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芳菲尽第3部分阅读
陌上芳菲尽 作者:未知
陌上芳菲尽第3部分阅读
三娘可都还好?”众人刚一退下,晴妃便急切问道。
“恩,他们.......他们都很好。”我含糊不清地答道。
“十年了,一转眼都已经离家十载。”晴妃黯然低头,“娘亲一到冬季便犯哮喘,也不知现下如何。”
我一时为难,这二夫人的情况我实是不知,可又不能对她说:我不知道,我根本就不是你的韵玦小妹,你娘我也只见过一面。见她黯然神伤的表情,我心下不忍,便编了个谎话:“二夫人很好,爹爹很关心她的病,如今她已好多了。”
“真的?”晴妃眼中隐隐喜色,“如此我便放心了。”
她说罢,抬头细看着我隐在面纱下的脸,叹道:“当年,我离家时你还只是个六岁孩童,一晃眼,都这么大了。韶华易逝,我也老了!”言语间抚上自己面庞。
晴妃虽已二十六七,可一双春水明眸,面颊如桃花粉艳,顾盼间神采飞扬,正是风华正茂之年。
“姐姐姿容绝世,正值风华之年,又颇受皇上眷宠,何出此言?”我看着她仍不见一丝鱼尾纹的光滑眼角,不解反问。
晴妃对上我的视线,眼中光华一黯,无奈浅笑:“你以为皇上的荣宠真是牢不可破么?这宫里每天不知有多少绮玉容颜的女子,花尽心思只求一顾。一人得宠,便是千百人的失宠。每年这么多女子入宫,有多少期待就有多少落寞。”
说到此处,晴妃忽抬头望定我,眼底放光,语气激昂,与刚才黯然神伤时判若两人:“你要记住!在这宫里,我们唯一的依靠便是——恩宠!只有用尽一切手段夺宠、固宠!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我知道争宠夺嫡的残酷,亲耳听得晴妃如此说来,还是忍不住浑身一震,活下去的希望?的确,宫斗中失势落败者的归宿向来只有两种——死和生不如死。
“所以妹妹,你一定要清楚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就算你对赐婚有天大的不满与不愿,也万万不能表现出来。毕竟现下你已入宫,你唯一要做的便是抓住太子的心!一入深宫,从前万般都必须放下。你的病已让皇后不满,姐姐实在担心你......”晴妃压低声音说道。
我一惊,我当初远在北境,晴妃身在皇宫,如何知道我不满赐婚一事:“姐姐误会了,我并没有不满婚配太子,只是......”
“只是什么?你......你莫不是还记挂着......”晴妃一时粉面涨红,杏目圆睁,隐有怒意。
“我?我记挂什么?”我被晴妃反问得完全甚是疑惑,见晴妃仍是惊疑不定看着我,心里隐隐明白似乎还有些事是我不知道的。
听晴妃语气,我莫不是从前曾有倾心之人?我一惊,转而一想如若让她此时知道我曾经失忆,必不会告诉我真相,遂赶紧掩饰讶然,幽幽说道:“姐姐教训得极是。可很多时候,并不是我不想忘,只是心不由己。”
“妹妹,你怎么可如此糊涂,太子乃人中龙凤,岂是那武人可比?”晴妃愤然瞧着我,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武人!原来宇文韵玦之前的意中人来自军中,可晴妃避讳他的名讳,并不言明,我暗自着急,一撇嘴继续哀怨道:“姐姐,我知错了!姐姐教训得是!待妹妹病愈之后一定收了心思,好好伺候
太子。可......可还有这最后一桩心愿,求姐姐一定要答应我!”我作势欲跪。
晴妃急忙扶住我,“何事,你先说出来!”
“此生妾已嫁,与君无缘......我......我只是想知道,想知道他知晓我嫁入宫中后,作何感想,现下情形如何?求姐姐告诉我!”我殷殷目光看向晴妃,恳切万分。
晴妃登时撤手,任由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挥袖起身间掀翻了桌上茶盏,晶亮的水珠顺着桌沿滴滴滚落。
她似不认识般瞅着我,语声凌厉道:“我的傻妹妹啊,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那人心里根本就分毫无你!你流泪伤心,甚至以死明志!可他呢?他非但无半分感动半分怜惜,依旧沙场得意,加官晋爵,听说皇上此次犒军,还欲将华阴公主赐婚于他!”
晴妃这番言语犹如惊雷乍响耳畔,震得我登时呆住。犒军?莫非,宇文韵玦的意中人正是我们途中所遇的大军统帅睿郡王!还有以死明志?宇文韵玦何时求过死?难道宇文韵玦之前的大病并非是不满良娣位分,而是,而是因为睿郡王而求死!
半晌,我犹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晴妃却以为我伤心睿郡王即将被赐婚,也觉自己方才言辞太过犀利,将我从地上扶起,柔声哄道:“太子乃未来国君,且也是怜香惜玉之人。你嫁得如此夫婿,便不要管那人娶纳何人了。你放心,今后我们姐妹在宫中彼此照应,荣华富贵必是享之不尽......”
从晴妃宫中出来,我犹自怔忪失神,头脑时而迷糊时而清晰,脚下虚浮。这些天来的细节一点点清晰联系起来,到底还有多少事是宇文将军和如缀没有告诉我的,如缀所告诉我的一切必是将军事先安排好的,利用我已失忆,编造谎话骗我入宫,以保住宇文家荣耀。什么嫡出爱女,原来我也不过是一枚棋子。
手中紧攥晴妃所赠药膏,任凭碧玉盒冰凉的触感沁入手心,心底也一片冰凉......
☆、棋子(二)
落霞阁内,如缀小心为我奉上茶,我并未接过茶盏,只面无表情盯住她。
方才回宫,众人见我脸色不豫,一路都谨小慎微。此刻,其他人被我屏退,只余如缀独面对我,她大概是从未见我如此神色,又被我冷冷目光盯得如芒在背,终于忍不住跪倒在地,哭道:“娘娘,奴婢有做得不对之处,请娘娘责罚!万万不要伤了玉体!”
我压住心中怒火,冷哼一声,淡淡言道:“责罚倒不必,想来,对你的责罚该是由得宇文将军说得算!”
如缀愣住,跪地的身子一颓,呆呆看我,无声地张了张嘴,两行清泪滴落。
我硬了心肠不看她,扭头看向窗外。
半晌,她仍旧伏地低泣,那低声呜咽搅得我心乱,怒意也消了一半。她只不过是个小丫鬟,听命于主人,我将对宇文峰的恼怒迁怒于她,实是无用,遂一叹气,俯身将如缀扶起。
如缀一双泪眼惊疑不定地看着我,不敢起身。
我无奈:“如缀,我从未将你看作下人。不管是在将军府还是这宫里,我一直把你当成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可是,在你心中,我是什么?”
如缀摇头,欲辩解,我不待她说话接着道:“从前我与睿郡王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如果你真当我是你家小姐,就不必再骗我了!”
“娘娘......”如缀瞪大眼睛,似不相信。
“晴妃娘娘都告诉我了!”我有几分不耐烦,拂袖望向窗外。
如缀神色渐渐颓下,被我这么一吓一哄,随后便老老实实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原来,宇文韵玦自小在北境长大,常跟随父亲到兵营玩耍,性格与见识都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她自幼便养成了豪放不拘、敢作敢为的果敢性子,心中的英雄男儿自是像父亲一样开疆拓土的英勇将军。
及笄后的那个夏天,宇文韵玦私自出府游玩,至景国东北边境嘉池关附近,恰巧被马蚤扰边境的巴贝尔人抓获。幸而巴贝尔人中睿郡王所设圈套,大半士兵死伤,但宇文韵玦却被掳走。睿郡王亲自带兵追击百里,深入敌腹,将宇文韵玦救回。
宇文韵玦一颗芳心便自此遗落,可惜山高水长,回到晋宁后,二人相隔百里,且自被劫事件发生后,将军便不许她再轻易出府。宇文韵玦的相思之情只能托于明月、付与红叶。
四月前,皇上为太子选妃,皇上念宇文家世代驻守北境劳苦功高,下旨立其嫡女宇文韵玦为太子妃。
圣旨到达晋宁,将军府上下一片欢腾,宇文韵玦却在当夜意图逃跑。宇文将军早有所准备,宇文韵玦刚出府便被抓回,随后被软禁。
宇文韵玦是何等果敢绝决的女子,本是欲私奔到嘉池关找睿郡王,如今见此生无望,便于众人不意,跳入花园后湖寻死。
被救起后,宇文韵玦气息全无,金石汤药俱施,才保得一脉气息,但一直昏迷不醒。圣旨已下,宇文韵玦若死,宇文家势必背负抗旨不尊之大罪,乃灭门之罪。
将军遍寻南北名医,访得一味龙胆草,据说有还魂之功效,果不其然,宇文韵玦服后第二日便清醒过来,只不过记忆全无,如此一来,皆大欢喜,忘记前尘的宇文韵玦便可安心嫁入宫中。
这本是将军府内隐秘之事,被严密保守。不知为何,宇文韵玦欲逃婚之事却被皇后知晓,遂传到皇上耳里,圣上自是一番雷霆震怒,但念在宇文家于国有功,只将宇文韵玦降为良娣,改封皇后侄女郭依秋为太子妃。
事情至此,方告一个阶段。听得如缀说来,我一时入迷,却仿佛在听一个旁人的故事,忍不住心潮激荡,全然忘了这个人现在就是我。
如缀说完,怯怯看我,道将军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已书书信一封交予她保管,伺机交予我。
我紧紧咬唇,将如缀呈上的书信颤抖着手打开,“吾女韵玦亲启”几个遒劲楷书让我忍不住晃了晃,我压住心中滔天巨浪,逐字逐句看去。看毕只觉一阵眩晕,急忙俯身按住心口,脑中轰鸣不止。
宇文家将我推出,一可保住宇文氏一族性命乃至荣华富贵,二可与皇室再结姻亲,壮大势力。即便我日后知晓真相,也是生米煮成熟饭之时。也许宇文将军还抱有一个侥幸,希望入宫后我会爱上太子,安心做太子良娣。宇文将军于信中将这利弊一一道来,丝毫不再隐瞒我,我却更感到凉彻心肺。
再说说选妃风波,个中曲折远远不止如此简单。皇后知晓宇文韵玦逃婚之事,绝非偶然,将军府内定是早有其耳目,自己的内侄女嫁了自己的儿子——太子,郭家权势更将稳固无忧。可是外戚壮大,社稷堪忧,当初皇上不选京城望族郭氏之女而选我为太子妃时,莫不是也有这番考虑。按理说宇文韵玦出了那么大的丑事,却仍聘其为太子良娣,也有拉拢安抚军中重臣之意。
我的姐姐晴妃在宫中受宠多年,又诞下九皇子,在后宫颇有地位,皇后早将其视为眼中钉。如今,我又入宫,若再不打压,只怕我们姐妹联手,局面更不好收拾。如此,难怪皇后会不喜欢我。
思及此,我失声笑出,对宇文家、对天家而言,我都只是一枚棋子而已。在这个时空,我又有谁可以信任,有谁可以帮助我?晴妃吗?她于宫中尔虞我诈翻覆多年,恐怕连她,我也得防备三分。
孤独无依的感觉从头脑渐渐侵入四肢,深至五脏六腑。我扶着桌角站起,却觉得头痛欲裂几乎站立不稳。
如缀霎时慌了神:“娘娘!”
我摆手,不要她的搀扶。也罢,这样清醒地痛苦总强过浑浑噩噩许多倍,缓步走向窗前,抬头仰望,天蓝如洗,白云自由翻覆流转。
自由......
我迎风仰面微笑,有朝一日我一定会离开这里!
午后,我带上事先准备好的礼物,前往何太后所居凤仪宫。作为进门的新媳妇,外加上何太后是将军夫人嫡亲姑母的关系,我必须及时拜会她。何太后如今已六十有余,高寿健在,将军当日曾特意提醒我多多亲近她,日后在宫中也有个依靠。
凤仪宫在景国皇宫的东面,背后是繁花似锦的御花园,环境安静,宫殿为紫瓦紫壁,浅青石砖幔地,金碧辉煌中不失柔和,华丽中自带雅致。
匍一迈入大殿正门,便见何太后着锦缎华服斜倚在百鸟朝凤雕纹的凤榻上,手握一串碧玺佛珠,额前凤冠垂珠微颤,莹莹光华。
何太后笑意和煦地看我下跪见礼,带有一丝慵懒,手中那串碧翠得似要滴下水来的碧玺佛珠一直没有停下转动。
毕竟是与将军夫人有亲缘关系,何太后对我的病情颇为关心,即要传令太医院医正为我诊治。我急忙婉拒道,中午已请太医院胡太医看过。太后似有所思一笑,便转而问起我的母亲。
“娘亲也时常挂念您,这次臣妾入京,她还特意让我向您呈上一件薄礼,恭祝太后福寿齐天。”
我示意婢女将礼盒送上,紫檀盒木香氛幽幽,精雕秀美,打开盒盖,一株通体碧紫的植物卧在泛光的锦缎中,这便是养身延年的龙胆草。
龙胆花乃北地奇珍,极为罕见,只产于深幽潮湿的清净山谷,须有清泉滋润,且百花在其周围绽放,其花百年开一次,倘若移植必是养不活的,因而此物极其珍贵,当日将军为病中的我寻到两株龙胆花,余下这株正是此刻献给太后的。
何太后一听是我娘亲所赠,顿时面露喜色,似不敢置信般道:“真是她的心意?难为她了,这山长水远的还记挂着本宫。”太后看过龙胆花,命人将其收好,望向我时目光一黯,“当初她远嫁之时也和你一般年纪,如今你都这般大了。”她突然毫无缘由地长叹了一声,蹙眉不语。
我不知何故,思量着是太后感叹年华似水,便笑道:“韶华本就易逝。谁没有年轻过,正所谓年轻有什么了不起,你老过吗?太后如今的仪度风华怎是我们这些不知世事的小女子能比的,况且谁人无老时。”
太后微微愣了一下,凤目中喜怒不辨,静静打量我片刻后突然笑了:“好一个年轻有什么了不起!宇文家的女子果然不同一般!呵呵......”
我见太后笑了也陪着笑起,这才放下一颗心来。
正所谓伴君如伴虎,伴太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厢才笑罢,下一刻她又收起了笑意,怔怔地盯着袅袅焚香,郁郁道:“是啊,你是宇文家的姑娘,我们何氏已经没有子孙了......”
我只知道何氏颓败了,可如何会没有子孙了。见太后身边的冯嬷嬷也是默然低头,便不敢贸然开口,只是沉吟不语。
太后一颗颗捻着手里的珠子,似陷入遥远的回忆。良久,她才悠悠回过神来,对我淡淡道:“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说完便在冯嬷嬷搀扶下缓缓起身,脚步有些踉跄,步入内室。
我被太后大喜大悲的情绪搞得摸不着头脑,也不敢作多想,便急忙告退。
一连几日,我除了清早去皇后寝宫请安,其余时间都卧于室内,以养病为由不出落霞阁。
“百年紫山参、灵芝、金丝燕窝、鹿茸......”我看着太医开出的这堆补品,哭笑不得,这么补下去,才非得补出病来。
为我诊治的是太医院胡太医,瘦长脸蓄一把山羊胡,矮小身躯跪在帘外,隔着轻纱帷幔,一线把脉,诊得甚是仔细。他称我脉象混乱,水土不服之症甚重,狼毫一挥开了几服药,除此之外便是些补药。
胡太医是宇文将军收买在宫中照应我之人,出嫁前宇文将军曾嘱咐我,宫中争宠激烈,诸事难料,太医院胡太医是将军府之人,可以信赖。饶是如此,胡太医每次诊毕,我定会让如缀再奉上些首饰银两酬谢。
皇后对我依旧冷冷淡淡,除了赏些补品药材于我,便是指桑骂槐地偶尔训斥提醒我要守妇道,每每此时,太子的那些嫔妾们便纷纷掩口侧目,暗自嘲笑我曾经逃婚的荒唐之举。
我对此往往付之一笑,只是恭顺大方地对皇后低头称是。
想来,我当初逃婚的荒唐之举已是举国皆知了,且还成了这宫里的笑柄。除此之外,关于我的各种传言正以春风燎原之势疯传,宫里的女人本就守着一潭死水般的生活,我那些个红疹足气的隐疾不出三天就传了个遍,宫里已是人尽皆知,就是不知什么时候会普及到宫外。
可惜我并不介意这些,传得越凶,我便越安全,争取到越多的时间寻找琼莲。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偏要跟老天争一争。
东宫中,太子妃之下连我在内共有三位良娣,此外还有两名宝林,两名孺子,共计八名妻妾,除了一个入宫较早颇受宠爱的李宝林生有一女,并无子嗣。
据说太子之前曾有一位非常宠爱的楚良娣,温婉而有诗书之才,皇后却道后宫女子不该知晓太多,一直不喜欢她。半年前,楚良娣因难产离世,太子伤心非常,很久都不愿亲近宫中女子,皇后着急太子没有子嗣,这便张罗着选妃一事,一并为太子进了一名正室和一名妾室。
我卧床静养的这几日,太子妃郭氏曾遣人送来些药材,另有一个苏良娣还甚为贴心地为我送来几款精致面纱,碧玉流苏拢水葱绿轻纱、天青柔纱镶青珠、浅橘珍珠缀粉橘曼纱......甚和我心意。
苏良娣容貌清秀,在一群侧妃中并不起眼,只印象她笑起来如一弯新月般的眼睛,看起来很和善。她送来的面纱透出淡淡熏香,如同她给人的感觉般,总是恬淡秀雅。
以卧病静养为由,我尽量避免见到来看望我之人,其实来看我的除了苏良娣,便是我的姐姐晴妃。晴妃很是聪明,自第一次姐妹相认后,我只与她再见过一次,我担心与她过多接触会被她看穿自己的伪装。
我深知自己可以装病的时日不能太久,在下一步的应对之招想出来之前。我必须尽快找到琼莲,让它带我回到21世纪,这个时空的一切在我眼里都只如一场梦般不真实。
如缀说过琼莲在皇家御苑有植,我曾小心翼翼地问过来看望我的晴妃,是否知晓琼莲。晴妃当即便面色突变,打断我的话:“你问这做什么?这两字日后不得再提!”我见晴妃表情严肃,便不敢再问。
后来我私下向侍候我的内侍齐文和齐允探听过,二人也面色大变,只知伏地求饶,口口声声言道不知。
我心中疑惑更大,这琼莲本是世间人尽皆知的宝物,为何在将军府内,宇文将军不准我提,在这皇宫中也变成如今这副人人谈莲色变的模样。但无论如何,我也一定要想尽办法找到它,因为,这是我眼下唯一的希望。
☆、华宴出丑(一)
十日之后乃是立夏节气,也是诸藩王入京朝见天子的日子。依景国祖制,每年的立春、立夏、立秋、立冬这四个节气前的九天,诸藩王都必须齐聚京师朝见天子,称会节气。
此外,此次会节气的还有一项重要的内容,那便是睿郡王的犒军大典。
犒军大典上午举行,诸王于午后朝见皇帝,入夜则入宫举行夜宴,京中要臣及入京诸王皆携女眷赴宴,后宫女眷也都要赴宴。
前日清晨请安之时,皇后便对后宫诸妃说明此事,还特意对太子妃言道:“太子妃携诸良娣赴会,务必严加约束,切勿失仪,有损皇家风范。”皇后语声沉静,犀利目光似无意般瞟了我一眼:“宇文良娣,听太医说,你病情已大大缓和,既然如此,还是去赴宴吧,也见见世面!”
明日晚宴睿郡王必是参加,皇后命太子妃严加约束诸良娣,定是怕我当着满朝文武做出些什么出格的疯狂举动来,可她全然可以我病容失礼为由,命我不得前去,但话锋一转又要我去。这番看似矛盾的言语,只怕是皇后成心想叫我当众出丑。
见见世面这四字,也全然把我当成边境乡野来的野丫头,很有鄙薄之意。坐中几位嫔妃斜睨了眼我,嘴角滑过嘲讽的笑意。
我心底一声轻笑,如果是真正的宇文韵玦,也许真会怒火中烧,但我不会,我迟早要离开这里,置身于这些事外。
没有大惊失色也没有犹豫不意,我只是俯身恭顺答道:“是,臣媳谨遵母后教诲。”
皇后大概是没料到我如此爽快便答应赴宴,面上惊讶稍纵即逝,随后便淡淡嗯了一声。
抬首对上晴妃担忧的眼神,我对她回以一个会心微笑。
回到落霞阁,我招呼如缀搬来首饰盒、打开衣柜,着手挑选明日赴宴的衣物首饰。
如缀知晓明日我要去赴宴一事,大惊之下竟差点失手将首饰盒子摔落在地。
看着她蹙眉担忧的神情,我心下了然,笑言:“傻丫头,没事的。皇后只不过是想看我在众人面前出丑,我若推脱不去,她必然有一番说辞劝我,我何不遂了她的心愿,前去就是。只不过,我恐怕是要让她失望了!”
想到明日便要参加的宫廷盛宴,心底居然还有些小小的兴奋,在回二十一世纪前体会一番这些难得的经历,也算是有小意义的,好歹没白白穿越时空旅行一趟。
第二日,清风暖阳,天气甚好。
御花园依山而建,山下飞瀑流泉,绿荫花瀑遍布山间,鸟鸣婉转,繁花似锦。此时,诸藩王正在朝见皇上,我偕了如缀早早来到今晚的宴会之地。
前几日碍于有“病”在身,得卧床静养。这下有了赴宴的正当理由,我便能大大方方逛逛御花园了。午后我便携了如缀出落霞阁,到御花园里四下闲逛。
景国以荷花之高洁清雅为尊,奉琼莲为国花,御花园也莲池曲折相通,按颜色分为红莲池、雪玉莲池、紫莲池等等,还有不少我不认识的名贵品种,但找遍御花园,唯独不见四色的琼莲。
我不禁黯然,那神秘的琼莲究竟藏于何处?
时间尚早,我和如缀便到御花园山脚一小巧凉亭歇息等待,此处一汪碧泉流淌而过,几支嫩绿小巧的荷花苞刚钻出水面,莲叶青碧,身后树荫茂密,甚是隐秘。
身后隐隐约约传来细细簌簌分花拂柳之声,似乎夹杂低不可闻的啜泣,伴着两个年轻女子的低声言语。
“兰漪姐姐,你当真能放下郭公子?去年入京会节气,你还告诉我......”
“西林,你不必再说了,皇后视我如己出,多年来我在宫中颇得她照看,我的婚事也全凭她做主,绝无怨言。皇后娘娘让我嫁睿王爷,我便嫁!”
我心下一惊,嫁给睿王?莫不是这说话之人就是晴妃所说的华阴公主?皇上就是将她赐婚于睿郡王?不,现下已经封赏,应改称为睿王了。
“胡说!要真是这样,那为何你眼中还有泪?”
“西林!”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树荫浓密,我看不见来人,虽是无意听见,却总觉得是在偷听,且若撞见岂非说不清楚,便拉上如缀往亭边小径隐去。
刚转过假山后,便见两个轻纱宫装的艳丽少女穿过树丛步入亭内。身材高挑的女子挽流云髻,着浅橘广袖宫装。另一女子荷粉薄纱,模样娇俏可人。
二人背对我而立,看不见她们长相,我对如缀做了一个噤声手势,便欲拉她悄然离去,不意脚下踢到个小石块,碰到假山,响声清脆。
“谁?”亭内两人迅速回身循声望来。
我尴尬万分,只能故作镇定转出假山背后,面上淡然:“如缀,既然此处有人,我们便再去别处吧!”
粉荷衣饰少女脸微圆,水灵双眸圆瞪,蹙眉怒道:“站住!你是何人?躲在后面偷听什么?”
那清脆的嗓音正是那名唤西林的女子,她身后浅橘束腰曳地菱纱群的女子却是急忙将她一拽。
“不得对良娣无礼!”如缀机灵出声。
二女脸色微变,面面相觑。虽面颊犹有泪痕,但不过片刻,橘衣女子便已回复常色。她拉住粉衣少女浅浅俯身行了一个颇为随意的礼:“华阴、西林不知良娣在此,出言多有冒犯,望良娣见谅!”
名为赔礼,可她看向我的目光却是莹动坦然,眉目之间尽是傲然。
我不想节外生枝,也不纠结于这些,同她坦然对视片刻便撤回目光,淡淡笑言:“公主见外了,是韵玦打搅了二位。告辞!”说罢便转身唤上如缀离去。
世事弄人,华阴公主与从前的宇文韵玦,面对同一个男人,一个想嫁不能嫁,一个不愿却只能嫁,这鸳鸯谱点得够错乱。
戌时,钟鼓齐鸣。
御花园中心的荷池馥郁香气袅袅,灯火辉煌的楼阁与倒映在水中的灯火交相辉映,众宫女擎莲灯立于碧波池畔,绚丽衣饰倒影水中娉婷多姿。丝竹缭绕间,满目锦绣,一片姹紫嫣红。
明黄龙袍的皇上与杏黄绣金鸾纹的皇后高坐碧波池九龙亭内,两侧宽阔的平台依位分分坐各位妃嫔。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国家的主宰,皇帝并没有我想象中苍老,虽两鬓微霜,但精神矍铄。
由池心碧波亭向外延伸出两条宽阔的桥面,织锦铺就,直通池边,为各位藩王、大臣及其女眷坐席。两桥中间的池面有又一莲形平台,艳丽衣饰的宫娥在其上翩翩起舞。
我们这列为诸皇子、皇子妃及公主。我瞥眼扫到下首不远处一群公主中正有中午御花园所遇的华阴公主,只是不见另一个唤作西林的粉荷衣饰少女。
华阴公主也认出了我,想也是,偌大的宴会就我覆着面纱,实在好认。我们目光偶一触碰,二人皆略微尴尬地缩回,但她随即便高傲地昂首端坐。
丝竹婉转,鼓乐齐奏,彩袂翻飞。灯火辉煌中群臣贺酒,娉婷袅袅的侍女来回穿梭,衣香鬓影间暗香浮动,一片歌舞升平之景。
我随太子与太子妃坐于九龙亭外侧,两条长桥上的京城命官与诸藩王的坐席尽收眼底,满目绚丽彩衣并璀璨首饰,如繁星般在夜晚的御花园熠熠闪耀。
隔着天青面纱,眼前这一切多了一层梦幻般的朦胧美,那些好奇或鄙夷目光被来往穿梭的宫娥阻断。人影憧憧间却时不时有一道目光灼灼向我,相距有些远,我循着看去,那人坐于藩王座席之中,面前一直不断有人祝酒。他玄衣广袖,高冠束发,周身散发沉稳雍容之气。
距离甚远,那个男子的面容不甚清楚,却让我隐约有一种熟悉之感。
一曲歌舞停歇,众人肃穆噤声,皇上身边一个老内侍拿一卷灿黄圣旨缓缓念道:“圣上有旨,睿王英武忠烈,平巴贝尔族,延大景疆土,功在社稷.......赐与华阴公主择吉日成婚。”
冗长的谕令大半是夸赞睿王功绩,唯最后一句我听得甚是明白,华阴公主如今是铁板上钉钉地要嫁给睿王了。
圣旨宣读完毕,两个身影同时起身,一个是我下首不远处橘色纱衣的华阴公主,还有一个从桥上大步迈来,玄衣高冠,广袖扶风,气势斐然,不是刚才看我的那个男子是谁,原来他便是睿王!
我有些吃惊,紧盯着他们二人,只见华阴公主同睿王一起步至皇上皇后面前领旨谢恩,一个器宇轩昂,一个秀丽温婉,立于一处,好一对璧人。
睿王的侧颜落在我眼中,仿佛掀开一副久远的画卷般,让我觉得既陌生又熟悉,那眉眼仿佛似曾相识。但是,到底是在哪里呢?
就在他谢恩起身,扬眉的瞬间,我的眼前不期然闪过另一个场景:那人一身紫金战甲,从容还剑入鞘,扬眉淡淡道:“这位姑娘好不讲理,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可在下救姑娘两次,却得此一句怨言,实是不公。”
电石火光间,我想起来了!他居然,居然是我在宁湖边遇到的那个饮马的军士!
这一惊如天雷滚滚,震得我脑袋嗡嗡作响,登时呆住,连一旁的几声惊叫都未能将我惊醒,待反应过来,便见一团毛茸茸的金黄物件从几案间窜出,直朝我面门扑来。
☆、华宴出丑(二)
我惊叫着往后倾倒,挥手欲挡却已来不及,那团黄绒绒的东西吱吱叫唤着擦我鬓角掠过,尖利的爪子划过手背,一阵刺痛。面上顿感凉凉,眼前也刹那间清晰不少,这才猛然惊觉面纱已经不见。
四下里抽气声一片,伴着摔杯裂盏之声,周围有几个嫔妃甚至忍不住小声惊叫出来。第一次把这张“长”满红斑的脸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万众目光皆聚于我一身。
那团黄绒绒的东西蹲在离我不远处的桥边,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只金黄的小猴,此刻,它抓着我的面纱,左右张望,如人般咧着嘴吱吱叫着,似乎在嘲笑我。
左右内侍急急上前要捉住它,却见它轻巧跃至岸边,蹿进花树丛,转眼不见。
手背几道血痕渐渐显现,我鬓角被猴爪挠乱几绺发丝,眼下已是一副狼狈形象。众人对我容貌纷纷侧目,窃窃私语夹杂着些许嗤笑,宴会中起了一阵不小的马蚤乱。那些惊讶讥讽的目光我最近几日见得不少,可这么多人面前出丑却是头一回。
众人嘲笑让我心中颇为恼怒,心绪如同在波涛汹涌的大海沉浮不定。在一道道刺人的目光中,我稳稳了心绪,起身稳步走向御座。
皇上面色已是不豫,皇后嘴边则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拜倒在亭前丹壁,行了跪拜大礼,以额触地,朗声道:“臣媳万死!陋颜惊扰圣驾,请父皇母后降罪!”
“平身吧!宇文良娣抱恙在身,朕恩准你退席,回宫歇息。”皇帝沉声言道。
“谢父皇母后!臣媳告退!”我谢过皇帝,镇定起身。不管内心多委屈,我始终努力克制住自己,不想让流露一丝一毫的脆弱。
起身瞬间,目光不经意碰触上身侧还未来得及退下的睿王,他微蹙双眉,审视的目光中夹杂几丝不可置信,那样的目光竟有星星点点的心痛。不知为何,与他对视的这一秒,恍然让我有一种不想再强装的冲动。
难道,是在宁湖边上就已经不顾一切地发泄了一场,所以此刻潜意识不想对他伪装?心底泛起丝丝苦涩,我收回目光,恭敬地福身后退,缓缓离场。
花影重重,枝叶缭绕。不知到了御花园那个幽暗角落,我愈走愈快,顾不上衣袖挂到哪根花枝绿叶上,身后如缀紧紧跟着我,微微喘气。
辉煌灯火和丝竹鼓乐终于被我抛在身后,直到一丁点儿也听不见,被那小猴划破的手背摩擦花叶,火辣辣的疼。
暗夜之中,我放下方才强装的坚强,终于忍不住蹲在一棵海棠下,捂住面庞,一阵委屈涌上酸涩鼻端。
那只小猴我见过,似乎是哪位娘娘的宠物。原来即便我没有因睿王被赐婚在大庭广众下失态,我也照样会在今日的宴会出丑丢人。
长这么大,被人如此蓄意谋害欺负,在众目睽睽下出丑受嘲还是第一次。思及此,一阵委屈涌上,愤恨难抑。但心底却同时响起另一个倔强的声音:不能哭!你不能哭!这里没有人会同情泪水,一定要挺住,坚持到回家的那天!
想到回家,心中顿时有了力量。嘴唇被咬得生疼,舌尖尝到一股腥甜,拂起鬓边散发,我扶着身侧的海棠缓缓站起,暮春最后一支海棠的花瓣随着一阵风纷扬洒落,芳菲摇落如同一阵花泪。
次日清晨,皇后寝殿。
“怡贵人,携带孽畜捣乱皇家夜宴,你可知罪?闹出那等贻笑大方之事,有失我大景天威,此等大罪自当重罚!否则这后宫还有没有一点规矩!”当着众嫔妃和王妃的面,皇后厉色训斥了新近获宠的怡贵人。只因昨夜夜宴捣乱的猴子便是去年南边进贡,后被皇上赐给她的宠物。
怡嫔跪于三尺丹壁下,始时还神色颇为镇定,听皇后越来与严厉,也渐渐害怕,伏地低泣求饶,模样煞是可怜。
皇后不为所动,微抬玉白下颌,冷冷命道:“来人!送怡嫔至训诫司悔过。”
怡嫔一怔,登时停止哭泣,直至左右架上她的胳膊,才知猛然抬头喝道:“你!你凭什么送我去训诫司!你不过是嫉妒皇上宠我!你这个妖妇.....”话未完全出口,便被皇后贴身嬷嬷脆生生两掌止住,一丝血迹顺怡嫔嘴角逸出。
训诫司乃宫人犯错悔过惩处之所,其间刑罚之严酷、劳作之辛苦骇人听闻,我入宫后问过吴嬷嬷一些宫中规矩和禁忌,知道这是个生不如死的地方。
只是怡嫔之事,可小可大。猴子捣乱,小来可治那猴子的罪,象征性地小惩一下主人。皇后却抓住怡嫔管教不妥、恃宠骄纵不放,还不将其逐入冷宫,而是逐到那噩梦般的地方。
“皇上,皇上不会不管我,皇上一定会来救我出去的!你等着......”眼见嘴角渗血的怡嫔大嚷大叫着被侍卫拖出,发髻散乱衣裳凌乱仍哭闹踢踏着,已然是半疯癫状。
怡嫔的哭骂渐渐远去,坐中诸妃皆垂首噤声,一时,大殿内一片死寂。
皇后的手腕今日我方才真正得见,这件事不见得就如此简单,也许怡贵人并无过错,错只错在她得了皇宠。晴妃在宫中与皇后缠斗多年,不知历过多少血雨腥风、斗过多少明害暗谋。许是由于何太后与我们姐妹的关系,皇后有所忌惮,晴妃才得以至今安在。思及此,我不禁悚然。今日之事颇有杀鸡儆猴之意,看来我一味回避退让已是不行,只怕大祸临头之时便是死期。
自那日夜宴过后,举国上下都知晓了宇文良娣的丑陋容颜,宴会上那一幕闹剧自然也成了众人笑柄,甚至宫娥们也敢拿此事私下里说笑,如缀因为这些事恼怒不已。倒是我心下却暗自高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丑陋如斯,又有前科,太子更是不可能来宠幸我了。
晴妃带了堆药材和补品来看我,遣走下人,我们姐妹二人相顾无言,晴妃却突然掩面哭了起来。她情绪来得甚快,我递过丝绢,一时不知如何安慰。
满头珠翠随着晴妃的耸肩低泣轻摇,泪水滴落在水蓝冰绡丝上点点泅开,“妹妹,你受委屈了,姐姐,姐姐对不住你。”晴妃低咽着言道。
我知道她指的是昨夜宴会之事,心里一阵淡淡酸楚:“姐姐此话怎讲,宴会之事与你无关,怡贵人已被惩罚了.......”说道可怜的怡贵人,我心下难受,不再愿意说下去。
“如何与我无干?妹妹不知皇后的手段,若非何太后在宫中威仪尚存,皇后还有所忌惮,否则......”晴妃一顿,垂目看向手中攥得紧紧地丝绢,“说来,也是我连累了你。你以为皇后只是因为......因为你从前那些事而记恨?不,我太了解她了,她不?br /
陌上芳菲尽第3部分阅读
欲望文