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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民国 全第12部分阅读

      锦绣民国 全 作者:肉书屋

    锦绣民国 全第12部分阅读

    ”

    容舟与红瑜皆道夫人尽可从容,饭店住着很好。

    白云归见差不多了,便叫副官送了她们回饭店。

    回去的时候,白云归让她们先走一步。

    慕容画楼与白云灵坐一辆车。白云灵笑嘻嘻挽住她的胳膊,神情钦佩:“大嫂,你处理姨太太的事情,游刃有余!换作是我,只怕要露怯叫她们笑话。”

    慕容画楼不禁莞尔:“我跟你可不同啊!我是媳妇,你是闺女。我以前总想,二弟那么多姨太太,没有一个作怪,二弟妹手段不俗。后来就暗中留意她对姨太太的言行,学了一招半式以防万一,,,…”

    白云灵撇了撇嘴,冷哼了一声。

    老家三房虽分了家,却住在一处,彼此很亲近。白家兄弟就有十三人这么多哥哥弟弟中,白云灵最不喜欢的,偏偏就是那个与自己一母同胞的二哥。

    二哥白云源管着家族的生意,平日里不苟言笑,比大哥还有严肃。但是他最大的坏处,便是讨姨太太。不过才三十来岁,他已经有八个姨太太了。今日宠这个明日宠那个,因循守旧!

    喝过洋墨水的新派小姐,向往自由又专情的婚姻,对那种老派男子作风甚是反感。

    这是白云灵讨厌白云源的原因之一。

    二嫂甄氏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看上去温柔娴静,手段却颇为狠辣。她对待公婆、妯娌、小姑子、小叔子极好对待姨太太们却很不留情面,将她们一个个治得服服帖帖。

    白云灵有些崇拜她。

    白云灵足下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她五六岁的时候,母亲忙着疼爱年幼的弟妹,对她的关心少了些许。二嫂刚刚进门,对她很照顾。往后的日子,直到她出国,一直跟二嫂亲近的很。

    心疼二嫂,也是白云灵讨厌二哥的原因之二。

    “大嫂,我以前总是恨二哥……”慕容画楼提起二弟妹甄氏,白云灵便想起往事,神色黯淡对她道,“后来我想,二嫂做得也不全部对……她只是对付那些姨太太有什么用?她应该试图讨二哥的欢心……反正咱们那样的家庭,离婚是不能的,不如放下身段……”

    慕容画楼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二弟妹是个出色的女子,她总有她的道理!”

    犹记一年前刚刚重生到霖城白家,她对什么都好奇。白云归前夫人的遗像,她瞧过数次。那眉眼,她总是觉得异常熟悉。

    后来有一次白云源生病,慕容画楼扶着母亲去看望,正好甄氏与八个姨太太都在屋里。

    慕容画楼扫视了她们一眼,火光电石之间,她终于看出了异样。这些姨太太,或唇、或鼻、或眼、或眉、或神态,跟遗像上的白云归前夫人都有相似之处……

    她在那个瞬间,颇为同情望了一眼躺在病榻上高烧不止的白云源!

    她都能看得出来,二弟妹那么冰雪聪慧的女子,岂能不知?她兴许是知道,自己根本就争不过死人,索性放弃,专心把后院管理好,讨得一个贤惠名声吧?

    古时不兴恋爱自由,这样的悲剧若是过了度,便会成为丑剧!可是内宅里,说起前夫人,个个称赞,没有一点她的闲言碎语,亦没有人将白云源的姨太太牵连到她身上,可见她是个多么隐忍又谨慎的女子。

    白云源也是空负一腔深情,一厢情愿爱慕着他不应该奢望的女子,却用这样极端的方式来发泄。

    想起这些,慕容画楼不甚唏嘘。

    白云归没有直接回官邸。他去了哪里,慕容画楼没有问。

    她们到家,已经快十点多。白云灵有些累了,上楼洗澡,慕容画楼却想去瞧瞧白云展。

    女佣却道:“夫人,五少爷出去了……”

    慕容画楼微诧:“说去哪里了吗?”

    女佣摇头。

    她也没有多想,梳洗一番便睡下了。迷迷糊糊中,听到二楼传来吼声与打砸东西的声音,她倏然惊醒。

    隔着一层楼,她都能听到白云展的声音。

    第五十七节离家出走(上)

    白云归的书房,门被一脚踢破,花梨木雕琢古朴纹饰的房门残片横陈。

    原本干净整洁的室内一片狼藉,檀木大书桌被顶到窗口,青绒窗帘半垂;西边雪色墙壁被墨汁瓶砸中,墨色泅开,在墙上成了一个图案,诡艳似月下盛开的罂粟;书架里整齐的书从窗口掷下,有的掉了下去,有的被拦住,风翻书页,一阵轻哗。

    那陈列藏刀的十锦槅子倒地,珍贵军刀横七竖八。

    佣人与管家惊悚立在门口,瞧着白云展发疯,谁也不敢去劝。

    见慕容画楼来,都求助望向她。

    白云展鬓丝凌乱,外套不知道丢在哪里了,如此寒夜只穿着单薄白色衬衫。衬衫上脏乱不堪,被酒色染透。他将东西都砸了,却被书桌绊了一下,跌坐在地上,半晌一动不动,嘴里却念念有词。

    “看看什么东西被五少爷丢下到楼下了,全部捡起来,别漏这里有我……”慕容画楼嘱咐管家道。

    管家如获大赦,连忙把佣人都遣散了,去楼下找东西。书房一向是督军最看重的地方,平日里都是贴身副官打扫,不准佣人踏进一步。被五少爷砸成这样,管家担心明日被波及。

    如今夫人将此事揽了过去,他们求之不得。

    慕容画楼试图将他从地上搀起来。他身子都软了,如滩烂泥,浑身浓郁的酒气扑鼻。她使不上力气,还差点被他带着跌倒。

    她隐约猜想,白云展今晚的大醉,跟白云归娶姨太太的事情有关。他阅历尚浅,没有吃过苦头,空有信念,行事太过于激进。社会弊端的摒除,便像拔毒瘤一般,要流血疼痛,且非一朝一夕能更改。

    三妻四妾的俗规存在了几千年,而帝制覆灭、民国建立,至今不过十年。十年的光阴,如何能清除几千年的尘埃?

    “还醒着吗?”慕容画楼拍他的脸,“地上凉,我扶你回房”

    他醉眼微睁,迷茫望了她一眼,继而咧嘴,露出一个笨拙般的笑容:“是你”

    “是我啊”她浅笑,朦胧灯光里似月下盛开的玉簪,声音轻软,“能不能站起来?不能站我喊佣人过来抬你……”

    “我不走,我不走”他陡然高声喊道,把她吓了一跳。

    他靠着墙壁半坐,紧紧攥住她的手:“我不走,你也不准走”

    像个耍赖的小孩子,完全没有了意识似的。瞧着他这样,慕容画楼哭笑不得,“什么事情让你难过,醉得这样?”

    她只是低声自语,却被他听到了,顿时高喊:“什么事情让我难过?每一件事情都让我难过残破、懦弱、任人欺凌,可为官者却只知道犬马声色,争权夺利,这样的家国,这样的政府,我难过白云归那种的,有枪有兵的,却只爱财爱色。他们都是国家的罪人”

    一腔热血回国,壮志难酬的失落,慕容画楼虽然没有经历过,却能体会到那种痛苦,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他们都是罪人,咱们先上楼去,好不好?”

    “不”他倔强将头一昂,眸子清亮,定定瞧着她的脸,“我跟你好,我才会告诉你,你有多美。你年轻,你活在新社会,为什么要守住这样无望的婚姻守住这样一个贪财好色的男人”

    女佣端了醒酒汤,尴尬立在门口。

    慕容画楼轻笑,依旧哄着他:“你说的都对,我们先上楼去好不好?”

    地上很凉,窗户玻璃被他砸破,凉风飕飕灌入。他因为喝了酒,浑身燥热,慕容画楼却感觉冷得厉害。

    白云灵也被吵醒,走到书房门口看到慕容画楼已经在这里,而白云展又酒后口无遮拦。

    她让女佣先下去,夫人不吩咐不要上楼,然后站在门外,静静守着。要是大哥突然回来看到,会误会大嫂的。五哥便是这样的性子,总是能让人误解。

    “……你这样年轻,都没有满二十岁时代不同了,你不是旧社会任人摆布的玩偶,不是家族的牺牲品你这样聪慧的人,男人为你死了都甘心,你为什么要作践自己,为什么不跟他离婚!”他越说越激动,从家国的批判转而对她懦弱的批判,“你若是肯说一个字,我带了你走又何尝不可?白家那些桎梏,我受够了。我们去美国读书,买一座庄园,夏日骑马冬踏雪……”

    慕容画楼听着这些荒诞无稽的话,啼笑皆非。

    而他目光飘渺,好似瞧见了春花繁茂的美式庄园。竹篱笆上爬满紫藤花,迎风摇曳;庄园里牛马成群,谷物飘香;高大树木中间,用藤蔓编织秋千,白衣飘飘的女子荡秋千,纤细脚踝赤露在空气里摇晃,铜铃般悦耳笑声袅袅盘旋。

    “我们走吧,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这个山河破碎的国土,离开这个落后腐朽的社会我们去追逐自由,享受爱情……”他的声音突然低醇下去。

    她笑了笑,道:“好吧,我们走你能走不,我叫佣人来扶你?”

    自由与爱情对于白云展这种接受过西方文化又生在旧时代的年轻人,是极其渴望的。

    生于旧社会,却接受新时代的知识,他的思想与追求远远超过了时代的进步。这个时代满足不了他的渴望,桎梏了他的理想,让他痛苦不堪。

    就算他在清醒的时候,慕容画楼都不一定能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说清楚,何况他酩酊大醉?她没有浪费口舌,只是顺应他的话接着。

    他却扭头,抱住了书桌的腿,哽咽道:“我不走,我不走,这是我的家……”

    既爱又恨,便是他这种热血青年对祖国的感情。

    “你唱歌给我听,唱he……”他祈求般眼神瞧着她,眸子里缭绕雾气。

    慕容画楼汗颜,这歌……她没有听过……

    “唱中文歌好不好?我不会英文的……”她哄骗着他。

    “不,不……”他耍赖的尖声厉叫,却被身后糯软绵长的声音吸引,渐渐静了下来。

    白云灵轻步踏在长羊绒地毯,落足无声,长发随窗户口的风缱绻,她歌喉清丽:“givea ho where the buffalo roa

    where the deer aelope py

    where seldo is heard a disuragg word

    and the skies are not cloudy all day

    ho, he,

    where the deer aelope py

    where seldo is heard a disuragg word,

    and the skies are not cloudy all day”

    给我一个家,那儿有牛羊漫游,马匹在原野上奔走,每个人都说心底话,每一天都风景如画;家园,在山野间的家园,四周有马匹牛羊漫步,每个人都说心底话,每一天都风景如画……

    慕容画楼听着歌声里描绘的地方,心头怅然。这是她想要的生活,远离城市的喧嚣,落日熔金,牛羊成群结队归来,风景艳丽如画。

    白云灵微湿了眼角。

    白云展最终累了,佣人将他扶回了房间,倒是一夜的安宁。

    次日醒得很早,将自己精心装扮一番,才推开窗棂,让新鲜空气涌入。缠纹玻璃被雾水浸染,似冰蚕纱轻柔。

    十点,她母亲与弟弟的火车便要进站。

    慕容画楼吃早饭的时候,嘱咐佣人不要去打扰白云灵与白云展,让他们多睡会,早饭热着;又吩咐管家尽快将督军的书房修补好。安排妥当了,才带着李副官出门。

    “你去查查,五少爷的报社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慕容画楼在路上跟李争鸿道,“或者他比较要好的朋友,有谁出事了。”

    他借醉发泄心中愤懑,对白云归恨得紧,可能是同意激进的朋友深陷险境,他才会对官僚如此不满。

    李争鸿道是。

    火车晚了十分钟才进站,慕容画楼在站台翘首以盼。

    须臾听到有小姑娘清脆喊她:“画楼小姐,画楼小姐……”

    循声望去,一个葱绿衣衫的小丫鬟使劲冲她挥手。华衣妇人和半大的男孩子站在一旁,举手投足间露出贵气。

    “妈,半岑,路上辛苦吧?”慕容画楼上前拉住慕容太太的手,低声笑道。

    慕容太太穿天青色锦云葛斜襟上衣,湖色湘竹布裙,面色丰腴白净,笑容柔和;十三岁的慕容半岑着件宝蓝色细驼绒长袍,面如满月,举止文雅大方。

    他们只带了一个叫紫萝的小丫鬟和一个脚力夫上路。

    “妈,半岑长高了”车上,慕容画楼瞧着慕容半岑笑。其实她重生过来之后,只见过慕容太太与慕容半岑一次。第一次见面时,她根本不相信这个看上去不满三十岁的妇人,会是她的母亲……

    慕容太太拉住她的手,柔声笑:“上次见你,都是半年前了,他又正是长个子的年纪……”

    慕容半岑腼腆笑了笑,并不接话。

    慕容太太曼声絮语,喋喋问慕容画楼的近况。

    她也一一回答了。

    回到官邸,已经快十一点。佣人准备了丰盛午餐,为亲家太太接风洗尘。

    管家却神色不安。

    慕容画楼只得撇开母亲,让佣人伺候着先歇歇,等会儿吃饭。才跟管家去了西厅。

    “夫人,我刚刚瞧见五少爷出去了,手里拎着个大箱子,我问他一句,他就火了……”管家道,“夫人,五少爷好像要逃走”

    慕容画楼神色骤变。

    第五十八节离家出走(中)

    慕容画楼转身,喊了李副官:“封锁所有的码头与车站,要快拦住五少爷”她觉得头疼。从前在霖城时,白云展便是这般任性顽劣的性子。可是如今的他,更加激进,让她忧心。

    读过史书便知道,这个年代的自由与信仰,要用鲜血来换

    白云灵陪着慕容太太说话,女佣便将饭菜摆好。

    李副官出去之后,慕容画楼敛好心绪陪慕容太太与慕容半岑吃饭,不时给他们添菜。

    “……说亲家太太有大嫂这么大的女儿,别人一定不信”白云灵笑,“要是出去,旁人定说你们是姐妹”

    慕容太太肌肤净白,衣着装扮又得体,三十六七岁的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八九岁。但慕容画楼跟她长得不太像。

    慕容太太眼睛斜长,眼角微翘,凝眸扬眉间风情万种。红唇丰腴性感,她衣着庄重,笑容和煦,才减了几分妖冶。而慕容画楼眼睛圆润,菱唇翘而薄,天生清雅。

    反而慕容半岑继承了慕容太太的媚眼,小小年纪温雅中略带文弱,是个绝美的少年。

    慕容画楼想起了李方景,他年少的时候被误认为女孩子,大致比慕容半岑还要漂亮吧?

    白云灵的夸赞让慕容太太心悦,她温醇笑了:“六小姐真会说笑……”

    “妈看上去的确很年轻……”慕容画楼道,“妈,过几天我们去做旗袍。俞州有个老师傅,旗袍做得极好,我让人请了他来……灵儿也一起,我们三个做几套一模一样的,穿出去,定会有人说,这是谁家的三个闺女,如此标致”

    白云灵雀跃:“好啊”

    慕容太太却睃了她一眼,佯作嗔恼:“我跟你们穿的一样,叫人笑话老妖精”她是慕容老太爷的第三任续弦太太,十七岁便嫁了五十多岁的慕容老太爷。虽然女儿都嫁人了,不满四十岁的她保养妥当,依旧是繁花绽放的青春容貌。

    慕容家不算特别富裕,但是宗族庞大,规矩极严。慕容老太爷要娶她做正室太太的时候,宗族以他们二人年纪悬殊为由,百般阻挠。虽然最后老太爷力排众议娶了她,宗族的人却不甚待见她。她总是怕旁人说闲话,对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斟酌谨慎。二十几岁的时候,她就再也不穿花团锦簇的艳丽衣裳。

    慕容画楼与白云灵都笑了起来。

    刚刚吃了饭,白云归的贴身周副官回来跟慕容画楼道:“督军说,下午有点事,赶不回来,怠慢了亲家太太与慕容少爷,让亲家太太见谅……督军晚上回来吃饭……”

    慕容画楼点头,然后吩咐管家晚上备几样督军爱吃的菜。

    慕容太太听到督军晚上回来,宁静眸子闪过掩盖不住的慌乱。她神色的惶恐被画楼瞧在眼里,心底微诧。

    慕容太太跟白云归年纪相仿,又都是霖城人……

    他们俩会不会从前认识?

    下午工匠来修补白云归的书房,慕容画楼走不开,让白云灵带慕容太太与慕容半岑去俞州城里逛逛,百货商店买些东西……

    慕容太太说乏了,想睡会。

    几日的火车是挺累人的,慕容画楼亲自带着他们去准备好的客房里。安排母亲与弟弟歇下,她才下楼。

    白云灵一直在客厅等着她,忙携了她的手,低压着的声音焦虑不安:“大嫂,李副官还没有回来吗?寻到五哥没有?”

    她知道白云展逃走,让她的贴身副官张根去寻了。张副官出去半个上午,无半点音讯,这更让她心惊。慕容画楼回来,管家自然会告诉她的,白云灵刚刚在楼上瞧着李副官匆匆出去。

    画楼眉睫微颦,“李副官没有回来……灵儿,你知不知道五弟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最近一直不在家……”

    白云灵眸色被泪意染得晶莹,神采却黯了:“他连你都没有告诉,岂会跟我说?他总当我是小孩子”

    “别急,我叫人去拦了,他早上才走,这么点功夫还走不出督军的地盘……”慕容画楼轻揽她削窄肩膀,掏出帕子替她拭泪。

    白云灵心里慌得紧,泪珠似檐下雨滴,滚滚坠落,怎么都止不住。

    劝了半天,白云灵才去歇了啼声。泪水洗过,点漆眸子似墨色玛瑙,熠熠流转淡淡光华。

    工匠将书房的墙壁粉了,玻璃窗补了,垂下帘布换了。书桌、书架与十锦槅子工艺精良,无甚损坏。装着新的桦木雕花长门,长羊绒地毯纤尘不染。虽然极力求精,还是跟从前不同。

    不可能瞒得过白云归。

    损失最大的,是白云归的书。

    前日慕容画楼在百货商店淘得一樽玻璃鱼缸,足有汽车大小,似透明的水池。她装饰了颜色瑰丽的小雨花石铺底,两株红玉石珊瑚点缀,绿色塑料海藻在清澈水中款摆。

    等过几日得了闲,她预备再去买些热带鱼,便是个小型的海底世界。

    家中客厅里还没有寻到合适放这么大鱼缸的地方,慕容画楼就让人将它摆在院子里。

    那鱼缸,正对白云归书房窗口。

    不少的书落入鱼缸中,被水浸得字迹模糊。这个年代的印刷技术原本就不好……

    管家拿给她瞧时,她抚额无言。

    她不是爱书之人,从前书桌书架总是乱七八糟。而白云归的书架,好似陈列馆一般整齐干净,分门别类摆放,书皮清洁,书页残破第一次亦小心翼翼补上。他视藏书如珍宝。

    这些书,还有不少是他留学时的教材。对于他而言,意义非同寻常。

    白云归下午四点钟才回官邸。

    脚步轻快,身躯伟岸,却掩饰不了眼底倦色与眼袋阴影,长衫上烟草味极浓。通宵熬夜,用香烟提神的男人,便是这般颓靡气息。

    瞧着在他书房里整理书架的慕容画楼,他浓眉微拧。

    “督军回来了?”慕容画楼淡淡冲他笑。

    “借书看吗?”白云归走近,将疑问道。他随便扫视一眼书架,略显疲态的眼眸瞬间暴怒风起云涌,凌厉逼视她,“怎么回事?”

    书架上的摆放顺序乱得离谱,而且少了很多本。

    慕容画楼只装看不见,举重若轻将昨晚白云展酩酊大醉发酒疯、今早离家出走的事情经过,如实告诉了白云归,还道:“李副官已经去拦了,这个时候都没有回来复命,大约是找到了……”

    被他逼问时,她神态自若,坦荡荡回话,他脑海中闪过一丝赞许;继而又想起昨晚众多谋士对她背后身份的猜测,这缕欣赏化作戒备,盘踞心口。只是这样一顾虑,神色倒是缓和下来。

    她是内地的大户小姐,在家族学堂念了几年老式书。十三岁后辍学,跟着她母亲学针织女红,鲜少露面;十五岁嫁入白家,谦和温顺,母亲原本不满意她,而后也非常喜欢她。

    嫁入白家,她也是裹足闺阁,不踏社交圈一步。

    白家旁人会劝她结交些朋友。而白老爷子古板守旧,喜欢慕容画楼这般宁静性格。有老爷子撑腰,家中应酬她从不插手,终日在闺房写字、作画、绣花、弹琴。

    新社会的风,吹不进她的绣房。

    来俞州前的几个月,她大病一场。醒来后,旁的没有什么改变,却爱凑热闹了。听戏、饮茶,还会跟回国赋闲在家的白云展出去逛夜市……

    无伤大雅的爱好,家人也不反对。她才十八岁,哪个年轻人不爱热闹?

    白云归陆续派人回霖城打探她的消息,这便是传回来的全部。

    可是来俞州的这位夫人,并不像与世隔绝了十几年的人。西洋传过来的吃穿用度,她极其熟稔。

    白云归没有亲眼见过,但是下属却说过数次,他的夫人,枪法精准。

    这才是白云归对她唯一困惑的地方。她若是被人掉包,自然应该谨慎,就算会开枪,亦不会表现出来,毕竟跟霖城的那位差太大,太惹眼,让人生疑;若就算她本人,她蛰居的那些年,又做了什么?那枪法又是何人所授?

    “找到了他,直接送回霖城”白云归语气依旧阴冷,“他这样闹,保不齐做出什么事情。有个三长两短,家族那边我交代不起”

    慕容画楼垂眸未语。

    她退了出去,白云归洗澡换衣,微微眯了一个钟头,便听到管家说楼下开饭了。

    白云归穿了件湛蓝色儒衫,风姿磊落,只是鬓角染了银色,眼底添了青霜。不管是春风得意还是壮志未酬,都挨不过岁月匆匆。

    餐厅一隅,女子低声说着什么,声音轻软温和。

    白云归进去的时候,慕容画楼忙起身迎他,笑着把她母亲与弟弟介绍给他。

    那妇人脸颊圆润,肌肤白皙,绛色花铃稠衣衫,显得端庄温敦。只是那斜长的眸子,依旧如秋水湛湛,妩媚动人。饶是老练深沉,白云归也难掩错愕,“莹袖?”

    慕容太太的闺名叫苏莹袖。

    她原本就略带忐忑,被他一语道出名讳,满眸尴尬,两颐不禁绯红。原本想强撑大方叫声督军,此刻却全部哽咽在喉,喃喃不成语。

    白云归惊觉失言,又见慕容画楼与白云灵的震惊,慕容太太的局促,朗朗一笑:“现在不能叫你的闺名了,亲家太太”然后对慕容画楼道,“我真不知道,原来你是她的女儿……我们打小就认识,同窗念了好些年书……”

    慕容画楼绵绵一笑,心底却生出异样来……

    白云归城府深不可测,却在母亲面前这样失态。他们的关系,不应该只是同窗吧?

    第五十九节离家出走(下)

    好半天的功夫,慕容太太尴尬神色才缓缓敛去。

    佣人一道道上菜,白云归趁机打量慕容太太与慕容画楼数眼,似乎想瞧出一点什么。须臾,他目光陡然落在慕容画楼的脸上,深邃眸子里闪过一丝恍然大悟后的惊诧。

    慕容画楼被他瞧得颇不自在。

    慕容太太似乎明白他的心思,尴尬里带着愧色,无地自容般垂眸。

    菜已上齐,白云归笑着让大家动筷。

    暗中调查慕容画楼时,得知她十三岁辞了族学,从此深居简出。他儿时跟慕容家的公子小姐都有来往,知道慕容家并不是那种抵住新兴事物食古不化的门风。他们家的好几位聪慧的小姐都外出读书,甚至留洋。姑姑们都能留学海外,为何偏偏将慕容画楼养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式女子?

    她身躯虽纤柔,但脸颊红润白皙,并无病灾。深居不是为了治疗恶疾。

    举止文雅,相貌清秀,也算小美人。社会风气那时便有些开化,让慕容画楼出来跟门庭相对的人家多走动,将来亦能寻门好姻亲。而且,当时霖城很多人家都说这样做的。

    所以他不明白慕容家为何要将她藏匿。

    直到瞧见慕容太太,再看慕容画楼那双莹莹眸子、微翘唇瓣,他拨开云雾,倏然明白了慕容家的苦心与无可奈何。

    大家都静悄悄的,饭桌上有些压抑。

    慕容画楼环顾一眼,暖暖地笑了起来,给慕容太太夹菜,笑道:“妈,这是海鲜,您尝尝是不是跟内地的河鱼一个味儿?”

    然后又给慕容半岑夹。

    白云灵见大嫂笑得自然恬柔,不经意间被带动,也开口逗趣几句。

    白云归偶尔附和,再不提儿时霖城的事情,慕容太太才松了一口气,神色缓和下来,笑容敦雅庄重。

    白云归也会问几句慕容半岑的学业。慕容半岑虽腼腆,言辞却逻辑清晰,对白云归的问题能回答到点子上,让白云归很是喜欢。

    “这孩子将来非池中之物。”白云归对慕容画楼道。

    画楼粲然一笑,对慕容半岑道:“谢谢督军夸赞啊!”

    慕容半岑乖巧地小声道谢,心里却微微嘀咕,不是姐夫吗?为何叫督军?不过母亲与姐姐都是这样叫,他便知道不会出错,只是他不太懂而已。

    气氛融洽了很多。

    饭未吃完,就听到院子里铁门轱辘轴吱呀一声,缠枝铁门开了,汽车驶进来。

    白云归脸色微落。

    慕容画楼知道是白云展回来了,怕白云归此刻发火,让客人尴尬。她忙起身,道:“是五弟回来了吧?我去瞧瞧。”不等白云归答应,步履轻盈离开了餐桌。

    走得急,衣袂微扬。

    门外传来白云展愤怒的吼声。

    慕容画楼低声说了句什么,白云展才渐渐平息。

    白云展随着慕容画楼进屋,两鬓风尘仆仆。他瞧见慕容太太,含笑道,“亲家太太来了?今日到的吗?”

    这白家五少,慕容太太只是半年前去给慕容画楼送生辰礼,宴席上见过一次。大半年未见,他依旧这般清瘦,浑身透着风流不羁,态度温和。她笑了笑:“今日才到,五少爷!”

    佣人添了一副碗著,白云展坐在白云灵身边。

    白云归虽然没有看他一眼,神色也未见恼怒。

    饭毕,他们几个人陪慕容太太坐着闲聊。慕容画楼寻了个借口出去,跟李副官在檐下说话。

    “大概是两件事。一个五少爷留学德国时的同学,叫彭补之,彭家第五子,杭州人,家里做棉纱生意。彭家从日本引进了新的设备,生意极好,是杭州纱业的龙头。江浙督军袁华渠的妻弟也是杭州人,看上了纱业这块,想从彭家手里分利。

    可是彭家已经在市场成了气候,袁的妻弟赔了不少钱,厂子被迫关了。他认为是彭家害他,便放出话,迟早要收拾彭家。两个月前,彭家大少爷突然被绑架,彭家交了一大笔赎金,才将人弄回来。可是不知道怎么了,回家后没过几天便痴痴傻傻的。彭大少是彭家年轻一辈的顶梁柱,彭家老爷子气不过,便去警备厅报案了。夫人,您知道江浙警备厅查出来的绑匪是谁吗?”

    “彭补之?”慕容画楼问道。

    李争鸿微愕:“您怎么知道?”

    “这还不简单?既害死彭家的大少,同时栽赃给彭家五少,一举灭了彭家两个年轻有为子嗣,彭家不就慢慢垮下去吗?”慕容画楼道。

    “您真聪慧!”李争鸿赞叹,又道,“彭家是杭州乡绅,发家较早。富不过三代,彭补之兄弟当中,大都是沉迷大烟、赌博、狎妓的纨绔公子,只有大少与彭补之较为出息……彭补之入狱后,彭老爷子也瞧出了对方的歹计。大少已经算废人了,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五少,便四处托人,花了不少冤枉钱,卖了一半的厂子。彭家卖掉的厂子,被袁督军的妻弟公开买了去。彭补之被判了监禁三十年的重刑!彭家要翻案,不知道怎么周折,托到我们家五少爷这里。那日五少爷原本想跟督军说这件事,可是督军一回来就带着两个姨太太。五少爷心中怨恨,说督军跟袁督军一样,官官相护,沉迷犬马声色。他赌气,就想只身去杭州,为彭五少斡旋!”

    慕容画楼叹了一口气,淡淡道:“自古民不与官斗!这个彭家少了一份隐忍,回头我跟督军说说吧,听听督军的意思。毕竟是五少爷的好朋友,能帮就帮一把。还有一件呢?”

    “俞州日报的那个主笔,叫无言的,被人暗杀未遂,中了两枪,现在在医院里!”李争鸿道,“五少爷最崇拜无言。无言最近的言论,很多都是针对督军的,五少爷……他认为是督军派人下的手。”

    月色如银装,点缀官邸前的花坛,山茶开的正盛。雪色白宝珠、血色笑天红、金色美人玉、粉色童子面,姿态妖娆,为寒凉秋夜添了潋滟。

    琼华遍地,似一层白霜,慕容画楼手冻得有些僵,袖底寒透。

    回到屋子,他们依旧坐着说话。

    慕容画楼也坐下,接过女佣递过来的牛||乳|红茶,轻轻呷着。冻僵的手才渐渐灵活几分。

    “妈他们赶车累了,不如早点歇息吧……”慕容画楼道,“妈还要在这里住一段日子,有的是功夫说话。”

    大家便笑着散去。

    她陪慕容太太上楼,慕容太太拉住她,道:“好多年你都没有跟妈睡了,今晚咱们娘俩一个被窝,说说体己话!”

    画楼微讶,有些盼望亦有些害怕。她根本就不是慕容太太的女儿。想了想,她道:“那您去我屋里,我那个床很大,您这床有些挤。”

    慕容太太神色微黯:“督军不歇你屋里吗?”

    她没有想到这层,一时间噎住。

    “你都来这么快半年了,督军都不歇你屋里?”慕容太太声音有些哽了,“你这傻孩子……”

    “妈!”她连忙打断慕容太太,糯软一笑,“这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这样,您先去我屋里睡下。我找督军说点事情,回头我跟您细说。”

    慕容太太摸了摸她的手,鼻子泛酸,满腔心疼,柔声道:“好,回头咱们再说!”

    白云归在书房整理凌乱的书架。

    慕容画楼似副官一般,站在他身后,把白云展的事情言简意赅交待清楚。

    白云归听完,放下手中的书,点燃一支雪茄,倚在窗口静静吸了几口。斜靠窗棂,便能瞧见楼下慕容画楼布置的那个鱼缸,大而古怪。楼下客厅的灯光笼罩,色彩斑斓的雨花石荡出艳丽涟漪,似云锦若霞云,美不胜收。

    一回首,她皓腕赛雪,美眸如丝,白云归神色微缓,低声道:“过来……”

    慕容画楼几疑听错,瞧向他。月色敛去了他额上岁月纹路,高大身躯似山般结实伟岸,可以为她提供一个踏实的依靠。

    “过来!”他重复道。

    慕容画楼乖乖走过去。

    她鬓角沁雅幽香在他心口缭绕,他抬起她纤柔下颌,细细打量她的眉眼。越看越觉得熟悉,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眼中掠过难以捕捉的同情。

    轻茧指尖抬着她的下颌,有些粗粝摩挲的酥麻,慕容画楼眸子越发清亮,修长浓睫微闪。

    放了她的下颌,他轻抚她凉滑青丝,悲悯道:“可怜的孩子……”

    慕容画楼莫名其妙。他这个动作,这种语气,怎么这样像长辈对晚辈?心底闪过一丝杂念,她莫名微凛。

    不过,母亲听到白云归没有歇在她房里,露出是悲切眼神,而不是欣慰,所以她应该不是白云归的私生女吧?

    是的,白云归在慕容太太面前失态的时候,慕容画楼心中浮起的,便是这龌龊的念头:她是不是白云归的私生女?虽然这个念头毫无根据……

    她笑了笑,眸子里闪过些许无奈。

    “彭家的五少,既然是他的朋友,我会叫人去探探情况,后几天告诉你。”白云归道,一句不提无言被暗杀之事。

    慕容画楼放下心来,他既然答应去探情况,自然是做好帮忙的准备;无言若是死了,以他在新闻界的影响力,所有的矛头都会直指白云归。所以,不可能是白云归下手的!

    梳洗好回到房间时,慕容太太正在翻她搁在床头的一本古诗。

    母女两人同被窝躺下,慕容画楼能隔着睡袍感觉到她肌肤的温暖,心底滑过浅浅暖意。活了两辈子,她第一次与别人同床而睡。

    “画楼,其实妈千里迢迢来俞州,并不是单单看望你,是有两件要紧事跟你说。”慕容太太声音微带严肃。

    第六十节 母亲托付

    一听慕容太太这般慎重口吻,慕容画楼情绪微敛,侧身瞧着她,声音低婉:“妈,您说,我听着……”

    慕容太太抿唇略微思量,索性做起来披了绣花小夹袄。

    慕容画楼只得也坐起来,拉过外袍穿上。

    屋里留了一盏香槟色床头灯,静静流淌淡色光线,满室温馨:窗前梳妆台上,透明水晶花瓶,插着一株丰神凛冽的白茶,早上女佣才从花圃里绞来,透出馥郁清香。

    青丝泻下来,慕容太太那斜长凤眼入,淡色光线中更显年轻妩媚。

    画楼轻叹,她真没,自己倘若能遗传了这双眼睛,姿容也会更加出色些。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岁,倘若是新时代,她正是女子鼎盛繁华年纪。可是半旧不新的家庭,她已经守寡,逼自己过着清心寡欲的日子。

    慕容太太解下脖子上的一条贴身红绸带,缀着绣工精致的小香囊。

    “妈,这是什么?”慕容画楼把玩,看不出什么真贵。样子、绣工都算极好,跟她嫁衣里几套衣裳的针脚相似,可能是慕容太太自己的绣活。

    慕容太太攥住她的手,将香囊真贵的包裹在她掌心,“老爷去世的时候,怕将来我和半岑无依无靠,便给我们存下一笔钱。上次你大哥闹着要开火柴厂,你应该从白家那里听闻了这件事吧?妈告诉你,那笔钱是真的有,老爷全部换成了金条,存在法国租借的德费尔洋行保险柜了。这里面是保险柜钥匙与字据!”

    慕容画楼凝眸瞧她,微惑道:“妈要去取吗?”

    “不,妈将这笔钱转赠给你!”慕容太太娇妩眸子溺爱望着她,然后附在她耳边说了一个数字。

    慕容画楼瞬间觉得这个香囊烫手,语气微促:“这么多?妈,这么多钱,都够买下半个霖城了……会不会弄错了?”

    她言下之意,慕容家族整个家族的全部家当都不及这笔钱的十分之一……

    慕容太太淡淡轻笑:“当初老爷给我瞧,我也吓了一跳。后来老爷说,早些年它跟一个在西北为官朋友买地,开了矿厂……用的是祖产里分给他的一笔钱,家里任何人都不知道。那个朋友,用的也是私钱,甚至瞒着妻儿。那朋友动了官威,很少的钱买了极多地方。那几年赚了很多,那个朋友太太又管得紧,他便将红利本钱都托付给老爷保管……五年前,那片矿山教陕西军阀占了去。那朋友去理论,隔天就被暗杀了。老爷辗转知道这件事,已经是半年后,他拿着钱去了朋友家,他家老宅都卖了。多方打听,才知道朋友的太太是暴躁脾气,得知丈夫去世,气的竟一命呜呼……两个儿子和一个没有成年的闺女卖了祖业,拖家带口去了海外……这笔钱里,有六成是那个朋友的!”

    怪不得!

    “妈跟你说,画楼,妈心里最不放心两件事,一是你弟弟的前程,二是这笔钱被你大哥讹去!”慕容太太眼角微润,“妈带着半岑来俞州,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两件事,这笔钱转赠给你,半岑,你让督军送他出去念书,然后用督军的名义给你大哥写信,说督军喜欢半岑留他到身边养到十八岁!”

    话至此处,想到从未离家的幼子从此便要跟她分开,心若被利器滑过,疼得抽搐。她声音哽咽,眼泪簌簌。

    慕容画楼连?br /gt;

    锦绣民国 全第1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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