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第15部分阅读
静思 作者:肉书屋
静思第15部分阅读
在脸上——忽然明白为什么是喜月进来抱玄烨了,她是连孙嬷嬷也不想让她看到屋里的狼藉,打碎的茶碗,我的眼泪,顺治脸上的巴掌印子——这些要是有一点漏出去,明天后宫就会刮起狂风大浪。别的不用说,就只敢打皇帝这一条,太后也绝饶不了我。
喜月临去前,最后看我一眼,然后放下了帘子。
我觉得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刚才和他纠缠的力气不知道何时散的一干二净,熊熊的火头烧过了,我觉得现在自己只像一片被火烧过的灰烬。
他看着落下的门帘,目光缓缓收回来。
我低下头,弯腰去拣打碎的瓷碗片儿。
“别拣了,等下让人收拾。”
他的手伸过来,指尖触到我的手背的时候似乎还犹豫了一下,随即用力握住不放。
我抬起头看着他。
他嘴唇动了下,声音比刚才低了许多,说:“……小心伤着手。”
我看着他:“心都伤了,还管手伤不伤?”
这句话,有多少是真心怨怼,有多少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我不知道……我自己都不知道。
他另一只手伸过来,拇指小心翼翼的摩挲过我腮边尚有潮意的皮肤。
我的脸往一旁侧了一下:“……你走吧。”
“嗯?”
“你就是来说一句对不起,已经说过了,我也听到了,你走吧。”
他两手一起握住我的手掌:“不是的。我不是……”
不是什么?我觉得真可笑,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言不由衷的说话这么容易,刚才还觉得天都要塌了,可是前后不过这么短短的时间,我就已经可以镇定说着自己都觉得吃惊的话。
“景福宫……”我的话起了个头,还是说不下去。
舌头上像长了倒刺一样,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都烫得自己生疼,眼睛疼,脸上像抹了辣椒水一样——我很想让自己冷静,克制,把话说的宛转,给他留台阶,让自己表现的不过是普通吃醋的样子——可是竟然这么困难。骗别人也许容易,可是要把自己也一起骗倒,那是多困难啊。
他的头也低下去,两个人这么蹲在那里,扣着手,低着头,活像两只被大雨浇傻的鹌鹑。我和他一样笨拙。他皇帝做的辛苦,我妃子也做的辛苦。也许一开始我们能互相靠近,就是因为我们在这里,都是不合时宜的人。
“我……四阿哥去了,我……”他声音低的差不多快听不见在说什么:“我觉得我真的做错了,他,还不曾学会走路说话……一切都那么不明不白的来了,又走了,手里空空的什么也握不住留不下……”
他语无伦次,我听的却很清楚。
“乌云珠她……”
我不想再听下去。他说的艰难,我听的更艰难。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不知道是谁的机关,人算?天算?算去的是一条孩子的无辜性命。
静思七十五
他中间那些含糊不清的话,我都没听得进去。到最后一句,他终于说的清楚:“……我答应,再给她一个孩子。”
给她一个孩子?
刚才稍稍冷却下来的一点火头,又噌的一声燃了起来!
我知道,失去孩子的母亲最可悲,因为我也是活在害怕失去玄烨的阴影中。
但是……
如果乌云珠不是楚楚可人的美女,而是一个相貌平陋的宫人,你是不是也会对她这么抱憾怜惜?前面夭折的皇子皇女也不是没有,那些孩子的母亲,你都在心中负疚吗?也答应给予这样的补偿了吗?
给一个孩子?这句话说的轻飘飘的真容易,似乎这一句话说完,就会有只送子鸟衔着婴儿飞来,扔到乌云珠怀里去一样。一男一女要共同孕育一个孩子,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也不是一起躺到床上,吹灯拔蜡的过一夜就可以完成的简单工作。
我慢慢坐直身,冷静的吐出两个字:“不行。”
他抬起头来,似乎很意外的看着我。
“我不答应。”我抬起头,清清楚楚的说:“那一次是意外,四阿哥夭折,我也觉得遗憾,我也理解她必定伤心欲绝。不过你答应她的那个要求,就当没发生过。景福宫,你以后也别再去了。”
他嘴唇动了一下,我冷冷看着他:“你是为了答应了她这个要求来和我说对不起的吗?那好,这次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你那个许诺,也就此作罢。”
我要是聪明,我要是想把他牢牢抓住,我要是真是想让他服服帖帖回到我身边来,想让乌云珠靠不上他的边,想让……
我就不应该这么说。
顺治他心情顺的时候会对你千依百顺,就像刚才那样扇他耳光都不要紧。他心情不顺的时候,你软硬兼施也一样没有用。
这时候我应该桃花带泪,欲言又止,扮尽委屈柔弱,让他理亏理亏再理亏心疼心疼再心疼……可是,可是人就是这样,你明明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可是在那一个时候,那一个瞬间,你就是做不了正确选择。
我知道我现在应该为玄烨考虑,知道我应该把顺治先牢牢把住,知道我应该……
可是知道归知道,应该归应该,我说不出来,做不出来!
“阿蕾……”他的声音里有为难,勉强的维持着两个人的对话,看得出来他不愿意跟我妥协。这样的态度,一个皇帝对妃子露出软弱的,有些讨饶的表情——
可是这软弱讨饶后面,是他想让我妥协,他还是要坚持他对别的妃子许下的承诺。那样复杂的,背后意义深远的许诺!
很好,不妥协就不妥协,我本来要的也不是妥协。
我毫不让步:“我就是这句话,你看着办吧。”
那天最后的结果……可以想见。气氛又僵又冷,我不言他不语的对峙了半天,他怎么说也是皇帝他一语不发的匆匆而去,我也没有说一句挽留的话。
喜月,你的心意,你的安排,还是都白费了。我看到了玄烨,也明白你的用心。可是,我还是任性了一回。
我不是没想过服软,不是没想过妥协,为了玄烨,为了我一开始那个安份踏实的只要活下去的渺小要求……
喜月后来好几天都用困惑不解的,带着埋怨的眼神看我,我只好把皮绷的紧一点,就当作她是在对我温情脉脉的送秋波。
可是玄烨问我,皇阿玛怎么没来?皇阿玛怎么不来?这个问题还好他不是每天问,但是,也绝对不会忘记不问。
面对儿子我有点心虚,是我把他那个不负责任的该杀千刀的爹给推开了,态度很强硬的给皇帝看脸色甩冷语,玄烨如果再大一点,再懂事一点,肯定会像喜月一样的埋怨我这个母亲太不懂事太幼稚太冲动太……
太较真。
我原来明明不是个会较真的人啊,我一开始的初衷是多么简单——我只想安份的活着,有口饭吃,有一个小地方能够容纳自己,看看历史上的多情帝王和倾国美女的浪漫秩事,再等着这个皇帝早挂,等着兼有满汉两族血统的千古一帝登基……
那时候的想法,现在却觉得那么模糊遥远……
一开始我是想看戏,我的心态还是一个外来者的心态,我没有忘记自己是谁……
现在我却已经入戏,我是局中人,我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废后,我认为自己就是静妃,是三阿玄烨的母亲,是顺治的妃子,是……
是一个想在后宫里找到真情和温暖的,想要一个小小的家的,可怜又可悲的女人。
我的失宠是有目共睹了。
一切似乎又倒回了初来乍到之时,太后对我还是疼爱护短,皇帝对我还是冷若冰霜,别人一边甩白眼,一边却又要堆笑脸。
不同的是,我身边多了一个玄烨,还有我肚子里这个整天拳打脚踢的在里面练武功的小东西。
喜月坚持了数日之后,终于放弃用眼神对我的无声讨伐,也不再跟我念叨今天皇上翻了哪个的牌子昨天皇上宿在某某宫中等废话,重新一如既往的拾起她的老母鸡职责,管头又管脚,整天把我当成填鸭在喂。算着日子,这个孩子大概会在除夕前后出生,于是小棉袄小棉裤小襁褓之类的东西又都要开始做起来。
太医每天例行来请次脉,后宫里孕妇最大,太后那关切,恨不得让太医就住在永寿宫里——当然是不可能的。怎么说太医也是带把的,和太监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是这个差,却差的非常关键。
这个太医姓李,名字叫做李成蹊。说起来,他被安排着专给我请脉安胎,而我又知道他的名字来历,真是偶然的事。那还是刚回宫的时候,在太后那里陪她说话。内务府的管事太监正气势昂扬的跟太后要求查办两名太医院成员,当然是说他们失责失查渎职犯罪等等,太后有些犹疑不绝,我也是顺口人情——当然,可能也有一些别的原因,不过当时说话的时候没想那么多,纯粹是觉得这种治不好病就要杀太医的习惯实在不怎么样。
这个倒霉的李成蹊太医,就是当时那两人中的一个,因为我的顺水人情,没受什么大处份,当然,罚俸降级还是保留了。
后来胡太医过永寿宫来请脉的时候,他也跟着一起过来,向我道谢。我看着下面跪的这个人简直有点摸不着头脑,然后他自己把话一说,我才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儿。对我来说事情无足轻重,但是结果对他来说就大不相同了。
太医院的太医们多数都是家传手艺,和满族子弟当兵一样,老子当兵儿子也接着当兵。这些太医的祖辈当太医儿子孙子也接着当太医的居多,而且各人也都有特长,并不象我在前世看的电视剧里那点认识——似乎太医们是内外兼修什么病都会看都能看都看不好……
这位李成蹊太医当时并不是负责给四阿哥看病的主要成员,是因为前一个太医处断不了,他又被拉出来的。而他被派去诊治四阿哥的时候,那小孩儿已经弥留了,所以治不好的责任也确实不在他,而他的专长就是妇产和儿科了。所以了解了这些情况,又让他请过几次脉之后,就固定由他每天到我这里来报到。李太医也算熟门熟路了,上次来还给玄烨带了一只草编的蚱蜢,弄得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娇气包大惊小怪到处献宝。
喜月打起帘子,李太医进来之后先打千请安,然后上来请脉。他专业素养不错,从搭脉的手势和分寸就看得出来,手里的确是有活儿。
“如何?”
“很平顺,娘娘无须担心,龙胎脉息强而均匀,八成是个皇阿哥。”他的头半垂着,眼睛瞅着地下。
我感喟:“我倒希望是个格格……顺心听话才好。”
静思七十六
他很会说话:“娘娘定会心想事成。”
我笑:“那还要李太医多多费心。”
“娘娘有闲暇可以多多晒晒太阳,趁现在还走得动,多走动一下。”
我点头:“知道了。”
我的常识比一般人丰富,因为我来自一个比这里丰富多彩的地方。
他坐到旁边,喜月研墨铺好了纸,他提笔写养身的补方。我看看自己的手指,指甲不知不又长了,记得才修过不久……也许是因为怀孕的关系,所以比平时长的快。和其他女人不一样,我的指甲不留,不染,也不喜欢拿套子罩起,既不多好看,也不方便,要是留着长指甲,想摸玄烨还怕会抓伤他呢。
“李太医有几个孩子了?”
他的笔像是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向下写:“有一个女孩儿。”
我点下头:“女孩儿好,将来也会照顾幼弟小妹。”
等他出去,我看他写的那张药单子的时候,喜月小声说:“娘娘……”
“唔?”
“李太医的妻女啊……”
我抬起头来,喜月看看我,挺为难的说:“……听说都不在了。”
我愣了一下,手里的信纸飘啊飘的落地。
喜月赶紧弯腰去拾,一边又安慰我:“娘娘别往心里去,我也就是听别人说的,兴许是以讹传讹……”
我想大概不是。
“是怎么去的?”
喜月想了下:“这个倒没听仔细,好像是夜间起了火吧。”
看来闲话家常也不是安全话题,没准就会一脚踩到别人的痛处。
秋天人容易渴睡,并不比春天那哪里去。我看着喜月指挥两个小太监在外面擦栏杆抬花盆。永寿宫现在很像以前的侧宫了,没人来,也没人出去。除了每天早晚去太后那里转转,我都在这里并不出去。
有点晕晕沉沉的,然后忽然睁开眼。
喜月说:“娘娘,淑妃娘娘来了。”
咦?
我扶着椅子,想坐起来,但是一下子浑身都使不上劲儿。
她来干嘛?现在她老实得多了,教训也不是白挨的。
总不会又老毛病复发,来奚落我吧?
但是就是这样,现代人再讨厌工作也要赚钱,这个地方你再讨厌这个人也得应酬。
我很费力的爬起来,把扣子扣好去见人。淑妃的脸色很不好,进来的时候连个假笑都没有。她坐下来,喜月捧茶进来,然后站在我旁边像个护法金刚。
淑妃抽出帕子,掸掸前襟,又摸摸鬓边的珠花,就是不开尊口。
好不容易等到她开腔了,又开始说天气。
哎,这位小姐转性转的真彻底。以前像个炮仗,现在……现在像个湿了水的炮仗!
她东拉西扯半天,终于扯回了正题:“今天景福宫也去慈宁宫请安了。”
我今早没有去,因为太后说,这几天落霜了,早起让我不用去。
“是吗?她气色好吗?”
淑妃说:“又瘦了点,不过脸色好的很。”一脸铁青的样子,像是恨不得把嘴里念着的那个女人咬成两段。
看看,这就是后宫,谁当宠就变成所有人的敌人。想必以前她们说起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狠法吧?想起来都觉得背上发凉,很后怕。
“她去皇后那里请安的时候,皇后还对她很是客气。不过太后可就不客气了,她跪了半天太后也没有答理她,得有小半个时辰,出来进去的人都看见她在那里。”淑妃话里的幸灾乐祸意味很浓。我相信她很开心,不过我并不想和她分享这开心。
而且我很奇怪,她为什么来找我分享这乐子?我和她……虽然还有名义上的亲戚关系,但是比仇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而且更奇怪的是,那天不过是个开头,后来她时时来,有时候一天会来两三趟,我起初是想她或许是来打探动静的,但是时日长了,也总不能老绷着脸。有天去太后那里请安的时候,在慈宁宫门口就遇到她,她还过来要扶我,吓得喜月急忙说不用。
她打量我的肚子:“现在走道儿费力吧?”
“还成。”花盆底鞋当然是不再穿了,本来我就比她矮一点,现在这样一来更矮了好几分。加上她发髻梳的高,探头凑过来说话的时候简直让人有种要被砸到的感觉,真亏她自己脖子不累。
以前我也奇怪怎么街上见的孕妇一个两个走路都像鸭子,现在自己走路也成了外八,这是没办法的事,完全是为了保持平衡稳定。
我们进去的时候,已经有人在里面了。皇后来的比我们早,我进了屋她就赶紧说不必行礼,太后则是让人赶紧拿椅子来给我坐。慈宁宫里最不缺椅子板登锦墩什么的,盖因为这里人流量大,每天客来客往。妃嫔来了都会有坐的。但是有例外——
靠边儿站的那个女子,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和她碰面了呢。
乌云珠穿着件鹅黄的绣着芍药花的旗装,布料颜色十分娇脆,剪裁也是十分合身,显得非常婀娜苗条。后宫里的女人总是羡慕汉装柔美,所以前阵子就有人不穿裤子改穿裙子的,结果被狠狠的申斥了。她这身儿衣裳既不出格,又与众不同,实在是很见心思。
她冲我点头微笑,说:“好久没见静妃姐姐了。”
我一笑,苏嘛和喜月扶着我坐下来。太后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有意,反正一直没让人给她设座。和历史上一样,孝庄太后从头到尾都不待见这个女人。这个社会可不是现代社会,婆婆不喜欢你无所谓,在这里,婆婆想让你坐着死,你就很难站起来逃生,而且孝庄太后是个非常铁腕非常有实力,又非常长命的婆婆。
再次感叹还好她不针对我,否则我早不知道到哪里去捡尸骨去了。
“你脸色还好。”太后细细看我:“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很好。”我挺一下腰,觉得背酸。
“你以后早上别过来了。”太后拍拍我的手:“孝顺又不在这上面儿,你把身子养好比什么都好。”
“我知道,以后一定天天睡到大天光。”我笑。我也不想起早啊!但是也不能一次不来,太后也要面子的,她让我不要来和我自己拿着架子不来,那是两码事。
不过很意外,听到外面有人通报,皇上来了。
我安然的坐着,太后握着我的手。
看着那个好像很久没见过的人迈步进来——其实也就过去了这么点儿时间。
失算,原以为他今天不过来的。
看了一眼,他眼底有很有显的青圈。屋里人除了太后都得给他见礼,我也站了起来。
静思七十七
等皇帝给太后请安,我们大家重新坐下来,我安安份份的坐着,眼观鼻鼻观心。
“……静妃?”
“嗯?”我抬起头,太后看着我:“怎么出神了?”
“嗯,可能是……昨晚没怎么睡好。”我解释,不好说自己是真走神了。
太后点点头:“这倒是,身子重了总是睡不踏实。我都说了你早上不要过来请安了,既然夜里睡不好,早上能睡就多睡会儿。”
“嗯,谢太后,那打明儿起我就奉懿旨睡懒觉了。”
太后笑着说:“你啊,就是说话俏皮。你不在这好些日子,我这里倒真清静,不过也有点气闷。有你和我说说话,倒很开心。”
我做个为难的表情:“太后,这又要马跑又要不吃草儿,不大能成。您又想体恤我又想让我陪着解决,那除非把我掰两半儿了用才成。”
太后笑的前仰后合,皇后也应景的拿帕子捂住嘴,不过她是真开心还是陪太后开心就不好说了。谁说小姑娘没城府?这位皇后安份踏实,可是沉默的下面有更多内容值得猜测。
我捧起茶凑到嘴边做做样子。我已经不是初来乍到时候的我了,就算在慈宁宫,也不敢随便的喝水吃东西,茶杯贴贴唇边做个样子,安全才是第一位。
皇帝在一边喝茶,不知道是呛着了还是岔了气,咳嗽了好几声。我和太后说了几句话,继续低下头,数自己袖口上究竟绣了几朵花。
一边淑妃凑过头来看我袖口和襟上的绣花,说了两句闲话。
忽然皇帝说:“皇额娘,云妃病才刚好,久站恐怕对身子不好……”
太后唔了一声:“我本来也说,让她不必来省安的,好好将养着,养好了再说。”
“她也是一片孝心哪。”
太后点个头,依然没说话。
我权当他们叽叽咕咕的都是刮耳旁风,皇帝又说什么太后又说什么我压根儿一句也没听进去,直到太后又喊我一声,我才重新回过神儿。
结果太后一点不介意我频频走神,反而笑得更和颜悦色:“看你这孩子,精神这么不济,早些回去吧。”
“太后,那我就先回去了,昨天太医开了补药,说是早膳前喝下最好。”
太后挥挥手:“那你快回去吧,可得仔细着。有几个人跟着?”
“您放心,我……”
淑妃抢着说:“太后,我陪静妃娘娘一道走,准保她万全稳当,您放一百个心。”
咦?她现在脾气倒是拐了很大一个弯哪。
皇后的脸上扑了许多的粉,实在看不出她有什么表情波动。
也不知道淑妃是自己热子一时发热,还是皇后让她来和我套近乎的?
宫里处处都是战场,时时刻刻都得转动脑筋,对我这样又懒又迟钝的人来说,实在是疲于应付的苦差事。
淑妃还真象模象样的要扶我,不过太后一个眼色,苏嘛喇姑就从另一边儿扶住我的胳膊:“娘娘慢走。”
跟太后告退,再对皇帝的方向屈下膝,皇后不等我弯膝盖就马上表现了贤德风范:“快别行礼了,你身子又不方便。”
我皮笑肉不笑的说:“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
皇帝又不阴不阳的咳了两声,我的头始终垂着。
喜月已经赶过来,把斗篷替我披上系好,不着痕迹的挡开淑妃扶着我:“娘娘仔细脚下,慢点儿走。”
淑妃还拉着我手,似乎拼命要表达出她想搀扶我的迫切愿望。
她不会是想经过池塘的时候把我推下去吧?不能怪我这么想,实在是这丫头前科不良,多么少根筋的事情她都做得出来。
感觉有道视线……
我眼睛往侧面瞄了一下,乌云珠正盯着我宽松的旗装下隆起的肚子,她看的那么专注,眼神仿佛带着寒冷的穿透力,以至于我忍不住微微的抖了一下。
身后似乎还有许多意味不明的注视……
是太后?皇帝?皇后?其他妃嫔?
这情势复杂的我简直想嗷嗷叫两声来抒发自己的郁闷心情!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我根本应付不来这样的局面啊!算了,从明天起我还是窝在永寿宫里当缩头乌龟好了。
淑妃的手还搭着我手背,我发抖她可能也察觉了,然后她很敏锐的转过头去瞪了乌云珠一眼,声气非常不好:“云妃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乌云珠不慌不忙的一笑,声音柔美清脆:“天气有些偏凉了,静妃要多注意身子啊。”
淑妃哼一声:“静妃自然会注意,不劳你多费心。”
真奇怪哦……
淑妃竟然会替我说话?
呃,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因为现在乌云珠得宠了,所以淑妃的打击目标就转移到她身上了?
我们出了慈宁宫,外面微凉的风吹在脸上,外面没有慈宁宫里的粉脂浓香,暗潮涌动,我真觉得松了一大口气。
淑妃看样儿是铁了心要和我一路走了。
不用吧妹妹?我不想和你小姐多牵扯啊,谁知道你哪会儿正常哪儿撒泼。
“静妃一直不喜欢我吧?”
她忽然开口。
真是二百五式的直白问句啊。
我很想翻白眼,但是却得顾着面子和她说:“怎么会,淑妃性子爽朗,以前一些小事情,不必放在心上。”
“我……”她揉着帕子欲言又止,一不留神便被喜月成功的排挤出了搀扶我的行列。
“我觉得这宫里,其实静妃你是个不错的人,起码,你弯弯绕绕的心眼儿比别人都少。”
我有点诧异,她可是说了句大实话啊,不过,她究竟干嘛对我示好呢?
静思七十八
她继续说:“好像不管你在哪里说一句关于太后的闲话,不等一杯茶喝完太后就会知道了。皇后也是一样的耳聪目明……”说到皇后二字的时候,她的语气可是和以前绝不一样了。一开始提到皇后二字的时候,她刚进宫,言谈中总有种意气风发的感觉,那时候她认为皇后的位置是手到擒来的,早晚必定是她的,那种志得意满的口气似乎在告诉每一个人,她是准皇后!
然后是玫妃被封了皇后之后,她再提到皇后二字的时候,口气总有点泛酸,像是在说一颗她不爱吃的,不想吃的,所以扔给了玫妃享受的酸葡萄一样,带着鄙薄和轻视,以及一种不甘心的抑郁。
现在又不一样了。她的口气有点苦辣,又有点认命似的。我想起她宫里养的鸟儿都被拔掉舌头的事情。那是太后让人做的,但是那件事里也未必没有皇后对她的申诫吧?
走到永寿宫门口的时候,她说:“绕了一圈儿,我发现好像对你说的话,都好像扔进了井里面去,别人都不知道——起码不像别人那样。”
“别人哪样?”我其实不该问的,我固然不传话不打什么小报告不吹偏风,但谁知道身边其他人会不会呢?
“像个筛子,所有能漏的地方都会漏。”她说的非常传神。
我非常想笑,而且我也的确笑了。
站住脚,我正想说谢谢她陪我走这半路,然后说道别,她很自动的就迈步进了永寿宫了。
这个人……
好吧,她比以前懂事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而已!没有更多了!还是一样不会看人脸色不懂得进退分寸!
一天,再一天。
我的生活似乎恢复到非常平静的,半隐居状态。
肚子一天天鼓起来,非常奇妙。虽然已经生过玄烨,可是那个时候光顾着在别扭以及……不记得那会儿在想些什么了。玄烨似乎也明白了很多事,他不再频繁的追问我,皇阿玛怎么不来看他,转而把注意力投在其他东西上面,比如院子里走来走去安静的宫人和太监,我给他的书和自己动手做的小玩具,以及我越来越明显的肚子。
他有天就那样晃晃的走过来,把脸贴在我的肚子上,认真的听了一会儿,非常安静。那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有如沉淀了许多沧桑的成年人。
然后他问我:“额娘,我会有弟弟妹妹了吗?”
我点点头,摸着他被刮的光光的小脑门儿……
还好,他现在还是个小孩子,刮光脑门儿还显得满可爱。
唉,将来他也要留猪尾巴一样的辫子……想想就叫我心痛。
“那弟弟妹妹会和我们在一起吧?”
“会吧……”
我话出口,才觉得自己说的太不确定太忧虑。如果是女孩儿,那一定可以我自己来养的,如果和玄烨一样是男孩儿,就不一定了。
失宠的女人……还想要以前的特权,恐怕不可能。
现在和以前不同,这些日子以来皇帝对乌云珠的专宠已经让后宫开始不安了,即使是以前我很出风头的那段时间,皇帝似乎也不曾如此失去理智不顾及其他人的感受,太后不知道是不是仍然安稳的坐在慈宁宫里,我不出门,也可以感觉到外面的压抑气氛,就像雷雨要到来之前的窒闷一样,叫人坐立不安。淑妃一有空就会跑来,而且她几乎是天天都有空的,小玄烨都和她混的熟了,也许她本身也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不过淑妃有点恶意的说起来,皇后现在可是非常的不安稳呢,因为皇后叫云妃过去想让她“明白熟悉一下宫规”,但是换来的是皇帝的暴怒和冷落,令皇后不但失了颜面,也失去了她一直以来维持的平静面具。无论她有多么认真的去学习做一个皇后,多严格的模仿太后的举止言行,她毕竟没有经过太后那样的风浪磨砺,她的安静从容和沉稳都是表面上的,看起来苍白,摸起来薄弱,而且经不起推敲。
所有人似乎都陷入了一种“得不到”和“要失去”的焦虑中,我想我也有一点这样的情绪。我曾经很期待腹中孩子的降世,但是现在一想到也许分娩就代表着分离,这个孩子或许会被抱开去由他人抚养,我只能在规定的时间里见几次面……
李太医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给我开药,他只是来请脉,然后跟我说要放宽心,多活动一下,每餐要多吃些东西。
我吃的其实不算少……但是,从喜月她们的目光里,我也可以判断出,我的食欲是真的不如以前。对食物,衣裳,首饰,脂粉……这些我一开始都觉得非常新奇有趣又很感兴趣的东西,现在都变得很淡漠。
李太医送给玄烨一个陀螺,教他抽着陀螺不停的旋转。玄烨兴奋的又叫又跳。
一个没了孩子的父亲,和一个得不到父亲关心的孩子。
院子里有不少积雪,玄烨在一块扫开了雪的青石板地上兴奋的和陀螺作战。李太医弯着腰在一边儿看着,带着一种让人觉得心里难过的笑意。不,让人难过的不是他的笑容,是他的眼神和动作。他站在玄烨旁边,手势和肢体语言好像随时准备着去扶住他抱住他保护他……
这是一个真正的,像父亲的动作和表情吧?也许是他失去过所以懂得珍惜,也许他看花了眼,他也许是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但是玄烨的亲生父亲……这会儿在哪里?在乾清宫?……也许在景福宫。
我真希望自己没有在这里经历这一切,我希望我有选择,那么像李太医这样的人应该是个好丈夫好父亲的人选,他安静而不是那样死气沉沉的缄默,他懂得在适当的时候说适当的话,他心很细,不过最重要的是,他不是一个皇帝,而且他懂得做一个父亲。
或许是在御花园。淑妃昨天来的时候口气很酸的说起皇帝和乌云珠一起在御花园里冒雪散步作诗,虽然后来被太后派去的人搅了兴致,劝回了宫里,不过显然,对雪吟诗这件事本身就很说明问题了,有没有写出诗来是次要的,关键是愿意去雪里犯这样的傻气。
也许一开始我就没弄懂过这件事情,到现在我还是弄不懂。
一切从头到尾我都经历了看到了,可是到现在也没明白究竟谁是傻子?
我害怕分离,和腹中这个孩子。现在我与他或她是血脉相连的,但是他或她,会离开我,变成另一个个体。而且,这距离是会越来越远的。
但是无论如何,那一天总会来到。
这是我来到这个地方,过的第三个春节。
原来才三年,我还以为已经三十年。
我的第二个孩子在除夕夜的时候开始燥动不安,在大年初一的时候出生了,是个女孩儿。我听到这个消息,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这次分娩没有上次那样艰难而且痛苦惊险,也许是因为这已经是第二次,也可能是因为这回是个听话的女孩子。
喜月端参汤给我,并且小声说了太后和皇上还有皇后都在外面。
她刚说完,她所说到的那三个人就一起进来了。
我想撑着坐起来,太后急忙过来拦我,抽了帕子替我擦脸:“看看,真得好好的补一补啊。”
我勉强笑一笑,吩咐喜月快设座。
静思七十九
我们应该宽容,博爱,应该去爱你的仇人。
这是上帝说的。
很遗憾,我不是教徒。
我不爱我的仇人,我只能爱我的孩子。
坐在我面前的三个人,太后,皇帝,皇后。
我都没有那个心力去爱。
我想也许太后是主客,另两个是陪客,因为从一坐下都是太后在说话。喜月又端了药来,太后亲手接过要喂我。
我当不起,太后这待遇就是给皇帝,皇帝也不能安安实实躺着接受。
我更当不起太后这殷勤背后可能还会有的其他变数。
但硬是被太后喂了好几口,才递给喜月由她接着喂。我根本没分辨出喂到嘴里的东西是什么味儿的,等一碗喂完了,才发觉嘴里苦涩的难受。
皇后的脸上的脂粉落了不少,她陪着在外面也坐了许久。我不知道她心里是个什么感觉。后宫里没有孩子的女人对孩子的渴盼不是一般的急迫,那简直要深入刻到骨子里去的执着,会把人逼得精神崩溃。
我心里不是不警觉的,可是……
我也知道,我的力量是多么脆弱。
这一刻有点后悔,但是事到临头来后悔从来都没有用处。
我不想喝药,但是喝药多少需要点时间,这点时间我做不了事情,只是可以在脑子里想一想。
太后先是慰劳我,辛苦了……听起来像车间主任开月底总结大会一样,我就像努力生产劳动的工人,她是工头儿。
然后让我好好保养,又说小格格的奶娘也挑好了,还有月子让我可得好好将养。
话说到这份儿上,也差不多了,领导训话都是先总结肯定一下成绩,然后挑不足发噩耗,什么资金不足奖金难发工资要扣……
果然太后下一句话风就转向了。
我也猜着她要往哪里转了。
太后说,玄烨现在懂事了,该启蒙了,我又有了格格……
玄烨她要抱到慈宁宫去,她也可以解闷,我也乐得轻松,能好好休养好好带这个女儿。
我先已经模糊的有了预感,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最起码……不是在我这样心力憔悴的时候就来提。
太后的笑容非常慈祥,相当的慈祥。
我的心跟针剜刀割似的,刚露出一点不情愿的意思,说不敢扰太后,再说恐怕太后事情多精神一时也顾不到。我话音未落,太后就笑吟吟的说,皇后本来也很有意想替我照顾儿子的,不过太后觉得皇后没什么经验,所以她觉得还是她来教养比较合适。
皇后的脸僵的像一块棺材板,脂粉都掩不住下面的黯然失色。
我和她都明白,太后想教养玄烨,那玄烨绝对是前途无量。
太后是什么身份地位手段?她开这个口,我就不能拒绝。
我的目光落在顺治脸上。
他的眼睛从进屋起,就在屋里四处看。桌椅,板凳,连帐几什么的都细细看过一遍。我知道他大概是被太后押来的,所以他根本不是来看望人,目光自然不在主体上流连。
但是就是我移开眼的时候,他的目光忽然就转过来,游移和无措没准备的碰在一起,我垂下眼睑。我听见自己说,太后愿意照顾玄烨,那是玄烨的福气。
太后特别慈和的声音说,她就知道我一定明白事理,让我一定放心。玄烨在她那里绝对只有好没有坏。
有句话说,把眼泪往肚里咽,脸上还得赔笑。听起来就觉得很难。现在轮到自己,却觉得很容易,一点也不难。
就是……胸口难受。很难受。
太后达到了目的,放下话说本来正月里挪动不好,不过我现在情况特殊,所以初三就给玄烨搬地方,然后再安慰我两句做为结语。
事情就这样了?
母亲和孩子的分离,就这么安静的,不见血不流泪的被切割成功。
我觉得自己的脸上木木的,可能是因为体力不够,精神太疲倦的关系。也可能是贫血,低血压低血糖……这些道理我都知道,但是,我想,这是因为伤心。
玄烨这会儿在干什么?他睡醒了吗?他知道他就要和我分开了吗?
虽然这里离慈宁宫不远,可是,一道墙可以隔开太多东西了。从此不能随心所欲的拥抱他亲他肉肉的脸,不能亲手替他换衣喂饭,不能逗着他追着衣角跑动,不能教他牙牙的学话,不能,甚至不能想见他的时候就过去见他,不能……都不能……
太后款款的起身,皇帝皇后急忙一边一个的扶着太后出去。
屋里的一切颜色都显得那么僵硬刺眼,我咬着唇,手抓紧了床单,拼命压抑自己不要出声,不要喘息,不要尖叫,不要发狂,不要歇斯底里……
不要,我也什么都要不了。
看着他们走出去,心口还是决了堤。
眼泪流过脸颊,烫热和冰凉的感觉贴合交杂,不知道肌肤和眼泪究竟是哪个烫,哪个凉。
也许,都是凉的。滴在手背上的水珠像是硝镪水,痛得我抽搐起来。很疼,到处都在疼,我蜷成一团,呻吟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娘娘!娘娘!”喜月急忙抱住我,急着唤人:“太医!太医进来!”
先冲进来的不是太医,是穿着一身明黄的人。
我从喜月的手上换到了他的手上,疼痛更加剧烈,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东西!
“阿蕾!阿蕾!你哪儿难?br /gt;
静思第1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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