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第16部分阅读
静思 作者:肉书屋
静思第16部分阅读
难受?你跟我说……你不要哭,别害怕,朕在这儿,我就在这儿,你不会有事的!朕看着你呢!你不会有事的……”
谁也帮不了我……
我迷迷糊糊的说:“疼……”
“我疼……”
我很疼……
静思八十
身体像是泡在水里一样无力,怎么抓摸也抬不起来。我睁开眼,帐子是撩开的,眼里就先看到高高的梁柱上绘的红绿蓝白的花,模模糊糊的一片。
“娘娘!娘娘你醒了!”
我头稍微歪一下,看到喜月跳起身来冲外头喊:“娘娘醒了!醒了!太医,快进来!”
我喘气的时候觉得胸口特别沉,吸进来呼出去的气息都像刀子一样在喉咙划拉着不停,轻轻的咳了两声,觉得头胀身沉。
进来的那人到床前跪下,喜月替我把手从被中拿出来,太医请过脉,抬头说话的时候,我才看见是李成蹊。
他说话声音低,我只觉得脑子里有小锯子在嘶拉嘶拉的来回扯来回锯,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又咳了两声,喜月端了一小碗稀粥过来给我喝下去,然后又端了热气腾腾的一碗药汤来。反正我嘴里舌头大概睡久了,粥也尝不出味,药也不觉得苦。
喜月待我喝完药,拿水给我漱口。我张开口,声音哑的根本不能听:“她……怎么样?”
喜月一点不迟钝,说:“小格格好的很,挺壮实的,吃奶都可有劲儿了。娘娘不用挂心,好好将养自己身子要紧。”
我手指动了一下,抬不起来:“你……抱来,我看看。”
喜月迟疑着,目光投向床尾。
她没有往那边看,我也真没有注意。床尾那里,帐幔的阴影里,坐着个人。
他站起来走到床边坐下,握住我的手。
两眼熬的通红,人好像也瘦了一圈,穿着石青的常服,显得比平时消沉憔悴的多。
我慢慢转开头,目光落在床头的雕饰上面。朱红色床栏上面有镂花纹道,填着金色。这样热闹又明艳的颜色,现在看着却觉得非常扎眼。
喜月还犹豫着没去,他叹息着说:“去抱过来吧,那孩子还没见过额娘呢。”
喜月答应着去了,我躺在那儿,轻轻阖着眼。他坐在床边,没有出声,握着我的手也没有松开。
屋里屋外都是一股药气,喜月回来的很快,声音里带着欢愉:“娘娘,小格格抱来了。”
我抬了一下,头抬起来,上身却沉的挪不动。
喜月想过来服侍,但是被他挥一下手挡住。
然后他很笨的把我上半身扶起来,拿大枕头让我靠住。
我这会儿也没有精神和他划清楚河汉界,不知道在床上睡了多久,骨头挺硬硌人,骨节跟生了锈一样。这样半靠着,还觉得眼前直冒金星,喘了半天,才抬起手:“抱过来让我看看。”
喜月很欢喜的把襁褓凑到我眼底下来,黄绫被子裹很紧实,露在外边儿的小脸儿白嫩的像奶皮子,眉毛很淡,眼睛闭着,小鼻子呼吸呼吸的微微张翕颤动。和玄烨不一样,她的胎发很时不再来,已经长的有半寸多长,乌黑黑的,更显得皮肤细白。
“娘娘,我们都看着,说格格长得很像娘娘呢。”
我嘴角动了一下,想笑,可是觉得脸上的肉都睡僵了,说:“抱……抱回去吧。”
喜月没说什么,顺治低声说:“你喜欢,让她在你旁边多待会儿。”
我摇摇头,对喜月说:“别把我的病气……过给她,抱走吧。”
喜月屈一下膝,慢慢退了下去。我的眼睛直直的盯着那黄绫的包被,直到她们出了屋子,再也瞧不见。
“你别想太多,好好养着。等好起来了,要怎么抱怎么亲热还不都行?”
我闭上眼,即使是这样靠着,也觉得天旋地转,身子要往一边歪斜,喘气也费力。他顿了一下,又说:“躺下来好不好?”口气很柔。
我微微点一下头。他用手托着我,把枕头抽掉,再放我慢慢躺下,又把被子拉高,把我严严实实盖上。
喜月又轻手轻脚的回来了,小声问我:“娘娘,要吃茶吗?”
我没动弹,她已经手脚轻快的把茶盏端了过来,我欠起头,喝了两口。
总是有道不容忽略的视线紧紧盯着,让人觉得很不自在。我把头转向床里,很想再昏睡过去,可以把眼前的尴尬僵局给睡到没有睡到消失。
可是或许是原先睡了很久,也可能是身后坐着个人实在是让人不踏实,尽管闭着眼,可就是睡不着。
他有点不安,声音里都是小心的意味,问:“你身上还疼吗?”
我没应声,停了一下,反问他:“……玄烨呢?”
“昨日皇额娘过来探你,已经将他先接到慈宁宫去了——”他赶紧又补充:“你放心,等你好起来了,天天过去陪着他看着他,决不会让你们隔了开见不着面的。”
我的手指慢慢蜷起来,掌心里空空的。
那是不一样的……
完全不一样。
眼泪无声的顺着眼角流下来,落进鬓边的头发里。
玄烨,玄烨……
妈妈很想你,你呢?你在慈宁宫住的惯吗?你想不想妈妈?
一块手帕凑近过来,替我沾拭泪迹。我看到衣袖也知道是谁。
他在这儿做什么呢?心里不安吗?我不需要他来表示愧疚,又或是同情……
可是,也不能声高气壮的赶他走。惹不起,也躲不开。
“你,你别哭……”他很笨拙的,缓慢的说:“太医说你这时候不能哭,也不能吹风,落下病,一辈子都要吃苦。”
一辈子?说起来好像很漫长一样。其实人认真在活着的时光,不过就是那么几年。
他也没有再找话说,也没听见他再有什么动静。两个人一个坐,一个卧,药气满屋子都是,只是没有声音,很安静。
静思八十一
雪一直在下,时疏时密,天一直没有放过晴。这样大的雪,大概又有屋子被压塌,人畜被冻死的事情。但是在宫里,这些负面似乎都是不存在的,这里仍然不脱新春喜气,张挂的红绸彩灯还没有取下,冬青松柏上的积雪厚厚的,永寿宫院子里几株鹅黄的腊梅开的茂盛繁密,香气在雪地里飘的特别远,风把香味儿一阵阵的带过来又吹过去,可你刻意想闻的时候却又闻不到了。
喜月说红梅好,红梅俊俏艳亮,要不怎么宫里宫外的画师画匠都爱画白雪红梅那景致呢?我笑笑,我还是喜欢黄腊梅。
以前老家的小院子里就种了一颗。花瓣都像是蜜腊雕的,半透明的,玲珑可爱,不开的时候是鹅黄的骨朵,一个个从枝上鼓出来。开的时候就嫩黄脆香的瓣儿。小时候会拣了那从枝上跌下来的花瓣花朵,用手帕包起来,放在抽屉里柜子里自己的小盒子里,一直到夏天,那清静的香气都不会散尽。
我被喜月裹的只露出两只眼睛,才争取到了开半扇窗在窗下面坐一会儿的权利。即使是这样,时间还不能长,身边还摆着两个炭盆。
喜月的理由正当充份,我病刚好,而且还没出月子,这时候本是一点冷风不能吹的,能给我放这一会儿的风,她已经罪该万死了。
夏季时葱郁的花枝已经变成枯枝,上面结满了冰霜,看上去倒很有玉树琼枝那词形容的意思。喜月这些天劳累的不行,玫瑰色的脸颊都凹了下去,但是眼睛却熬的精亮,天天仍然忙里忙外精神十足。
“娘娘,”
“唔?”我回过头来看她:“你去睡一会儿吧,这会儿没什么事儿。窗户也这就关上吧。”
“大白天哪睡什么觉。”但是关窗户她决不含糊,马上指挥人把那半扇窗户死死合上。
然后她继续坐在那儿缝小衣服。我手艺不行,来这里三年了,针线活儿也没有一点长进,只能帮着看看线挑挑布的花色。
喜月忍了半天,还是说:“娘娘,皇上这天天都来,你一句话也不说……也不是回事儿啊。”
我低下头,摸着手炉。
我和他无话可说。
雪粒打在瓦上树上簌簌的响,风一阵阵的在外面吹。
“娘娘啊……”喜月眼圈一红:“我跟着您的时日可不短了。从在坤宁宫……您这脾气外边的人儿看是改了,我看却还是一点儿没改。那会儿我记得清楚,大婚刚过那些日子,皇上哪儿也不去,就在坤宁宫,你们那时候说话啊,笑啊,也都好的很。可是皇上总归是皇上,他翻一次别宫的牌子您就吵一次,去别的宫里停一会儿您都要发一天脾气。娘娘,这我一直一直都看的明白,记的清楚。要不是为这个……又怎么会变成后来那样呢?”
是吗?
以前的废后,那个真正的阿蕾,是这么一个眼里不揉沙子的脾气啊?
所以,才被废的吗?
不,应该还有更多的原因,没有喜月说的这么简单,但是,她说的也应该是顺治废后原因很重要的一部分吧。
“后来咱们从侧宫迁到这里来,皇上对您又迁就,又亲热。奴婢看着,也……也觉得心里欢喜,在后宫里头,哪个女人想的不是这个盼的不是这个呢?有多少宫人一辈子都见不着皇上的面,想的都发了痴,着了魔,都有得疯病死的。娘娘,您这个人就是太较真儿了,太……太上心了。别说您是皇妃,就是普通人家的夫人姬妾,也没法子的。这样的事,女人,哪个不都一样啊。您这拧着,拗着,平白的跟皇上越扯越远,让别人得了好处去。就像,就像景福宫主子,她不就钻了这个空子么?”
我一声不吭,炭盆里的碳块儿已经烧的疲了,慢慢塌下了轮廓去。炭盆上方的空气浮荡着升腾着,一切都有点模糊扭曲。
“其实我看皇上的心,还是在咱们永寿宫里的。娘娘,三阿哥,现在还有小格格,哪样儿不在皇上心头牵着搁着呢?就是娘娘一直呕着气,不给皇上好脸儿。皇上他也总不能扯下面子来,我总觉得着啊,皇上去景福宫,多半也有赌气给娘娘看的意思……娘娘初一那天就厥过去人事不省,皇上脸色声音都变了,死死抱着娘娘老久都不撒手的,娘娘你是没有看到……”
我还是低头不吭声,就跟劳改犯挨批斗一样。
喜月说的我都明白,我都懂,我也都知道。
可是……我,我不是受这个时代教育成长起来的女人!
她说的那些好处,在我看来是理所应当。她觉得应该可以包容的小小瑕疵,在我看来却是绝不能够容忍的背叛。
这样听起来,以前的废后阿蕾,倒和现代女人是一个观念。我是你一个人的老婆,你就应该是我一个人的丈夫,我一心一意对你,你也得一心一意对我。说起来,我还不如她奉行的彻底。以前……那时候他偶尔翻翻别人的牌子,我都可以在脸上装做没有事,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是必然的,让自己一定要忍耐包容下去。
但是乌云珠,我绝对容忍不了。
我可以容忍他身体的放纵,但是不接受心灵的出轨。
他……对乌云珠……
说曹操,曹操就到。
外面雪积了一层还没有清扫,所以有人踏雪而来的声音就特别清晰,咯吱咯吱的响。
静思八十二
然而我和喜月都猜错了。
来的不是皇帝,是皇后。
她披着大红的猩猩毡斗篷,虽然有人一路遮着伞,头上肩上还是落了一些细碎的雪沫儿。后面跟着宫婢太监嬷嬷等人,掀帘子进来的时候,北风跟着卷进屋来,扑在脸上就是一股肃厉的冷杀气。
喜月扶着我,一起屈膝给皇后请安。
皇后一贯要宽仁厚道的名声,可是今天这个礼扎扎实实的受了,因为正中间的椅子上搭了黄袱,先在左首第一张椅上坐了,她妆粉涂的很浓,双眉也画的精致修长,只是一张脸上没点儿鲜活生气,一双眼冷冷的上下看我,一声也不出。
来者不善哪?但是,她是所为何来?
我抬起头,平静的看着她。
她旁边一个宫人问:“静妃娘娘,浣衣局有个叫喜福的宫女,原来可是永寿宫的人吧?”
喜福?
我看着她:“你叫什么?”
这个宫女平时没有在皇后身边看到过,但是问话显得冷冰冰的。
她福福身:“奴婢名叫佳怡。”
“你在哪里当差?”
她微微垂下头:“奴婢在景福宫当差。”
我点点头:“我还以为你是敬事房管事,又或是是内务府头领呢。”
皇后张了嘴:“她主子打发她跟我同来,她倒是心急忘了规矩了。不过她问的那人,原来是永寿宫的?”
我微微点头:“是的,永寿宫那时候的人,除了我跟前的喜月跟我一起出去了,其他的都发落到别处去当差了。”
皇后又问:“那去年夏至的时候,你携三阿哥出宫避痘,三阿哥的衣物用具可都依规销毁了吗?”
我心里慢慢的发紧,很平和的说:“皇后娘娘,我腿脚乏的很。”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顿了一下说:“是我疏忽了,你病刚好,又没出月子。坐下说话吧。”
我慢慢坐下,忽然想起以前看的那场宫廷戏,后宫中你死我活,不动声色的刀光剑影交杂错落。不过,那不是野史么?杜撰编剧本的人,难道真的看到了冥冥中,这红墙碧瓦下面的无声暗斗?
皇后又问了一次,我抽出手帕沾一沾眼角:“皇后问我可是问不出来什么了,我和玄烨出去之后,这些事都是内务府办的,应该叫当时经手的人来问问清楚。不过……皇后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一旁宫女捧茶上来,皇后的手指按在茶碗盖上,她的指甲上套着指甲套子,镶金嵌宝,让人看着就觉得发冷。我觉得她实在是沉不住气,以前觉得她比淑妃沉稳好多,现在看,她到底没有白白比淑妃小那些岁数,也不愧是同一个父亲的亲姐妹两个——其实她也是个急性子。
皇后没再说话,我也没出声。盖碗里的茶端上来的时候是温热宜饮的,然而只在案上放一会儿,再端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凉意。
“其实我今日来,不是为别的。景福宫云妃前两日拿出两件四阿哥的旧衣旧物睹物思人,想念佛诵经,祈四阿哥安生极乐……不过,却有人认出来,说那其中一样,似乎是三阿哥旧日穿戴过的。当时四阿哥发高热去的快,不过后来倒有太医说,像是染上了……”皇后说一半隐一半,不过隐的很恰到好处。
我只觉得可笑。别说这件事七扯八扯的能扯上谁也扯不上我,就是玄烨,他也没有得过天花——哪怕这屋里人全得了他也不会得。他的旧衣服上,又哪来的天花病菌传染给人?
“这个我可不清楚了。”
皇后的眼睛眯了一下,就像猫儿想扑鼠之前的那种不自觉的动作:“可是永寿宫的旧人去认过,说那衣裳确实是玄烨穿过的。而且,还有人供认,说是有意的把三阿哥的旧物件,在填炉膛的时候掏出来,偷留着,后来,偷偷给四阿哥穿戴上了……”
我往后靠靠,觉得腰背都透着酸乏:“可是玄烨当时也只是有点起烧,并不是出痘见喜,出去避痘也是为以防万一,还好不是。烧掉那些旧物旧衣本来也没必要——穿在别人身上,也起不了害人的用处,皇后你说是不是?不过真有人起这样没天良的主意,要谋害一个小孩子,倒也不是希罕事情——这宫里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都有。”
皇后眉头紧了一下,好像非常不悦。
“就算物件不害人,可是起这等害人的心思,本宫也不能容得后宫中出这等人这等事。”
我点下头:“皇后说的是。”
屋里静的听不到什么动静,我轻轻咳嗽几声,喜月忙过来替我拍背顺气。
外面风声变大,皇后似乎是不想再和我兜圈子,慢慢的,很清楚的把话说了出来:“可是那个喜福已经招认出来,是静妃你叫她暗藏着三阿哥的东西,再伺机给四阿哥穿戴上的。她也确实做了——”
皇后盯着我,眼睛很冷,射出来的两道光,要是能化为实质,一定可以把我钉穿在这把椅子上。我抬起头来还没说话,远远的又听到有踏雪声,正在接近。
外面的人远远的就通报,皇上来了。
皇后的眼光闪了一下,很快又变成原来那沉静的样子。我看了一眼喜月,她扶着我的动作很沉稳。
皇后和我都站了起来,宫女打起帘子,皇帝迈进了屋。外面的雪又大了,他头上肩上一片白,显然绸伞根本没有遮到,又或是步辇赶的太快的缘故。看到皇后在这里,他一点意外的表情也没有。
殿里所有人一起请安,他随便的挥了一下手,然后走了过来握住我的手:“你怎么不去屋里躺着?”
你这不是说废话么?皇后在这里坐着,能容我去躺着吗?
可是……腹诽归腹诽,冷战归冷战。不管他是自己赶过来,还是喜月有那个本事把消息传过去请动他来的,他毕竟还是来了。
往日看到他只觉得厌倦而无奈,这一刻却觉得——他也没有那么讨厌。
起码……是没有前些天看到他的时候感觉那么讨厌。
也许是因为他多少还能给我点心理支撑,也许是因为这时候我觉得很无助……
他的手很热,还有汗意。但是我被他握住的时候并没觉得不能忍受。
不能忍受的,是皇后。
她虽然还是很平静的站在那里,可是眼光却落在我和他相握的手上。
我侧过头:“皇后来问我话,正好皇上来了,也一起听听。”
顺治转头看着皇后:“哦?是么?问什么话?”
皇后勉强堆起一个笑容:“就是一些事情不明白——有永寿宫原来的宫女供称,说是静妃让她将三阿哥病时穿过的衣物给四阿哥用上……”
顺治的眉毛皱了起来:“竟有这样的敢诳言的妄人?皇后将那人如何发落了?”
皇后脸上粉已经盖不住她的脸色了,声音也很僵硬:“此事还待详查之后才好处置发落?”
静思八十三
皇后很郁闷,非常郁闷。
她那项很严重的罪名,被皇帝轻描淡写的说:“交与内务府细查吧,奴才心怀不满攀污主子的事情多了,皇后无须太劳心劳力。”不等她反应过来,就让喜月快扶我到里面躺着去。
喜月巴不得如此,二话不说上来扶着我就走。她那手劲动作,哪像扶啊,简直是把我挟着,由不得我不走。
外面皇后还和皇帝争执,但是厚厚的门毡一放下,又进了内室,就听不见外面在说什么了。
进了屋,喜月把我像个易碎品似的先搬到床上,给我褪了鞋子和外包装——呃,外罩衣裳,拉开被子盖住。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非常细致温柔,做完这一系列事,马上脸色就变了。
不过她嘴唇哆嗦了几下,咬咬牙居然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脸色非常的难看,坐在一边胸口起伏的很厉害。
我反而觉得很平静,一点气愤恼火的感觉都没有。真的,一点点都没有,好像被污陷的不是我,被攻击的也不是我……那些都是与我无关的事情一样平静。
喜月恢复的很快,脸一抹,跑出去偷听。我坐在床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其实我应该担心吧?皇后和景福宫那位站在一条阵线上,而且还拿得出有力的物证加人证——但是宫里面当家作主的并不是皇后。正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才称霸王。太后老人家硬朗着呢,皇帝也还没到老花眼的程度。皇后的时机也没瞅准……
我抬起头来,有点疑惑。
是她没找好时机,还是有人故意让她找不好时机呢?
喜月正好轻手轻脚的又退进来,不等她开口我先问:“是你叫人去通报皇上过来的?”
她摇头:“哪能啊娘娘,就算我叫人去通报消息,皇上也来不了这么快。”
说的也是。
然后喜月又想开口,忽然间脸色一整,肃立站好。
果然外面有人一揭帘子走了进来,喜月很有眼色的行礼。
顺治挥一下手,喜月更有眼色的马上就退了出屋。
这人……实在太,太……
顺治一副很熟的样子,坐在床边上:“还好朕来的及时,不然你这会儿恐怕已经被带到旁的地方去了。”
我很想象前两天一样板着脸给他看,不过想一想他刚才也算冲风冒雪跑来给我解围,就点了一下头。
“你现在可不能随便下地,更见不得冷风。哼,倒是挑了个好时候。”
我心里实在有疑问,不吐不快:“皇后走了么?”
这是这些天来,我开口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所以这句话问出来,他根本没想起来回答,反而抓着我放在被子上的手,脸颊贴在我的手背上,半天一个字也不说。
好吧,我忍。
看样儿人是已经让他给打发走了,我这话纯粹是白问。
“皇后说的人证物证……”我慢慢的说,没等我半句话说完他打断了我。
“玄烨根本得不了什么天花,你我都知道。”
是啊,我和他都知道,这是我们共有的秘密……
共有的秘密,已经变成了一个似乎隔世的回忆似的。
“我已经让内务府的人过来了,你不用挂心,这里面无论如何折腾,也没有你的事儿。”
他说话的腔调很柔,到了最后一句,又变的有些阴冷。没有我的事儿,那有谁的事儿呢?听他的口气,好像这件事儿别人不折腾他也要接着折腾一样。
让我觉得陌生的腔调——但是不意外。无论我如何看待,他也是个皇帝。在他手下,人命是非常不值钱的。
如果我是言情小说的观音圣母式女主角,现在应该劝皇帝息事宁人,与人为善。但是,我不是。
她们已经逼到我门前来了,难道我还要继续忍下去?就算我百忍成仙退避三舍,她们也不会从此感我的情领我的好,而是磨好了刀,下次再更凶更狠的杀过来。后宫里就是这样的,所以今天的事我一点都不意外。
顺治握着我的手,低声说:“不用怕,我当日跟你说过,你还记得吗?我会保护你的,还有玄烨,还有咱们的小格格,你不用怕……”
不用怕?
我是不怕,但并不是因为你的承诺保证。
这所谓的承诺,真是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纵然今天还有效?明天呢?后天呢?这保证的有效期,究竟有多久?
是到下一次他失去耐心?还是下一个美貌女子再出现在他的世界?这两者都是很有可能,非常有可能发生的事——简直是必然会发生的,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我不语。
“说起来,小格格她还没取名字呢。”
我一时不察,又接了一句:“你想取什么名字?还是问问太后的意思呢?”
他一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挨着我坐着了:“你是她亲额娘啊,你不替她取个好听的名字么?”
我还是不说话。
还好喜月进来了,低声说:“皇上,孙公公回来了。”
顺治站起身来,不忘回头跟我说:“你好好养着,别乱想瞎想的。”
我看着他出门去,喜月凑过来跟我低声嘀咕:“皇上刚才让孙公公去提……皇后娘娘讲的那人证物证去了,看样今天就要把这事儿拆分明白呢,刚孙公公已经回来了,听他的意思好像皇上吩咐皇后娘娘和景福宫那位也要一起过来,不过我往门外瞧,不知道……喜福那小贱人也跟来了没有。”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喜月爆粗话,而且粗话指向对象居然是曾经亲如姐妹的喜福。感慨,心酸,惆怅……这些词都苍白的形容不出我心里的复杂感受。不过,原来皇后没有走,而是被打发到景福宫去唤乌云珠一起过来吗?
我试了一下想起身,但是的确体力不济,腰腿都软的要命。没办法,我指指外面:“去听着看外面都说什么。”
她替我把被子掖了两把,说:“是,奴婢这就去,我倒要看看她要怎么攀污主子……真是黑了心的下流胚子,亏娘娘还惦记着要给她换个轻松差事呢,她倒……”喜月看我了一眼,把下面的话收了回去。
我想她也憋了半天了,从刚才扶我进来她多半就已经想开腔大骂,一直忍到这会儿。
我抬抬下巴:“去听听外面都说什么吧。”
我也很好奇,外面那出戏一定非常精彩,生旦净末丑都上妆亮相登了台,纷纷扰扰错综复杂,错过了说不定叫人会后悔一辈子。
可是我的身体又的确没法儿撑起来去做听壁角的工作,当然喜月是非常伶俐的,打探情报这个工作,她肯定是可以胜任,并且看她轻盈的步子,想必是胜任愉快。
说起来也真可笑,原告人证物证法官等等一干角色都已经在外面就位。我这位被告却已经被宣判绝对无罪在里面安安稳稳的坐着——
这时代,这地方,没什么公平,权势才是最重要的决定因素。
无怪所有人都为之目眩神迷,不择手段。
外面……
隔着数道墙闱,那些人,会如何折腾呢?
静思八十四
太后呢?她老人家不来凑一下热闹吗?按理说,后宫这样的事情皇帝过问的倒不太多,一般都是太后老人家充当法官陪审团并出具最终裁定结果的。
为什么今天太后没露面呢?她老人家是对我超有信心,还是对皇后彻底放心?又或者是不想理会这些事情?
这地方儿也不可能搞什么现场直播,可我真是好奇啊。外面他们到底打算怎么折腾?
喜月掀帘子又进来了,我精神一振,刚想问她外面情况,又反应过来——哪有那么快有情况?估计这会儿大家才各就各位的落座吧?那喜月是进来做什么?
“娘娘……您,身子还行吗?”
“干嘛问这个?”我莫名其妙。
“唔……皇后坚持让您也在场。还有,喜福……”喜月顿了一下:“也说您要是不在,她就是死也不开口。所以,皇上让我来问一问,若是您不舒服,就改天再办这事儿。要是还能支撑,您就躺软榻上跟着听一听。”
唔?
这算什么?她们是设了什么套让我跳吗?
不过再一想,就算我不出面,她们设好的套不也是一样要用?那干嘛非要我在?难不成还想刺激我不成?
“扶我起来吧。”我抬起手:“我也真想听听她们说些什么。”
喜月一边麻利的给我套上外服穿上鞋子,一边喊宫女把软榻抬过去铺好垫好,然后才搀扶着我往外走,还不忘安慰我:“娘娘只管放宽心,肯定没咱们什么事儿。里外的事情皇上太后心里都知情儿,就看看她们怎么编这个瞎话呗。”
我朝她笑笑。
到了外面,人头济济的倒怪显得热闹,可是气氛却又冷又紧张。
顺治,皇后,乌云珠,三个人六道目光差不多是同时投过来,但是其间的差异可就大了。我垂下眼帘,任由宫女把我扶着在软榻上半坐半躺的靠好,又拿着皮褥子给严严实实的裹在身上。顺治还谆谆叮咛:“冷不冷?手炉不够,再加个火盆过来吧。”
可别介,就算你把我围在火圈里头,皇后和乌云珠那冻人的目光也让人生不出一点儿暖和放松的感觉来。
“不用了,快点把事情问情楚吧。”
皇帝坐中间,皇后坐在左上首,乌云珠坐在她下首。我的软榻摆在靠皇帝不远的右侧。皇后的服色鲜亮可是人才却不打眼。乌云珠穿着件赭石色的棉缎翻毛旗装,外面套件暗纹无光的深紫色长比甲,一张脸却显得像中秋素月一样皎洁素丽,有种让人觉得怜爱的秀美。
只这样看着,谁能觉得她不招人怜不讨人爱呢?人的外表和内心,就可以有这样宛如天地之别的差距。
定一定神,我转头看跪在中间的好几个人,有宫女有太监,个个都像霜打茄子一样死气沉沉的缩着背垂着头。其中一个头宫女埋的很低,但是……身形很熟悉。
是喜福。
心里的感觉很复杂,我始终记得喜福那笑起来就眯成缝的眼,还有圆圆的团饼脸蛋儿。
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呢?
一切调整好之后变成了冷场,皇帝不吭声,底下人当然也都不吭声。
咳嗽一声清清嗓子,皇后开腔问话。问的内容还就是刚才说的那样,问话的对象当然就是喜福。就是问是不是我指使她把三阿哥的旧衣裳拿去偷偷给四阿哥穿戴。这是这问题的关键,玄烨有没有得天花是另一回事,皇后问话的主要重音就落在我是不是指使了此事,而衣服会不会传染病菌倒是次要的,关键是我是不是有这种打算和行为。用现代话来概括。乌云珠抽出帕子掩住脸,泪珠非常及时的滚落下来,这种要哭就哭的本事拿去演琼瑶剧一定游刃有余。
喜福磕了一下头,然后抬起脸来。她瘦多了,本来的一张满月似的脸现在显得黄瘦憔悴。我看看身边的喜月,喜月的脸上冷冷的板板的没有表情,但是眼神很复杂。我相信她心情也绝对不好受。
“回皇后娘娘的话,”喜福一字一字说的很清楚:“这是没有的事!”
真是一石惊起千层浪,皇帝就差没跳起来了,皇后脱口而出:“你说什么?”乌云珠的反应我一直在看,她明显也吃了一惊之后,嘴唇抿的紧紧的,人却没有什么其他大动作。一边内务府的人还有个在做笔录的,倒有点像在衙门办案的文书。
“你这贱婢居然翻供……”
喜福跪的直直的,转朝我这边,脸色苍白的说:“静妃娘娘待我如同姐妹手足,我就算是受人威逼,攀污主子这样的事情我也死都不能做!”
我眨着眼看着她。喜福……她身上有太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我总觉得,我好像从来没有明确的认识过她……也不了解她的过去,她的想法,她身上的变化。
皇帝马上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是谁威逼你?”
喜福往左转头看了一眼:“是云妃娘娘。”
全场又是一次震撼。
这次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乌云珠,她脸色苍白,嘴唇有点发紫,样子柔弱震惊的象是看到了猛兽的无辜小鹿,呜咽了一声:“你,你胡说什么?”
真是开场就精彩啊,而且剧情曲折,高嘲迭起,人物丰富演技也很高明。
我靠在软软的垫子上,觉得真是没有白出来旁观这一场戏。
乌云珠一边的那个宫女尖声说:“你这该……”
皇后厉声道:“住口!这里也有你插嘴的份?”
静思八十五
忽然想起很久之前,我到了这后宫过的第一个正月,那真是兵荒马乱鸡飞狗跳,又扭脚又拉肚又中毒还搬了家……可那时我的心思比现在单纯简单得多,满脑子都在琢磨怎么让皇帝对我失去兴趣,巴望他快快的和乌云珠勾搭成j,同时数家当数的不亦乐乎恨不得抱着古玩首饰一块儿睡觉……一转眼儿大家都变变变,那会儿的小胖变成了现在的皇帝,福晋董鄂变成了云妃董鄂,我还是当着妃子的差事,不过,三年添了两个孩子……我这是不是也算是有努力有成果没有虚度年华?
明明是剑拔弩张的场面,我却一点儿不觉得紧张,总觉得事不关己似的,就像在看戏一样。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孰对孰错,真是很难分清。
云妃嘤嘤啜泣,一副委屈无处诉的模样。喜福脸色惨白,身子跪的挺挺的,可是却让人觉得不扎实,似乎轻轻一阵风就能吹倒。皇后脸色又是青又是红,再浓的珍珠粉也挡不住她的尴尬无措。皇帝看我一眼,看架式好像很想过来安慰我一下子,不过总算没有当着皇后和云妃做出什么出格举动来。他又缓缓的坐稳,背向后一靠,不紧不慢的说:“是么?云妃是怎么威逼你的?你又为何要假意答应?”
云妃呜咽着说:“皇上,臣妾从未有……这奴才信口雌黄……”
喜福冷笑着说:“云妃娘娘,都到了这一步,咱们谁也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有把柄在你手中握着,你也有短处被我拿住,撕开了说明白,反正我也就是一条命,能让娘娘陪我一块儿上路,奴婢觉得一点儿也不亏。”
殿里静的很,除喜福呼哧呼哧的喘气儿,就是乌云珠似乎要断气似的呜呜咽咽,她身边那个被喝令住嘴的宫女横眉冷目的像一根桩子钉在那里,如果不是皇帝皇后在这里看着,说不这下已经扑上去把喜福的喉咙都咬断了。
喜福一副豁出去的了表情,先跟我重重的磕了下头,本来就已经很散乱的头发,一磕更显得凌乱:“娘娘,我实在对不住您。您从一开始就对我和喜月与别的奴才不一样,奴婢也不是没心肝不懂得感恩。可是……奴婢一开始服侍娘娘就是受人指派了去的,娘娘待我再好,奴婢也不能剖心吐胆的回报娘娘。可是奴婢也绝不想害娘娘……”
谁指派的她?而且一开始就是被人指派了来的?
那就不可能是乌云珠或是皇后了,我进宫可比这二位早得多。
太后?那不可能。
她顿了一下:“奴婢以前受过贵太妃娘娘的救命之恩……”
哦喔……
一屋子顿时表情各异。我看看顺治,他有些惊愕,看皇后,满脸茫然,我旁边喜月脸色冰的可以把人冻僵。
乌云珠的表情,我觉得有点看不明白。
她那表情可能什么都有一点就是没有惊讶——她早知道了吧?乖乖,她原来是贵太妃的儿媳妇啊,八成这件事她早就知道一二。
“静妃娘娘,您还记得那一次,您吃了慈宁宫送来的点心中毒的事么?”
记得,怎么不记得?那是我来到这地方以后跌的第一个大跟头,以前光知道后宫险恶,可到那时才真正明白了险恶两个字的涵义,那真是不见刀光剑影的你死我活。
可是为什么突然提起那件事?难道?
喜福抹一把脸,大声说:“那药粉是贵太妃娘娘早就给了我的,只是要瞅机会。后来,就撞上那天有了空子,把那个药粉洒在苏嘛姑姑送来的点心上头。”
当啷一声,顺治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下打成了几片,脸色铁青,眼睛涨的通红,整个人恐怕就要跳起来了,皇后拦了一句:“皇上,且听她说完了,再发落不迟。”这件事儿发生的时候她还没进宫,从头到尾怎么也扯不上她的关系,所以倒是很轻松的从旁边劝劝,然后坐壁上观。
原来是她?
那时候的情景……虽然已经过去那么久,还是可以模模糊糊的想起个大概。我拉了肚子从畅音阁回来,太后遣苏嘛来慰问,带了点心来……似乎是把装点心的盒子顺手交给了喜福,后来我又端过来吃了两块……
我能看到别人的脸色,却看不到自己的脸色现在是什么样的。
那次中毒的事我几乎能怀疑的人都怀疑了一遍,唯独没有想过这变故就出在肘腋之间,原来那毒竟然会是喜福给我下的。
喜福看着我,脸上那个笑意很惨淡:“我知道娘娘的口味,点心里有两样您不太爱吃,另两样是爱吃的。我往那前两样上多多的洒了,后两样上就少少的洒了一点。我想着……或许您尝一口就算了,我也能对贵太妃娘娘交待,也,也不至于害了静妃娘娘性命……”
喜月冲口而出:“你这狼心狗肺的……”
我摆摆手令她把说了一半的话咽回去,只觉得心里又空又?br /gt;
静思第1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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