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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错第7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7部分阅读

    轮廓分明的影子已搅在一起,不辨你我。

    转身关门的刹那,小惠猛地一震,久久不能动弹。她看见段潇鸣的手,将银碗里的银勺抛进了案上的托盘里。她狠狠地闭上了眼,轻轻地扣好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那个‘喂’字的涵义。

    薄薄的一道梨花门,雕花镂刻的门扇,内外有分,尊卑有别。她随他十载,却不及眼前一个仇人之女。

    小惠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望着纷纷大雪,冷冷一笑。

    一室的旖旎,两个交缠的影儿,投在墙上,地上,深深痴缠。

    泠霜双臂紧紧勾着他的脖子,用足了力道,将全身的重量都支在他身上。

    段潇鸣,我要你记住!记住这一刻!永永远远,即使我死了,也要你记住!

    泠霜疯狂地回吻他,狂风暴雨,皆在唇齿之间,耳鬓厮磨,纵使红颜枯骨,也要在你心上镂刻下痕迹!段潇鸣,这是你欠我的!欠我的!泠霜炽怒狂焰,熊熊心火一路从心底烧到舌尖,她恨不能张口去咬他,叫他知道,她此刻有多痛,多痛……

    骤雨初歇,泠霜伏在他身上喘息,深深浅浅,紊乱急促。

    她看到他手中依然托着那只银碗,泠霜似发狂一般,伸手夺来,便要仰头一饮。

    将要触唇的刹那,段潇鸣劈手夺去,猛地往地上狠狠一掷。精工镌刻的银碗,直直地撞向青石砖的地面,铿锵有力的一声尖刺锐响,似乎都有火星撞击出来。半碗酪||乳|,泼洒满地,凭空迸开的几滴,落到了炭盆里,吱吱地冒了几缕白烟出来,焦味紧接入鼻而来。

    段潇鸣转脸看她的时候,已归平静。他的眼神讶异不解,怀疑地看着泠霜,难道,难道她已经知晓?!

    不可能,不可能的!转瞬又随即否定。要是她知道,她怎会如此不哭不闹,顺从至今朝?那是她的命,她的一切啊!

    风雨骤歇,泠霜也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再仰起脸,已经是水过无痕。仿佛方才,只是一场梦。

    “好好的东西,做什么这样糟蹋,白白浪费了大妃的一番心意。”泠霜斜睨了他一眼,似满腹怨怪。

    段潇鸣先是一愣,转而立刻顿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吃多了,小心又要闹肚子。”唇贴耳鬓,如此温情缱绻。

    泠霜终于隐忍不住,低下脸去,不再看他。

    这一夜,段潇鸣没有走。他始终将她抱在怀里,那样仔仔细细地呵护,温热的气息拂在耳畔,暖实的大掌抚在她小腹上,小心翼翼地抚着,抚着,那样的慈爱,那样的宝贝,一直不停,半刻也不停。不敢停,也不舍停!

    泠霜闭着眼,心火一燎一燎,几乎遏制不了冲动,就要将他的手猛地甩开。

    风雪愈来愈大,几近疯狂地催逼而来。

    子时,茫茫一片大雪,泠霜痛苦的呻吟,将这平静的城池的夜彻彻底底的打碎。

    进进出出的人忙乱杂章。城中所有的大夫,中医,蒙医,连同经验老道的妇病老妇,都在里面。泠霜痛得在床上来来回回地翻滚。

    一声一声,清清楚楚,毫无遮掩地传入段潇鸣的耳里。

    他只身立在庭院里,双手紧紧握成拳,动也不动,走过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尊积了雪的雕像。

    他已经在这里立了两个时辰了。

    她已经在里面痛了两个时辰了。

    青黑青黑的天空,被雪遮得望不见。

    他的视角不曾转过分毫,一直望着那个窗户,灯火通明,映亮了窗下一片雪地。白色的雪,纯净莹洁的颜色,被那烛火映着,恍惚间竟全变成了红色,猩红猩红地,刺痛了他的双眼。他浑身不得动弹,望着那触目惊心的红色,腥甜的气味,还是温热的,从她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涌出来,流到雪地里,一路流来,到他脚下。

    雪终于停了。清晨的第一缕朝阳,破云而出,照在他身上,他低头木讷地看看自己的双手,满手的血腥。

    里面再也没有女人痛苦的呻吟声传出。

    医士仓皇奔出来到他面前跪了,浑身瑟瑟发抖:“大汗,汉妃昏过去了。小人等无能,没有保住小主子。”

    段潇鸣的面容似被风雪冻住了,一丝表情也没有。

    医士跪在地上,听不到他的回话,抖得越发厉害。

    良久,唇角略微抽动,仿佛是结了冰的河面上,凿开了一条缝隙,然后冰面随着这一条裂缝迅速开裂,终于解了封冻。

    “她,怎样?”这一句,问得如此艰难。

    “小人……小人……无能,汉妃危在旦夕。”

    医士的话还没有说尽,已被段潇鸣当胸一把衣襟揪了起来,双脚离地寸许。

    “她没事……你必须向我保证,她不可以有事!”段潇鸣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竟携了一丝笑容,可是看在医士的眼里,却是格外的狰狞恐怖。

    “是!是!小人保证,汉妃会安然无恙!安然无恙!”医士连连颤抖,说话都差点要咬到舌头。

    “很好。”段潇鸣松了手,那人便一下掉到了地上瘫坐着。

    “过会我再来时,要看到一个安然的她。”段潇鸣再次朝那窗口看一眼,窗前的一方雪地,被朝阳照得雪亮,反射着芒芒白光,耀得人睁不开眼。

    孩儿,你莫要害怕,阿爹现在,就去叫那些人统统下来陪你!

    段潇鸣大步流星而去,一角衣袍飘过医士眼前,他浑身一凛,忙滚爬起来,颤颤巍巍奔进屋去。

    晨间早起的百姓,还未来得及将自家门前的积雪扫开一条道来,已经有数骑快马奔驰而过。疾驰的马蹄溅得残雪四散,风风火火而去。

    城中出了何事?百姓们面面相觑。只知道,此番,可是非同小可,连大汗亲卫营的兵马都动了。

    卯时初刻,霍纲持段潇鸣亲令,叩开了城门,出城而去。

    卯时三刻,原本该开的内城四门却依旧紧闭,各个院子的妃妾全都被看管在自己院落,不得出门半步,凡有私相授受者,一律按通敌叛逆论处。

    辰时初刻,段潇鸣亲自提审了昨夜就被拘押的所有伺候泠霜的下人,厨房的厨娘管事,以及所有有机会触碰泠霜饮食的一干人等。

    同时,由段潇鸣亲信开始从内眷院落逐一搜查,凡有查获,无论是谁,立刻押入水牢。

    泠霜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还在昏迷。所有的大夫都围在床边,施针用药,敢有不尽心?床上女子可系着这里上上下下所有妻儿老小的性命!

    阴暗的地牢里,哭嚎震天,鞭刑烙刑,动筋折骨,皮开肉绽。

    ‘冤枉’二字,此起彼伏。

    段潇鸣冷冷在一旁听讯,脸上半点表情也无。

    午时刚过,那边亲卫已经从几个姬妾房中搜出摩耶,即汉人所称的巫蛊,稻草人,纸人,布偶,各样的都有,段潇鸣闻之大怒,将诸人锁拿,动刑,务必将如何谋害汉妃之经过一一交代出来。

    这些女子,哪个不是曾经荣宠一时,连专房独宠,也是有过的。可如今,谁还惦念你那半点情分?

    到未时,查抄已基本结束,多少如花美眷,一个接着一个,皆被她们的良人下了大狱,严刑拷打,只恨尚嫌不足。

    整个内城已全部搜过了,还是未找到谋害汉妃小产的药物。

    段潇鸣一早言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处也不能放过。可是,独独还有一处未搜大妃额吉娜居处。

    亲卫们首次前去,被挡了回来。大妃大怒,道:“不过是个贱婢,流了一个孽根祸胎,居然大动干戈,连她的居处也要搜,实乃枉顾恩义!”

    大妃身边的女侍,各个都是训练有素的女卫,动起手来,丝毫不逊男儿。她们一字排开,手持弯刀,护在门前。

    大妃遂而冷笑:“今日倒要看看,尔等谁敢动我!”

    亲卫见要动刀戟,不敢妄自做主,只得一一前来禀报与段潇鸣。

    段潇鸣闻之,当众冷笑,森寒胜门外积雪,瓦滴冰凌,道:“好一个贱婢,好一个孽根祸胎!”

    当即亲身前往。

    这一队女卫,乃额吉娜亲随,自幼跟着她,护她周全,半步不离,所以,即使段潇鸣来了,她们也视若无睹。

    额吉娜厉声质问段潇鸣:“妾所犯何罪,要如此待我?”

    段潇鸣回道:“今袁氏小产,众妾处所都已查过,你不为表率已示清白便也罢了,如今却还出面阻挠,是何居心?!可是心虚了?”

    段潇鸣深知额吉娜素来气量狭小,最易受身边人唆使,且生性跋扈,最受不得激。

    “我没有害她!”额吉娜果然失态大喊。

    “既然如此,为何不让搜查!”段潇鸣咄咄逼人道。

    “我……我乃哲那耶部公主,若是搜了,我颜面何存?”额吉娜复又嚣张起来。

    “哼!”段潇鸣目光轻蔑扫向护在她跟前的一列带刀女卫,道:“你以为区区几个妇人,便能阻我?我若想硬闯,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到时候,你才是真正的颜面尽失!”

    段潇鸣几句话说得额吉娜一阵心虚,只听他又接着说道:“况且,进内城不可私带兵器,否则,便是意图谋刺!你该不会不知道吗?”

    他冷睇着面前的几十把钢刀,唇边漾起一抹阴狠的笑容:“爱妃,你我夫妻多年,你该不会不知道我的脾气吧?”

    软硬兼施,双面夹击,额吉娜只得妥协。料他也不敢放肆到在大庭广众之下栽赃嫁祸。

    她轻轻一挥手,女卫便收刀回鞘,退开一条道来。

    段潇鸣亲卫立刻上前,训练有素,边边角角搜查开来。

    额吉娜面色镇静如常,望着段潇鸣,眼中似无尽凄凉:“原来大汗还记得我是你妻?夫妻多年,你竟连这点信任,这点体面都不肯给我。”

    段潇鸣起初眼中微微闪过一丝触动,而后又瞬间消磨,他看向额吉娜,脸上只是清冷:“爱妃多虑了,我恰恰是为了给你体面,证明了你与袁氏小产无关,才是对你的最大信任!”

    额吉娜闻之,冷哼一声,再不说话,转开脸去,不忍再看他。夫妻十数载,竟然恨她至此。

    里面嘈嘈杂杂一通翻箱倒柜之声,外间夫妻二人相对而立,各自面上皆冷若冰霜。

    “报告大汗!搜得几包药粉,不知道是何物!”忽然一个亲卫跑出来,跪倒在段潇鸣跟前,将搜得的纸包高捧过头顶。

    “这……这……”额吉娜大骇,惊得话也说不周全。

    “爱妃……你口口声声说要我的信任,那,这又是什么?”段潇鸣面色狰狞,似受着极大痛楚,将纸包交给身边人:“立即叫医士去检验。”

    “是!”

    “不是我!不是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没有害那贱婢!没有!”额吉娜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跋扈全敛,失态地挣扎,似要挣脱押着她的士兵。

    “你不用急着喊冤,我自会查清,不会冤枉了你!带下去!”

    段潇鸣一声厉喝,左右便要将额吉娜架着拖下去。

    “不!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这么对我!段潇鸣,你会后悔的!”额吉娜惊惶地大喊:“我父王知道了,不会放过你的!”

    段潇鸣似被这话深深刺痛,走到她跟前,蓦地伸手扼着她的下颌,使足了力道,似要将她捏碎,声音冰透骨髓:“终于说出心里话了?呵!我不妨告诉你,时至今日,那老匹夫奈何不了我!”

    “段潇鸣,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这匹狼!你会下地狱的!济古雅神在天上看着你!你会遭报应的!你会遭报应的……”额吉娜已经没了半点体面,破口大骂,人已经被拖下去了,可是骂声依旧在耳。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声明,这是伪更。(拍飞)

    纯粹好奇,来问个问题~~~为啥你们有人猜叔叔,有人猜二哥,就是没人猜是顾皓熵呢???偶很费解啊。。。(此乃纯粹个人费解,不代表官方意见。。。)

    答小树问:gd=勾搭,明白否?

    此时相望不相闻

    今夜,又是满月。一连半月的大雪,到今早已经停了。

    浩瀚的沙漠里,月亮都是格外的明,格外的亮。没有风雪呼啸的夜,宁静地直达远方,涤荡人心。

    月光洒在雪地里,借着盈盈积雪反射到窗子上,亮堂堂的一片,映亮了段潇鸣的半个身子。

    他从傍晚起,便站在她床前,一直站到此刻,没有动过半分。

    凝望,是等待的一种。

    等待着她止步,不再越走越远;

    等待着她回头,给他一个凝眸;

    等待着她首肯,告诉他这样做是值得的……

    等待始终是痛苦的过程。他永远那样漫长,教你看不见结果。

    那样漫长而无尽的等待,都只是为了一个所期盼的结果,即使,没有人知道那个结果是什么。

    风过的声音。

    院子里落光了叶子的花木皆随之狂舞飘零,形影绰绰,投射在窗子的棉纸上,明一阵,暗一阵。

    ‘喀!’地一声,是朽木断裂的声音。终于,还是拗不过去,等不到明年的春天,气候回暖,再抽出新枝,再冒出嫩芽来,就这样折服了,放弃了……

    袍角噏动,蹲下的动作都是如此艰难,仿佛全身都麻木了,手脚也不听使唤了。

    月光下修长的影子在耀着冷光的青砖地上,一点一点低矮下去,收拢来,直到最后蜷曲成一团,跪在床前脚踏上。

    以前,他最喜欢她熟睡时的面容。恬静安详,像个温柔的小女人。不像她醒着的时候,在自己身边筑起森严壁垒,总让人亲近不得。时而冷言热语地嘲讽,时而轻蔑无礼地怒笑,他觉得,这女人就像是一只刺猬,总是把浑身的刺都竖起来对着你,高兴了不高兴了,都刺你两下,永远叫你安生不得。

    只有当她睡着的时候,那些刺才会收起来。收起了刺的刺猬,原来,也是那般可爱的。绵软温热的身体,安安分分地蜷在你怀中,那种感觉,美好,却短暂。

    她不知道,他曾经多少次,在她睡着之后,这样子看着她。

    可是今夜,他却改主意了。他不要她这样安静地睡着!他宁愿她变回那只骄傲的刺猬,将全身的刺都对着他。他害怕她这样的安静。他害怕看她这样苍白憔悴的面容,没有了娇嗔喜怒的脸,原来是这般单调地恐怖!

    月已中天。段潇鸣的影子越来越小,直至全身都陷在了阴影里。

    黑暗,对有的人来说,那会让他们不安恐惧。而对另一种人来说,那却是意味着安全宁静。

    在这样的夜,这样的黑暗里,是谁执起那只苍白地没有血色的手,尖细的手指,一根一根吻过去。

    是谁的眼泪化开在谁的掌心?是谁用谁的手,去拭那道孤独的泪痕?

    “今日我欠你的,他朝定加倍偿还给你。现在,请你,醒来……”又是谁的声音,尽然连一贯的霸气狂狞收敛殆尽,这样地低声下气,隐隐哽咽,近乎哀求?

    冷……好冷……好冷……

    泠霜的梦里,除了冷,还是冷。四处都是茫茫大雪,她只穿着单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向前走。

    这黑暗的旷野里,除了婴孩的啼哭,什么也没有。

    那样嘹亮,那样急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孩子!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泠霜的步子越迈越急,在漫膝的雪里奔跑起来,终于摔倒在雪里。

    脸颊埋在雪里,那样冰凉。

    她挣扎着爬起,试图继续向前行进。她知道,她的孩子在唤她。它哭得那样悲伤,似乎在质问她,为什么,为什么?

    娘,我好冷,我好冷……

    啼哭变成了稚嫩的童音,那样娇软无助地唤她。

    泠霜启步,正要逐声寻去。忽然猛地被一双手拦腰截住。她愕然抬头,竟看见了段潇鸣的眼睛。

    孩儿的呼唤越来越急切。泠霜急了,拼命挣扎,想要脱离他的桎梏。

    突然,一点温温热热的什么东西落在她脸上。从眼下,顺着面颊缓缓滑落,一点一点,在她冰冷的无一丝温度的面上蜿蜒开一条晶莹的脉络,终于渗到苍白的唇上,渗进齿缝里。

    咸咸涩涩的味道。

    她一点一点地抬起脸,对上了他的眼睛。

    段潇鸣的眼是红的,是湿的。

    她的心,似被什么重物堵着。这一刻,周遭忽然安静了下来。连风雪都停了。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下意识地想去替他拭泪,可是,他的脸开始一点一点淡去,淡去,直到最后消失不见。她的手,就这样楞楞地,停在了离他半寸之间。

    从额吉娜房里搜出的药粉,被鉴定为堕胎药。

    次日,额吉娜被软禁在自己的房里。段潇鸣毕竟还是顾念情分的,这最后的一点体面,还是没有剥夺。

    额吉娜身边的人,悉数被押入地牢,日夜严刑拷打。终于,她的贴身心腹,也就是那日为她翻译的锦衣女子,供出额吉娜谋害泠霜的事实。

    段潇鸣交代,此事非同小可,万不可轻信仆婢所言而构陷大妃。所以,笔录判官将何时动了谋害之念,药粉来源,下药经过等一一细细地反复盘查。每一项环节,都牵扯出不同的人。所以到最后结案时,前前后后牵扯的人,竟连段潇鸣也为之色变!

    内城总管以下,各个大小管事,副管事,被罢的罢,贬的贬,一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城中百姓闻之,不禁各个唏嘘不已。大妃从来没有出过都城,大家也不知道其人到底如何,而如今,且看她狠下毒手谋害汉妃及大汗多年来好不容易得的子嗣,其心胸如此狭窄,容不得旁人,其用心如此恶毒,连丈夫唯一的嗣子都下手谋害。

    一时之间,街谈巷议,额吉娜的名声,一朝禁毁。无论是汉人还是鄂蒙人,都不齿她之所为。反之,袁泠霜博得了广大的同情。甚至一些妇孺知道她命在旦夕,自发往圣庙祈福,愿济古雅神眷顾这位善良的女主人。

    鄂蒙人是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他们生性剽悍,好勇斗武,性子里的烈性很深,也不像汉人那样满口孔孟之道,他们的价值观里,便是勇者为王,颇为冷血嗜杀。可是,有一点,却比汉人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便是爱幼。草原上生存条件比较恶劣,所以,血统的传承,更被提升到不同一般的高度。

    鄂蒙人的规矩,两个部族的厮杀,所有俘虏的对方的成年男子,要杀要剐,都可以随着性子来,可是唯独,孩子是碰不得的。用他们的说法,要是对孩子动了杀手,那是连济古雅神都无法宽容的,上天必会降下灾难来惩罚。

    所以,曾经,最强大的额吉娜的父亲哲那耶部可汗,剿灭了一个反对他的小部落,虏获了其可汗之子。他自然想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可是,即使当年横行草原莫敢与之匹敌的哲那耶部,也不敢坏了这祖宗留下的规矩。将那孩子一直囚禁,直养到十六岁,才将其处死。

    这便是这大草原上的规矩。汉人有句话叫‘没有规矩,无以成方圆’,鄂蒙人也是一样。草原有草原的法则,谁要是打破了这法则,那么,其他所有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张开爪牙扑向他!

    所以,无论额吉娜怎样虐待袁泠霜,那都是大汗的家事,女人之间的斗争,就像草原上的牧草,枯了,黄了,以后还会长出来。可是涉及到子嗣就不同了,那就是男人的问题,是整个草原的问题。草原上的汉子们不会容许一个女人来坏了草原的法则!更何况,段潇鸣已经人到中年,可惜膝下仍无子嗣,他所有的子民都在为大汗年迈以后,草原会不会继续沦入大大小小部族互相残杀的局面。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一个,整个大草原都在为他们的大汗高兴,他们认为这是济古雅神的恩赐。

    可是,如今,那跋扈的在草原上一贯以欺凌者的姿态高高在上的哲那耶部却胆敢毁去了他们敬爱的大汗的王子!这是对济古雅神最无礼的亵渎!济古雅神一定会为此而感到愤怒,就像今年的雪灾,一定是济古雅神为了惩罚这愚昧而狠毒的哲那耶部人而降下的诅咒!因为早在那时候,那个狠毒的女人已经在阴暗的角落开始了对汉妃的谋害。

    所有的萨满,喇嘛,他们向上天乞示,得到的都是这样一个回答。

    大草原,从没有过的团结,一致将仇恨的矛头对向了哲那耶部。尤其是很多曾经受过其征讨和压迫的部族,甚至联名向段潇鸣建议,要出兵讨伐,为小王子报仇。

    当泠霜醒来之后,这些谣言和声讨声便已经传遍了整个北国,也飘进了她耳里。

    可是无论什么样的消息,都博不了她的注意。她从醒来后,就没有再说过话。

    每天,就那样躺着,手永远都保持着一个动作覆在小腹上,轻轻地来回婆娑,就好像它没有走,它还在她的身体里,一个流着她血的小生命,有着嫩嫩的手脚,嫩嫩的脸蛋,它以后会哭,会笑,会叫她娘……

    这个世上,终于要有一样属于她的东西了,它不是一株不会说话的草木,它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可以让她爱的心肝宝贝。她终于,不用再寂寞了……

    可是,这一切,原来,都只是一个荒诞的不切实际的梦罢了。

    她忽然想起她母亲临终时的那句话:等有一天,你自己当了母亲,便会理解我此刻的心情……

    她永远无法忘记,那张温婉娴静的脸庞,那样卑微乞怜的目光,望着她,请求她的谅解,请求她的饶恕,请求她在叫她一声‘母亲’……

    可是,那个时候,她是此般吝啬,此般残酷,就连这一点渺茫的希望,也不给她。因为她恨她!

    现在,她终于能明白这仇恨的承担着的苦痛。她永远站在仇恨施予者的高地,去俯视那些她恨的人,而今,终于轮到她站在这承受着的洼地,去受她孩子的谴责。但是,可悲的是,那孩子,连仇恨都还没来得及去学。

    段潇鸣每天都来,也不强迫她,静静地坐在一旁,她看她的,他看他的,各不相干。谁也不说话。

    泠霜本就身子弱,此次小产更是大伤元气。所以,侍候她的丫头嬷嬷,上上下下全都战战兢兢,就怕出丁点差错。段潇鸣可是撂下狠话了,要是她在这时候落下了病根,就要这满屋子的人全都陪葬!家人全部充为奴婢。

    泠霜依旧每天过自己的日子,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一不想知道,她什么也不想去想,就像这样安安静静地,过几天日子。

    怎样珍贵的药材,也医不了心。大夫私下里对段潇鸣汇报过好多遍,虽说汉妃底子弱,也不至于休养了这么些个日子还不得好转,所谓郁结于心,终日郁郁寡欢,便是再好的药,下去也是枉然!心病还须心药医啊!

    段潇鸣听后,紧抿着唇,久久不语。

    泠霜病后一个多月过去了。她却从没有笑过。

    她依然一如既往地,静静躺着,不说话,轻轻地抚着自己的肚子。只是偶尔,会偏过头去,看那紫檀雕花架子上,那个青釉的花盆,那株瘦弱的植株。她每天保持这样一个动作,自从那一天早上醒来,忽然看见多了这么一样东西。

    没有了绛紫色的花苞,枝叶却翠绿依旧,颇为潇洒,静静地在那青釉盆里展现美姿秀色。

    辽代时,关外烧瓷技术鼎盛,与中原之锦绣华美,自有一股风姿。尔后辽国灭亡,关外瓷艺也没落了。如这样一件青釉卷沿冰裂盆,代代相传而保存完好至今,可说是绝世罕见了。饶是如泠霜这般见惯了的,亦觉得高雅清新。

    有的,没有的,你都能替我找来,就连本是夏秋时期的花种,竟让它逆反季节,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长出来,段潇鸣,你真的以为,你可以改变和支配这世间的一切吗?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弥补我了?呵呵!可笑!

    泠霜的嘴角,缓缓地浮起一抹笑意。似深秋黄昏的碧潭,绿树掩映,如霜红叶映在潭影里,那样美丽而恬静。叶脉轻微的翕动,一点红枫就这样落下去,轻轻慢慢,触碎了一潭静谧的美丽。圈圈涟漪,随着那一点,荡开去,荡开去,从嘴角,扩张到整个面部。

    作者有话要说:声明:小段没有变成绵羊,就这样。。。

    昨是今非望无尽

    泠霜微微撑起身子,这么多日子没有动过了,筋骨都仿佛生了锈一般,动一动都很艰难。

    琼花,亦是多数人们所称的昙花,在南方,本是地栽。就像临安城的冷宫里,满展于架,吟月说,待到花开时令,犹如大片飞雪,甚为壮观。

    昙花的开花季节一般在六月至十月,开花的时间一般在戌时以后以后,盛开的时间只有一、二个时辰,非常短促。昙花开放时,花筒慢慢翘起,绛紫色的外衣慢慢打开,然后由二十多片花瓣组成的、洁白如雪的大花朵就开放了。开放时花瓣和花蕊都在颤动艳丽动人。

    可是只个把时辰之后,花冠闭合,花朵很快就凋谢了,真可谓“昙花一现”! 盆栽昙花由于叶状茎柔弱,应设立支柱。所以,她来的时候,吟月特意折了冷宫里的一节青竹,细细削好了,做成一圈灵巧精致的篱笆样,圈在茎叶外围。

    吟月,吟月,你现在,怎样了?

    泠霜稍稍活动了下迟钝的手脚,下床来,缓缓地走过去,静静地看着它,轻轻地抬起手,指尖温柔地婆娑着那娇嫩到几乎脆弱的叶脉。

    昙花一现,她静静地等待夜幕降临。如精灵一般。

    为什么昙花总在夜里开放?泠霜曾经这样问过吟月。

    吟月低着头,长发的阴影遮住了她的脸,只露出一点鼻尖在外。她摇了摇头,说她也不得而知,也许是为了更显出它的神秘?也许,她顿了一顿,也许是为了寻求片刻安宁。

    总之,她悄悄的不向任何人透露一点声息。之前她还沉沉睡着却突然间猛地睁开双眼翩翩起舞了。谁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呵,她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

    孩子……

    泠霜心火突燎,自心底一路喷涌而出,传到指尖,狠一发力,便将一片细小的叶子生生掐了下来。干枯尖瘦的指,本如葱根,莹白细润,而今,大病下来,却是丑陋地连自己都不敢看了。

    昙花一现,该是怎样的美啊?

    她将生命的心血倾注进美丽的花苞,开放,是美丽诞生在人世。随过眼云烟,却留下永恒的身影,她有多么骄傲。那些为了见她一面而整夜守候的人们,她从不在意,来了,去了,没有留恋。不管谁怎样的爱恋着她,她总是冷冷面对一切。她不在乎,是的,她不在乎这些。

    她是如此单薄啊,那倾尽生命的花朵似乎一阵轻风也被吹落,她拉住那细细的花藤摇啊摇,惹得看花的人心揪得紧紧地,她微微的笑着,因为她知道,她的生命将结束于曙光而不是风。

    也映着她的白,她的神秘,她的美丽,隐去了一切瑕疵,随漫夜里的一缕笛声细。

    世间奇景,昙花一现,过眼云烟,余香留世。可是,她没有见过,没有见过。吟月守了它一辈子,也不知,现在,见到了没有。又是一年丹桂飘香,隐在冷宫月下的吟月,是否见证了那个流光溢彩,清香动人的约定?

    段潇鸣,你自以为懂我吗?你自负聪明,为我寻来这奇花,可是,你却不知,我看重它,是因为,它会陪我讲话,是因为它是吟月,是因为它给我以坚韧,赋我以力量。

    三载酸辛苦痛,不是这一株从温室里培育出的病怏怏的草木所能承载的!你以为你了解我,其实,你什么也不知道!

    泠霜笑着,那样一如往昔的娇娆,明媚,笑得那干裂的唇上,一道道裂开的口子,殷红的血沁出来,她却依然噙着那抹微笑,姿态优雅地端起搁在案上的那碗药,才熬好的,袅袅白烟展示着它的温度。她轻轻地,转动手腕,热烫浓墨的汤药,就这样,浇到了那病弱的绿色上,迅速地渗进泥土里,触到根里,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从根上,一点一点开始腐烂,死亡……

    段潇鸣依旧每天都来,还是不说话,就那样站着,看她。有时候,进来见她凝望着青釉盆的神情,似乎,他觉得很安慰,神情也放松了不少。

    北国的冬天特别漫长。

    声讨哲那耶部的呼声越来越高,一浪盖过一浪。一时之间,段潇鸣的威望和拥戴声,达到了空前的高度,只要他振臂一呼,这一场战事必能一战告捷。

    当哲那耶部可汗,额吉娜的父亲知道这一切的时候,段潇鸣早已布换关防,各处险要、关隘都派了亲兵嫡系部队把守,把整个都城完全孤立,令他们措手不及,半点也不得动弹。

    一边是大军压境,一边是人心尽失,终于在三个月以后,哲那耶部可汗派来使者,请求段潇鸣的宽恕,且以济古雅神的名义起誓,哲那耶部永远效忠段氏,直到太阳月亮星星全部陨落,直到草原上所有的苍鹰都折断翅膀,也决不改变。

    当初附庸在哲那耶部的各部族,也纷纷表示,永远终于段氏。

    使者抵达拉沃,段潇鸣却不接见,一连拖了十天,他才正式接见使者。没有人知道这十天里做了什么,总之,最后段潇鸣得到了比他预想的还要好的结果彻底攻讦了所有有实力的部族,冻结了各部可汗的兵权。

    使者一共在拉沃城前前后后呆了三个多月,其间不断地谈判,不断地协商,最终,段潇鸣达到了他的目的改组政权。

    他通过这次绝对的武力威胁,趁机将现今的缔盟式的政体,改成了分封诸王,而中央集权的制度,即各部可汗依旧保留有自己的土地,财产,但是,不可以无限制地扩充兵力,各部必须每年向中央汇报自己名下的兵丁、战马、武器数目,不得私自调拨百骑以上的军队。

    段潇鸣的想法一经提出,便遭来了哲那耶部使者气势汹汹的嚣张回复,说,这是绝对办不到的,哲那耶部全族将不惜一战。

    段潇鸣倒是十分有耐性,一点也不气恼,悠闲悠闲地每日陪泠霜养身子,一点也没把使者的威胁放在心上。

    一个月后,哲那耶部又派来新使者,并奉上旧使者的头颅,以表对大汗不禁的歉意。

    但是三次请见,段潇鸣都一一回绝不见。

    最后,哲那耶部终于屈服让步,而且,为表诚意,交出三万精锐骑兵,编入段潇鸣的亲兵。

    这件事,前前后后,历时半载,终于告一段落。

    这一局豪赌,段潇鸣终是赢了。他赢得了适合眼下的新体制的推行,因为绝大多数的部族都不是有野心的,他们希望太平度日,不必每日担心被强大的部族欺凌,段潇鸣的军政改革,恰恰给了他们一颗定心丸,哪还有不奋起力挺的的?而被孤立起来的以哲那耶部为代表的狼子野心的部族,自然也要审时度势,毫无赢面的仗,谁也不会打!

    段氏政权从段之昂,传到段潇鸣手里,一直内部矛盾不断,时至今日,方算是真正统一了北国。

    虽然主要的问题已经得到解决,可是后续遗留问题,依然还很棘手。就比如说,额吉娜的去向。按照草原人的规矩,这样的女人,是绝不可留在家里的,就是被休弃了,连娘家都耻于收留。

    可是,对于一向骄傲跋扈惯了的哲那耶人,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丑事发生的,那样无异于在他们脸上打一记响亮的耳光。

    此次政体改革,全赖哲那耶部,就是看那三万骑兵的面上,段潇鸣也不能不给他们这个面子。所以,最终,额吉娜的名分仍旧保留,段潇鸣只将她遣送回都城,终身不得离开。

    用汉人的话来讲,这也算是打入冷宫了,要守着那个冰冷的名分过一辈子,等于生不如死!

    这一桩桩,一件件,皆在泠霜所料,唯独一件,泠霜还是看不明白他这一次,段潇鸣依然没有称帝。

    每天奏请他称帝的大大小小各部可汗,来了一拨又一拨,他都回绝了,只说时机还不到。这话,是搪塞不了泠霜的!她知道,经此一役,再没有什么挡在他面前了,再好的时机,莫过于眼下。这一次,她真的看不透他!

    草原上的寒冷而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了。

    大雪全部消融了,枯黄的牧草还没来得及恢复生机。

    今春的第一场雨,降下来了。小惠说,牧民们今天,都在欢呼,说,没有一年,像今年这样降雨降得这么早!鄂蒙人认为这是济古雅神的恩赐与祝福。

    段潇鸣也出去陪他们一起庆祝了。嘹亮的歌声从城外传来,一直到内城都隐隐听得见。

    小惠无心的一句:“大汗曾经,是这草原上家喻户晓的阿耶满(意为最会唱歌的小伙子)。”她的容颜依旧憔悴,前些日子彻查,她也被押进了地牢。可是,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分明流露着熠熠神采。

    泠霜静静地转过头去看那一方雨幕里被篝火映红的天空,似乎在畅想着什么。

    “可是,老将军去世以后,大汗,就再也没有唱过了……”小惠眼里难掩落寞,喃喃地说着。

    泠霜将撑着的手肘放了下来,侧着头枕在双臂上,看着帘外雨潺潺,淅淅沥沥地下着,一点甘霖,滋润着生命。

    小惠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的安静。她静静地退出去,一会又静静地进来,将药碗搁在她手边,恭恭敬敬地轻声提醒她:“汉妃,该喝药了。”

    等了一会,不见她回答,便自己退了下去。

    泠霜缓缓地站起来,稳稳地端起那碗滚烫的不断发出令人作呕味道的药,毫不留情地倒了下去,那一点微弱的绿,恍惚间竟可以看见它在挣扎,在呼救。只要再一帖药,就决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或许,她袁泠霜,本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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