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错第44部分阅读
当时错 作者:未知
当时错第44部分阅读
,她始终沉定自若地笑着,站在灰暗的城堞前,对着他嫣然一笑,让他眼睁睁看着,看着王
顺倒下去,慕雅倒下去,最后,她自己也倒下去……
那一道血痕,蜿蜒而下,像是奔腾的天河之水,从九霄云上,直冲而下,一路披荆斩棘,直直
冲进他心窝子里去。狰狞地一道细线红,在她浅色的上衣上,开出这样一大片团团簇簇的红花,
艳极,像御花园花圃里,盛开的千万朵山茶。
她总能够叫他提心吊胆,这些年,从大漠荒原,到这帝都长安,一次又一次,每回他都在心底
暗自发誓,这一次,绝对不会再原谅她,可是,他总是恪守不住自己的誓言。
这是最后一次,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她就已经走了。就像第一次被她吸引时的情景,满弓
明月,从天边折射出一道光来,穿透茫茫夜色,带着草原上苍劲的风,一声啸响,落定在她脸
上,那两道冰冷晶莹的泪痕。
她回眸看见他的时候,使他生平第一次体味到窘迫是什么滋味。其实,她不知道,在这以前,
他一直是想驱马上前,把她抱起来,送她回营帐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最后居然落荒而逃
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因此而对雪影怨怪不已,觉得一定是雪影的问题,又或者是他手
不小心控错了缰绳导致的结果……直到回营以后,还是放不下心来,让霍纲亲自去看看,看看她
回来没有,别真给草原上的野狼给叼去了。
在拉沃的时候,人人都知道他‘惧内’的名声,其实,到了长安也一样,只是那时候还有人敢
说,而这里,没有人敢再说了而已。
老实说,他有的时候真的很受不了她‘无理取闹’时层出不穷的千万种花样,每一次,她慧黠
地眨眨眼睛,突然变得千娇百媚,温柔地跟猫儿一样,他就会觉得浑身毛骨悚然,因为他知道这
是危险的讯号,可是,明明知道是陷阱,他还是一次又一次毅然决然地往下跳了。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恨你……?”段潇鸣拭尽了她面上的血污,露出这一张红潮褪去之
后,无比苍白的脸来。
段潇鸣恨袁泠霜的理由太多了,多到他自己也数不清楚了。
段潇鸣要的东西,没有人可以夺走,但是,她却毫不留情地证明给他看,一次又一次。
从小产之后,不肯喝药,让自己的身体垮下去;
从额吉娜都放了她,她却坚决地朝着茫茫戈壁走,不肯回到他身边;
从他带着她连夜狂奔回拉沃,她竟决绝地从疾驰的马背上跳下去;
从她擅自决定离开他,回到临安城去,与其一同城回人亡;
从她在千军万马里,冷心绝情地在袖底拍掉他伸出的手;
从她这一次,自作主张,为了成全那该死的天下太平……
他到底有多恨她,他自己也不清楚了……总之就是恨,恨得整颗心都焦灼成了灰烬!
他恨袁泠霜的自以为是,他恨每一次都在他以为他掌控全局的时候,实际上她就站在他身后,
掌控着局外局,他恨每一次他想保护她,却总反过来要她保护他,他恨他面对她时候的苍白无
助,他根本拿她没有办法,论才智,他比不上她,论狠劲,他还是比不上她,她可以狠到这般地
步,忍心就这样走了,剩下他一个人,而他做不到,再难的时候,他总是想着这世上还有一个袁
泠霜,他不能叫她孤孤单单一个人活着,所以他什么都熬下来,一直熬到今天……
段潇鸣忽然爆笑起来,抱着袁泠霜,仰首对天,哈哈大笑,笑得猖狂,笑得狰狞,笑得绵长而
喑哑,丝丝缕缕,扣在幽寂的夜风里,回旋飘荡在整个朝乾宫的上空。
为何,连笑,也可以笑得泪流满面?无从知道眼泪为何而流,只觉得不可遏止地从眼眶里溢出
来,满了,满了,就像是斟茶的手,不听自己的使唤,茶水源源不绝地从杯子里满出来,可就是
控制不住,一个劲地往外流……
那泪却是烫的惊人,流到脸上,灼得面上的皮肤都微微发疼,像久旱的皴裂了的稻田,那水流
渗下去,渗到皮肤底层,沿着龟裂的不规整裂痕,无孔不入,一直流到嘴里去,咸涩苦辛,百般
滋味。
他终于低下头来,无力地对着她摇头:“我输了,这一辈子,都输给了你……”
握起她冰冷手掌,轻轻地贴在脸上,就像她惯常的一个动作,无论是要哄他还是求他,总是这
样,或单手覆在他脸颊上,或双手捧着他的面,时而巧笑倩兮,说不出的灵动慧黠,像清风明月
的空谷里,孕育出的那一片幽芳的兰花;时而盈盈欲泣,说不出的娇柔堪怜,像凉风习习的池子
里,盛开的那一朵馥郁的水莲花;
他浅浅地低下头来,轻轻地贴上她的唇,深情地吻着,仿佛那唇角上,微甜如糖。
御医远远地看见,不禁惊呼‘不可’,尸身上还残留着剧毒,这样做很危险,可是,还没有等
他来得及将话说出来,已经看见段潇鸣转过头来看他,凛冽如冰的寒眸里,射出慑人的光来,如
孩童一般,哑着声音朝他‘嘘’了一声,接下去去的那句话,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吓得颤抖。
“谁再出声吵着她……谁就去死!”
静得死寂,没有人再敢出声。
就像今夜这血染的帝都,白天飞洒的血光已经被这场暴雨洗净,雨过空灵,洗明空澄净,却不
见千里月明,不见那个生死与共的人,不见烽烟狼烟,倾城倾国……
一日之间,恍如隔世。
此刻亦相拥,却不再是那个明媚如昔的人,只是一具从此沉睡的尸体。
宏图霸业,千秋一梦,这一切,他还要来做什么?
“我知道你累了……”他轻轻地泅开一抹笑容来 ,仿佛是一张被水浸透了的宣纸上,下笔着
墨,那笑容,就随着这墨迹在纸上游走,深深浅浅地漫散开来,模糊而清透。
“安心地睡吧,我不会让任何人来吵你,今夜,再也不批奏折了,再也不想朝政了,就陪着
你,单单陪着你,什么也不做了……”
段潇鸣把她轻轻地放平在地上,自己也在旁边躺下来,把她包裹在怀里,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
手臂上,两具湿透的躯体,躺在空旷的汉白玉广场上,幽幽地闭上眼睛。
缥缈了万世的沧海桑田 ,从她绝艳地惊鸿一现,大红盖头下的那一张明媚如玉的脸,映着瀚
海黄沙,向初冬清晨的第一缕晨光,穿透重重迷雾,刺进他的眼帘一直刺进心里面。
她一身鲜红地闯进他的生命,羸弱的身子就想夺他手中的剑,寒光冥灭里,她冷艳殊绝一笑,
伸出手握住剑身,拉了开去。血肉厮磨剑刃的触感,自剑身传递到他手上,那样深沉的痛楚,无
声无息,苍钝绵柔。纤白如玉的手,在他面前摊开,掌心刺目的伤痕,鲜血潺潺流下,沿着手
腕,往臂下蜿蜒而去拓一道殷红的轨迹。
自此,他的剑上,永永远远地流着她的血,她掌心的那道断痕,叫他一辈子都铭刻在心,这辈
子,他有过太多的女人,善解人意,风情万种,或淑德或妖媚,辗转床第,翻云覆雨,却从来没
有哪个女人对他说:“君王的剑,应该是指向天下,而不是女人!”
袁泠霜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其实,他本不知道为何会带她去当今山,这个念头至今想来都觉得疯狂,但是,人有的时候就
是这般地不可理喻,那日,暮色苍紫,他站在沙山脚下,仰首望着她,苍凉的黄|色,她也望着
他,泪流满面。那时他便知道,这一生,他再也不会找到第二个像她一样的女人,这一生,他都
离不开袁泠霜,这有点象飞蛾扑火,至死方休。
她是那朵临水照影的花,当他俯身下来,饮马时候,看见她在水中的倒影。他总是很放心,因
为她一直这么近地在他的身边,每当他一低头,便可以看见,可是,他却不知道,原来只一阵轻
浅的风,就将她刮碎了。
不知年华似水,当眉间写满沧桑,转瞬间,竟白骨红颜。她曾经对他说,宫里的女人,最怕的
不是老,而是红颜未老恩先断,她也是女人,也会害怕。
可是,她却不知道,他这么想要有一个孩子,就是让她觉得安全一点,不必这样害怕,将来有
一个依靠……
夜,很静,很静,静得连那瓦滴上的雨水,都止步了,不敢再往下滴,打破这一片宁静地氛
围……
作者有话要说:泪奔。。。为何人都弃我而去。。。难道大虐的结局真的没有人看了。。。读者们全都弃坑了?????????捶地。。。。。。。。。。。难道偶真的是传说中的后妈。。。。。。。。。泪奔。。。。。。。。。那偶后面的狗血还写给谁看啊。。。。。。。。。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 1
《当时错》阿黎 v从此无心爱良夜(中)v
当孟良胤处理好査巴奇的事情,马不停蹄地赶进宫门时,便看到的是这一番情景。
野草柔软的叶面上,滚落清晨最后一滴雨珠,偌大的朝乾宫,寂寂无声,所
有的人都是浑身湿透。侍卫们远远地笔挺挺列队站着,一丝不苟。霍纲夫妇着
着大红喜服,跪在最前头,四周围全是侍卫,黑压压地一片,也辨不清谁是谁。
对着眼前的一幕,完全摸不着头脑,直到轻轻地走到近前,才看清段潇鸣抱着袁泠霜躺在地上,两个人都一动不动。孟良胤心中已然一个咯噔,他也知道
宫中王顺私通査巴奇叛变的事,段潇鸣火速回宫就是为了救袁泠霜的,如今这
里这样一番景象,莫不是……
这个念头不是第一次在他脑子里浮现,以前他甚至也动过要借刀杀了袁泠霜
的念头,可是今日此刻,这个念头成了真,他却生生楞住了。
孟良胤走到霍纲身边,低声问道:“出了何事?!”
霍纲却依旧不言不语,死死地盯着身前的一方砖地,仿佛全然没有听见他的
问话。
连霍纲都如同一个死人一般,孟良胤若再不知道出了何事,那也不必再做这
个丞相了。
朝阳冉冉的升起来,这盛夏的早晨,刚刚经过暴雨洗礼,显得清新而舒爽,
让人忍不住想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再痛快地吐出来,可是,此刻,显然谁也不
会有这种心情。
孟良胤仍旧直直地站着,看着地上阖目躺着的段潇鸣,良久终是一叹。想必
他已经这样整整躺了一夜了,他那样的身份,那样的脾气,那样的心情,定是
无一人敢劝的。
本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除掉了査巴奇,就像剜去了一大颗毒瘤,从此朝堂
清肃,不再有外戚专权,可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的成功,竟是要牺
牲掉一个女子才能换来的。
袁泠霜不在段潇鸣身边,这绝对是好事,无论对段家皇朝还是段潇鸣本身,
所以这些年来,他明里暗里,都希望能把袁泠霜弄走,虽然,这似乎有些对不
起她,更对不起袁昊天,但是,这就是政治,无情而残酷。如今,她真的,死
了,就躺在他面前,他却根本没有因为多年的夙愿终于实现而松了口气的感觉
,反而只觉得一阵悲凉从心底里滋生出来,一如当年凉州月下,城堞之上,松
明火把稀稀落落,北风一吹,呼喇喇直响,火光跳动,一片明灭之间,她抬起
脸来。
那一番叙话,不至于高谈阔论,却也是字字发自肺腑,那时她丧亲之痛,孤
身立在风口里,头上正簪着半钩弦月,静静听完,不再答话,径自偏开头去,
远眺四方雪景。
世人都说,袁家的孩子个个都是人杰,他也不得不赞同。要袁泠霜离开,确
实很残忍,论天下女子,也只有她配得起段潇鸣的深情,可是,也正是因为段
潇鸣对她用情太深,太深,深得难以自拔,他才担心,才要迫不得已!
“ 过眼溪山,怪都似、旧时曾识。是梦里、寻常行遍,江南江北。
佳处径须携杖去,能消几两平生屐?笑尘埃、四十九年非,长为客! ”
那夜,他正是唱着这一阙凄怆的悲凉的词,恍惚之间,这歌声,隔着流光,
打破夜的沉寂,合着北风的沉钝苍挫,再一次幽幽地入耳来。
孟良胤抬首望了望明日当空,终是慨然一叹,撩袍跪在了湿漉漉满是积水的
地上,伏地一拜,道:“请陛下节哀!”
空旷的场地上,没有一丝声响,孟良胤语声清冷,不含感情,虽然只是平常
的语音,但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却响亮异常,幽幽袅袅,不住地回荡在四周
。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段潇鸣依旧仰躺着闭着眼,仿佛犹自沉睡着,不曾醒来,不曾听见。
“请陛下节哀!”隔了一会儿,孟良胤拉高了嗓门,又喊了一遍,这一回,
他挺直了上半身,双手交叠,作朝礼状,中气十足地放开了声音,朗声道:“陛下,您不是一个人的,是天下万民的!请您起身,该上朝了!”
段潇鸣依旧毫无动静,连眼皮也未曾睁开一下。
孟良胤再次伏地一拜,高声道:“请陛下上朝!”
这一次孟良胤的声音高得似乎直直地穿透云霄上去,四周所有的侍卫,也不
知道是谁起的头,一时间异口同声地全部跟着孟良胤喊起来,阖宫上下,全部都飘荡着叩请段潇鸣上朝的声音。
排山倒海的呼声里,段潇鸣犹自岿然不动,他这样消极地表达悲伤,几乎到
了自暴自弃的地步,这正是孟良胤最害怕见到的结果。众人跪劝了几个时辰,
他却丝毫不为所动。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孟良胤的心中越来越慌,也没了主意
,毕竟,段潇鸣的脾气他是最清楚不过了的,要是他执意如此,那就是天王老
子也难以撼动他分毫,激将法对他是没有用了……
太阳越升越高,水汽都被照得退散了,朝乾宫外,一片寂静。
哒哒的马蹄,从宫门外传来,那样深邃而嘹亮,踏破这盛夏的早晨,踏破这
死寂的宫闱。
所有人,包括孟良胤在内,都不禁转过头,望向宫门,循往这声源所出,禁
宫内骑马,这是三公才有的特别殊荣。
纪安世策马直入宫门,一直骑到金水桥边才下马,越过重重侍卫,径直跑到
段潇鸣身边。
孟良胤跪在地上抬起头来看他,也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但是此时却抱着一丝希望,希望纪安世来了,能帮着他一起规劝。
纪安世往周遭都看了一遍,无声地跪了下来,看着躺在地上的段潇鸣,轻声
道:“臣有一样东西想呈给陛下预览。”
段潇鸣依旧闭目,仍然不理他。
纪安世一路从府中狂奔入宫,年老体弱,虽然路途很短,却已经让他气喘吁
吁,隔了许久才缓过气来,附加了一句,把声音压得更低:“这是昨日,公主
派人送到我手里的,嘱咐我今日才可拆阅。”
终于,段潇鸣睁开眼来,头上蔚蓝的天,阳光直直刺进眼里,一时让他适应
不了。他幽幽的转头,双眼又红又肿,眼里几乎看不见眼白,都是条条纵纵的
血丝密布着,晦暗的瞳仁乌溜溜转了一下,好像是在尝试着看看还能不能活动
。
纪安世忙跪前了一步,从怀中掏出那一张薄薄的纸笺,呈给了他。
李清照的‘燕子笺’,宋朝的珍品,那年朝贡得来的,他自己是个粗人,只听这班文臣们说,是无价之宝,所以就拿去给了她。
他眼里看来,不过是一张纸而已,跟他每日用来乱涂乱画的那些内府作坊里
造出的纸没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他用的,谁知她就真那么喜欢,如获至宝,高兴地跟什么似的,像个得了糖糕的孩子。
看着她小心翼翼地用锦盒收起来,宝贝得那个样子,他不禁笑了起来,问她
道:“这‘燕子笺’是李清照用来给赵明诚写信的,如今给了你,你要写些什
么给我?”
她听了不禁当场啐他,说,这纸珍贵,等闲的东西,写了便是糟蹋,她要留
着写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
她这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不知道。
应该说,在此刻之前,他不知道。
纸笺薄软,拿在他手里,阳光从纸的背面透过来,耀得上面的字都仿佛要化
开来一般。
她依旧躺在他怀里,恬静而安详,比以往每一个早晨,他醒来时看到的那张
脸都要柔和。
段潇鸣只觉得自己的眼泪随着那纸上的每一个字,娟秀端丽,卫夫人的字体
,一笔一画,看似羸弱,却锋芒暗藏,一忍再忍,终究还是克制不住地往外流
。最后,只能徒劳地仰望头上青天,扪心自问:
一个男人,一辈子,欠一个女人,能欠到什么地步?
一个男人,一辈子,爱一个女人,能爱到什么地步?
这个答案,随着那墨色,一起深深烙上他心底。
孟良胤至死都不知道袁泠霜的那一张‘燕子笺’上写了什么,纪安世把这个秘密带进了棺材,他用尽办法也没能从纪安世嘴里把这个秘密掏出来。
纪家的下人说,那天以后,纪安世回府,一个人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不
吃不喝,呆呆地坐了一天一夜,之后,一封辞表递上了龙案,段潇鸣准了,曾
经在天和初年叱咤一时的纪安世,告老还乡,不受王命爵禄,坦坦荡荡地回老
家,终身不再出仕。
这个对于整个王朝来说都意义非凡的早晨,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毕生难忘那
一幕:
他们的皇帝,怀忠抱着那个帝国身份最特殊的女人,他冠带微微地凌乱,湿
透的章服经过一夜的时间,风干地差不多了,那个传奇女子静静地躺在他怀里
,万众瞩目中,他一步一步走向朝阳浸沐的朝乾宫,那东升的旭日悬在朝乾宫
殿顶,金黄|色的琉璃瓦耀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晨光镀在他们二人身上,像是从天而降的神明一般,千万人都匍匐在脚下。
当皇帝第一步踏上汉白玉蟠龙辇道的台阶,丞相孟良胤高呼一声:“吾皇万
岁!”
在场的众人仿佛受了指令,被某种庄严神圣的徽记所指引,一致山呼‘吾皇
万岁!’声音响彻重霄,连司马门外晨起的百姓,都被这如雷的呼声所震惊,
望向朝阳升起处的朝乾宫。
段潇鸣一级一级地迈在玉阶上,身后潮水般的祝祷声涌来,他不禁抬起头,
正望见整座朝乾宫都被照得发红,如同昨日,她嘴角淌下的那一条血痕。
他恍然生出一种错觉来,仿佛她的一生,都浸沐在血色里。大红色,在汉人
的文化里,是喜气的象征,可是在她身上,却是悲哀的象征,似乎她每一次身
穿红色,都是她最悲伤的时候。
第一次,她远嫁塞外,离家去国,到他身边来;
第二次,她又穿上嫁衣,凉州城下,千里皑皑白雪衬得她震天动地的悲痛;
第三次,她穿着长公主朝服,临安城里,在万人唾骂中,一把火烧毁了袁氏
宗庙,她父亲,母亲,兄长,所有祖宗的牌位,当他闻讯赶到的时候,她一个
人站在火海里,身边的帘幔都着火了,火苗子疯狂地蹿着,越蹿越高,只差一
点点,就燎到她的衣袖了,他吓得整颗心都在抖,冲进去一把把她拽了出来。
他至今依旧记得她的神情,苦到极处的笑容,缓缓地漾开来,紧紧地搂着他,
道:“我们走好不好?离开临安,不要在这里。”
他只是觉得心疼地都要碎了,孟良胤前日的话她定然在后面全听见了,‘不
毁前朝宗庙不以立国本’,她知道他顾忌她,所以,她宁愿自己来,自己来烧
毁家族的庙宇,孽与骂,她一人承担!
他当时所有的声音都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怕自己一出声,就
真的要流下泪来了。
一个月后,他们离开临安,这一个‘好’字,他曾答了她无数回,每答一回
,他就欠她一次,到如今,他早已忘记了,他当初为何一次次地说这一个‘好
’字,只记得她凝眸在他眼中,隔着浅浅的泪光,她的眼睛里照出他清明的影
来,仿佛是一种无声的指引,不知不觉间,他就又负了她一次。
这偌大的朝乾宫,金碧辉煌,象征着帝国最高的权威,映着朝阳的光辉,火
红火红地,仿佛是被盖了一层薄霜,鲜血染红的霜,森冷地让人从骨子里发寒
。
那一张‘燕子笺’,一直枕在他枕下,与那一双珩璜一道,陪葬帝陵。
史书载,天和四年夏,亲王査巴奇谋反,于京畿戍卫将军婚宴上欲图谋刺,
当场被擒,判凌迟处死,诛九族,褫夺封号爵位,削去本族番号,其族人充作
各部奴隶,辖下兵权,全部收归兵部整编;
其女,淑妃慕雅,同谋,废黜封号,赐自尽;
其族女,歆嫔娜塔茉,连坐,废黜封号,打入冷宫。
这一场轩然大波,受牵连的文武臣工,各方要人,强权贵戚,数不胜数。段
潇鸣借着这个口实,以极其霸道的姿态将所有危及朝纲的势力党羽剪除,将改
元建制以来所有的弊病隐患统统清理了一番,新朝,从这以后,才是真真正正
地崛起。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的背景音乐是日本历史剧《笃姬》的插曲,吉俣良演奏的《良夜》
本章的背景音乐是电影英雄的背景音乐
还有,偶要声明,偶不是后妈,偶没有要虐,偶只是想上部这个基调没法改了,干脆就小小悲伤一下下,到下部是个爆笑剧,所以上部让大家流几滴眼泪,下部让大家笑喷,就这样,很单纯而cj的想法。
至于那张燕子笺上究竟写着什么,表急,日后自有分晓。
最后,偶不是要把小霜写死,而是如果她不死,这么一大堆人都没法虐,所以,这是一个因果关系,一定要她华丽丽地死了,才能让后面的虐可以开始,所以,小霜就只好牺牲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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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错》阿黎 v从此无心爱良夜(下)v
天和十年的春天,显得格外地朝气蓬勃,仿佛那些花花草草都有了灵气,知
道这宫廷的主人的心思,显得格外生机盎然。
沉寂了五年的后宫,迎来了一位新主子贵妃慕容桑儿。
贵妃是四妃之首,地位仅次于皇后,身份尊贵,是为副后,当年,就连慕雅
也只是淑妃,未能走到她这一步。
慕容桑儿就像是赌市里的一匹黑马,在所有人都毫无预料的情况下,一下子
杀进了后宫。她在一夕之间成了阖宫上下议论的话题。
新进宫的才人们甚至偷偷地躲到她住的庆和宫去,窥视她的容颜。
宫里的女人,突如其来的得宠,不外乎是凭着一张倾城绝世的脸蛋,尤其是
像慕容桑儿这样,没有显赫的出身做依靠的人,不过是一个此等女官,在上苑
离宫当差,就能被皇帝看中,一夜之间从一个九品女官擢升到内命妇正一品的
贵妃,慕容桑儿的传奇,无疑是引起了天下所有女子的艳羡和惊叹。
五年的时间里,皇帝再也没有册封过一个妃嫔,何以慕容桑儿会有此荣幸?
每个人都充满疑问。
在没有亲眼见过她以前,霍纲也是如此。
天和八年,霍纲从京畿戍卫将军升迁兵部尚书,整顿全国军务,改善下层士
兵待遇,到了天和九年,段潇鸣终于把他提升到了太尉一职上,至此,三十七
岁的霍纲,位列三公,在九卿之上,成了举朝内外,权力中心最年轻的人物。
加官进爵,荣宠恩荫,都没有让霍纲有多少改变,满朝同僚的眼中,这位‘
黑面王’几乎还是跟当年一个样子,整日冷着脸,从来也不见他笑。要是换作
了旁人,如他这般平步青云,怕早要翘到天上去了,而他倒好,真真的宠辱不
惊。
那日有个堂官戏言了一句道:“怕不是装出来的吧?做官的人,哪个不是面
上一套背地里一套的。”
当时一屋子的老臣便异口同声地啐了一句,道:“装出来的?!哼!你倒是
装一个试试!要说装个一天半天的那倒也不奇怪,你要装个十年八年的,你成
吗?!”
总之,这满朝的文武臣工,对霍纲是又忌惮又敬畏,霍府门前,天天闭门谢
客,外省调任进京的官员,他提拔的,不是他提拔的,总之一概不见。
春儿怕他一味这样,做得有些太过,弄得人心向背,将来影响前程,暗地里
劝过他,该见的还是要见见,没想到他当场也不说话,只低头卷了铺盖便到书
房里去睡了一个月,从这以后,春儿也不敢再多说半个字了。
霍纲和段潇鸣这一对君臣,可谓是你知我所想,我也知你所意,相互之间到
了只需意会,不用言传的地步,若不是这样,段潇鸣也不会放心把太尉这个职
衔交给霍纲。
孟良胤都快八十了,上了年纪,做起事情来也力不从心了。以前还有个纪安
世在,朝臣送了他一个绰号叫‘板斧’,意思是纪安世这个人,就是段潇鸣手
中的板斧,一旦认准了,下起手来,那真是阎王爷的面子也不会给。自从他走
后,朝中就再也没有这样耿直中正的人了。国策大计少了人商量,段潇鸣几个
人肩上的担子也越发沉重了,他也想过,从朝臣里提拔几个有为有才有识的进
内阁来,可终究是没一个底子干净的,私下里千丝万缕地扯着关系,所以几次
都作罢了。
好在段潇鸣自己勤勉异常,霍纲又这样周全,孟良胤老虽老,却不糊涂,朝
政这么撑着,一时之间也不至于乱了。
霍纲从早年起便有随时自由出入宫禁的特权,便于向段潇鸣直接呈递前方的
紧要军情,这一特权至今保留。
那一日,天气极热,他只记得一路从内阁班房穿过宫门,到御花园里,几步
路走得背上都汗透了。御花园里的知了声叫得极为嘹亮,像是一个个都不要命
了似的,歇斯底里地吼着。
那沿着鹅卵石的小径两旁花圃里,芍药开的如火如荼,好似那矮矮的竹篱笆
都挡不住那势头,直要盖过去,拂到人衣袍上来。
朝乾宫御前伺候的太监告诉他皇帝在这里陪贵妃纳凉,他便一路寻来了,路
上找了好多太监宫女问,才终于寻到了段潇鸣所在。
盛夏时节,御花园里开得最繁盛的就要属紫薇花了,浅粉深紫的,一团一团
,一簇一簇,隐在绿树里,像是那金丝种的翡翠,翠地滴出水来的种里,像藤
蔓一样牵牵绕绕缠在里面的紫色红色。
就在那一片红紫里,他终于见到了她,那个传说中的贵妃慕容桑儿。
他一直以为五年前那件事情以后,段潇鸣不会再看上这世间的女人,然后,
慕容桑儿的出现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像春儿一样,他也不明白这是为什
么,但是,他却不如春儿那般厌恶和抱怨,他觉得,段潇鸣不是那样的人,而
今天,他终于为自己的见解找到了支撑的理由。
几乎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世间怎可能真的存在这样相似的两张脸?!根本
没有一丝破绽,如果,慕容桑儿也能如她一般,看着他,露出那样带着点傲慢
与慧黠的笑容,那他就真的要相信,时光可以倒流,她,真的回来了……
一个拥有一张与袁泠霜一模一样的脸的女人,娇娇怯怯地倚在段潇鸣的怀里
,看到他乍然出现,显得有些震惊和害怕,将半张脸都埋进了他肩窝里。
“你来啦!”段潇鸣躺在藤榻上,感觉到怀忠人的异样,幽幽睁开眼来,看
到是霍纲,便如是道。
霍纲终于回过神来,语声僵硬地答了一声:“是!”
“你先下去吧……”段潇鸣坐起身来,侧脸对身旁的慕容桑儿道。
霍纲只听见一个柔柔的声音,轻到极处地‘嗯’了一声,眼前一阵衣袂晃动
,没一会,她便走远了。
苏州织造新贡上来的云丝匹料,上个月才入的库,春儿是郡主,所有份例都
等同公主,内府按照品级颁赐下来一百匹,给她做夏季的衣裳。那天他下朝回
去,看见她一个人愣愣地坐在大堂里对着那堆着的一百匹云丝发呆,他走到她
身边还犹未所觉。他不禁轻轻地唤了她一声,她这才元神归窍,猛地抬起头来
,看到是他,顿时眼泪就流了下来。
“主子说,苏州织造局的云丝,质地比江宁织造的要好,就是总比不上杭州
织造局的花色新颖,有意境,江宁的云丝,又时常过于明艳了,夏天穿着太招
眼……”她哽着声音,噎得一时难以为继,隔了许久,方才缓过气来,接着道
:“所以,每一季新贡上来的匹料,总直接送回府库去,就是留下几匹,也是
给我和几个常使唤的宫女,自己从来不要的……”
他楞了一下,轻轻地把她搂进怀里,什么也没说。
五年了,一切,看似都变了,可是,霍纲,还是一如既往,一点都没变。
刚刚初见绿树浓荫底下,慕容桑儿在段潇鸣怀里的那一幕,让他恍然觉得时
光猛地停住,就像那一个巨大的轮轴,呼喇喇地一直倒转回十几年前,拉沃城
里,那个春天,院子里的桃花开了,一路进去一个人也没有,一进垂花门,就
看见那蜂蝶纷纷绕墙去,两个人躺在春凳上吻得如胶似漆。
依稀段潇鸣的脸还是红的,他自己的脸也微微发烫,眼神飘忽不定,不知道
该看哪里好,不知道要打扰他们,还是就此悄无声息地退下去。
同样的脸,几乎雷同的情景,可是,不知为何,他心中丝毫感觉不到旧梦重
温的感觉,只觉得一种深深的异样感从心底滋生出来。他无法找到一个或几个
确切的词汇来形容自己此刻内心的心情,他只能用异样来形容,是的,异样,
深沉的,从内心激荡出来的异样感,看着这个女子娇柔地倚在他怀里,心中千
万般滋味,苦涩难言。
五年前,也差不多是在这样一个酷热的天气,她走了,仓促地,谁也来不及
挽留,就好像那天那场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明明钦天监精心挑选的日子,本
是大晴天,万里无云,却偏偏来了这么一场急雨,没有人料到,也没有人止得
住……
没有人知道,袁泠霜的死,不仅意味着段潇鸣的心死,同时,也让他霍纲的这颗
心,死了……
他的命是她的,换言之,她便是他的命,她死了,自然,他的心他的魂,也
跟着殉葬了。
其实,他真的很羡慕纪安世,可以就那么走了,如果不是那天,纷扬的竹影
里,她侧低着头,低低地沉吟:“我把他交给你……请你保护他,辅佐他……
”这一句话,要了他一辈子,心死了,也依旧走不了,永永远远,……这是他
对她的承诺。
“什么事?”段潇鸣站起身来,幽幽地拂了拂衣袖,稍稍整理了下有点凌乱
的衣衫,语声清冷,并没有丝毫异样。
“启禀陛下,微臣拟了这一季度的军需开支大略,才与孟相商议妥帖了,所
以就立刻呈上来给您过目……”霍纲的神思已经回复过来,也是一本正经地答
道。
段潇鸣‘嗯’了一声,一边太监接过霍纲手里的奏本,递了上去。
段潇鸣细细地看完,不予置评,又将奏折由太监递了下去。
霍纲躬身接了,他明白,段潇鸣不说话,便是没有异议,就照章办事就可以
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便要转身退下。刚后退了两步,还未待转过身去,
便听见段潇鸣的声音轻缓无力,仿佛带了这盛夏的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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