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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芳菲尽第1部分阅读

      陌上芳菲尽 作者:未知

    陌上芳菲尽第1部分阅读

    《陌上芳菲尽》作者:陌上云栖【完结+番外】

    ☆、楔子

    残阳如血,晚风瑟瑟。

    城外杀声震天如海浪般涌来,将整座皇城淹没。凌乱脚步声和惊恐尖叫随处可闻,昔日这座歌舞升平的宫殿在众人眼中仿佛成了万劫不复的修罗场,钗鬟零落的宫娥只顾尖叫着四下逃命。

    没有人留意穿着一身粗陋布衣的我,更没有人关心知道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穿过道道宫门,离那里越来越近,长途跋涉的疲惫也似乎被一扫而空,我轻轻一笑,撩起被风吹散的鬓角发丝,迎着散逃的人群,一步步走向那座金碧辉煌的大殿。

    一切都乱了,只有它是静的。

    它静静伫立在夕阳下,仿佛如入定的老僧,外界的一切喧嚣和厮杀都与它无关,如果可以,它会伫立千年。

    四周渐渐安静,再没有人声吵闹,空旷寂寥的殿前广场仅余我一人。止步被余晖染上一层浅黄的青碧石砖,同那座孤寂的大殿凝望着彼此,是的,人在看景,景未必不在观人。

    从建成至今,它还从未如此孤寂过吧?它看惯了历代王朝更替,目睹过血溅宫阙的悲剧,今天它将见证什么。

    我提起步走上云阶,一步一顿,仿佛走得万般艰辛,又似万般留恋。这是帝王御道,我走得这样慢,孤独的背影被拉得很长,映在那余晖中依旧温润如昔的盘龙云壁上,如同一个虚无的幻影。

    高高的云阶终于被我完全踩在脚下,回首来路,百尺长阶,惟有萧萧晚风。我突然笑了,如果没有可能陪他一起站在这里,那就让我描摹一遍他即将走过的路线吧,走过这长长的云阶,站在这接受万人朝拜景仰的盘龙云壁之上。

    杀声愈来愈近,宫城早已是一座空城,杀入其中早已是不费吹灰之力。

    余晖中尘埃细细,殿中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颓靡的昏黄中。我恍恍惚惚地望着那抹愈来愈黯淡的余晖,伸出涂了丹蔻的手指,出神地望着。

    皇后那失了优雅瞬间的暴怒面孔突然闪现脑中。

    “她害死了你!你还要护着她!为什么!是她!是她害死了你啊!是她啊......”她不可置信地尖叫,最后变为歇斯底里地泣喊,这个温婉贤惠的女子终于崩溃。

    她说的没错,我害死了那个人。那个人,是我曾经倾心爱过的,也曾狠狠将我伤害,我应该恨他,但他已用命来偿。我应该谢他,却是在他弥留之际才知道真相,甚至来不及说一声对不住。

    我是一个狠心的人吧,他死了,我却决然离开了,独自踏上返回这即将被攻陷的京城的土路,独自返回这将死之城,去见那个在我心底扎根的另一人。

    也许,我不是一个好人。

    自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年,从心心念念地想回去,到为了自由而拼命,再到只为了幸福而追逐,最后到愿意为了某一人而牺牲一切,甚至放弃了重回21世纪的机会。是的,也许我疯狂,也许我痴傻,但是这些都留给后人评说吧,时至今日,我只想用尽最后的力量追逐自己心之所至。

    这种执着,一如我此刻的等待,我在等待,等一个奇迹。

    最后一眼,即便这个我为之默默付出之人早已不记得我,我也要等下去,成全我在这个时空最后的执念。

    ......

    天色渐渐暗下,晚风挟着血腥扑入殿内。

    杀声愈来愈近,我尽力挺直腰板坐在龙椅上。细细抚平衣摆上那一道由于久压箱底而形成的褶皱,褶皱下面是一块用同色布料打起的补丁。这件布衣是当年他送给我的。

    那天,他猎到了一头肥壮的野猪,一进门顾不上吃饭,便高高兴兴拉我出门。我从来不知向来稳重的他为什么事会高兴得像个孩子。

    他二话不说,带我划船去了岸上的集市,将野猪卖了换做钱,一脸幸福的笑容,一本正经道:“娘子,我想给你做件新衣。”

    当时的我扑哧一声就笑了:“你给我做新衣?你会吗?”

    他故作恼怨地瞪我一眼,唇角却是藏不住的笑意,随后狠狠拉着我的手将我拖进了裁缝店。

    这件衣服,用的是很便宜的布料。并不是卖野猪的钱不够,而是我罗列了一推柴米油盐和生活必需品,扣除这些就所剩无几了。

    我振振有词一番论述后,便笑吟吟地将一堆钱收进怀里,挑了一块最便宜的布料,他生气了,横竖坚持要挑一块好的,我抢过老板手中的剪刀大手一挥,往自己挑好的布料上扎了一个洞,这下不要也得要了。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我,气恼又不得发作,这个表情足足让我乐了好几天。

    但就是这个洞,让一件新衣一做成便了一件打补丁的新衣。

    看着我穿着这布衣屋里屋外快活得不得了,他的笑容里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歉疚,仿佛做错事的是他。

    他呀!心里悠悠叹了一声。

    越想他,心底的那个洞就越大,像再也弥补不好。一遍一遍地抚着这个补丁,只剩下紧紧咬唇不让自己哭出的能力。

    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愈来愈近,黑暗的大殿中,我抑住泪水,努力坐直。抬眼望去,数只火把已将殿前广场照亮。

    一群士兵擎着火把闯入殿内,大殿被这突然的光明照亮,那群士兵却都不约而同定在同一个呆住的表情,随后面面相觑。也许,他们是被一个敢独自坐在龙椅上等待敌人的女子吓到,也许仅仅是惊诧于这座空城般的皇宫里还有一个活物。

    我没有将目光过多停留在他们身上,而是高高越过他们,目光恨不得穿越宫墙,望向那不可知的暗夜,心底的痛苦夹杂着欢欣,顷刻之间变为了不可名状的辛酸。

    仿佛隔了一千年那么久,殿外响起了那熟悉到陌生的磔磔靴声。指甲深陷入掌心,心头被狠狠掐住。

    包围大殿的士兵退开让出一条道来。我努力睁大眼,想努力看清那道身影,却发现无济于事,眼中不知何时溢满的泪水将面前一切都扭曲成一面巨大的五色琉璃镜,惟有脑海中那夜夜午夜梦回的黑曜石般眸子越来越清晰。

    一个低沉而冰冷的声音清晰传入耳中:“祸国妖妇,得而诛之。”

    泪水悄然滚落,眼前骤然清晰不少。

    那人已举起了雕翎长弓,那双坚强的手臂曾努力为我撑起一片天,而此刻正挽弓向我。那双黑曜石般坚毅的眸子曾温柔地看过我,而如今却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他,早已不认识我。

    我当初让他喝下忘忧泉时,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是我让他忘了我。如今,他有疼爱的娇妻,有活泼可爱的儿女,还将拥有这分裂数百年的万里河山,他将是万世敬仰的开国帝王,他将名留青史,将载于史册,然而无论他是什么,都再与我无任何瓜葛。

    心口被撕裂的巨大伤口,呼呼地穿过千年烽烟,让灵魂深处痛得无处遁逃。凄然一笑,我高高仰首,缓缓闭眼,滚烫的泪水顺着脖颈滚落衣领,灼出一路伤痕。

    罢罢罢,此生爱与恨都已远去,连我也无法分清自己所做的对与错,但这些都已不重要了。我对不起的人太多,对不起我的人也太多,但我惟不愧对天下苍生,即便这其中夹杂着我的私心。

    惟愿从此以后,天下一统,四海升平。

    那高举的雕翎瞄准了我喉间,弓满箭落......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偶澄清一下下,这个不是最后结局,最后结局基本上属于悲喜交集型~~

    就像我在文案里说的,发展到最后,结局包含了很多的权谋和算计,所以发展很诡异

    ☆、莫问君从何处来

    繁花锦簇,绿柳窈窕,碧树掩飞檐,轻风中落红纷飞,暗香浮动。

    我托着下巴坐于荷塘亭内,看着波光流转的水面上荷叶摇曳生姿,心下却不似这欣欣向荣的初夏景致一般明媚,长吁短叹半晌。眼前不觉浮现半月前的情景......

    那天是七夕,我的生日,约了四个死党吃火锅,好久不聚,四人聊着极度开心,虽然中间有个小小的插曲,就是我的前男友居然拜托服务员送了一件礼物到包厢给我。但好在我对那个背叛人的家伙早已释怀,倒也不影响兴致。

    酒足饭饱后,我吹灭生日蜡烛,正准备切蛋糕,包厢里的灯却突然熄灭了。而更为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桌上那个我前男友送来的礼物盒子居然开始发光。

    如果说盒子是夜光的那也可以理解,可真正发光的并不是盒子而是盒中那把团扇,也就是他送给我的生日礼物。那是一把画着四个美人的团扇,我直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上面所画。

    荷叶青碧的荷塘中绽放着朵朵四色荷花。不知用的是什么颜料,嫩黄的花蕊,依次雪白、淡黄、粉红、浅紫的四层花瓣都是晶莹剔透。

    荷塘边上则是四名衣着艳丽的女子,个个粉黛凝眉,广袖束腰,虽姿势造型各异,却都顾盼之间神采飞扬。最左边一个面带微笑的天青长裙女子站于荷塘边的假山背后,旁边海棠红衣饰的女子则侧身向青衣女子,纤纤玉手指向画面右侧的方向。

    原来,在红衣女子所指方向还有两个俏丽的女子,其中一人着浅紫襦裙,端坐在荷塘边上,面带陶醉笑容,盈盈笑着看向自己身旁之人。她身边是一名着杏黄华服的女子,面前放着一把色泽莹润的木琴,如削葱尖般的玉指轻抚琴弦,画面之栩栩如生,仿佛我们在画外之人都能听到那流泻而出的琴声。

    当扇面开始发光时,连带着扇面也变得通透起来,四色荷花也仿佛随风摇曳,呼之欲出,画中四个女子的笑容愈显真切,耳边仿佛传来一阵阵悠扬婉转的琴声。

    扇面的光越来越亮,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引力吸来。

    最后一刻,我只记得大家一齐尖叫着向门涌去,但是随后的一刻眼前一黑,身体便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天旋地转间,整个人仿佛被吸进某个漩涡,耳边还依然回荡着那悠扬的琴音......

    时至今日我还觉得这是一场梦,也许再一睁眼我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而不是被困于这个异时空的闺阁里。不错,那晚的白光将我带到了一个陌生的时空。

    来到这里已经半月了,我却还未完全接受这一现实,一面放心不下父母亲人,一面纠结于这个时空我茫茫不可知的将来,煎熬了许多个日夜,心里却始终看不清个方向。

    不知道我21世纪的父母如何接受没有我的现实。更不知道那个姓刘的混蛋倒是出于什么居心送了那柄诡异的扇子给我!如果能回去,我第一件事就是将他拖出来暴打一顿,然后告他个人身伤害,最好也将他扔到个异时空尝尝这滋味......

    每每这么咬牙切齿地想一番,确实有解气的功效,可是,回去?我还能回去吗?又怎样回去?

    不过那个时候,我只是看到扇面白光便不省人事,而现今这副身体也并非是我原来的,我只是灵魂穿越了,身体还在21世纪。也许有朝一日,我真的能回去。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方法,可既然我来了,那一定也有回去的路。

    “小姐,该练琴了。”一个温柔而略带犹豫的声音在我身后想起。

    “知道了!”我知道是贴身丫鬟如缀,无奈地叹气转身,道:“走吧!”

    如缀眨着着晶亮的眼睛,小心观察着我的表情,我心下好笑,径直迈步走出了小亭。

    在这里,我不是24岁的女白领沐素华,而是景国镇北大将军宇文峰嫡出的三女儿——宇文韵玦。这个时空并非一个统一的天下,兵强马壮的景国位于北方,与富庶繁华的南方容国隔着一条宽阔的栾江。景国北方有着大片广袤的草原,居住着巴贝尔人、白月离、乌月离三大游牧部落,而西南边与容国相接之处还有夷族部落。

    自一百年多前繁盛的前朝——安朝为内乱覆灭,数十年来纷争不休,在这片异时空的大地上烽烟不断,杀戮征服每天都在上演,先后建立了多个短暂的政权,直到五十多年前,行伍出身的景国高氏先祖灭了当时占据北方的梁朝,手握重兵的安朝前贵族云氏前后也将纷乱的南方各小国收入囊中,建立了位于南方的统一政权——容国,景国与容国各据一方。至此,延续了半个多世纪的乱局才有了一丝改观。

    而我在这个时空的父亲——宇文峰便是镇守景国北方重镇晋远的大将,官拜镇国公,我的母亲——一品诰命夫人何氏也出自名门,是先前的右相何相国之女,过门十年才诞下一子,也是将军唯一的儿子,名宇文璞,随后才又有了我。宇文璞常年随父亲在军营历练,日常待在府中的时日不多。

    除正室之外,镇北大将军还纳有两个侧室,二夫人和三夫人都各育有女,其中二夫人所出的大小姐宇文韵瑾长我十三岁,已于十二年前入宫为妃。三夫人所出二小姐早殇,四小姐宇文韵瑢则还未及笄。

    我抱病在床多日,未曾迈出我所住的揽月居半步,历史知识是看宇文小姐闺阁收藏的史书所知,而将军府里的这些则是断断续续听我的贴身丫鬟如缀所说。因而那几位夫人并我的哥哥和小妹我都未曾见过,如缀是我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她一直跟随身边伺候着我。

    站在闺楼绮窗前,可将大半个将军府收入眼底,北面是灰白色调的高大官衙,南边便是将军的府邸,碧池幽树,曲折回廊,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将军府表面平静繁华,我却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且不提我从未见过自己的亲哥哥,连自己的“母亲”也只在醒来之日见过一面,甚至已经想不起来是何模样。

    当日,我大病初愈,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却不幸失忆,甚至连一些基本的大家闺秀必备才艺也不会了。将军夫人悲喜交集之下大受刺激,随后便缠绵病榻,再不曾来看过我,只是着人给我传授补习那些大家闺秀必备的才艺,上午诗书礼仪,下午琴棋。将军忙于军务,也只是偶尔过来。

    我所居揽月居更是奇怪,大门紧闭守卫严密,几乎与世隔绝,里面伺候之人甚少,只有贴身丫鬟如缀时时伴我左右,帮我解答不少疑惑。可面对我数次提出的到将军府中四下走走的要求,如缀总是一副难为表情,说将军找高人看过,我此次大病后需静养一月,受扰则于己不利。

    于是我每日的主要功课便是学习些大家闺秀的礼仪风范。只是这种平静得让人乏味的日子不知要还持续到何时,也许会一直到我嫁人。每每思及此,我总不寒而栗。父母包办、三妻四妾、出嫁从夫......这些词一一浮现在脑海。太可怕了,那我宁愿维持现状的好。

    琴棋书画,唯一不要教我的便是画画,因为原先那个时空的我从小学画,也喜欢画画,最让我头疼的就是弹琴鼓瑟之类。

    每日习琴,琴艺却总是不见长进,好琴倒是被我破坏了几把,看着红肿的指尖,我都觉得奇怪,宇文小姐的手不是常年习琴吗,怎么如此不经折腾,倒是掌心有些茧子,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勒出来的。

    如缀解释说是因为宇文小姐喜欢骑马,我了然点头,看来宇文韵玦从前的日子还挺自由,可是为什么换作我的灵魂后,现在却像被软禁一般?我始终觉得这其中有着什么秘密,如缀躲躲闪闪的样子,更让我加深了肯定。

    这日,白天练了一下午琴,入夜,我突然起了兴致想画画,来古代这么多天了,还没有画过画,不知道这个时空的颜料好不好用。

    正挥毫写意得酣畅淋漓,却听得如缀来报,宇文将军到访。我急忙放下手中画笔,也来不及洗手便到门口迎接。对这个陌生的父亲,我有几分敬畏,一是因其显赫战功,二是未曾见几面,实在是缺乏了解。

    将军像是刚从城外视察防务归来,身上森然寒光的铠甲夜露未干,风尘仆仆。我还不习惯叫一个陌生人为父亲,酝酿片刻,艰难开口,低低道:“父亲。”

    “玦儿。”将军望我慈爱一笑,目光落到了我身后的书桌上突然顿住。他走过去,视线接触到那画纸的刹那脸色突变,抬眸望我,神色严肃:“你画的这是什么?”

    我一愣:“什么?”不明白宇文将军为何突然作此表情。

    将军似乎意识到气氛过于严肃,缓下半分神色:“为父没有料想到病了一场,玦儿的画法大有长进。”

    我干笑一声:“可能是病了一场突然开窍了吧。”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将军望向我的眼神竟带有一丝试探和怀疑,他紧抿嘴角将目光重新放到那幅画上:“你见过你所画的这种荷花?”

    我微微怔住,我今日所画正是带我来到异世的那柄团扇上所画的四色荷花,难道说这种荷花真的在异世存在?

    “见过但也没见过。在梦里见过,在现实中却没见过。”我抱有一丝希望问道,“父亲见过?”

    将军眯眸望我:“梦里?呵呵......玦儿所画之花确实应该只应梦里有,为父也没见过。不过记住,从今往后,这花再不准画了,于你不利,今日无论身在何处都不能再提,千万记住!”

    “为什么?”我不解。

    “为父都是为了你好!你可答应?”宇文将军神色依旧严厉。

    “我知道了。”我低头,小声道。

    将军将话头一转:“玦儿,乌月离近日活动频繁,边境调兵。你哥哥早就挂念你,可日日戍卫边疆,不能抽时间回来看你。为父忙于公务,也少来看你,你莫要怪罪。你看!为父,带来了你从前最爱的‘雪月’,陪为父饮上几杯。”

    将军命人在院中几案上摆上酒具,那个雪一般莹白剔透的瓷罐中装的正是这种名叫“雪月”的酒。

    抬头只见天幕深沉,月华皎皎,正配这名为“雪月”的美酒。我不善饮酒,只举杯轻抿,这‘雪月’虽入口口清冽,却还是将我呛了一呛。

    我拂胸咳嗽之际,听得将军一声低叹:“玦儿,自你病愈,从前之事已不大记得,性情爱好也不似从前了。”说到这,将军自斟一杯,脸上带着回忆的陶醉:“你自小淘气,喜欢随你哥哥爬高上低,有一回你躲在树上吓我,不小心掉了下来,恰巧为父接住你,你却说自己是故意的,一脸不以为意,可着实把为父吓了一回。”

    我不禁笑了,想不到宇文大小姐小时候如此调皮。

    将军一饮而尽杯中酒,继续道:“你脾气甚倔,那年大雪,你和你哥哥瞒着你母亲偷偷跑到城外军营找我,出城却迷了路,冰天雪地里,我找到你们的时候,你哥哥把你焐在怀里,兄妹俩已经冻成了雪人,差点送命。回来后,你母亲狠狠教训了你和你哥哥,可是你偏不服软,开春后,硬是跑到军中缠着我教你骑马射箭,呵呵你母亲不允,你却学得甚好,为父为你,可没少被你母亲抱怨。”

    从将军口中说出的宇文韵玦,不再是那个陌生的少女,而是在我头脑里渐渐清晰幻化成一个有性格敢主张的鲜活女子,将军的回忆一直从小时讲到为我建金碧辉煌的揽月居,再到这次大病,他和夫人为我寻得龙胆花救回我性命,讲到动情处,他一个铮铮男儿竟几欲泪下。

    我听得万分感慨,替宇文韵玦暗自感动之际,却又奇怪他为何突然跟我说起这些往事,心底隐隐浮起一丝不祥之感。

    果不其然,宇文峰饮尽最后一杯酒后,望向我的目光渐渐转为悲伤与不舍:“韵玦,为父知道,以你的天性,让你从此寄身深宫,就好比将这瀚海大漠的鸟儿折去双翼。可你所受委屈,为父不比你少半分,为父最疼爱的便是你啊!”

    将军说得甚是悲切,我却被那句“寄身深宫”震得心神剧颤,“什么?你说什么?”我不敢置信地急急追问。

    “不错,韵玦,只因你已忘记前尘,你母亲同我商量的便是等你痊愈后,再寻机会告诉你,只是这时日实在拖不得,还有半月,你便该入京了......”

    我心跳骤时漏掉一拍,浑身一颤,手中的玉杯跌落脚畔,摔杯裂盏之时溅起几滴晶莹酒滴.......

    窗外花影摇曳,良夜静好,我枕着月华银霜无法入眠,心中凄凉万分。说什么从小骄奢溺爱长大的名门闺秀,什么权倾一方的将军疼爱之女,一切的一切都敌不过那一卷皇恩浩荡圣旨。

    从将军口中我才真正得知了宇文韵玦的病因,宇文小姐自视甚高,虽所嫁之人为太子,可不愿意屈居妾室,圣旨到后次日便气得大病一场,连日高烧不退,数度徘徊于鬼门关外,遍访名医也束手无策。

    及至将军和夫人寻遍珍贵药材,最后得一味百年一开的龙胆花,才将宇文韵玦救醒,可他们万万想不到,救醒后的宇文韵玦已非昨日之宇文韵玦,这具躯体里的灵魂已变成了我沐素华。

    想到那个尔虞我诈、波谲云诡的冰冷宫廷,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之前以为能在闺阁里躲个一两年,再想办法离开,没想到这一切来得那么快。

    一宿未眠,窗外已现微微曙光,我起身推开窗,清新的花草芳香夹杂着清晨的凉气扑面而来。如缀进屋,乍见我着单衣立于窗前,一面惊呼说我身体刚愈不宜受凉,一面取衣给我披上。

    我微微一笑:“无妨,我还没那么脆弱,不是都已经好了么。只是闷得慌,如缀,待会儿你带我到府中四处走走吧!”

    “这......将军吩咐过小姐要静养。”如缀低下头,依旧一副难为的表情。

    我无奈笑着转身,凝目屋前那浅浅荷塘,电石火光间忽然想起一件顶顶要紧之事:“如缀,你可见过一种有四层花瓣四种颜色的荷花?”

    如缀被我一惊,茫然无措,半晌才摇头:“小姐说的可是琼莲?奴婢没有见过,只是听别人说过。”昨夜宇文将军来看望我时,如缀被遣下了,并不知道我同将军曾谈及那四色荷花,我这么一问,她便如实说了。

    我心底小小的希望火苗霎时被点燃,几乎要燃作熊熊烈焰了,我急切地将她一把拉到榻上:“琼莲?快说说,哪里有?”

    如缀并不敢与我同坐,挣脱我双手:“小姐,奴婢也只是听说,琼莲乃国之名花,奴婢何来福分能够得见。只听说是先前太祖皇帝征伐天下时偶然所得,是太祖高皇后最喜之花,只皇家御苑有植。”

    如缀所说的琼莲正是送我来到异世的那柄绢扇上所画之花,没有想到这种美丽的荷花真的在这个世界存在,联系昨晚将军的态度,我感到那神秘的荷花似乎与我的莫名穿越有某种联系,也许找到它,我便有回去的希望!只是,这莲花着实珍贵,居然只在皇家御苑栽植,看来,我还非得入宫一趟。

    “小姐,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传说有福之人和与琼莲有缘之人在世间也能偶然碰见呢!不过,小姐入了宫后自然便能见到了。”如缀认真地说道,说起入宫一脸的艳羡。

    “哦,想起便随口问问。”我心不在焉地答到,心里却有了更大的疑问,如果那扇面上的荷花真实存在,那画中的四个女子不知是否也在此世间,与我又有何干系?难道我的穿越与此有关?

    院中,一阵晨风吹过,碎碎水波簇拥着碧绿荷叶摇曳生姿......

    ☆、难以逃脱的宿命

    如缀每天与我寸步不离,揽月居墙外岗哨密布,想来以从前宇文小姐的心性,病愈之后保不准真会和我一样——想逃。这将军不让我出揽月居名是养病,实是不折不扣的软禁。

    眼见这府里看我看得着实严实,我也只得每天规规矩矩练琴、学画,但我的内心却没有一刻放弃过出逃的希望。我不会也不愿成为那些所谓的宠妃,那样卑微地乞求一个也许并不值得的男人的爱,更不能接受和那么多女人一起共享一个丈夫。

    不入虎|岤,焉得虎子?如果只有皇宫才有那神秘的四色琼莲,就算那里是龙潭虎|岤,我也要走这一遭。

    半月时间过得很快。侍女家奴们往来穿梭于院内外给我准备嫁妆,月牙白的墙外不时传来侍女银铃般的笑声,不禁让我既羡慕又伤感,可惜我连伤感的时间都不太多,每天除了那些个弹琴下棋外,更有专门的女官教习我宫廷礼仪和大婚仪式,那些繁杂的礼仪常常让我怀疑自己到时是否会忘掉。

    嫁期日渐临近,听闻卧病在床的将军夫人愈加伤心,虽是如此,但她爱女心切,仍于病榻上亲手绣制了一件明珠做蕊金线绣荷的红纱罩缎嫁衣,可却在送嫁衣给我的途中再次昏倒,只能急需卧床休息。于是,直至嫁人前一天,我还是没有再见一见在这个时空的“母亲”。官宦人家的亲情有时还真是不能理解,明明我可以去见她的,却不被允许。

    明日就是我的离开将军府入京的日子。

    窗外,众人忙着将一箱箱东西从揽月居搬走,午后泛白的阳光照着那一箱箱大大小小的嫁妆,柔柔光晕折射着忙碌的喜庆。忙忙碌碌的家丁在府里各处张灯结彩,目之所及一片喜庆的鲜红。我凝视着这个才住了一个月便要离去的“家”,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午后,宇文将军到访,交给我一个据说将军夫人给我的匣子。

    匣中内容之丰富,光彩之炫目,让我恍然觉得屋外的阳光也黯淡了几分。从金步摇、玉簪、耳坠、花钿到项链,各种材质所做各类首饰应有尽有,隔层一一归类放置。我惊诧得张大嘴巴,这些东西在电视上见多了,可从未如此真实地捧在手上过。那些莹润饱满的羊脂玉耳坠、栩栩如生的凤凰金簪,件件都是价值不菲的宝物。

    我好半晌才收起惊讶神色,想来以宇文韵玦的身份,是断然不会如此诧异的,便急忙回复常色扯出一丝笑意:“这些东西定是让母亲费心不少,还劳父亲转告多谢母亲。”

    “这些东西,你未必都要戴上,在宫中如遇难处可打点打点,为自己寻个方便。”将军提点道,眼中隐隐担忧。

    我随即明了,狠狠点了点头。

    一时静默片刻,将军眼神闪烁,随即伸出双臂将我轻轻揽到怀中抱了一抱,片刻之后放开,不舍地望我:“韵玦,为父为国保边,征战沙场,却不一定能护你于宫中周全,今后你定要万事小心。宫中何太后乃你母亲的嫡亲姑母,定要设法取信于她,求得她的保护相助。此外,你姐姐忆晴现为晴妃,你们姐妹二人在宫里,定要相互照应......”

    我见将军爱女情深,不禁也喉咙发紧。

    将军长叹一声,紧皱飞入双鬓的浓眉:“为父对你不住!明知那是烈焰火坑,也只得将你推下。若不如此,将军府上上下下百口人,又如何脱得了奉旨不尊、欺君罔上的罪责。况且北有虎视眈眈的白月离,先皇命我驻北,于家于国,为父不得不如此啊!”

    是啊,我若逃走,将军府一众人等又该如何?即便不为了琼莲,我也不能如此自私地离开。既然我顶替了宇文韵玦在这世上生活,也必要对她的家人负起应尽的责任,也许这就是我无法逃脱的宿命。

    次日清晨,早早便被叫起,一番繁琐的梳妆打扮,披上凤冠霞帔,覆上大红面纱。我披着这一身繁复嫁衣,在喜娘带领下第一次跨出了揽月居的拱门。虽说要半月之后才能入京成婚,可今日是我离府之日,府中还是按照小姐出阁的规矩送我离家。

    喜庆的鼓乐声,满目鲜艳的红色,幸而这面纱质地透亮,虽说朦胧,眼前倒也还看得几分清楚。

    我入堂拜别父母,坐于上首的是将军夫妇,将军一脸肃穆,看不出悲喜,只是神色莫辩地看着我。倒是将军夫人哭得肝肠寸断,下首两侧坐着的两位侧室也陪着将军夫人抹眼泪。

    其中那位湖绿锦缎绣银罩纱衣饰的妇人身侧,还站着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紫衣女孩,面容姣好,一脸掩饰不住的羡慕。我猜测那位夫人便应该是三夫人,而那少女便应是我素未谋面的小妹——宇文韵瑢。

    看着这些第一次见面便要分离的“亲人”,我暗暗感慨,将军夫人只在我当初醒来之时看过我,除此之外便是今日离别一见,此后天长水远,也许此生再难相见,作为母亲她自然哭得最痛心、最不舍。

    礼官唱乐中,我盈盈下拜,三叩首,感谢父母养育之恩。随后在众人簇拥下,穿过回廊,越过前院,来到了将军府正门。门前早有齐整士兵列队等候,众人皆甲胄银枪,各自立于马前,威武昂然。正对府门的一辆漆红披缎的华盖马车位于队伍中间。

    在丫鬟搀扶下我登上马车坐好,掀开茜色缎帘看向车外,听得护送我的白衣将军一声令下,伴随着盔甲与刀枪碰撞的铿锵之声,士兵们纷纷跃上马背。

    车队开始缓缓前行,将军府高大的门匾及门前那一堆各色衣饰的人和他们各异的神情渐渐模糊。宽阔的巷道行出好久,耳边却依然萦绕将军夫人的哭声。

    宇文将军将我一直送出城门,他绣金蓝袍的身影被升起不久的太阳拉得老长,直到车队扬起的弥漫黄尘将其淹没。

    京城在南边,我们一路南行,戈壁荒凉,漫漫黄沙路走了好几日仍不见头。带队的白衣将军叫孙韫,言语不多,只是在途中会偶尔关照我是否累了,命令车队休息。扎营之时也是极其谨慎,彻夜有军士换岗值夜。

    其实他是一个英俊好看的男子,却总是紧绷着脸,故作严肃表情。在他的周密保护下,我们一行人行了三四日,皆平安无恙。

    摇晃的红绸车帘将北地的狂风和弥漫黄沙隔绝车外,车内却是另一番温馨场面。我斜倚在软榻上,手里拿本这个时空才子佳人的戏本小说随便翻看,几案上果脯、美酒、点心一应俱全,无聊时品几块酥饼,啜几口葡萄美酒,甚是惬意。

    将军知我不胜酒力,特命人为我准备了这些葡萄琼浆,而那些个戏本小说也是临走之前我让如缀偷偷帮我搜罗的,否则这一路不知如何无聊。

    见我打了个哈欠,如缀乖巧地递上丝绢靠垫:“看小姐有些困顿了,不如休息片刻。”

    “不用了,如缀,你还是陪我玩会儿猜谜游戏吧!输了的人便喊孙将军停下来!”我将小说往几案上随手一扔,狡黠一笑说道。如缀这丫头跟我这些时日,总算是习惯了我这种不分主仆的玩闹,此刻见我提孙将军,脸却霎时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小姐,你又拿奴婢开玩笑!”如缀知道我调侃她与孙将军,软了声音跟我低怨。

    我笑还未出口,就闻一声长嘶马啸,车驾骤倾,毫无防备间我被猛然甩后,后背狠狠撞在榻上,如缀同我一齐滚到角落里,两人一阵惊呼。

    如缀反应极快,迅速爬起来扶我,我龇牙咧嘴扶着腰正欲问车外出了何事,却听得外头传来孙韫的声音:“少主,请勿再上前来。将军有令,小姐车驾不得随意打扰,且这是嫁车,不宜动兵器相冲。请少主莫令属下为难!”

    “恒溪兄,车内所坐之人乃我亲妹,兄长见出嫁妹妹最后一眼,何来随意打扰之说?若非这段时日军情紧急,我定会回将军府探望她。此次一别,我们兄妹再难一见。你我二人相交多年,我不想在此与你动手,你放心,我只问她一句话,绝无他意!”一个沉悦的男声传来。

    “是公子!”如缀在我身畔讶然低呼。

    我惊讶万分,是宇文韵玦的哥哥宇文璞?

    听得嗒嗒马蹄向车驾靠近,我掀帘看去,一个铁甲银盔的年轻男子立马于几丈开外,五官有着宇文峰的影子,剑眉星目,朗朗有神的目光直直望向车驾,见到我的瞬间有些惊喜,随即沉声问道:“韵玦,哥哥只问一句,你真的愿意入宫?”

    我苦涩一笑,愿意又如何,不愿意又如何,这一切又岂是我能选择。思及此,我忽然明白为何在将军府我一直没有见过宇文璞,定是他不愿妹妹入宫,恐他助我逃走,可是就算是用前方战事推搪,将军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终是没能阻拦住宇文璞见妹妹的决心。

    事已至此,不容再退也不能退,我深呼一口气,朗声说道:“不错,哥哥,我愿意入宫!”

    “韵玦,你......怎么你的声音......”宇文璞疑道,欲提缰催马上前,却被孙韫毫不客气地拦住。

    “公子,小姐大病伤了嗓子,您就不要再徒增小姐伤心了。”我身侧的如缀却突然不合规矩地开口言道。

    宇文璞不再上前,立马在几步开外,蹙眉奇怪看我。

    我直视他的眼睛:“世人莫不艳羡天潢贵胄,得嫁天家,乃我之幸,也乃我宇文家之荣耀,哥哥请回吧!”我慢慢将这几句话说完,只望宇文璞就此离去,不要再横生枝节。

    宇文璞震惊万分,似不认识般盯着我,随后面色逐渐转为心痛怜惜,一字一句说道:“好!韵玦,若你心之所愿,为兄惟有祝你如意安康!”

    我垂手放下车帘,无力倚在窗边,宇文璞对妹妹的感情我能感觉,可是我却不得不狠心说出这番言语。对不起,宇文韵玦,我替你做了决定了。

    车队又开始缓缓前行。片刻,一阵悠扬的箫声从后方传来,此曲不似离别曲般凄切,悠远中竟有几分欢欣愉悦,闭上眼聆听,仿佛能勾起人对美好往事的回忆。

    我掀帘回望,意外地发现宇文璞竟没有离去,而是跟在车队后面慢慢策马而行,那如歌如泣的箫声便是他所吹奏。

    天际流霞被夕阳渲出一片浅橙深紫,郁郁暖暖的色调映照着黄沙中行进的车队,前方就是益州地界,箫声依旧不断,宇文璞仍跟在后面。

    直到已看见益州城门,箫声才骤停,掀帘回望,宇文璞竟策马来到车窗:“妹妹,哥哥只能送你至此,日后多加保重!”见孙韫已警觉看向此处,他便将一样东西迅速替入,蹙眉低声说道:“绝境之时,以方才此曲为暗号,宫中自有人助你。”

    我心下狂跳,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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