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错第2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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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她已经身在段潇鸣的大帐里。
她撑开干涩的眼皮,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大帐的穹顶,只是几根大椽子支起,并无多少装饰。北方大多为游牧民族,逐草而居,终身以马背与帐篷栖息,不似中原,屋舍楼阁,美轮美奂,富丽堂皇。
她知道段潇鸣自小出塞,虽为汉人,其实,更类关外异族。照之前的情形看,更证实了她原来的猜测,他衣他族之服,言他族之语,方才与她短短几句对话,已显生硬了,可见,日常并不多说汉语。
袁泠霜目光在大帐内巡视一周,未曾见到段潇鸣的身影,只有一个女婢在旁。
才恢复了意识,胃中又开始翻搅。她难受地一皱眉,呻吟了一声。
“啊,汉妃您醒了?”一旁的婢女听到呻吟声,忙过来看她。
“我……我……要……”袁泠霜强忍着腹中翻江倒海,左手撑在毛毡毯子上侧身向外,右手捂在嘴上,话都说不清了。
那婢女倒是甚为伶俐,一见她这样,早已将准备在一旁的钵盂奉上至她嘴边。
泠霜自入沙漠以来,本就很少进食,刚刚被段潇鸣抢上马背狂奔,腹中能吐的都已经吐尽了,所以此刻虽觉得难受,吐了半天,终究只是吐了一滩酸水,对着钵盂呛了半天。
婢女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一边焦急道:“汉妃您没事吧?奴婢去请军医来看看您吧?”
泠霜被她扶着复又躺回毯子上,虚弱地摆摆手。
“那,汉妃您要不要吃点东西?”婢女一边拿布巾为她擦拭着嘴角的残渍,一边问道。
泠霜依旧摇来摇头,尔后,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这个人来,这是她到这个地方以后,见到的除段潇鸣以外的第一个人。
“大汗现在在外面处理事务,汉妃有什么吩咐吗?”
大概是因为见泠霜盯着她瞧,所以,婢女立刻含笑说道。
聪明人,分两种。一种是自以为是的聪明。这样的人往往不懂得敛藏自己,所以是最危险的。另一种,是真正的聪明,将自己藏得深深的,逢凶化吉。而眼前的这个,便是后者。这类人,即使你去看她的眼睛,看到的,也只是诚恳和真挚。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泠霜第一眼就不喜欢她,可能,是她厌倦了这样的笑脸,让她恍惚回到了临安的宫廷。
泠霜心中一叹,段潇鸣的去向,她一点也不关心。
“你叫什么名字?”泠霜已转开眼去,审度一个人,一眼足矣。
“回汉妃,奴婢名叫小惠,是大汗派来伺候汉妃的!”小惠郑重地对她以汉人之礼磕了一个头。
“你是汉人?”泠霜是知道的,鄂蒙人不似汉人,没有叩首行礼的规矩。故而有此一问。
“是,奴婢本是汉人。”小惠恭顺答道。
“那怎么会在这鄂蒙的军营里?”
“奴婢一家本是俘虏,后来容大汗开恩,方活了下来。”
“既然是俘虏,你一定很恨他咯!”泠霜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如此镇定,没有半分畏惧怯懦。
“呵呵,怎么会呢!”小惠一笑,道:“汉妃您可能还不知道吧,大汗素来宽容为怀,俘虏来的人质,从来不妄杀,都会留下来各尽其能,只要有才能,大汗更是会大力提拔,不会因为是俘虏出身而轻视,就像奴婢的哥哥,便被大汗留在身边做事,奴婢爹娘早亡,只有这一位长兄。”
小惠本来热络以对,但是看到说了半天,泠霜脸色依旧一尘不变,清冷如常,便住了嘴,不再往下说了。
“从今以后,奴婢便是汉妃的常侍了,大汗怕汉妃不习惯,所以特意拨了奴婢来伺候您。”
袁泠霜颇感倦怠,便轻轻阖上了眼。几句话便说得如此周全,段潇鸣果然是找了个妙人儿来看着自己。他如此在意她,这倒真让她‘受宠若惊’呢!
泠霜刚想小憩片刻,以便能有精神应付段潇鸣,忽然耳边响起小惠的声音。
一声‘大汗’激得她蓦地睁开了眼睛。
段潇鸣适才掀开帐帘进来,便看到躺在毡毛毯上的她面无血色,睁开来眼睛看向自己。
“醒了?”冷硬的一张脸,鹿皮靴踏在厚重的毛毡,一路行来,细软无声。
“大汗,汉妃刚刚才醒,醒后又吐了一回,未曾进食。”小惠回禀,却不是谦卑地低着头,而是不讳地看着他,那个眼神,泠霜认得。
“嗯,你下去吧。”段潇鸣却不曾看她,一挥手,让她退下。
帐中只余他二人,互视彼此。
鄂蒙人素来没有床具,卧榻只是一方铺满兽皮毛毡的角落,只是底下略微垫高而已。
此时,他便是站在边上,负手看她,她依旧侧卧,并不去看他。
“看着我。”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命令的口吻。
泠霜依旧不动,甚至,还闭上了眼睛。
“看着我!”凄厉冷硬的一声,寒意瞬间从颈侧传来,自皮肤渗进血液。
她知道,是他的剑出鞘,此刻,正抵着她的咽喉。
“看、着、我!”这一次的声音,森冷异常,更甚于此刻的剑锋。
泠霜终于缓缓地睁开眼来,手肘撑起上半身,一点一点地站起,虽然,此刻她已全身酸软无力。
他的剑锋始终抵着她命脉,她终于站直,与他平视,直直地望进他眼底。
“剑,古之圣品也,至尊至贵,人神咸崇。乃短兵之祖,近搏之器!”她的脸映在他眼底,生涩地抬起手来,纤弱无骨的素指,只用了二根,从剑端沿着剑锋拭去,声音带了一丝喑哑,但在此时听来,却正好配 了这上古神器,沉稳刚毅。
他一动不动,看她待如何。
“黄帝采首山之铜铸剑,以天文古字铭之 ,是故,剑,乃王者之器!”她继续说道,剑端依旧贴在她的肌肤上,只消稍稍用力,便命丧九泉!
“其形虽雅,其势却极凶极霸,试想天子一怒,其威震慑天下,”食中二指,已逾剑身一半,袁泠霜忽而扬起一笑:“所以,君王的剑,应该是指向天下,而不是女人!”
话音未落,她已出手,一手抓住他握剑的手,同时旋身屈肘往他腰间软处倾力一顶,本想夺他的剑,怎奈一日折腾,她体力已尽,所以,出手虽快,却是绵软无力,这一式使来,脚下不稳,便犹如主动投怀送抱,结结实实跌入他怀中。
五十弦翻塞外声
段潇鸣起初倒真的听得入神,更是未料到眼前气若游丝的女人会夺他的剑,惊诧之间,陡然对她生出敬佩来。
“你会使剑?!”揽她在怀,将其扳过身来正对自己。
“如今天下,若论剑术,谁当居魁首?”泠霜不答反问。
“袁昊天!”段潇鸣素来崇武轻文,自然不会不知道。
“袁昊天的剑,天下无双,可是,却没有传人!”每当讲起叔父,总是令她分外感慨。
“那你刚刚……”段潇鸣被挑起了兴致,当今天下,若论敌手,便只有袁昊天可与之争锋,若是没有袁昊天,他而立之年,便可破凉州,长驱直入,问鼎中原!
袁泠霜不喜欢被他这样揽在怀中,挣了挣,但见他挑眉看着自己,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便放弃了,莫说她现在全身无力,便是健康如常,角力也不是他的敌手,没胜算的事,她从来不屑为之。
“我三岁之时,叔父游学归来,亲自教我拿剑。”一语似又回到当年,临安城中的太尉府,叔父的佩剑,凛然寒光,那是天下名士折腰之器,而于当年的她而言,便只是一件新奇的玩意儿罢了。
“霜儿,剑道非女子之道,此乃凶器,不是你该把弄的!”是从何时起,叔父不再用他粗厚层茧的双手把着她稚嫩的生涩的小手,胡乱地教她摆弄那些令天下剑士倾心迷醉的剑招?是八岁?是六岁?还是更小更小的时候……
德容言工,夫妻纲常,贤妻良母,这,才是叔父眼中的女子之道!
“然后呢?”看着怀中人儿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发起呆来,段潇鸣不满道。
“然后,到我稍长一些,叔父,便再也不让我碰剑了。”泠霜的话间隐隐含量几分惋惜,她似乎无比眷恋地抚触着剑身,显然,这把剑已有了年岁,剑脊处依稀有了点点锈斑,但是两刃却寒光逼人,锋芒依旧,可见是一把削铁如泥的绝世之器!
“为何?”
“为何……”袁泠霜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他的问话,转而又抬起脸来深深地望着他,仿佛是在望一件遥不可及的器物,渺渺茫茫。
“霜儿,女子之道,应是嫁一良人,终身依傍!”叔父如是说。
“那,什么样的人,才是良人呢?”小小的她,赖在叔父怀中,偏着头问。
“这个问题,你就不用担心了,等你长大了,天下最优秀的男子,都任我家霜儿挑选!”父亲在一旁捋须大笑。
“天下最优秀的男子?”小人儿似乎还是不放心,又问:“那,要是良人欺负霜儿,该怎么办?”
“呵呵!这天下,还有敢欺负咱们霜儿的人?纵使他有千万个胆子,那也得先问问叔父手中的这把剑再说!”叔父抱着她,眼底有不容置疑的决绝,全然没有与一个六岁孩童玩笑的戏谑。
良人,良人,她将仰望终身的人,叔父,若是可以预见今日,您还会说当初那番话吗?您说过,这一生您都会护霜儿周全,可是,现在,我为何会在这里,这个男人的怀抱如此危险,叔父,您的剑呢?您的誓言呢?
与袁氏的江山比起来,莫说一个袁泠霜,便是百个千个,又算得了什么?!
泠霜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段潇鸣,他,是她今生的抉择,纵然,这个抉择不是她所愿,但是,既然选了,就不容自己回头!
“你在看什么?”他微眯起眼,看不透她。
“看你!”泠霜温柔地轻吐二字,看到他眼底的惊诧,微笑起来。
“哦?”他回剑入鞘,单手搂在她腰间,腾出一手,沿着下颌的骨线轻轻地婆娑一周,手法温柔至极,仿佛,正在抚触一件最珍视的宝贝!忽然,单指相扣,蓦地一使力,勾起她的下巴:“那,你看到了什么?”
这样近的距离,眼中只容的下彼此,他温热的气息吐在她脸上,竟让她不自觉地轻颤。这是一个危险的男人!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可是,正是这样危险,激起了她莫名的兴奋,这,才是她要找的人!
若是换作平常女子,此刻不是吓得瘫软在地,便是被这个冷魅的男人所诱惑,曲意承欢,可是,袁泠霜不是寻常女子,她是与他一样危险的兽!泯灭世情的兽!
当看着袁泠霜对自己魅惑一笑的时候,段潇鸣便已觉察到,这个女人,超乎他原本的设想。
“我看到了你的三颗心。”缓缓地抬起双臂,勾缠上他的脖子,将自己全身的重量都承载在他身上,轻轻地吐纳。
“三颗心?哪三颗?”
“绝情绝爱的冷心,嗜杀嗜血的野心,逐鹿中原的雄心!”眉梢眼角皆含情,那份慵懒与妩媚,仿佛,此时谈论的,是风花雪月的事,是芙蓉帐底的旖旎,而不是两个同样执着骄傲的人,在格斗!
两两相望,彼此都不动不语,一个冷魅,一个妩媚。
此地虽是草原,但其实还处在沙洲之中,这里的夏天,白天奇热,夜间奇冷,泠霜身上仍旧穿着白天的红绸嫁衣,风从帐篷缝隙里进来,冷地她忍不住微颤。
“我发现,我真是有点喜欢你了!”不知相持了多久,段潇鸣忽而一笑,贴在她耳畔道。
还没等泠霜回过神来,便已被他腾空抱起,放回到了毛毡之上。
掖过被衾,将她整个人裹起来,段潇鸣忽然压在她身上,兴起一抹玩味的笑:“你叫什么名字?”
这样密密实实的圈抱,让原本冰冷的身子缓缓地回温,难受的身子稍稍和缓,泠霜定定地望向他,忽然觉得隐约自某处升腾起一丝温暖。
“怎么,你要娶的女人,连名字都不知道吗?”她一笑,似在嘲弄。
“我所娶过的女人,除了她们能给我带来的利益以外,我并不觉得还有什么是需要我去关心的。”段潇鸣放开了手,率性地在一旁躺下,双手交叉垫于脑后,好不惬意!
“是吗?”泠霜淡淡一声,没了声响。
段潇鸣等了许久都没见她接话,偏过头去一看,她居然安枕无忧地闭上了眼!
这下可真的让他不高兴了,猛地一把抽掉了她的被子,整个人覆上去,冷笑道:“你不问问,我为何要娶你吗?!”
泠霜缓缓地睁开眼来,双眸直直地望着他,平静无波,一字一句地道:“你娶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姓氏一个可以让你抗衡中原的筹码,而正好,袁氏只有我一个女儿而已!”
“呵呵呵呵……!”片刻静默后,段潇鸣忽然张狂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又换作一派温柔,轻轻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尔后辗转舔吻至耳畔,用近乎呢哝的声音道:“你的名字?”
“袁泠霜……”双手不自觉地攥着被角,强忍着推开他的冲动,她本以为,她已经有足够勇气去面对!她本以为,她已做好充分准备去适应男人的触碰,可是,似乎,还不行,段潇鸣的手,依然让她摆脱不了那个人的魔障!
感受到了她的轻颤,他以为是女子的羞怯,所以,更加温柔地放缓了步调,撑起一点,减轻她的承重,看着她的眼睛,轻柔地抚触她的脸庞:“从今天起,你便是我的女人,忘掉你原本的姓氏!”每一个字,从他口中倾吐而出,柔如风中柳絮。
缓缓地俯下身子,细碎的吻落在她颈间,双手游移到腰间,去解她的衣带。
“不要……”终于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不要?”段潇鸣顿时停下动作,看着她。
“对不起,我今天实在太累了,改天可以吗?”她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很不合宜,但是,她现在真的是全身没有半分力气,实在太累太累了。
“嗬!”上方的男人轻蔑一笑,居高临下审视她:“你当我是什么人?我要的女人,从来都是甘心情愿,求我宠幸,你以为,我会强要你?!”
“这样,自然最好。”简短的一句话,泠霜阖上双眼,不消片刻便入了梦乡。
睡在一旁的段潇鸣一直静静地侧目看她,唇边缓缓漾起一抹玩味的笑:这个女人很有趣,激起了他征服的欲望!
第二天,泠霜便被领到属于她的帐篷,原来,昨晚那个,是段潇鸣的帐篷,女眷们另有自己的营帐。
虽然,规模要比段潇鸣的小,但是,陈设诸项,都要精雅细致地多,还有,她的帐篷里多了一样东西床!虽然,只是一张很简单的民间所用的床,对于此时的她来讲,已经十分珍贵了。
看着床上崭新的被褥,她清浅一笑,其实,段潇鸣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也并非传说中的那样冷心冷面,她昨夜睡在毛毡上,一夜都没有睡好,想必,是惊动了他,所以,他才特别有此一举!诚如他对她所讲,只要她安安分分做好自己该做的,不要惹麻烦,他自会善待于她。
“汉妃,大汗吩咐了,您还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奴婢去添置!”小惠对她行了一个汉家女子的万福,笑吟吟道。
泠霜在帐中审视一周,许多皆是她陪嫁之物,正想让她下去,可是,忽然发现那盆琼花不在。
“我的花呢?”泠霜神色一变。
“花?”小惠疑道。
“就是随在陪嫁众物品之中的一盆盆栽,一直在我的身边的!”这是她最后仅剩下的一点东西,从临安的宫中,她亲手摘下,扦插到盆里,这,是她十年伤痛的见证!
“您的陪嫁之物都在后边帐篷里,您先别急,奴婢去找找,汉妃!”小惠话音未落,泠霜已经急急冲向后边去了。
“汉妃,这哪是您做的,您快到一边歇着,让奴婢来找吧!”看着在一堆杂物箱笼间急切翻找的泠霜,小惠焦急地劝道。
“啊!太好了……”泠霜终于在一个暗角里找到了它,珍爱地将花盆抱在怀里,满足地喟叹。
“就是这个吗?”帮着翻找的小惠听到声响,从另一边过来,看着她怀抱的这株不起眼的草儿。
“替我取些水来。”撂下一句话,泠霜已经走了出去。
小惠愣在来当场,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静静地望着望着这盆中病弱的植株,便是泠霜终日仅剩可做的了。
自她第一日见过段潇鸣后,他已经整整一个月未曾露过面了。
段式虽然未曾称帝,但亦是建有都城的,在东北部的白山黑水,自上一代段之昂起,便借势筑城,到段潇鸣手中,规模之大,丝毫不亚于临安或者长安的另两个都城!
此番,他借迎娶她之名,挥军西进,实为平叛而来。段潇鸣所辖,除了当年龙骑将军所部十五万大军外,集结关外各部,收入囊中,建立了强大的北方政权。其中,主力鄂蒙一族,大小四十六部,除了较大的几个部族与段式互通姻亲,更兼利益关系巩固外,其他小部族,往往不满中央集权的统治模式,蠢蠢欲动,特别是与其他二国接壤的地段,常常有小部落投诚反叛。
此番,段潇鸣便是为了踏平五部叛乱而来!
所以,他这一个月的去向,泠霜自是早已了然。
沐浴之后的袁泠霜,一袭中衣,闲适地侧卧在床上,静静听着帐外万钧雷霆。
荒漠地区,水源是至珍至贵的,所以,鄂蒙人的一生,只洗三次澡。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可是,长途奔波后全身的不适,还是让泠霜忍不住提出了要求。
小惠起初十分为难,毕竟,她身在段营这么多年,看主子们洗澡是罕见至极!首先,段潇鸣自身就很少沐浴,身子难受了,与亲近将士在河中泡泡就是了,而他的女人们大多又是鄂蒙人,更是没有洗澡的习惯,虽然也有几个汉人,但是,身份卑微,也就入乡随俗了!
而今泠霜忽然要求,她还真是乱了手脚。段潇鸣之前早有吩咐,她有什么要求都要尽量满足,可是,一时之间,在军营里,去哪里找沐浴的用具。
泠霜听完她的难处,笑道,只要有一盆热水足矣,其他的,就不必苛求了。难不成,还要照搬宫中的节仪?
垫了一个青花瓷枕在脑后,泠霜横卧在床上,将一头半干的长发悬空晾在床外,闭上眼睛,贪恋地享受这一刻奢侈的宁静。
外面,正风雨大作。天色已经全暗,帐中只点了一根蜡烛,微弱的光,跳跃地映在帐壁上。闪电划破夜空,撕裂声里,照亮天地。
罕见的雷雨,飞沙走石,大雨瓢泼!
身子蜷在柔暖的被衾中,她忽然想起来段潇鸣。此时的他,在做什么?雷电下搏杀?抑或是风雨中的绸缪?她,不知道。
‘噗!’的一声,狂风卷入,一阵惊冷,她昂起脖子,看向帐门处。
是他!
泠霜翻转过身,坐起来,将一切倒置的影像拨正。
真的是他!段潇鸣!
“你……”看着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血色的眸,血色的剑,血色的甲衣,周身上下,皆浴血!
雨水混着血水,自他身上淌下来,一步一步,濡湿了地上的毛毡。
眼角眉梢,发际额头,肘部指尖,每一处,每一寸,都在淌下。
“这是你国人的血!”他的声音沙哑沉毅,入耳听来,似远古生满锈迹的号钟,冷硬怆远,泯灭情感。
她一身素衣,黑发垂腰,坐在床上看他,岿然不动。
为伊判作梦中人
“我率部围剿五部,血战三日,剿灭大部分主力,可是各部酋长却都逃脱,往凉州城而去!你的叔父,大开城门,迎他们入内。”段潇鸣行至床前,与她对视:“曾经,有人说,我倾毕生之力,也破不了凉州!”他转动血色的眸,乌黑的瞳仁里,映出她的脸来,染血的手,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用力之猛,似带了无尽仇恨,道:“你说呢?”
她紧咬着牙关,不置一词。
“说!为什么不说话!”他猛地使力,将他从床上拉起,带入怀中,单臂扣在她腰间。素白的中衣,贴在甲胄之上,顷刻间,斑斑血迹,混着雨水,在一片素色里开出猩红色的花朵,团团簇簇,漫漫点点,不消时,便倾浸渲染开来了。
如此妖冶的花儿,这样夺目的色彩,除了这杀戮的血,还有什么可以比拟?!
只可惜,这样的绝丽,还未待开全,便已凋残!
“为什么不说话!”他的手掐上了她的脖子,盛怒之下,他的理智,正在慢慢溃散!
泠霜凛然回视,终于开口:“你想要我说什么?我所说的,会是你想从我口中听到的吗?”
“记不记得,那天,我说过,我有点喜欢你了?”段潇鸣松开了扼住她咽喉的手,让她喘气,接着道:“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就是你这个表情,那样的骄傲!”他阴冷一笑,复又换了一张脸孔:“可是,你知道吗?我最恨的,恰恰也是你的这张骄傲的脸!”
单衣早已湿透,冰冷的甲片隔着衣料,传来最残酷的温度,一点一点,渗进血脉里!这才是他!绝情绝爱的大漠苍狼!浑身浴血,立于天地!
“今日,我的副将殒命在凉州城下,他跟了我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段潇鸣凄厉地嘶吼着,用仇恨的目光狰狞地瞪着泠霜:“我真傻,为何要与你说这些!你怎会明白,男人的疆场!刀枪下的尸魂的哀嚎,早已被西子湖畔画舫上的丝竹声盖得干干净净!你口口声声说的天下,到底是怎样的,你又怎会知道?!”
又是一声振聋发聩的雷鸣,闪电将帐内一瞬间的雪亮,也让二人更加看清彼此的表情。
泠霜定定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原来,他是这般痛!
是啊,无论是英雄还是枭雄,毕竟都是血肉之躯,又怎会真的无痛?!
他对袁氏的恨意由来已久,当年段之昂便是在攻打凉州之时,身中羽箭,不治身亡的。而今日,他又失去忠心追随多年的心腹,杀父之仇,手足之恨,不共戴天,不是吗?
“我痛恨你这样看着我!你以为你是谁?!你只是我的奴隶!”
泠霜丝毫不去理会他的咆哮,依旧直挺挺地看着他,身躯已经冰冷地没了暖意,可是,却麻木地连颤抖都不会了。
抬起僵硬的手,探向他腰间,倏忽抽出他的佩剑,寒光明灭,耀了二人的眼。
“你这般恨我,是因为你的剑上,少了我的血吗?!”泠霜冷艳殊绝一笑,伸出手握住剑身,拉了开去。
血肉厮磨剑刃的触感,自剑身传递到他手上,那样深沉的痛楚,无声无息,苍钝绵柔。段潇鸣冷冷看她,抿唇不语。
纤白如玉的手,在他面前摊开,掌心刺目的伤痕,鲜血潺潺流下,沿着手腕,往臂下蜿蜒而去拓一道殷红的轨迹。
他知道,那有多痛!
他的剑,滴着她的血。
从今日起,她,便是断掌。
在中原,女子断掌,是为大凶,克夫克子,终身孤老。
将剑收回鞘中,泠霜双臂交缠,勾上他的脖子。
唯有一颗沉痛累累的心,方能理解另一颗沉痛累累的心。只有跟你一样痛,才能明白你心中的痛!
拨开雨水嘀嗒的乱发,双手捧起那张脸,轻如蝉翼地吻下去……
那张脸,血汗交流,尘屑油垢。
只有极致的恨,才能挑起王者的霸心!将你内心所有的恨都发泄出来,用你的剑,指向天下!
拉下她的手,他狂魅冷笑:“我是一头狼,你不怕吗?!”
“如果你是狼,那,便让我来做你的狈吧!”
今夜你这般癫狂,是在怕什么?!你是要在我这里得到保证吗?那,我便把自己给你,这,便是我与你的盟约!
这个男人,带给她欣喜与痛楚,她要让他知道,她不止是他豢养的女人,更是他的盟友!一起去毁天灭地的盟友!
她的背,贴在锦绣被褥上,她的身上,压着嗜杀嗜血的男人!
凤穿牡丹,蝶戏百花,精美绝伦的宫廷刺绣,层层叠叠,绽开在身下。
江南的金丝银线,搔弄着光滑的背脊;
塞上的铁衣甲片,磨砺着细腻的肌肤。
染血的单衣被撕毁在一旁,今夜,她要给他一个保证,亦要给自己一记鞭策!
残烛的弱光,映着他油光黝黑的脸,淌下的汗水,一滴一滴,落在冰肌雪肤之上。
从不知道,女子之痛,竟到了那般田地!
那撕裂的一刻,即使下定决心,依然忍不住本能地退却!可是,你却不许我后退!迫我睁开眼睛,让我看到你眼中的决绝!
你执起我痛极紧攥的手,细致地吻着,从拇指到虎口,一根根柔蜜地舔吻,直到我甘心松开来,伸出舌尖,对那道已经干涸的血痕,细细地舔舐……
原来,良人,是这般痛楚!非要痛过,才能又这样深的契合,才能直达对方的心底,去看他的所思所想!
这,便是夫妻吗?
段潇鸣,你说的不错!白骨乱蓬蒿的沙场,是我所未见,那,就请你带领我,去看一看男人的世界!
默默地注视着在自己身上啮啃的男人,泠霜无力地想着,看着眼前的烛光渐渐地晕开来,意识一点一点地消退,终于,昏了过去。
三日后
段潇鸣进帐来,便首先往床上望去,见泠霜依旧闭目躺着,眉心一皱,道:“还没醒?”
小惠对他施了一礼,道:“不过今日已经好些了,没有前两日那么烫了。”
段潇鸣伸手到她额前抚着,果然退了不少热度,遂点点头,又转身离去了。
见他走后,小惠暗自叹气,真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既不放心,又不肯主动问问病情,既然担心,又何苦匆匆而来,又总不肯多呆片刻,这样的他,真是让人猜不透。
拧了一条冷帕子,小惠轻轻拭去她满脸的汗。
想起他回营后第二天一早她进来看到的景象,她也无话可说。看着昏厥的袁泠霜满身的青紫,他已多少年没有如此癫狂?
告知他她的病况后,他只淡淡冷哼:“这样单薄的身子,要来又有何用,纵使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小惠望着床上面色苍白的那张脸,暗自苦笑一声:若是真的不顾她死活了,又何苦天天跑来看?!
她所认识的他,不是这样的……
你,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让他变成了这样?!小惠呆呆地望着双目紧闭的泠霜,无声地问道。
泠霜本就身子单薄,那一夜先受了寒,又缠绵过度,身子不堪重荷,昏厥过去之后,第二日便开始高烧不退。
昏迷的三天里,一直意识模糊,混乱地做着遥不可及的梦。
她梦见幼时的自己,被叔父抱起,跨坐在他脖子上,顶着她去看元宵的花灯。西子湖畔,彩灯烁烁,暗香盈盈,湖上悉数是金碧辉煌的缙绅家的画舫,那里面,自然少不了袁家的。
她的记忆里,叔父是寂寞的。家族里的大宴,他从不参加,总是想尽办法避开,好不容易回家几天,也是尽量躲着不见人,对家里所有人都冷冰冰的,唯独,对她不一样。
就像那年的元宵夜,叔父抱着她偷偷下了家里的画舫,乘小舟泛过西子湖,桨声灯影里,叔父慈爱的笑永远定格在了她的脑海里。
后来,天下大乱,叔父为支撑家族,用二十万铁骑筑起壁垒,驻守边关,换取袁氏的三分天下。
那夜,小小的她,小手牵着叔父的大手,看着叔父寥落的侧影,站在岸边,远眺丝竹声声,罗衣纷飞的袁氏画舫。
一直到多年以后,这一幕仍然时常在眼前浮现。
梦中,她看见叔父站在城楼之上,背影隐在广袤的夜色里,风,撩动他腰间的佩剑,碰撞在盔甲之上,铿锵作响。
她不值得你这样的,叔父!她不值得的!
泠霜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可是,叔父没有听见,她的声音,消散在了风里,散在这百年孤城下!
似被一股力量拉扯,她的身子越行越远,终于,再也看不见叔父寂寞的影子。
泠霜呻吟一声,似乎恢复了意识,她感受到了一只粗粝的大掌覆上她的额头。
是谁?你是谁?
她迫切地想要发出声音,可是,再怎样努力,依旧说不出话来,半晌,又昏厥了过去。
这次,她梦到的是临安城的桂殿兰宫,她在奔跑,张开双臂,欢呼雀跃地奔跑,轻如蝉翼的丝绢罩衣,广幅宽袖,翻飞在雕梁画栋的长廊里。
“公主!您慢点!小心摔着!”太监宫女和嬷嬷,一大群人都在她后面追,她迎风笑着,在春日的御花园落下一串银铃般的清脆响声。
长廊地转弯处,急速的奔跑让她刹不住脚,直直地就撞进来人的怀抱中去。
这下惨了,可别是撞上大臣了,那她肯定会被父皇和母妃还有皇祖母一起唠叨死。
“哟!这是哪位仙家,私跑下凡来啦?”正在暗自咂舌,头顶上传来一阵戏谑。
抬头一看,泠霜立刻娇嗔:“大哥!讨厌!”
正要绕过他跑掉,却被他一把拉住脑后的发辫,一把给揪了回去。
“丫头!你可越来越放肆了!撞了大哥,居然这样就想走?!可怜被你撞成内伤的苦命的你的兄长我,要在这里没人管没人理,身亡也没人知啊!”紫袍金冠,仪表翩翩的袁泠启看向妹妹,一手惺惺作态地搁在胸前揉着,一脸的小媳妇状。
“哼!没羞!都是太子的人了,还像个顽童!怪不得父皇老要罚你!要是让你东宫的那班老臣看到了你现在这幅模样,肯定都生生让你气死了!”泠霜朝他比划了一个没羞的手势,一把从他手上拽回了发辫。
“哎!哎!哎!小妹,这可是你不对了啊!没理的是你,怎么还这么有底气地数落起我这个受害者!”袁泠启伸手指着肇事元凶,一副气地发颤的表情。
“哼!小女子哪敢得罪太子殿下!殿下如今就要娶嫂子了,都是大人了,自然不会与我计较,对不对?”泠霜双手交叠在胸前,好整以暇斜睨着长兄。她自小与他亲厚,即使不是一母所生,感情依然很好。泠霜本是庶出,其父原配夫人过世得早,她母亲是侧室。嫡母育有两对子女,可是,两位姐姐都先后夭亡,只剩下两位兄长,便是长兄袁泠启与次兄袁泠傲。而她的生母育有一子一女,所以,泠霜还有个同胞哥哥,但是也在三岁那年夭折了,之后,她母亲生下了她,至今,父亲膝下,只有他们三兄妹,所以,即使泠霜是庶出,依然是家族最宠爱的小公主。
“啧啧啧啧,”袁泠启挑眉连啧数声,挂起玩世不恭的笑脸,从腰间扇囊里抽出折扇,‘啪’一声打开,围着泠霜走了一圈,好一派风流倜傥!
“咱家小妹何故在御花园中飞奔?且让为兄来猜猜!”泠霜嘟着嘴巴任他嘲笑,袁泠启拿扇子替她扇风,忽然潇洒地收起折扇,在掌心一拍,恍然大悟地道:“哦!!!我知道了!今天,似乎顾皓熵进宫了啊!”
“哼!你!”泠霜被他拿扇子敲了一下头,又羞又恼,使劲地推他。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袁泠启高举双手投降,收起顽劣,笑道:“快去吧,我刚刚看到他往二弟书房去了!可别让咱们驸马爷等急了!”
“哼!”泠霜通红着脸,抡起拳头在他腹部狠命地捶了一记,跑了开去。
“啊!你!敢暗算亲兄长!”袁泠启闷哼一声,捂着肚子蹲倒在地。
已跑开几丈远的泠霜回头见了,慌忙跑回来,焦急地扶他起来,忙问道:“大哥,你没事吧?!”
“没事?!你挨一拳试试!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居然遭亲生妹子下此毒手!”袁泠启痛快地享受着耍她的得意,脸上更扭做一团,以示痛苦。
泠霜以为真是自己闯祸了,忙要去喊人传太医。
袁泠启忙拉住她,看着她泫然欲泣的小脸蛋,也不忍心作弄她了:“大哥逗你玩呢!还真哭了呀!”
“你!”泠霜揪着他的胳膊一阵暴捶,这下袁泠启忙抽回手臂,嚷道:“疼!疼!疼!”
“哼!这是给你的教训!”泠霜一仰头,越过他走去,没走两步又回头看他:“大哥,你真的没事吗?”
看着她认真的表情,袁泠启觉得可爱又好笑,朝她挥挥手,道:“去吧!”
泠霜忽然又直直跑回到身边,拉着他的臂膀,撒娇道:“大哥,你真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大哥!”
“别别别!公主殿下您大恩大德,少作弄我两回,我就烧高香,感恩戴德了!”拉下她的手,袁泠启拍了拍她的小脸蛋,微笑着道:“快去吧!小心人家走了,赶不上!”
泠霜绞着自己的手指头,怯怯地看他:“那,我真的去了哦!”
“快去快去!”袁泠启看着她一溜烟地跑开,笑着摇了摇头。
“皓哥哥!皓哥哥!”泠霜风风火火地跑进袁泠傲的书房,看到二人正并肩立在书案旁,听到声响,齐齐抬头向她看来。
“霜儿!”顾皓熵永远是这样的优雅从容,唤她的语调轻柔地就像西湖的水。他长得,是那样好看,唇红齿白,黛色的眉,线条不似一般男子那么生硬,而是婉婉地,看起来好舒服!最是那一双眼眸,几乎要让你溺毙其中!每次,他看她的时候,她都看不到一切,只能看到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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