么倒霉吧?
难道,根本不是阮府的人,只是凑巧向来占些便宜进了看起来最华贵的院落的又一个玉面虎而已?可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南京府做这种事呢?明明知道近来全城戒严,猜也猜到南京府定是戒备森严,难道不要命了?
下一刻,宝龄随即想到,不对,这个人已经进来了,那么就说名,外头的守卫对他来说根本就等于虚设。何况,倘若是那样,这个人为何要带她来到灵一个地方?无论是想要做什么,都不必换一个地方吧?她突然有些后悔黄昏的时候因为有了想要逃离的念头,所以支开了住在另一重院落的连生。
思绪百转间,她听到屋外响起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雨声,越来越近,然后,有人道:“方才那个黑影就是往这里来了……”
看来是巡逻的人发现了异动,所以跟过来了!她心里默默期待着那些人能找到她此刻所处的位置,虽然她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她竖起耳朵,不敢呼吸。
“什么事?”忽地,响起另外一个声音。
仿佛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宝龄听出来,那是——骆氏的声音。但随即,她终是死劲地扭动身体想要挣脱。哪怕屋外的人已非什么好人,但至少,比她身后周围来路不明的人好些。
原本两人之间一直维持这一种微妙的僵持,此刻宝龄忽然大动作,身后的人似乎也是证一怔,随即仿佛微微地叹息一声,那声叹息很轻,吹出的气息吐在宝龄的脖颈间,她有一瞬间微微的酥麻,还来不及思考,便被轻轻一拉,整个人忽地跪了下去,他一动,便撞到什么东西,头上火辣辣的疼,视线的周围比方才更为漆黑一片。
这算什么?床底?
这个时候,门被推开,骆氏的声音响起:“你是说,有人夜闯南京府,躲进了西苑?”
西苑?这里是……西苑?宝龄募地一怔。她做梦也没想到她被挟持来得这个乌漆吗黑的地方居然是西苑。可这个人带她来西苑做什么?西苑、西苑……
她脑海里仿佛有什么闪过,同时,眼前忽地一片明亮,是那些侍卫点了灯。紧接着,身后的手似乎放松了钳制,第一个念头,宝龄便侧头朝后看去,但她的自由只维持了仅仅一秒种,原本停留在她唇边的手便覆上了她的眼,眼前恢复了一片漆黑。
下一秒,宝龄忽然发觉身后这位似乎遗漏了什么,因为一只手要蒙住她的眼睛,所以,她的嘴自由了!这个发现让她激动,纵然她也清楚刺客发声或许会惹恼身后的人,但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张口预叫,这个时候,身体忽地被扭转过来,然后……她唯一或得自幼的地方,竟也被彻底地堵住。
为了不再撞到头顶那应该是床铺的东西,宝龄此刻是蜷缩这身体、曲卷着膝盖的,猝不及防地变故让她根本无法动弹,只感觉到,那覆盖在她唇上的东西、柔软、微凉,带着一丝冷雨般湿润的气息,与她的嘴唇紧密的贴合,不留一丝空隙。那是——另一个人的唇。
意识到这一点,宝龄彻底呆住。
贰佰肆拾伍、气味
嘴唇与嘴唇间不留一点空隙,却并未如何用力,甚至嘴唇的主人似乎在这样的情况下起了玩心,一点点地摩擦、碰触、纠缠,仿佛若即若离,却又叫人喘不过气来。分明是那般柔软的动作,却仿佛一场彻底的折磨,死缠着的不止是两片嘴唇,仿佛还有两个人的心,将身体仅存的力气消磨殆尽。
宝龄双颊通红,眼神迷离,她知道这一刻不该产生任何不切实际的幻觉,应当理智、理智、在理智,然而,她控制不了,所有的思绪被一点点抽离,化作一团柔软得不着边际的东西,塞满整个身体。
相比她的无措,她身后的那个人似乎更为冷静,在唇齿之间温度升高,难以呼吸时,慢慢抽离,却在宝龄骤然获得新鲜的空气,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想要张口时,又俯身上来,再一次贴上她的唇。
这一次,不再是轻柔的碾磨,而带了一丝攻城略地的味道。舌尖轻轻在她唇上慢条斯理地打转,下一秒,却撬开她的唇,轻而易举地打开她的齿间,湿润的呼吸犹如点燃了宝龄身体里的一把火,让她浑身沸腾起来。
深入、深入、再深入。他轻轻地含着她小巧的舌尖,嘶磨,纠缠、同时,原本钳住着她的手放松了,之间若有若无的在她耳垂上轻柔。
宝龄的身体慢慢地滑下去,原本是蜷缩着,不知何时几乎是躺着的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在鼻尖萦绕,她原本被蒙着但依旧努力睁大的眼睛缓缓合上,由于缺氧,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她的双手其实已经自由了,徒劳地推着,却没有一丝力气,分明那张脸贴得那么近,她却是看不清,眼角所看到的尽是一片斑斓巡礼的火光。一时间,她竟想不起自己为何会来这里,正在做什么。
这些是发生在一瞬间,而屋内,一个侍卫不知回答了句什么,骆氏环顾了一圈四周,目光终于停留在那张雕花大床的床底。她一步步地朝前走去,几个侍卫如临大敌地跟在她身侧。
那人垂着眼,睫毛微微地扫在宝龄的脸颊上,在脚步声越来越近时,却是忽地掀起眼睑。由于长时间的摩擦,她的唇色有一种鲜红的水泽,如蔷薇柔软的花瓣,而一双眼眸却一刹那无比的清澈冷静,仿佛意识到什么,唇边竟似泛起一丝苦笑、然后,微微地偏过头,并未离开那片柔然的唇,只是在微暗的光线下,手不知怎么动了一下。
沉侵在这场荒唐游戏中的宝龄,只觉得身下似乎哪里不对劲,仿佛是地壳突然裂开一般,然后,她整个人失去了重心,跌落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双素手掀开床幔,骆氏目光直直地落在床底下那一片空地上,眼底的神情捉摸不透,仿佛有些错愕,又仿佛有一种释然,沉默许久,缓缓地站起来,侧过身:“谁说这里藏有刺客?”
那个侍卫自然也看到了床底下的光景,一时呆愣住,面面相视,过了一会儿,为首的那人才慌忙道:“是小的眼花了,或许是大雨天看得不真切,所以……”
“这里不比其他厢房,总共也不过这床底下藏身而已,看清楚了么?还不去其他地方?”骆氏打断道。
那些人应声而退。骆氏却并没有离开。骆氏站在床榻前,久久地凝望着床底下那一片空地,然后,慢慢地蹲下去。
……
很黑,比方才任何一间屋子都要黑。这是宝龄有了意识之后第一个感觉。
但她想的却不是这里是哪里,而是……她侧过脸,当感觉到另一个人的气息之后,心跳慢慢平静下来。
一双手伸过来,手指若有若无地划着她的手心,而另一只手,却又覆盖上她的眼睛。分明是看不见的,他想,但——仿佛只要一松手,纵然在这黑暗中,她的眼底也会照映出他内心所以不敢面对的波动。
宝龄竟也是没动,在这样的情况下,又仿佛置身于另一处地方,她本该恐惧无措,想尽一切办法离开的,然而他却是没动。甚至,她微颤的双手并没有要挪开那双蒙着她眼睛的手的意识,只是慢慢地调整呼吸,带脸上的潮红与心中的不平静一点点的退却,然后,她听得自己一字一字地道:“你又想要做什么?绍九?”
一字一字,恐惧与不安缓缓消失,所有的温柔缠绵暧昧都统统淡然无存。
黑暗中,那人仿佛沉默了一下,随即,微微笑了:“还是被你发现了。”
声音微微低哑,仿佛有一丝自嘲,又仿佛是释怀。
还是被发现了。纵然他起初蒙上她的眼睛,便是不想被她发现,但……停顿了一会儿,绍九道:“只是……你如何知道是我?”
如何知道?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中,宝龄扬起下颚,凝视着面前这个人。纵然其实什么都看不清,但她却几乎能感受到他清雅的脸庞,如水的笑意与幽深的眼眸。
是如何发现的?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其实方才他从身后抱着她的时候,她便又种奇怪的感觉,只是当时的惊慌更甚于一切,所以,只猜测他是什么来路,究竟要做什么,自己该如何逃离,并未深究,但当他的嘴唇贴上来的时候,那一刻,一点点的,她忽然冒出一个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念头。
那种感觉,便像是人赤脚站在海水中,湖水一点点地漫上来,最后将整颗心淹没。
他真的来了。
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也许,这便是她在那样的情况下会完全失去了反抗的力量,或许,是她的潜意识在偷懒,放纵自己一点点沉沦下去。
宝龄没有说话,绍九却似乎起了好奇之心:“我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你怎么确定便是我?”
宝龄冷冷地看着他,半响,道:“倘若下一次你要用这种方法挟持一个人,又不想让他知道,你最好清除一下你身上的气味。”
他不知道,在他们相识的第一天,他便是蒙着脸的,她只能闻到他身上所散发的味道。那种气味是薄荷中带着些许硝烟的味道,很是特别。
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而是——一个女人最隐秘的直接,如此而已。那一天,同样是在南京府,却是树林子后头的那件杂物室里,他为了影藏她,亦是如此暧昧,那种心惊肉跳、浑身如火烧般的感觉,她又如何会忘掉?
不要问她为什么,她能感觉,却说不上来。前世哪本书上曾说过?你若爱过一个人,许多年后,你兴许会忘了你们相处的片段,忘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甚至,忘了他的脸,但是,你唯一无法忘怀的是那个人的气味,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味道。
在宝龄,那是一种感觉。从今往后,无论会不会还有一个人,与他的容颜一样,却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感觉。
绍九似乎微微一怔,随即若有所思:“气味?原来是气味。”
出卖他的,竟是气味么?
他的确不想要她看到自己,所以才蒙住她的眼睛。就如同方才在黑暗中,明明知道他不可能看得清楚,但他依旧没有松开手,仿佛只要一松手,她清澈的眼底便会将他内心所有不敢面对的情感倒映得一清二楚。
而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隐藏在他内心深处。
当他决定了来找她,有那么一刻,他竟会想:当她看见是他,是不是会不愿意跟他走?之前她的回答还是那么清晰地在他脑海里。她说,她自然是爱阮素臣才嫁给他,她不会跟他走。
从来没有这么一刻,她那么不自信。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习惯小心地谋划、大胆的前进,一直习惯所有的事都被掌握,即便有差池,也是他所预料到得。从没有这么一刻,他无法确定一件事。
不,不只是确定。在他内心深处,竟隐隐有种——害怕。
害怕开口又是拒绝。
他不是没有求过人,相反,只要值得,他不在乎放下自尊去求一个人。然而,那些都不同。在那个院子里,是他唯一一次放下所有算计、城府,只按照自己的意愿让她随他走。只那么一次,没有过多的思考,说出的一句话。那句话说的云淡风轻、他的笑亦是漫不经心,然而,没有人知道,那一刻,他的心与任何时候都不同。一向圆融、处事不惊的心,竟有片刻的艰难。
绍九静静地望着宝龄,在她还未开口之时,他便缓缓地开口道:“不会,我不会再用那种方法。”
那并不是多么巧妙的方法,甚至——有些愚笨。他从未用过那样的方法,也不会再用第二次。甚至,直到现在,他还无法想象,自己会用那样的方法。
为什么呢?分明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然后顺利地带她离开,在内忧外患下,给予阮素臣致命的一击,这本是他的计划啊。然而,为什么,当他想要呼喊时,他竟会……
是为了要封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不引起其他人的关注。绍九这样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还可以有其他的方法。他已经将她带到了床底下,机关便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甚至可以在屋外的人闯进来之前便按动机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带走。
然而,那一刻,他像是平生第一次失去了控制,贪婪地眷恋着那一丝柔软的温热。
他说的很轻,宝龄微微一怔,才反应过来,他方才说了什么?不会再用那样的方法?想起那种方法,她脸颊又忽地燥热,几乎要烧毁所有的神智。
随后,她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盯着他:“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能不能告诉我,绍九,你究竟要干什么?”
“这里是密道。”既然已被发现身份,绍九亦不打算隐瞒,望着她,目光流转着轻轻地波光,“我想要做的,便是带你走。”
然后,他将如何发现床底下有尘封的密道,接着让小黑排除了障碍、彻底挖通了密道的事都说了出来。
宝龄惊愕地瞪大眼睛,很久很久,嘴角扬起一丝很淡很淡的冰凉的笑意:“果然,你根本便没有失忆。”
二百四十六 往事如烟
邵九笑了笑:“没错,我装作失意,只是为了让人掉以轻心,更顺利地做某一些事。”
某一些事,不用说,宝龄也猜到了是什么。邵九用失忆来伪装、隐藏自己,表面上是不可抗力地退出,实则却在暗中操控着一切。纵然在他“失忆”之后宝龄亦是似信非信,曾经试探过好几次,心中也隐约有些觉得蹊跷;纵然当确定了挟持她的人是他之后她已经很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此刻见他这般云淡风轻、不以为意地说出来,她还是觉得心底发凉,同时,又有一种说不清的恼怒在心头升起。
在以为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的那段日子,尽管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或许是他的阴谋,那样一个少年,怎么可能突然失忆呢?但她终究还是慢慢放下了戒心。那些日子,她与他同住一个院落,除了晚上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一起。它唤她“阿零”,很是自然,有时他写字画画,她便坐在一旁发呆,两人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小黑则趴在地上懒洋洋地睡觉,经常这么一晃便是一天。因为他失去了记忆,所以她仿佛更能面对他,没有恩怨利益的纠葛,那么单纯,让她一度以为,那是偷回来的一段时光。
然而,原来那一切只不过是她的独角戏。她放下了戒备渐渐融入到角色,他却完全抽离、冷眼旁观。她在他面前流露那个不加伪装的自己,她原以为至少彼时两人是平等的,却未想到,那个时候,他或许在暗中微笑。
一想到自己如同傻瓜那般信了他,甚至还为他难过,她心中便有一把怒火在燃烧,无法控制地冷言道:“很好,你的计划安排的很好,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回来?”
阮府的人都被他骗了,除了她还包括阮素臣,阮素臣虽一直抱着怀疑的态度,但至少邵九的失忆让阮素臣没有立刻做出要如何对待他的决定。
虽然那段时间只是被搁置了一下下,但对于邵九来说,已是足够。既是如此,他为何还要回来?事情按照他的意愿在进行,他此刻,不应该去做他该做的事么?
邵九眨了眨眼,声音轻柔,神情亦很是无辜:“我说了,我是来带你走的。”
这样的光景,让宝龄想起了当日在悬崖上,她在他怀里痛哭,那是他第一次说: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永不离开。
彼时已近深秋,顾老爷的死让她无措又伤痛,但那个时候,两人之间并未横亘着那些恩恩怨怨,纵然有些看不清的雾气环绕,亦是轻盈的。虽然她一开始便知他是为了前途才与她定下婚约,尽管她从未看透过他,但他站在寒风中抱着她,目光温柔,眼神真挚,那一个字一个字,还是让她怦然心动,心湖起了涟漪。
然而,此刻,一切都不同了。哪怕严寒的冬日即将过去,春日的脚步越来越临近,但那旖旎的春光却早已付诸流水而去,只留一片散落的凋零,满目疮痍。
慢慢地,宝龄神情间浮上一丝讥诮的冷意,忽然笑了:“你是在告诉我,你这样劳师动众地夜闯南京府,就是为了要带我走?为什么?”顿了顿,她索性道:“邵九,我不相信你会做哪些没有价值的,毫无回报的事,说吧,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邵九静静地望着宝龄,此刻少女两颊上红晕已退得一干二净,方才迷离的神情不复存在,一双眼睛清澈而料峭,栖息的,只是戒备、警惕与冷漠。他唇边的笑容仿佛凝固了一瞬,漆黑的望不见尽头的眼眸,宛如幽深的湖水落在阴影处,轻轻地道:“这便是你的想法?”
宝龄“哼”了一声:“难道不是么?”顿了顿,她慢慢地仰起下颌,“还是——眼下的我,对你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他看着她,很久很久,缓缓摇头,微微笑着静静地望着她,却没有说话。
宝龄冷然道:“好,就算我还有利用价值。你就这么自信,我会跟你走?凭什么?”她慢慢地扬起唇角,眼底却是一片冷漠,“被骗了一次是天真,被骗第二次是傻,不过,就算我再傻再天真,也不会被你一次次地欺骗下去。”
想到方才在音乐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她居然还沉溺在那个可恶的游戏里,然后,被他带来这里,听他慢慢地告诉她,那些她所怀疑,却但愿不是真的的事,其实都是事实。真的……很傻很天真!宝龄已经气到只能用这四个字形容自己。
看着她憋红了脸,目光带刺的模样,邵九目光有一瞬间的暗沉,下一秒,他却仿佛轻轻叹息一声,笑了笑:“我的确没有把握带你走,所以,我只好用那样的方法。”
话音一落,宝龄倒是微微一怔,他也有不确定的时候么?原来他之所以用那样的方式出现,是知道她不会跟他走。想起方才他说,那种方法绝不会再用第二次,不知怎么,她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慢慢地洇开。但随即过往的片段一幕幕浮现在脑海,她猝不及防混乱的心,又渐渐冷却下来,在心中倒:什宝龄啊沈宝龄,你还要让他一句话就心神俱乱到几时?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弄清楚,不是吗?她盯着他,问出一直放在心底的那个问题。
“之前所有发生的一切,都与你有关对不对?包括——我爹的死。”话语一字一顿,在河岸密闭的空间里,有一种空洞的平静。她并没有清楚地说是哪些事,但她相信,他听得懂。
之前是有一次被他欺骗,以为他忘记了所有的事,而此刻,她一定要弄个清楚,哪怕结果很伤人,但——总好过不断地猜测,永远混沌不清。
此刻两人依旧维持着跌落下来的姿势,相对坐在地上,密道是邵九所安排的,从这条密道出去,便可顺利地离开阮府,甚至出口已在很远之外。拓本应该将她带出去再说的,虽然这条密道似乎年久失修,也被阮府中人所遗忘,但不代表,便不会有人知道,并推测出有人从这里离开。带她出去,将她暂时安置,这原本也是他本来的想法。然而此刻,他却仿佛放缓了脚步,并没有立刻要带她走出去,甚至没有提那样的要求,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眼底没有一丝惊讶,仿佛早已知道她终是会问到这个问题。
他在黑暗中眉心微微一簇,但宝龄自然看不到,因为她本来便看不清他的表情,而且那一瞬也是太快,她接着道:“事到如今,你不介意把一切都说出来吧……你……”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到他似乎毫不犹豫地道:“是。”
一个字,宝龄一动不动地张着嘴,感觉到身后石壁上的寒气一点点渗透全身。眼前这个人,是那么冷酷,纵然那是他所恨之人,但终究是一条命,不,为他要做的一切付出生命的又何止一个?有些纵然曾经犯过错,可有些,却是无辜的。而此刻他居然能那么平静地承认,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她的语气来听,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狠绝至此?顾老爷死时的情景在脑海浮现,她慢慢地合拢嘴唇,然后,牙齿抵着下唇,直到苍白的唇渗出血丝,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真的是……尹家的后人?”
很久很久的沉默,宝龄觉得眼前的人似乎陷入另一个世界中,随后,她再次听到他说:“是。”
她大口地喘气,脑海里分明有许多问题要弄清楚,但却空白一片,说不上一句话来。却是他在黑暗中似乎笑了一声:“你有没有兴趣听故事?”
宝龄心头一凛,似乎已想到他要说什么,深吸一口气道:“你说吧。”
那十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宝龄并未一点都不知道,但,此刻,她却想听他说出来。
往事席卷而来,邵九的声音沉静而悠远:“我自幼在北地长大,我的父亲北地王尹思庭为人谦和、礼贤下士,心怀百姓,自然——也是一个慈父。”
“他常教导我,对人要宽容、对己要严厉,要有一颗仁善、大度之心。我也原以为,我会一直那样下去,直到变成他那般顶天立地的人,然而,有一天,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从南方而来,我父亲见他虽衣衫褴褛,到哪自制聪慧,又见他无处栖身,便留他在府中做事。那个人亦的确不负众望,将府中的事管理的井井有条,很快成了管事,与我父亲结拜为兄弟,父亲更让我喊他三叔。”
邵九微微笑着:“父亲信任的人,我自然也是敬重,而他亦对我很好,如同一个慈祥的长辈。”
不知为何,分明这些过往很是平淡,但保留却感觉到一丝无法预言的讥诮与寒意。
“当时我父亲因为祖母的意愿,正准备娶我母亲房中的丫鬟为妾。”说到这里,邵九顿了顿,望向宝龄,才道:“我母亲因此郁郁寡欢,寂寞度日。”
宝龄虽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也感觉到说到骆氏房中的丫鬟时,他似乎正望着她。怔了怔,她才反应过来:骆氏房中的丫鬟是……陶晓晴。也是,她这具身体的生母。
这些被尘封的往事此刻一一揭开,其中的关系竟是如此错综复杂,虽然之前宝龄不是完全不知情,在阮氏那里也曾听说过,但此刻还是禁不住心绪翻腾。
“那位管家的确是个好管家。他不只关心府里的事,亦开始关心府里的夫人。”
宝龄敏感地觉察出,邵九没有再称骆氏为母亲,而是用了府里的夫人来替代,她隐约想到了什么,连呼吸都开始起伏。然后,她听到他用一种极为平静的、甚至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道:“有一天,我本该在私塾念书到晚上才回,因为不相信弄伤了,所以偷偷溜了回去,想去那个人的房里找些止血膏,却发现,门被反锁了,于是我搬了一块石头,踩上去,趴在窗口,想看看屋里是否有人,然后,我看到……”
唇边的笑容一点点退去,漆黑的眼眸如慢慢笼罩黑雾的湖面,邵九一字字地道:“我看到那个人,与一个男人躺在床上,而那个男人,便是那位勤勤恳恳的大管家,也就是——之后苏州城里有名的大善人,顾万山,顾老爷。”
喉咙里仿佛梗着什么,几乎要窒息,宝龄慢慢地闭上眼睛。
贰佰肆拾柒、往事如烟(二)
眼眸中的漆黑越来越幽深,邵九仿佛在笑:“当时我不知该做什么,最好,我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将石块搬回原地,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一般,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他回过头,目光在黑暗中有一种奇异的光芒:“后来我才发现我错了,倘若那个时候我将一切都说出来,或许,便不会发生之后所有的事。”唇边那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渐渐 化作一抹料峭与讽刺,“那个人以为找到了真心相待的人,甚至将父亲给她的礼物,那面铜镜随手丢给了顾万山,而顾万山为了飞黄腾达,却偷偷投靠了南军,不断挑拨引诱,哄骗她偷取了军事机密与藏宝图,接着卖给阮克。使得南军在未战之前不仅知晓了北军的战略,又获得了大笔的财富,用来扩充军饷装备。而我”
邵九的手缓缓地摸向腰间,那里有一道伤疤放佛已经愈合,然而刻在心底的伤口,却是永远无法愈合的:“顾万山为了确保万一,在计划进行前,便用鬼手所制的毒药给我下毒,为的,是万一计划有变,可以用的我性命来要挟北地王,得以脱身。南北战爆发之后,我父亲托付随从带着我逃亡,在一座荒山上,却还是被顾万山的人找到,我亲眼看着身边的人被活活刺死,然后,被推下山崖。”
指尖一点点地轻抚腰间的那道伤口,邵九缓慢地道:“毒药加上滚落悬崖,他们以为我必死无疑,却未想到,我在山腰被一颗树枝挂住,随后,又被一头母狼所救,接下来一个月的时
宝贵双全第7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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