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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迟钟鼓初长夜第22部分阅读

      迟迟钟鼓初长夜 作者:肉书屋

    迟迟钟鼓初长夜第22部分阅读

    。”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我年幼之时,先帝对我极为慈爱,甚至胜过我爹爹。后来年纪稍长,时常被召入宫内,与太子一起读书。经过宣德门,见到那些经常出入相府,见得极熟的叔叔伯伯被摘了乌纱帽,手脚俱带镣铐,或悲戚,或从容,或涕泪横流,或哀呼求饶,或慷慨激烈,而进入酬勤殿中,先帝和颜悦色,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停了下来,手不经意的抚过玉扳指,目光投向极远极远之处,显然当日之事,在少年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迟迟心中一酸,低下头去。

    过了片刻,华煅又缓缓道:“我也曾经回去问过我爹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爹爹只是默然,不肯辩白,亦不肯抱屈。不过先帝终究没有对我爹爹怎样。也许是他知道,他百年之后,太子必须有我父辅佐。先帝驾崩前,册授父亲为太师,至此,我华氏再度势衰。”他见迟迟不解,微笑道,“父亲虽为太师,已无实职。”

    “不过先帝的确没有看错。就为了最后那不杀之恩,那残余的情分,我爹冒着性命危险在矫诏之乱中挺身而出,将太子保上了皇位,便是当今圣上。皇上年幼,倚重于父亲,然渐渐年长之后,亲殷如珏殷大人,远我父。殷大人本是皇上的姑父,正二品行中书令,金州之乱以后擢正一品,为尚书令,左太师。朝堂之上虽列于我父之后,然其势实已在我父亲之上。我华氏自祖父下狱那一次之后,也人丁凋零,只有我们这一支还在朝中为官。”

    迟迟见他神色郁郁,不由柔声道:“你不想做官么?”华煅一怔,自失一笑,道:“我却从未想过我不入朝为官。打我记事起,我爹爹便对我寄予重望。人人都知道,华患立将来要做皇上的肱骨之臣。”迟迟楞了一楞:“患立,啊,这是你的字。哎呀,我原该知道你的。想当年锦安城中谁人不知,何人不晓?失敬,失敬。”她顿足叹息,懊恼无已,华煅却想:“幸好你压根没想起我是个什么人。”眼瞧着她心事都写在脸上,一时间怜惜之意顿起,觉得面对这样一个女孩子,那些陈年旧事着实不堪一提。

    旧日华府访客如云,皆是天下名士。六七岁的华煅总是偷偷溜到前厅去张望,座上宾客高谈阔论,他似懂非懂,正疑惑间,已被父亲发现。他原以为父亲会发脾气,哪知父亲只是板着脸道:“过来好好坐下。”眼望着他,却有掩饰不住的欣慰之意。

    宾客常以诗赋为娱乐,华煅起身,一脸稚气的自告奋勇,就听他出口琅琅成章,众人表情由好笑转为难以置信,只有华拯(庭雩)神色不变,似乎并不意外。十岁那年,洋洋洒洒一篇策论,神童之誉家喻户晓。

    然有人却诟病他贵为宰相之子,谄媚者众,名不副实,或所传诗文皆有代笔。华煅年少意气,与薛真串通,化名桓立投状,参加科考。他深知父亲熟悉自己的笔迹,是以左手书写。几名副主考阅卷之后惊为天人。天祥帝一时心血来潮,与主考华庭雩一起阅卷,见众人赞不绝口,取过一看,当即亲点为状元。待查知桓立的真实身份之后,华庭雩惊怒交加,叩请天祥帝取消华煅状元头衔,天祥帝大笑,赐自己贴身玉扳指予华煅,成全他为胡姜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

    多年以后华煅回想起来,却懊悔不已。子为父门生,一时传为佳话,却引起天祥帝警觉。从那以后状元必经殿试,进士及第一律为天子门生。所有进士再不得与考官有所瓜葛。而华庭雩门生,在后来的几年间先后被逐出重臣之位。

    再然后,父子之情渐疏。待华煅终于紫袍玉带之时,人们只知道这位年轻的中书侍郎位高权重,然而性子冷淡决绝,对朝中之事并不热衷。高官厚禄所凭借的,不过是父荫和唯逍帝与他幼年时就培养出的情谊。

    所有人都已经忘记先帝和华庭雩曾对他寄予了多大的期望,忘记了当年红袍如火,打马长街,挥斥千金,自负纵横捭阖之才的少年状元。

    “大哥,你现下却不想回锦安了么?”迟迟不愿意他再想往事,便换了个话题。

    华煅轻声笑道:“王大人的事,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定然可以理解我的感受。不,我不知道如何回到锦安,如何面对我大姐。而我大姐见到我只怕是更是伤情。她来过几次信,还劝我不如从此就留在凤常。”

    他顿了顿,垂下眼睑,脸上有一丝嘲讽的冷笑,“皇上到底是皇上,继承了皇位,自然也会继承那份心狠手辣。”偶尔午夜梦回,忆及旧日深宫中与唯逍一起读书的情景,也会怅然。然想到后来华樱之寂寞孤苦,华庭雩之举步唯艰,他总是能冷笑着将过往抛在脑后。直到亲自从刘福手中取下那沾满了鲜血的圣旨,才惊觉对唯逍到底还是低估了。

    只是心里似乎失去了愤恨狂怒的情绪,铺天盖地的厌倦之感再度袭来。他能做什么?回到锦安质问唯逍?恐怕第一个要杀他的,就是华庭雩。父亲的愚忠时常让他觉得可笑,然而仔细深想,却又生出羡慕妒忌。羡慕妒忌一个人竟能在这大风大浪之后,依然保持最初的信念,依然有所坚持。

    迟迟瞧着他微皱的眉头,挺直的鼻梁,紧抿的嘴唇,俊秀又不失男儿气概,心中难过到极点:“大哥才是最苦的。心为形役。以他这样的人才,应该能做任何自己喜欢的事情,然而一再一再身不由己。我起初道他绝情,现在才明白,他若深情起来,世间再没人比得上。有情自苦,说的,应该是大哥。”

    “迟迟,我很想试试寄情于山水的感觉。明日我带你四处看看,这凤常胜景,当真数不胜数。”华煅振作而笑,又道,“你可知回老家之后我有一项技艺突飞猛进?”

    迟迟眼珠一转,道:“莫非是品酒?”带刀当即瞪大了眼睛,现出钦佩之色。迟迟大笑:“我方才进来,早瞥见左手边第二间屋子里堆得满满的酒瓮了。再说这屋中还有酒香。”

    华煅颔首笑道:“你来可算有人陪我饮酒。”迟迟道:“可带刀一看即是海量。”华煅抚掌大笑,带刀黝黑的脸居然一红,瓮声瓮气的道:“我一饮即醉,楚容又好到哪里去?”楚容咳嗽一声,换了个站姿,别过脸去。

    那夜华煅叫了船,与迟迟泛舟于常湖之上,饮酒赏景。

    明月皎洁,星光璀璨,可见岸边树林草丛中萤火虫不断飞舞。

    迟迟坐在船头,伸手搅动沁凉湖水。

    华煅道:“这天底下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

    迟迟皱眉抿唇,认真思忖片刻道:“星海是一定要去的。但是雪山却是我最想去的地方。看看冰宫雪湖,鹰击长空。”

    华煅默然,耳听得欸乃之声柔和,眼见船桨搅碎一湖星光,不由也心生向往,思绪飞到了终年大雪的陆地尽头。转过头去,迟迟已经枕着手臂睡着了,空了的酒壶随手扔在一边,因为倦极,轻轻起鼾。几缕发丝落在唇际,华煅伸手替她别到耳后,只觉这一生从未如此恬适安宁。

    夜深之后,华煅命艄公摇回湖边。老远就见带刀正焦躁的走来走去,见船靠近了,忙上前去道:“公子,刚才老爷送信来。娘娘的病,怕是不好了。”

    华煅的心陡然一沉,双手微微颤抖。华庭雩一向自持,上次华樱病重也不曾传信,可见这次凶险。虽然大家都心照不宣,回锦安是迟早的事情,然而事到临头,胸口还是顿时被压了一块大石般喘不过气来---这种回忆史书型的写法是作者的恶趣味之一,因为可以提供更多的揣测空间,大家见凉某人还有话说

    挽弓决(二)

    (二)思故第二日华煅一行轻车简行赶往锦安。迟迟自得知消息,只说了一句:“大哥,这次我无论如何也要陪你一起回去,有什么事两个人分担总比一个人好。”华煅见她眼中一片光风霁月,便不再推辞。

    带刀驾车,车中坐了琴心。楚容开路,迟迟与华煅在后。迟迟劝慰道:“大哥不要太过自责。你便是在锦安城中,也不能随时陪在你大姐身边。倒是你大姐又伤心,又要牵挂你,更增愁烦。”华煅微微一笑:“你放心。”

    琴心拉开帘子,回头看着华煅骑马的样子,心想公子变了许多,却不知这样一路骑马奔波,他受得了受不了?见他和迟迟二人并辔而行,俨然一对璧人,偶尔眼神交会,行止间默契分明,心中更苦。她一颗心上上下下忐忑不安的将华煅与迟迟揣测了许久,既难以骗过自己,又觉得甚是奇怪:“若说她是公子的心上人,何以两人从无两情相悦亲热温存之时?”

    迟迟一路全以男子自居,风餐露宿,毫不叫苦,入夜则与带刀楚容轮班仗剑而守。更叫琴心看不明白。不过如此一来,也激发了琴心争强好胜之心。她素来柔弱,虽然曾千里迢迢自锦安赶往凤常,然而一路盘缠既足时间又宽裕,一点没有委屈了自己。这次星夜兼程,连吃饭都没有定点,在车中颠簸,自是苦不堪言,却忍住了一声没吭。

    二十日后傍晚,五人离锦安只有不到百里。楚容见天色已晚,劝道:“公子且在此地歇一宿吧。”正说话,山中传来悠扬的钟声,华煅勒马,凝神想了一会,道:“也好。”说着径自打马寻着钟声而去。迟迟楚容等人紧紧跟随。

    这山中道路曲折幽深,然不多时豁然开朗,竟有一座古寺庄严。迟迟老远就看见门上匾额:“定风寺。”华煅跳下马:“今日就在此休息吧。定风寺乃我胡姜圣寺,我欲往佛前祈愿祝祷。”

    迟迟道:“你从前来过这里?”华煅一笑:“皇上每年都会秘密到此祈福,每年我娘忌日我爹也会独自前来。大姐说我很小的时候,我娘尚未过世,也每年都带我来。”

    迟迟见这定风寺虽不大,却隐隐有皇家威严气度,不由点头,问道:“这里同定风塔有何关系?”寺中已有小沙弥过来牵马,楚容上前与之交谈。华煅对迟迟道:“胡姜圣僧在此清修到十八岁之后方入塔。奇qisuu书”迟迟咦了一声。华煅又道:“十多年前寺中唯一有资格教育圣僧的方丈净方大师突然圆寂,所以无悟大师五岁便被送上定风塔,由上任圣僧亲自抚育教导。”

    说话间转出个年轻僧人,对两人合十道:“方丈听说华大人到了,已命人准备客房。寺后有房舍,女施主晚上可到那里歇息。”华煅点头,信步随他进了山门,拾阶而上,眼前景物依稀还有印象,似乎会有一双柔软温暖的手牵着他:“煅儿,小心莫要摔倒。”

    廊庑曲折珠联,行到前殿庭院前几人俱是一呆,屏住了呼吸。只见那院中竟是一面澄清碧水,水波纹丝不动,中有莲花环绕的低平方台,宛如极乐世界倒影。那僧人径自跨了进去,迟迟低头仔细一看,发现原来铺了极特别的青砖,砖与砖之间接缝几不可见,砖面平滑有水光摇曳,那莲花却是木雕而成。果真鬼斧神工。

    大殿之中供奉一尊玉佛,竟有十尺之高,佛身晶莹润透,流转生光,若非皇家寺庙,何以有此大手笔?

    带刀楚容守在殿外,那僧人悄悄退去,华煅和迟迟在佛前跪下,各自祝祷后方起身四下信步浏览。迟迟见殿上壁画生动,便拉了华煅给她一一讲解。

    不多时后面传来脚步声,转进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来,身后跟着方才引领几人的年轻僧人和两个小沙弥。那老和尚见了华煅,道:“阿弥陀佛。多年未见,施主已经长这么大了。”华煅还礼:“这位想必便是主持净海方丈。当年大师见过我么?”净海微笑:“记得有一次,施主在院中欲摘莲花摔倒,我师兄净方大师将施主送到老讷那里搽药止血。”

    华煅颔首,又淡淡道:“定风寺素有接纳家境贫寒少年读书的习俗,不知现在可还保存?”净海颔首:“每年两名。”

    华煅不语,过了半晌方道:“十五年前,王复王大人在此读书。他所居的禅房可还在?”净海点头:“施主这边请。”琴心待要跟上,却被迟迟摇头阻止。

    净海带华煅经过配殿转入别院,指着一禅房道:“就是那间了。”华煅缓缓踱步过去,并未推门而入。窗户半开,只见屋内布置简陋,仅有一床一桌一椅。窗下春草正发,清新可爱,摇曳不已。刹那间想起那句“栋宇存而弗毁兮,形神逝其焉如”,心头一片苍茫。

    净海在一旁等候也不说话,见他转身,又同他一起走回前殿。边走边道:“施主幼年时由我师兄亲讲佛经,天分悟性之高,世所罕见。”华煅微笑:“身陷红尘多年,慧根已无。”净海注视他:“世间种种烦恼,皆由执念引起。”华煅一笑,不再辩白,净海低叹一声,极是惋惜,只得带着僧人们退了下去。

    迟迟在院中瞧着华煅,一庭水光幽寒,整个偌大的前殿空无一人,暮色渐浓,佛前烛火微微摇晃,玉佛宝相庄严,而他颀长挺拔的背影萧索无限。

    次日一早,华煅到马车前,就见琴心脸色苍白一脸愠意的走了过来,正要相询,见她后面跟着个脸色黄黄的少年,正是打扮做候至的迟迟。迟迟见他一脸疑惑,忙上前来偷偷道:“我早上易容,琴心姑娘推门进来,见到一个男子,自然吓了一跳。”华煅忍俊不禁。

    终于回到太师府,华庭雩刚从宫中回来,见了华煅,上下打量一番,方缓缓道:“回来了就好,先去你娘那里上柱香再入宫吧。”华煅一愣,见他并无责备之意,忙敛容而退。

    进得宫中自然不能先去蕴莲宫。酬勤厅里唯逍正翘着脚手拍着奏章听小太监唱戏,见到华煅忙笑着跳起来:“你可算回来了。朕可没有一天不记挂着你呢。”高顺也笑容满面的道:“大人平安回来,皇上可能放心了。”华煅忙跪下谢恩,又道:“臣此去身体不适,未能及时回京。。。。”唯逍亲自把他搀起来:“朕也知道,这差使不好办,想不到你竟然成功办了回来,你要什么赏赐朕自然都会允你。要不我升你为中书令?”华煅微微一笑:“臣不过恪尽本分而已,皇上厚赐,臣惶恐不敢受。”

    唯逍话锋一转,笑眯眯的看着华煅:“你来得正巧,你不知道就在方才,殷贵妃为朕产下龙子。朕去看过了,长得可真象朕。”华煅连忙又下座叩首:“恭喜皇上。”一抬头触到唯逍笑意极浓的眼眸,心中微微冷笑。

    见了唯逍之后华煅赶往蕴莲宫。一路走来见众人奔走,自是为着皇嫡长子出世闹得人仰马翻,唇边讥诮之意更甚。

    初荷早欢喜无限的奔进去禀报了。华煅刚进去,见华樱端坐,神情宁和,目光中不尽欣喜:“煅儿,你回来啦。”华煅骤然松了一口气,然而趋向前去才看出破绽,华樱已有八九个月身孕,可是除小腹隆起之外,反而更加瘦削起来,一双原本玉润的手竟露出干枯的样子,而一头漆黑厚密的长发黯淡无光,已经掉得只剩一半。

    华煅大恸,握住华樱的手,一时说不出话来。华樱怜惜的拍拍他的手背:“你能平安回来,我真是高兴。你就那么走了,也不告诉我一声,你胆子可真大。”华煅低头闷声道:“那你还劝我留在凤常。”华樱轻轻一笑:“我这几日老做梦呢。梦见我们小时候回老家的情形。我想吃那棵大枣树上的枣子,你就拿了个大棒子打,结果自己不小心额头上撞了一个大包,害得爹爹来骂我。”

    华煅抬头微笑道:“那枣树更茂密了。等结了枣子,我叫他们快马送到锦安来。”华樱凝视他,轻轻的摇头:“煅儿,恐怕我再也吃不到了。”华煅板下脸道:“别胡说。”

    华樱悠悠道:“生死有命,又何必太放在心上。你看他,好容易找到他了,却又被叛军。。。。”华煅不敢多言,用力握紧她的手。

    华樱面色殊无哀伤之意,反而渐渐柔和,抚着小腹道:“我终于有了孩子了。这孩子最大的福气,就是有个好舅舅。煅儿,我知道不必嘱托,你一定会好好待他。对了,皇上已经给他取了名字,若是男孩,就名骐,若是女孩,就名永襄。”

    华煅默然,华樱瞧他神色,已猜知他的心意,笑道:“晚出生有晚出生的好。做太子登皇位也未必就活得开心了。”又道,“煅儿,你要替我好好侍奉爹爹。爹爹鳏居多年,其实,其实孤独得很。”

    华煅冷笑不语,华樱道:“娘要是还在世,见了你和爹爹这个样子,不知道会多伤心。”

    华煅胸口堵塞,转头道:“大姐,别说了。”

    华樱恳切的望着他:“你和爹爹的心结,不是一日两日。我知道,你恨自己当年锋芒过露,为爹爹召来疑忌。也恨爹爹只知皇上,丝毫不顾骨肉之情,更恨他。。。。”

    “他蠢。”华煅森然接口,“害了自己,也害了你我。”

    华樱摇头,低声叫道:“难道你真的不觉得爹爹最疼你么?”

    华煅哈哈一笑,笑声冰冷。华樱道:“你想,你逗留凤常这许久,他有没有怪你?如果他真是你以为的那样,定要劈头盖脸的训斥你。爹爹,他知道你不开心啊。”

    华煅一震,继而无语。华樱又道:“当年矫诏之乱,你我被肃王挟持,爹爹不为所动是真。我虽受了伤却瞧得清清楚楚,爹爹见你被刀剑架着,手都抖了。煅儿,他再不对,也是真心爱你疼你。”

    华煅转过脸去,瓮声瓮气的道:“知道了,别再说了。”华樱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回来就好。多过来瞧瞧我。”

    华煅见她疲倦,细细嘱咐了初荷几句,便退了出去。

    甫出宫门,便见一人懒洋洋的靠在栏杆上,一见自己就跳将起来:“啊哟,你赈的什么灾?是不是天下十年八年的灾都被你赈完了你才回来?

    华煅本来满腹心事,也不由一笑:“你呢?你哪里有做候爷的样子?”薛真和他亲亲热热的并肩道:“我是世袭的,正着坐也是候爷,歪着坐也是候爷。”两人一起大笑。

    薛真又道:“见着贵妃了?你也别太担忧了,我那里有些宫里都没有的好药,赶明日给你送过去。”华煅一晒:“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薛真突然收住脚步,笑道:“我不给你送过去了,你自己来取。”华煅知他心意,微微皱眉,神色不豫。薛真道:“我的确是想设宴给你接风洗尘的,不过也不单单是玩乐,我有正事和你商谈。”华煅见他似笑非笑,眼中却有一丝谨慎之意,心里便猜了个七八分:朝中形势微妙,薛真这样的滑头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当下不置可否。

    薛真岂会轻易被他敷衍了去,便道:“不如就现在吧。劳烦华大人跟我取一趟候府。那药用得精妙,嘱咐旁人便转了一道,我不放心。”

    华煅知他欲同自己密谈,又见迟迟等在轿子旁张望了好几次,又是叹气又是皱眉的,便走过去微笑道:“你等闷了吧?带刀他们跟着我就好了。你好容易回一趟锦安,去四处逛逛。”迟迟心里也有一事惦记,便点了点头。从华煅的肩头望过去,见薛真正不断向自己这边贼兮兮的张望,于是扬声道:“知道了大人,我这就回去通知老爷。”还似模似样的作个揖,一溜烟小跑而去。

    华煅含笑点头,薛真走上前来,一脸嫌恶的说:“你什么时候如此礼贤下士亲切和蔼了?若是对貌比潘安的小候爷我也就罢了,偏偏是那么一个丑八怪。”华煅肚子里好笑,只说:“我教他回去说谎,自然要和颜悦色一点。”

    迟迟离开华煅,在城中逛了一圈,始终意兴阑珊。待天色黑了,方来到萱草巷。自骆何与迟迟离去,周围人家也陆续搬离,整整一条巷子都荒芜了。

    迟迟见左右无人,跳过墙去。眼见四周全是烧得漆黑的瓦砾碎石,依稀可见旧日亭子假山,甚至大树上的秋千绳子还剩了一截,心中一酸。想起从前奶娘慈爱,随身小丫鬟憨厚可喜,而这些人终于都从她生命里消失了,不知何年何月会再相逢,更是感伤。

    正思量间,听到远处细微动静。她刚要躲到墙后,突然想起假山下有个小小的洞口,以前自己经常躲在里面叫骆何找不到自己的,便掠过去,搬开洞口遮掩的石头,蜷起身子缩入,又用石头掩上,透过缝隙望外张望。

    果然过了一会有几条黑影跃了进来。月光不错,迟迟瞧得清楚,正是当日在柔木城外伏击自己的几人,心中嘿嘿冷笑:“终于叫你们撞到我手里。”

    那几人中一名女子道:“来了大半个月了没什么收获,这么大点地方被搜了个遍却毫无发现,钟大哥,你说那盗王宝藏的事情是不是真的?”那钟大哥是个秃头男子,嗓子低哑,道:“骆三爷出道以后做了多少大案子,那些东西他既没随手带了去,自然藏起来了。”

    又有人道:“前前后后来了这么多人,都没一个得手的。这骆三爷能有多厉害,藏得如此隐秘?”

    钟大哥嘿嘿冷笑:“骆三爷明目张胆的在锦安建府定居,前前后后也不知有多少人不怕死的来过,都被他给收拾了去,他还不厉害?大家慢慢找,说不定你我运气好就找到了。”

    那女子叹气道:“可惜那日没有捉到骆家那个小丫头。否则逼问几下自然知道了。”

    另一人道:“坊间如今又说,这小丫头回到了锦安。她既然敢孤身回来,咱们就敢捉了她。”

    迟迟在洞中大惊,一时间心念电转,握紧了腰畔的冷虹剑。

    挽弓决(三)

    (三)论盗那几人四下搜索翻找,终究一无所获,只得悻悻各自而归。其中那名女子姓王名笑蝶,自往东去了。一路走一路觉得恼火。经过一个荷塘,荷叶已然亭亭如盖,随风摇摆,塘中月影随涟漪散开。她却无心欣赏,只顾埋头走路。

    却听有人轻轻一笑,好像肩膀被拍了一下。她立刻握了剑四下张望,但见水光离合,荷影婆娑,哪有人影。

    她按捺心头惊慌,继续前行,眼前只是一花,对面大石上竟不知什么时候好整以暇的坐了个人。

    王笑蝶大怒:“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做什么?”然而定睛细看,那人竟也是个女子。她看看那人,又低头看看自己水中倒影,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怎么有人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周身便是一麻,却被人点了|岤道,当即破口大骂:“好j人,你要做什么?”

    那女子嬉皮笑脸的跳到她面前:“我若是j人,你不也是j人?”连嗓音也模仿了个十足十。

    王笑蝶忙看向她身后,见还是拖着一个长长的影子,便松了口气:“原来你是人。”

    那女子笑道:“我若是j人,自然就是人。若是鬼,你刚才为什么要叫我做j人?”王笑蝶被她绕得头晕眼花,正不知如何反驳,那女子却脸色一冷,手腕一翻,将一柄匕首架在她颈边:“我有几句话要问你,你老实交代了我就放了你。否则,我叫你变成一个丑八怪。”

    王笑蝶行走盗贼界多年,自然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当然更知道输人不能输阵,所以心里纵然早点了一千一万次头,也神色凛然道:“有话就说,痛快一点。”

    迟迟极为满意,退后重新坐到大石上,把玩着手里的匕首,漫不经心的道:“我在打听一个丫头的下落,想来你会知道。那丫头姓骆。”

    王笑蝶一愣,随即踟躇,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迟迟手指一弹,一颗小石子呼啸着擦着她的耳朵打在她身后的树上。王笑蝶生怕她打中自己的脸,忙道:“其实这又不是什么特殊的消息,你但凡顺了线儿,遛了园子,自然便会知道。这姑娘现在就在锦安,但是具体在何处,却是不知道的。”

    迟迟大奇:“什么叫顺了线儿,遛了园子?”

    王笑蝶微微尴尬:“这是我们这行的行话。顺了线儿的意思是你有了派别,遛了园子的意思是你找到同行聚集的地方。”

    迟迟哈哈大笑,险些跌下大石:“你,你们做盗贼的,还有派别?”

    王笑蝶见对面跟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中年女子笑得前仰后合毫无女子文静之态,只觉汗毛倒竖,翻了翻白眼道:“我们就不能有派别了?这是天下最古老的行当,自古就有品级之分,后来又有流派风格之分。”

    迟迟打断道:“且慢。先说说那品级之分。”

    王笑蝶叹了口气道:“做盗贼的,以轻功,耳目力,手艺为标准分为十二品三十六级。上三品才可以称为盗,下三品为偷儿,中间六品为贼。盗中第一人为盗王。而强盗,是最不入流的,什么本事都没有,只懂得硬来。”

    迟迟笑道:“那你是盗还是贼那?”

    王笑蝶道:“我现在是四品二级,所以只是贼。”

    “那派别又是怎样区分?”

    “其实也不是严格划分门派,只是偷盗是门极高的学问,个人走的路子不同,渐渐显出区别来。二十年前盗王骆三爷一时兴起,点评了各种风格,大家伙儿见到跟自己风格相近的,自然就亲近些,久而久之就成了松散派别。”

    迟迟眼睛一亮:“快说说,都有哪些风格?”

    王笑蝶道:“有人作案走的是清新飘逸的路子,借轻功和巧具,即便被发现了也进退从容,这就是浮音一派。有人走的是诡变的路子,以易容设计为主,叫被盗之人落入彀中,疏于防范,宝物被偷了也没发觉,这就是百变一派了。”

    她说得久了,嗓子有点哑,迟迟忙摘了片荷叶,捧了水过来让她喝了:“快润润嗓子。”王笑蝶越说越是得意,更加滔滔不绝:“有人走古典路子,便是那种开锁的技艺了,叫做妙手一派。你别皱眉,不要小瞧了这开锁的技艺。俗话说的好,敌愈强我也愈强。锁匠历来将妙手一派当作大敌,这千百年来不知道制作发明了多少精巧复杂的锁,越来越难开,到得后来与机关火药为辅,稍有不慎就有性命危险。所以这妙手一派是要常常钻研琢磨,与时俱进的。还有以毒药迷香为手段的失魂派,讲究多人配合的为双和派,等等不一而足。”

    迟迟拍手大赞:“果然是妙。你是那个派别的?”

    王笑蝶顺口道:“我自然是浮音派的。”猛的醒过神来,“喂,你是为什么来找我晦气的?”

    迟迟啊哟一声,立刻恶狠狠的道:“快说,那个遛园子要怎么遛?”

    王笑蝶早瞧穿她外强中干,所以叹了口气:“我说了这半天,也乏了,身子僵得疼。”一面盘算着要她给自己解了|岤道,然后伺机逃走。

    哪知迟迟噗了一声:“你既都是四品二级了,自然练过潜伏不动的耐力。莫非你方才吹牛?”

    王笑蝶怒道:“胡说。”突然打了个激灵,“你怎么这么清楚?难道你是官差?”

    迟迟也怒道:“呸,你才是做官差的呢。”

    王笑蝶无奈,道:“在每个地方我们这一行都有聚集之地,大家交换交换心得,切磋切磋技艺,散播散播消息,这便是遛园子。你要的那消息就是在那里传出来的,人人都知道,却不知是谁传的。”见迟迟目光一闪,忙道,“我却怎么也不能说给你听那地方在哪里,你索性杀了我罢。”

    王笑蝶闭目待死,只听空气中轻微一声响,自己的|岤道登时解了,她抬头一看,见一个身影掠过树梢,倏忽不见,不觉骇异。

    天色眼见亮了起来,迟迟换了装束,忙往相府奔去,一面在心里计较道:“查这个园子在什么地方倒也不难,找个小贼跟踪便是。却不知大哥怎样?”她绕到华煅所居之处,见他屋里还亮着灯火,不由凑过去一看。

    只见华煅坐在桌边,和衣而眠,眉头深锁。迟迟猛然醒悟,心中感动,推门而入,低声道:“大哥,我回来了。真对不住,叫你担心我。”

    华煅睁眼,微微一笑:“累不累?喝口茶。”伸手摸到茶壶,自然已经凉透。迟迟一笑,加了木炭,将泥炉起火,亲自取了水,架上煮水铛。水汽慢慢升上来,隐约听得外面有(又鸟)鸣之声,二人四目交投,异口同声道:“你昨日过的如何?”

    华煅笑道:“你先说。”迟迟道:“我啊,我收拾了几个小毛贼,四处玩了一玩,居然还长了几分见识。大哥,原来做盗贼跟做官没什么两样呢。”她笑着拍了拍胸口,道:““你去小候爷哪里,一切都好么?”

    华煅点头,回想昨夜筵席间情景,仍觉心惊。

    薛家封候虽是仗着旧日功勋,然朝中几番重大变故,薛家都未曾被波及,那就是了不得的手段了。薛真豪爽大方,不拘小节,历来有胡闹的名声,自然只是表面。昨夜席间,薛真三言两语便将华家的情势剖析得明明白白。

    两人相交多年,极少论及政事,华煅见他突然有拔刀相助之意,登时心如明镜。朝中都知道自己同薛真交好,将来华家出了事自然少不了牵连。只是若论说话滴水不漏,进退自如,薛真如何是他的对手?几个回合就把他挡了回去。

    薛真倒也不着恼,哈哈一笑,转了个话题:“你此去南方,可见到悠州兵马?”华煅颔首。薛真喝了口酒,一拍桌子道:“依你看,何时起兵?”华煅笑道:“我懒散驽钝,竟未深想。怎么?小薛你疑心起王爷来了?”薛真笑道:“你可知此次借兵,全是殷太师的意思。为了这个,华太师几乎当众同他反目。”

    华煅终于眉头一跳,凝神注视着烛火,神色肃然。悠州兵马进驻金州,却久不肯退兵,自然是要试探朝廷底线。悠州迟早要反,已是公开的秘密。殷如珏引狼入室,原是大罪,可是皇帝最爱面子,只怕倒死也不会承认自己误信谗言,反觉华庭雩甚是碍眼。若是将来悠州起兵,恼羞成怒的皇帝和殷如珏第一个要对付的,却是华庭雩。

    薛真又道:“世人都道事有利弊,说的是有好处就一定有坏处。反过来想,有坏处,也不见得没好处。险中取胜,方是大道。”

    华煅抬眼,与他目光交错,缓缓道:“文臣武将,各尽其分。”

    薛真身子前倾,目光灼灼:“昔日太师与患立论兵法,薛真亲耳听到,便知患立胸中丘壑。”

    华煅仰面而笑:“纸上谈兵,不足以信。”说罢拂袖而起。

    薛真振衣长身而起,喝道:“若锦安失陷,太师何以自处?贵妃何以自处?”他死死盯着华煅背影,果见华煅全身一僵,许久之后方缓缓转身,目有震惊之色。

    锦安失陷,华庭雩忠烈,必与贼玉石俱焚。

    锦安失陷,华樱处深宫,携幼子,必自尽保全贞洁。

    “如依你所言,我当如何?”

    薛真一字一句朗声道:“取兵权,退悠王。若贵妃诞下龙子,拥为皇储,方保华氏一脉平安。”

    华煅默然,用一种极陌生的眼光扫了薛真一眼,转身离去。

    “险中取胜。”华煅回想到此,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迟迟见他满面忧色,不由道:“大哥,你在担心什么?”华煅道:“宫中是天下最凶险的地方。从前旁人对我大姐甚是恭敬,乃是忌惮我爹爹。如今的情势,她又临盆在即,我。。。。。”迟迟思忖片刻,道:“不如我进宫去吧。有我守着她,一定不会有事。”

    华煅猛地抬头:“胡说什么?你怎可进宫?”迟迟摇头而笑,拉着他的袖子道:“我易容进宫,做个宫女,不好么?你一定有法子送个宫女进去。等娘娘生了孩子,我自然功成身退。”华煅握住她的手,温暖的香气包围过来。迟迟反握于他,嫣然一笑。

    过了几日,天气大晴。初荷领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女进得蕴莲宫。华煅安排动作,华樱如何不知,当即微笑着叫那少女上前。触到她的眸子,便是一怔,心想:“所谓日月星辰黯淡无光,就是形容这双眼睛的吧?”正说话间,华煅就已经来了,少女甚知礼数,轻盈退到外面。

    微微起了风,院中修竹沙沙作响。华樱饮着茶,见少女一身绿裳,婷婷玉立,再端详华煅神色,心里明白了八九分。

    自那之后,那名叫魏芝的宫女便在华樱身边贴身伺候。初荷见华樱从不叫她端茶送水,不免忿忿,心想:“这丫头架子真大,见了娘娘一点谦恭的样子都没有。”可是仔细再看,又觉得实在挑不出毛病。这小宫女做事虽毛手毛脚,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可是与华樱相处自然体贴,言语极为投机。那份宽慰,竟是伺候再周到的宫女也比不上的好处。有次华樱在花园里散步,惊了一只大鸟,众宫女,包括初荷自己都吓了一跳,却是她神情自若的踏前一步,将华樱护在身后。只瞧她一眼,初荷便觉得心安无比。

    那日魏芝剪了几枝含苞欲放的玉兰插在瓶中,转头对初荷笑道:“好看么?”初荷一面笑一面顿足:“你去哪里剪的?树那么高,小心摔破头。”华樱坐在一旁,微笑道:“放到茶几上罢。”

    相处几日下来,迟迟早知道窗前那方永远点着香的茶几是为王复所设。有好字画,有新鲜水果,头一个便要放到茶几上。她将玉兰供上,回头看华樱,越看越难过:“她日日温柔微笑,若无其事,却是更瘦了。”正想着,见华樱眉头一蹙,脸色苍白。初荷与迟迟对望一眼,一起奔上去将她扶住。华樱勉力一笑:“怕是要生了。”

    一时忙乱。初荷见迟迟见血即呕,忙命她出去:“你在外面看着他们,别真乱了套。”迟迟等在院中,焦躁不安。一时想起当日红若之事,一时又想起自己娘亲,真是心乱如麻,煎熬如沸。复又恨恨:“那个皇帝,也不过来瞧瞧。”

    夕阳西沉,月升皎洁。迟迟听见里面呻吟呼喊之声不断,好像一把锈了的刀子磨着心房,不由手脚冰凉,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全心祈祷:“王大人,你若再天有灵,请保佑娘娘过了这一关。”突然一声婴儿啼哭嘹亮响起,全身的劲顿时松了,险些站不住。待要奔进去,却被初荷拦住:“快请太医进来。”

    作者有话说--》

    挽弓决(四)

    (四)煅情迟迟战战兢兢的跟在太医身后走进去,那股浓重的血腥味令她脚下一个趔趄。她偷偷取出清心珠握在手里,放在鼻下。从太医肩头望过去,见华樱如一只折翅的蝴蝶萎落在床上,漆黑的长发散落,额头鼻尖全是汗水,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双目紧闭。迟迟心头猛地一沉:她死了么?居然想也不想,越过太医上前,将颤抖的手放在她鼻下,触到那微弱的呼吸,忙回头连连道:“太医,快。”

    那白发苍苍的老太医一看到华樱的样子就极轻的叹了口气。华樱缓缓睁开双眼,迟迟胸口一窒。那两汪的泉水已经干涸了,那是心愿了却以后再无生意的灰烬。

    初荷落下泪来,背过身去。太医诊了脉出去写方子,迟迟握住华樱的手,低唤:“娘娘。”华樱努力偏头张望,迟迟忙道:“快将小皇子抱过来。”奶娘将小小襁褓放在华樱身边,那婴孩脸皱皱巴巴的,一点也不可爱。小得不可置信,怕还没有自己手臂一半长。华樱伸手轻抚婴儿脸颊,神色异常温柔。迟迟心头剧痛:“我娘临走前,也是这样同我诀别的么?”

    突然间那婴儿睁开了眼,迟迟屏住呼吸。那双眼睛又大又亮,清如活泉,黑如墨玉,仿似华樱眼里流失的生命全都注了进去。

    华樱轻唤:“骐儿,骐儿。”却拉住了迟迟的手:“告诉他舅舅,求他一定要。。。。”迟迟捂住她的嘴:“别说,不许说。你自己同他说。”眼泪终于簌簌而下。

    却听外面一声响亮悠长的通报,唯逍终于来了。

    迟迟霍然转头,狠狠的盯着门口。华樱轻轻拉她的衣袖:“快,跪下。”迟迟只得挨床而跪。

    这是迟迟第二次见到唯逍,少年脸上还是挂着那种漫不经心而轻浮的微笑。他见众人齐呼恭喜万岁,却个个脸色悲戚,当即笑道:“你们先退下罢,让朕瞧瞧朕的儿子。”

    迟迟看了看华樱,再不情愿也只得随众人退下,眼见着殿门缓缓合上,着急不已,重重的叹了口气。

    待殿中再无旁人,唯逍负手踱步到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对母子。

    华樱努力浮起一个微笑:“皇上,骐儿甚是可爱

    迟迟钟鼓初长夜第2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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