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芳菲尽第2部分阅读
陌上芳菲尽 作者:未知
陌上芳菲尽第2部分阅读
速接住所递之物藏到车内,是一支晶莹润泽的紫玉箫。
宇文璞颇有深意地看着我,微微点头:“保重!”言毕转身策马离去。
我扶着窗沿探出头去,张口却不知说什么,只得愣愣看着他策马狂奔的背影消失在远方,手中的紫玉箫还余温暖暖。
“如缀?方才那曲子你可记住了?”我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曲子在不通音律的我耳里,实在只能算是首动听的调子,可却是无论如何也吹不出来的。
如缀茫然摇头,我扶额长叹一声,宇文璞的这番心意看来只能也只好心领了。
又向南行了两日,路边草色渐渐青绿,过了益州地界便是邛阳,邛阳何氏自前朝起便高士不绝,何氏子孙更鼎助本朝高祖夺取江山,乃当朝一大名门,何氏女曾为皇后,是为当今的皇太后,此外将军夫人也是何氏之女,只可惜如今已经门庭凋敝,何氏子孙再无在朝为官者,具体原因则不得而知。
在邛阳留宿一宿,我们便上了从邛阳通往京城的官道。
“过了前方的岔道,便是通往京城的官道。自此处起,各州皆有官道通往京城,我们一路行去便会方便许多。”孙韫在车侧对我说道。
听得孙韫如此说来,我欢喜不已,这许多日的马车颠簸早已把人折磨得疲惫不堪,上了官道,兴许路能好走一些。
车队刚上官道不久,便听得空气却中隐隐传来一些不寻常的声响,似雷霆万钧从遥远天际遥遥传来,又似千军万马于地面纵横驰骋,声响越来越大,直至几案上的酒杯兀自微震。
我掀帘问道:“孙将军,出了什么事?”
孙韫紧锁眉头,炯炯目光回视后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后面东北方的另一条路上黄尘滚滚,似有一条黄|色巨龙自平地席卷而来。
我一惊,这场景不像是土匪劫道,倒像是人数庞大的军队:“难不成是白月离人?”
“保护小姐!”孙韫未答我话,转而厉声吩咐手下迅速将马车团团围住,自己已策马提枪往黄龙卷来之处奔去。
☆、生死一念间
保护我的军士将马车围得太过严实,只听得片刻过后,身后雷霆之声渐弱,似乎隐隐传来人在对话,却听得不甚清楚。
良久,有得得马蹄声渐近,军士让开一条道,一脸严肃的孙韫策马归来,他立于窗前禀道:“启禀小姐,后面乃睿郡王大军,南下入京受犒军封赏。大军人数众多,如若我们避于一旁等其过去,且回避扬尘,便要在此停留一日,耽误行程。末将请睿郡王避让小姐车驾,睿郡王前锋以行军赶路为由拒不避让,小姐......”
“睿郡王?犒军?”我打断孙韫的言语,好奇地问道。
“是,睿郡王此次大败巴贝尔族,不仅收复多年前被其占领的几座城池,且令巴贝尔人归顺,将北境三百余里土地尽归大景,皇上龙颜大悦,命睿郡王领兵进京接受犒劳封赏。”孙韫简短言道。
“逐外族,保家国,好一个英雄男儿!”听得孙韫说来,我不禁赞许道,冷兵器时代用血肉之躯保家卫国的铁血男儿,从前只在书上、荧幕上过,不想此生何其有幸,居然还能遇见。
“小姐!”如缀在我身侧小心提醒,欲言又止,脸颊绯红。
我却不以为意,对孙韫淡然一笑;“孙将军,传令下去,我们车队退到道旁野地避让,请凯旋的将士们先过去吧!”
如缀又是一声惊呼,这下连孙韫都掩饰不住满脸的惊讶:“可小姐以太子良娣之尊避让,于礼不合,有失皇家身份。”
我笑道:“良娣又如何?若无将士前方浴血杀敌,何来天下安宁,我们又岂能安享太平?勿论太子良娣,战祸殃及时,谁人都无法独安。孙将军,麻烦告知睿郡王,我们车驾退避,请其先行!”
孙韫面上一怔,随即便恢复常色道:“是!”骑马返身。
“小姐,这.......这样不好吧,只恐怕会引人误会......”如缀担忧不已。
“表达对浴血为国将士们的敬意,有何不可?身正不怕影斜,不必理会小人言语。”我轻嗤一声,不以为然,“不过,这个睿郡王到底是何许人,如缀,你把你知道的都说给我听听。”我转而好奇问道。
如缀有几分羞赧:“这个,奴婢也都是听说的,但是睿郡王的功绩天下无人不晓呢。他虽然出生贵族,可十五岁就入行伍。平定过江陵王勾结西南祜族的叛乱,还击退容国入侵,北上驻边后又多次打败巴贝尔人侵扰,曾经只率百余骑便击退巴贝尔人数千人。
北边几族族都很恨他呢!听说有一次,巴贝尔人联合白月离设计了睿郡王的大军,那场血战,睿郡王从死人堆里爬出,三天后战马把重伤的他驮回后,他居然又活过来了。听说伤愈之后,睿郡王愈加英勇,战无不胜。传说是草原战神附体于他了,后来巴贝尔人就都叫他战神!”
“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我瞪眼不可置信地问。
“睿郡王的战功,早就传得妇孺皆知,更何况我们靠近北境,府里的姐妹都在传说呢!”如缀羞涩地低声说道。
我正欲再问,却听得车外孙韫的声音:“禀小姐,末将将小姐之意转达,睿郡王只是笑称‘不能误了小姐嫁期’便率大军折回往离南郡去了,末将猜测睿郡王大军极有可能顺着辰河往东,再折往京城方向。”
“走了?”如此不领情,我霎时有几分说不清的恼怒,“那也好,我们继续赶路吧!”
万顷碧波荡漾在澄蓝天空下,如一位沉睡的美人般静卧在山间,白鸥鹭鸟掠过水面激起片片涟漪,远处青碧山间传来呦呦鹿鸣,湖畔树木高大的倒影在水中引得鱼儿嬉戏不止。
如此天然美景让我不禁深深陶醉,下午行至此,我便被此处青山和这个叫宁湖的湖泊迷住,于是假称身体不适,命孙韫停车,这一停便赖在此处再不愿走。孙韫担心我的身体,只好下令扎营于此,明日再及早赶路。
落日熔金,水映绮霞,整座山谷沐浴一片脉脉斜晖之中。远离喧嚣,独坐湖畔欣赏落日美景,真可谓人生一大幸事。
未几,却听得一阵恼人的喧嚣由远及近响彻山谷,声音越来越大。往树木低矮的对岸望去,只见一片不见边际的黑沉铁甲在落日余晖中闪耀着金属的光芒,一眼看去,似乎在平静的宁湖边上又形成了另一个黑沉色彩的湖泊。
真是冤家,莫不是又遇上了睿郡王大军?他绕路绕了半天,居然又与我们在此处相遇。我暗叹一声,站起身继续顺着湖畔边散步边赏景,我可不打算浪费这难得的休闲时光,好容易才说服如缀穿上我的衣物躺车里扮我,自然不想因这些个不相干的人事打搅了好心情。
翠绿欲滴的水草随风拨动着清冽的湖水,晚风拂面,不觉天色已渐晚,湖边树木草丛窸窸窣窣的响动让我有些害怕,便想折返身往回走,不经意间,眼睛却被一个色彩斑斓的东西晃了一下。
我心脏被猛然击中,急忙掉头看向湖中。只见方才还是一片碧绿水草的地方,恁的凭空多了几片荷叶,更奇的是荷叶中居然簇拥着一朵晶莹夺目的荷花!
嫩黄的花蕊,依次雪白、淡黄、粉红、浅紫的四层花瓣,我惊喜地大叫道:“琼莲!”心底被喜悦冲得一阵战栗,紧紧盯着它,生怕眨一下眼,它便会消失。
那朵荷花据岸边不过五六米,欣喜若狂的我一掳袖子,三两下除去鞋袜,挽高裙裾,卷起裤腿,便试探着下了水。
湖边的水不是很深但很凉,让我禁不住浑身打了个哆嗦,脚踩到树叶水草堆积的淤泥,柔软中有些刺脚,有小鱼顽皮地轻啄我的腿和脚,痒痒的。我小心摸索着往那朵荷花处趟去。
水已经淹到大腿,打湿了挽起的裙子下摆,可那朵荷花距我的距离却仿佛仍是那么远。我咬咬牙,把裙子拉高,继续趟去,脚下却不知踩到一个什么滑溜溜的东西,一个重心不稳,我便惊呼着仰面摔去。
就在我做好准备与冰凉的湖水亲密接触之际,一双有力的臂膀却横空将我揽住,后背紧靠在一个冰凉的物件上,几个腾空旋转,还来不及反应,我便被带回到岸边,救我之人将我往草地上不轻不重地一放。
我仍在头晕目眩中,低头拂胸轻喘,见面前多了一双蒙了些许灰尘的铁黑马靴,顺着往上看,竟是一个着紫金软甲的年轻男子。自打我穿越至此,见到的男子大都是身披战甲的,谁叫我“身在将门”呢?我心下自嘲一笑。
可是这个男子一双深邃的黑眸盛满与他年龄不搭的稳重与霸气,浑身散发的凛然傲气却是与众不同的,甚至身为镇北将军的宇文峰也不及。
此时这人目中隐含的怒意如远山重峦中的雾气般氤氲汹涌,似藏在深处,又似万般无奈。他慑人的气势将我引得怔住不能语。
他一双能结出寒冰的眸子冷冷看我,声音也是格外冰冷:“想不到你还是如此执迷不悔!”
我被那冰冷的言语激得打了个寒战,一愣:“执迷不悔?”
他似有一刹那间的惊讶,微蹙眉头静静地打量我,那目光让我看不懂。两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就这样相互打量着。我渐渐想出点门道,听他的意思,像是认识宇文韵玦。只是,他是谁?
“你是谁?我认识你?”我试探道。
他不回答,只是紧紧盯着我,那目光看得我如芒在背,又如三伏捂棉被,只让人觉后背一阵凉凉汗意,好锐利的眼神。
顺着他的目光往下,我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还光着腿脚,而面前之人仍将我上下打量。
我瞪了一眼那男子,随后将裤腿不慌不忙地放下,理好裙裾。
抬头见他眼中微微诧异之色,之后仍是一副高深莫测的冷漠神情。我不禁有几分薄怒,就算我不觉得露出腿脚丢人,可作为甚为讲究礼仪的古人,他不应该回避一下吗,居然还这么直愣愣地看着我。
我从鼻中哼出一声:“阁下不懂非礼勿视吗?”
那人眼中讶然更重,颇有深意地打量着我,全然不顾我的抗议,而是蹙眉自顾自思量着什么。我觉得这人奇怪,问他话也不答,不知在想什么。
我伸手拂了拂衣裙的褶皱:“阁下当真好风度,这么看来看去,莫不是要当饭吃?”我白了他一眼,不信就不能让他再开口说话。
面前之人仍无开口之意,倒是眸中精光突现,随即右手已迅速抽出佩剑。一阵悦耳的金属破空声,剑端便直指我而来。
这是为哪桩?说错话还是灭口?就算说错话也不用杀我吧!我尖叫着后仰闪开,他剑锋却已是一偏,实是刺向我身后,随后雪亮宝剑将一长条物体挑起。
惊魂未定的我偏头一看,又被吓得一阵尖叫。居然是一条通体碧绿的三角脑袋毒蛇,此刻已毙命与剑下。
“你想吓死我吗?”我抚着心口,一句话脱口而出。
面前的那位此刻已浑然不见初遇时的冰冷怒气,但面上换做了另一种冷淡,他从容还剑入鞘:“这位姑娘好不讲理,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可在下救姑娘两次,却得此一句怨言,实是不公。”
他扬眉淡淡说道,负手立于我面前,透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倨傲,剑眉飞挑。
这位姑娘?他刚才不是认识我吗?我疑心这人会变脸,不过顷刻功夫,居然从带着怒气的“故人”变为了素不相识的路人,还称呼我为“姑娘”,只是他说的好像确实是实话,他是救了我两次......
“你......”我一时被他说得无语,遂别过头不看他,从唇间挤出一句话:“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这一别头不要紧,却发现一件不得了之事,那水草丛中那只水晶莲花竟不翼而飞了!我惊叫着跳起,奔近一看,那碧绿荷叶并彩色荷花果真消失得了无痕迹,以至于我怀疑刚才的那一幕是否只是幻境!
“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我懒得理会身后的战袍男子是否会把我当成了疯子,只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湖面,嘴里不停念叨,脚下不由自主又要下湖,身后沉悦的声音骤然响起:“生死一念间,姑娘切勿鲁莽!”
我转头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敢情他以为我要轻生,连他身后那匹通体漆黑的战马也打了个响鼻,似在嘲笑我。
“不是的,你根本不明白,我刚才差一点就可以回去了,差一点,就差一点!”我懊恼地喊道。
“回去?”他似有深意地重复着我的话语。
“你还不如不救我,让我淹死好了,总比困死深宫的好!我才不想嫁给什么太子!我要回家!回家!”想到失之交臂的琼莲,急切想回家的我说着说着便有了浓浓的哭腔。
面前之人冰冷的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众人大大小小的呼声,“小姐!”“小姐,你在哪里?”看来如缀假扮我被发现了,是孙韫领着人找来了。
“我要回家!”憋屈了这许多日,此刻有了一个发泄契机,我冲着湖面放声大喊,泪水顿时汹涌而出。既怪自己不争气没摘到琼莲,又忍不住怨怪命运把自己莫名其妙丢到这里。
“此处林深草茂,恐有野兽出没,不宜久留。姑娘还是回去吧!”我的救命恩人微蹙眉头道,话语依旧冰冷。
自知哭是没用的,而寻找我的声音越来越近,我稳了稳情绪,擦干泪水,回身直视他漆黑的眸子,淡淡道:“多谢!”
他如墨的黑眸中似藏着万千情绪般,如一汪深潭得让人看不到底。他似想把我看透般凝视,我也紧紧盯着那双我看不懂的眸子。
一种奇异的气氛激起,可他却收回了目光,微微蹙眉,只沉声道:“多保重!”说完折身牵马离去,未再回头。
就像一场梦,转瞬之间便了无痕迹。那个牵着黑马的高大身影融入浓墨般的树影中,消失在微黑的夜色下。
孙韫和如缀带人找到我时,我怅然若失地独自面对幽暗湖水,如缀急忙奔上来扶住我,小心查看我是否受伤。
孙韫气急交加,顺着我目光的方向紧张地探看两眼,压着怒火道:“请小姐回营。”
次日清晨,醒来后,却见对面湖岸那片暗沉的“湖水”已消失不见,卫兵报告,四更时分,睿郡王的大军便已开拔。
我想着昨晚救我之人,应该是睿郡王军中之人,可匆匆一面,竟未来得及知其名讳。他到底是谁?为何明明认得我,却又转眼变作陌生人?
☆、一个人的婚礼
就在这摇摇晃晃的一路颠簸中,我们终于到达扼京畿咽喉的兵家重地——沣阳。天家的迎亲队伍早已等候在此,送亲队伍加上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我们一行人可谓蔚为壮观,沿途百姓拥挤在街头,接踵翘足看着我的嫁车驶过。
两日之后,抵达京城地界。因几日后才大婚,所以我被安排住在了城外的离宫,此处山明水秀,别有一番景致。
入夜,繁星熠熠,我坐在紫藤花架下仰望夜空。京城偏南,气候比北地热些,成串的紫藤花都已吐出细细的花蕊,在夜风中婀娜摇曳出阵阵清香。这么多天来,我都习惯晚睡,只因觉可以白天再补,但是在宫墙外自由仰望星空的日子却不知还有多少。
如缀想不明白我这几天白日里折腾了一整日,入夜却还强打着精神看星星。确实,为了不把这桩婚事落实,这几日我可是绞尽脑汁。白日里我又是调颜料,又是试验会不会褪色,还要想着各种各样的理由命人给我寻来那些需要的东西,是没一刻闲着。
不错,这婚我避无可避,可我并不想真嫁给太子,与他成为夫妻。这个计划我想了好多日,只是不知会不会成功,如若失败......但事到如今,惟有尽力一搏了。
皇家婚礼隆重繁琐,顶着沉重的凤冠、拖着繁复厚重的嫁衣,典礼一直进行到晚上。入夜,饥肠辘辘又几近筋疲力尽的我半倚着喜娘,被扶入了洞房。
忙碌一整日,我却并未见到我的夫君—太子,按宫中规矩,太子妃先于良娣两个时辰入宫,太子也只与她拜堂,我这个良娣只是走个过场便被送到洞房,并不与太子举行仪式交拜天地。
宫中大婚煞是累人,我想着自己都被折腾得如此疲惫,不知太子妃是何感受。若是我们三人一起拜堂,那该是多滑稽的一幕,尤其三人该如何夫妻对拜呢?想到这,我不禁暗笑出声。
伴随着喜娘们的唱颂,一把把红枣桂圆砸到绣金大红缎被上,颂吉声、丝竹声不绝于耳。不知过了多久,众人皆退出,房内终于安静下来。一时不适应如此安静的环境,耳畔似乎还嗡嗡作响。
我小心掀开盖头一角向周围瞄去,铺天盖地的喜庆红色中红烛高照,映得满目珠翠流光溢彩,满堂华彩之下屋内确无一人。
我小心掀下盖头,沉重的凤冠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小心提起繁复的衣裙行至外屋将门销插上,随即返回里屋,在柔黄光晕的铜镜前坐下,打开了妆匣。
给镜中的明眸美人画出了下垂的眼线。狠狠心,长长的睫毛被剪去半截,顿失一种旖旎风韵。我得意一笑,将两颊的胭脂擦去,往脸上涂抹些白色铅粉,再从妆匣中取出我特意配制好的红色染料,调进些许酒水,用裹了棉花的细签蘸了,在脸上和手臂上细细点开。
片刻过后,镜中便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红疹遍布的容颜,我满意地一笑,又蘸上黑色染料,将洁白贝齿细细涂黑。宇文小姐本来长得不错,明眸皓齿,黛眉如远山,额头饱满光洁,朱唇自润。可惜此刻镜中一副模样已是惨不忍睹。
我这厢还未将妆匣收好,便听得门外一阵大呼小叫的叫喊和着凌乱的脚步声,门便被狠推了几下,外头有人高喊:“快给......给孤开门!”那声音醉意熏熏。
孤?我一颗心像要蹦出来般,按理说连夫妻交拜都已免去,今夜太子定是歇在太子妃处,又岂会来我寝宫?方才这番准备全然是自己多留了一份小心,莫不是还真把太子等来了。
“开门!”门外之人已经开始擂门了。
“啊!来了!”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将一盒散发着臭味的东西往床下一塞,便迅速扯过盖头蒙住脸,往外屋奔去。
方将门销扯开,一个红色身影便顺着开门的方向直直扑来,将我结结实实压倒在地。后背撞击在铺了绒毯的地上,我还未咧嘴呼痛,肋骨又被狠狠一压。
低头望去,趴在我身上赖着不起之人头戴金冠,身着大红喜服,应该是我的太子夫君不假。可这太子分量着实不轻,我的胸腔已被憋得喘不过起来了。
危急关头,门外急急嚷嚷追进来喜娘和一个公公,两人一见这副情景急忙惊叫着手忙脚乱将太子扶起。无奈太子醉得如同一滩烂泥,硬是死死地将我压住。我只好帮忙一起往上推他,好容易将他推离,眼见那年迈公公手下一软,太子又有下倒趋势。
说时迟那时快,我毫不犹豫一个利落翻滚。身后一声沉闷响声,我暗呼不好,回头一望:果然,太子因我这一闪,便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此刻估计摔得有几分清醒了,知道歪着嘴呼痛了。
那喜娘和公公颇有几分责备地想我瞅来,那眼神却都不约而同定住,无异于见到了妖怪般,我也觉出几分不对,想来今日一整天似乎除了方才对镜化妆,一直都没这么明朗地看过四周的人和物呢!这么说来,我此刻,盖头没有蒙住脸了!盖头呢?我四下一望,绝望了,那块红艳艳的四方绫罗分明就压在太子身下。
天啊!一定是方才那一摔一仰一跌就掉了!
不过,这也未必是坏事。只不过,多吓到了两个原本不想吓的人。
“啊!夫君!殿下!你这是怎么了!”我扯开嗓子嚎了一声,便扑将上去,协助那喜娘和公公将太子从地上搀起。
太子蹙眉嘟囔着骂开:“大胆的奴才.....敢谋害......孤......”说着又有往下倒的趋势。直到此刻,我才第一次看清楚自己所嫁之人。俊秀的五官此刻颇为痛苦地挤在一起,呼吸之间尽是酒气。
我扶住他的肩,无比娇嗔地来了一句:“唉呀!殿下小心!”
太子睁开有几分惺忪的睡眼,似乎努力想看清眼前之人。我配合地往前凑了凑,流出一个黯然销魂的笑容。余光明显感觉到旁边的喜娘和公公都情不自禁地抖了两抖。我暗自得意,以这副小丑样摆出的撩人风情,不吓人都不行。
当距离足够近到让醉酒的朦胧消失的地步,太子突然大叫了一声:“啊!你......你是谁?”一边惊恐地往后倾去。
我乖巧地福身:“臣妾见过殿下。”
太子猛然睁大眼,仔细看来,我急忙做娇羞状低头。太子眼中的一丝怀疑很快就消失在明显流露的厌恶和嫌弃中,我心跳得剧烈,这样子他应该没有兴趣了吧。
“很好,母后为孤挑选的良娣果然是绝色风华,姿容倾世。如此佳人,孤岂能冷落?程公公,你们退下吧!”太子分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但似乎是话中有话。
“殿下,今夜是您同太子妃的大喜,在良娣处留宿于礼制不合,更何况皇后......”程公公小心劝道。
“够了!礼制礼制!你们除了礼制还会说点什么!你若再提皇后二字,我定让你没有舌头回去同她交待!滚!”太子摔开程公公的搀扶,一声暴喝,带着酒后的蛮劲,身子却是一软,往后倒下。
我急忙上前一步搀着他,软声道:“既然太子如此抬爱,臣妾定竭力侍奉。”说着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黑黑的牙齿,太子又是一惊。
我却故意将涂满红斑的脸往太子脸上挨去,明着一个亲昵动作让太子情不自禁抖了三抖,眼中厌恶更甚。
“嬷嬷,劳烦再端两盆水来,我素来有足气,一日必须药浴三次,否则气味难消,唯恐一会儿冒犯殿下。”我刻意说得淡然。余光瞟见太子已是在强忍住不吐出来。
房间里漂浮着若隐若闻的臭味,是我方才放在床底下的臭鸡蛋开始发挥作用了。
太子眉头蹙得愈发紧。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妇人的声音传来:“太子殿下,皇后娘娘遣奴婢前来问话。”
程公公见势急忙道:“殿下,太子妃处已准备下醒酒羹汤,殿下还是移步瑞华宫吧!”
太子本就有些犹豫要不要与一个丑陋又有脚臭的女人共度良宵,此刻便顺水推舟,一挥手甩开我的搀扶,跌撞着向程公公行去:“孤怎么会在这里?看来......孤是真的醉了......醉了......”
程公公口中喏着,搀扶太子离去,门外一群人也散去,各回自己的主子那里报告去了。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切终于平静下来,这下皇后该满意了,我也满意了,太子妃兴许也是满意的,至于太子,似乎再同自己母亲置气,只可惜这气置得不够坚决,最终还是止步在我的杀手锏下。
屋里屋外又是一片寂静,这就是我在这个世界的“新婚之夜”?一个人的婚礼,华贵无比却更像一场闹剧。万籁寂静,烛泪低垂,只有偶尔爆起一个烛花的哔拨声回答我。
我摇头自嘲一笑,不管明天怎样,至少我逃过了今夜。思及此,心下一阵轻松,兀自取了凤冠扔到床上,大大咧咧往铺大红锦缎的桌前一坐,兀自斟了杯茶,毫不客气地抓起几块糕点往嘴里塞,填饱早已空空如也的肠胃。
“娘娘,醒醒,醒醒!”如缀焦急的声音隐隐传来,我努力抬起艰涩的眼皮,见朦朦亮光中,一个宫装少女趴在我床前。
“娘娘,该起来梳洗打扮了,今日一早可是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一语将我惊醒,困意顿无。昨夜之事已提醒我,太子在将我作为同他母亲置气的法宝,今日这关可万万不能闪失。
昨夜吃饱过后,疲倦不堪的我便裹着嫁衣独自一人在床上沉沉睡去,直到方才如缀将我摇醒。
虽洞房之夜独守空房,但毕竟是新婚,不能太过素雅,否则有闺怨之嫌,因而我从众多嫁妆首饰里挑出一柄镶红宝石金钿簪于左鬓,想了想又在发髻正中别一朵粉红水晶所雕玉兰,顺着发髻簪上一串粉红玛瑙珠所穿流苏,最后将一串莹润的珍珠饰于额间,以便将覆住我面庞的茜色面纱悬住。
妆成,但见镜中女子梳飞仙髻,身姿婀娜,但茜色纱衣配上满头的珠翠却显出几分俗气,这般出去见人,实是会让人怀疑宇文良娣的品味。
除此之外,隐约飘忽的面纱仍是遮不住颈部那些我刻意点上的红疹,如此俗气又身患隐疾,不知宇文良娣会不会终身不得幸?
我制住自己邪恶的猜测,满意地打量起自己的装扮。却是急煞了一旁的如缀,这小丫头对我的毁容举动饶是不解,开始时拼命劝阻,直到我解释说宫中美人如云,这叫欲擒故纵,她才似懂非懂地放开手,将信将疑地看我糟蹋自己的容颜。
我并非有意骗她,只是我若说出实话,她一时未必能接受,毕竟不是一个时空的人,思想观念岂是说变就能变,要她接受我的想法,还得今后慢慢来。
收拾妥当,便唤如缀一同出门,乍一推开房门,请安之声便和着轻轻凉风扑面而来,门外几人齐齐朝我跪下,我赫然一惊倒退半步。
只见俯身跪地的四人,两个褚红服色的内侍太监,一个约莫豆蔻年华的水蓝衣饰宫女,还有一个年纪已不轻、头发花白的嬷嬷。
我心中顿时不忍,急忙道:“快起来吧!”
四人谢恩起身,皆垂首退至门侧等候我吩咐。我心下明了,这就是宫里为我安排的下人了。
问过方知,那两名内侍,分别名齐文、齐允。嬷嬷姓吴,在宫中多年,都唤她吴嬷嬷。而那个不过十五左右的小宫女则唤作澜儿,去年春选方才入宫,胆子甚小,始终低垂着粉嫩的小脸,语声轻细。
“娘娘,时辰不早了。”如缀恐误了时辰,在我身侧小心提醒,吴嬷嬷便上前带路前去皇后寝宫。
回望昨夜已睡了一宿的寝宫,方知我所居之处叫落霞阁。红墙紫瓦的宫殿面积不大却修建精巧雅致,远远望去真如落日晚霞一般色彩绚烂,不愧名为落霞阁。院中牡丹、芍药和栀子竞相开放,许是因为大婚,这些花卉一律红色,片片花瓣将其上滚动的露珠映得如鲜红玛瑙般。
出了落霞阁的拱形宫门,顺着白玉石板铺就的宫道一路行去,但见座座威仪的宫殿沐浴在微微曙色中,肃穆而庄严。宫门锦绣,玉树庭花,回廊婉转,碧栏玉阶,后宫随处可见的荷塘花池为磅礴的皇家气象增添几分柔美静仪。
皇后的崇仪宫位于后宫正中,空旷的宫殿前矗立两尊闪闪黄铜的神兽,红墙金瓦,玉阶铺锦,侍卫、太监林立于朱红殿门之外。
“宣宇文良娣觐见!”宦官尖细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殿前。
吴嬷嬷和如缀等人只能侯在殿外,我仔细回想了一遍在将军府所学的宫廷礼仪,深呼吸一口,努力平稳住气息,便昂首挺胸步入殿内。
虽有面纱覆面,可刚一入门,仍被眼前的富丽堂皇晃了一晃眼,偌大的寝宫坐满了珠翠绫罗、花枝招展的嫔妃。馥郁的袅袅香气缭绕间,一个鸾凤绣纹杏色宫装的高贵妇人端坐上首。
“臣媳叩见母后!给诸位娘娘请安!”我颔首俯身,屈膝行礼。
“平身吧!”一个沉静优雅的声音淡淡道,“看座!”
“谢母后!”我并未起身,依旧俯身叩首,“臣媳有一事还恳请母后责罚!”
“起来说话,何事如此?”皇后似有些不耐烦。
“谢母后!”我微微抬起头说道,“北境至此,路途劳顿,兼济水土不服,气候不适,臣媳因故,肤起痒痛红疹,虽已入皇室却暂不能侍太子,臣媳万死,请皇后责罚。”我语气悲切地将这番话说完,便屏息静听皇后发落。
“哦?如此严重,可着太医看过?”皇后一双犀利的凤目似要将我的面纱穿透般。
“尚未来得及,但已着送嫁车队的随侍医官看过,医官只说是水土不服之故,休养些时日,适应京城气候水土自会痊愈。待臣媳回去,便即刻请太医前来诊治。”我尽量将语气表达得凄婉哀怨。
“还是再着太医诊治诊治的好。路途颠簸还要受水土不服之苦,难为你了,起来吧,本宫恕你无罪!不过,此病关乎女子妇容,不如现在就传太医前来诊治。”皇后颇有深意看我一眼。
我大惊,幸而有面纱遮住表情。不想皇后来此一招,她当真如此在意我的“病”,还要殿前问诊!
我顿时后背汗湿,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棋子(一)
“臣媳何德劳动皇后娘娘费心,娘娘这番关爱实在令臣媳惶恐。”我尽力镇定地回拒道。
殿内众女的目光皆灼灼向我,不屑、嘲讽、疑惑、冷漠皆有之。
“禀皇后,臣妾当年从北境入京也曾犯此红疹,现下仍有一盒西域进贡的药膏,正合宇文良娣所用。”
我侧首望去,只见皇后下首的坐席上一名堇色宫装的年轻女子俯身向皇后进言,她约莫双十芳华,面容姣好,一身缠银丝的堇色长裙优雅又恬淡。
我暗暗感激,只是不知皇后会作何回答。
“如此甚好,不过......”皇后还欲再言,却听得殿外又是一声尖细唱颂“太子、太子妃觐见!”
“宇文良娣,你起来吧!”皇后话音刚落,白色绣金龙袍的太子已大步步入殿内,身后半步紧随粉紫流裙、广袖束腰的太子妃。太子眉目一如昨夜,眼神间尚有几分宿醉的迷离,整个人有几分文雅之风又兼懒散漠然。太子妃郭氏清丽婉约,仪态从容。
两人行至皇后座前行礼请安,皇后面上顿露喜色:“快快平身!”
按照规矩,小老婆是要给丈夫和正妃行礼的,待太子和太子妃起身,我便依照礼官所教,向太子和太子妃行礼。这一福身不要紧,却把我自己吓了一跳,右侧坐席一列女子也齐刷刷站起,向太子和太子妃见礼。我心里暗自感慨,敢情太子已经有了这么多侧妃了。
太子将众女一一扫过,扫过我覆着朱茜面纱的脸上,似不愿多留片刻,旋即调转视线,蹙眉道:“平身吧!”众女随即皆谢恩回座,皇后也暂时饶过我,放我坐下。我暗暗舒了口气,思量着这扮丑的招数实在不怎么高明。
幸而有人相救,不过她是谁?我抬头寻去,方才救我的那名堇色宫装女子也正目光莹莹地看向我,似有千言万语。我对她报以感激一笑,但一想自己真傻,隔着面纱她怎么能得看见呢?还是以后找机会亲自谢她。
太子与太子妃已步至皇后身侧,太子并未携太子妃手落座,面上依旧一副冷淡神情。
皇后笑意盈盈地携起太子妃的手,关切问道:“依秋,可还住得习惯?”
太子妃粉面微红,颔首言道:“劳母后挂心,臣媳一切安好。”
看着皇后和太子妃亲热地闲话家常,纵是瞎眼人也看得出,皇后明显是喜欢太子妃胜过我许多倍,虽然太子似乎并不怎么待见这个太子妃。
我暗自思量着这其中关系,听得皇后随口对太子言道:“皇儿,宇文良娣初入宫中,诸多不适且身子欠安,你要多劝慰体恤她些。”
“是,母后!”太子言语甚是冷淡,连看都不曾再看我一眼,想来也是,那么多美妾环绕,我这个带病丑陋之人自是入不了他的法眼,只不过,今日之事已是警告我此举之危险,如此下去并非长久之计,必须尽快找到琼莲。
从皇后宫中出来,竟有些许站立不稳,后背微凉,不知何时竟已汗透衣衫,回想刚才一招险棋,如若皇后当庭传唤太医,我恐怕此刻已身首异处,那救我的紫衣女子却不知是谁。
正思忖,从后匆匆赶上一内侍:“良娣且慢,我家娘娘有请。”
我一怔,回望廊侧一浅紫宫装女子立在晨风中,衣袂翻飞,似正看向我处,正是方才殿内替我解围的嫔妃。
我随内侍行至回廊,紫衣女子已迎我疾走而来,行走间广袖飞扬,眼中晶莹闪动。近至我跟前,更见她粉面微微涨红,嘴唇颤抖,黛眉紧蹙,眼中已有点点晶莹溢出:“妹妹,妹妹......还认得我吗?我是姐姐呀,韵瑾......”
入宫之前,宇文将军告诉过我,我的姐姐宇文韵瑾十年前入宫,初为贵嫔,入宫两年诞下九皇子,封为晴妃,颇受皇上眷顾。
初到陌生之地,在这波谲云诡的宫廷,亲人于我就仿佛飘摇无依浮萍找到一方静水,得到片刻心灵依偎。
我惊喜抓住她伸过的手:“姐姐!”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病”,担心红点蹭到晴妃手上,遂急忙将她的手松开,后退半步。
晴妃一怔,见远处有人行来,便迅速用丝绢轻拭泪痕,敛起激动神色,轻声道:“到我宫里坐下说吧!”
一路行去,我们始终保持应有的尊卑位分,晴妃在前,我随其身后。我们二人一路上无多言语,直至入了寝宫,晴妃才转身对身后的我莞尔一笑,然后大方携起我手,迈入殿内。
晴妃的琮华宫没有皇后的中宫华丽大气,宫内布局也甚为质朴典雅,银色轻纱拢着红漆宫柱,仙鹤驾云熏香炉里逸出丝丝兰木清香。
“来,妹妹,过来!”晴妃携着我手,亲热唤我同坐锦凤软榻,我推辞不下却不敢用力挣扎,恐怕将手背上“红疹”擦到她手上,只得坐下。然后趁她不意,往后挪得离她稍远些。
命侍女奉上香茶后,晴妃便屏退了众人,偌大的一个寝宫只剩下我们姐妹二人。
“妹妹,父亲大人、夫人、我娘、三娘可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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